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楼梦同人)[快穿+红楼]我求生欲很强》作者:朱大概   文案:   身处末世、灵魂力强大却没觉醒异能?亲,红楼世界走一波,那里的人大悲大喜,一定能刺激异能的觉醒。   条件只有一个,必须活到穿梭机来接你。在丧尸潮中都活下来的刘璃,看着原着表示,没问题。   穿越之后,接收到一个个任务对象的记忆,刘璃感受到来自老天深深的恶意:原着里连名字都没有的贾瑚、死得不明不白的贾赦原配、林仙子的娘、薛牡丹的爹、二木头的娘、贾惜春的娘、还有一个放印子钱老娘的贾珠,只出现过一个名字的贾代化……   没有一个长命的是怎么回事?   不能更改任务对象,刘璃只能发挥自己最强大的求生欲:死里求生。   一个个原身悲剧的根源,是因为皇位更迭的站队问题?皇子们,咱们练练?   贾 瑚:想装孝顺继承皇位,你问过我了吗?   贾 敏:想渔翁得利继承皇位,你问过我了吗?   张夫人:想凭借军权继承皇位,你问过我了吗?   薛 沛:想用银子砸上皇位,你问过我了吗?   贾 珠:想收买人心继承皇位,你问过我了吗?   贾窦氏:让我老公儿子助你继承皇位,行不行?   张翠花:你愿意怎么继承皇位都行,别来问我。   贾代化:你当皇帝不如我当皇帝,放着我来。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穿越时空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瑚、张夫人、贾敏、薛沛、张姨娘、窦夫人、贾珠 ┃ 配角:《[红楼]侠之小者》求围观 ┃ 其它:《持钱行凶的欧也妮[葛朗台]》   一句话简介:想做皇帝得问我   立意:那些必然存在的红楼人物,也配拥有姓名   作品简评:   来自末世的刘璃,被安排进红楼世界刺激异能觉醒。本以为自己熟悉原着,完成任务没有问题,谁知穿越的都是短命的人物,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刘璃决定深挖穿越对象悲剧根源,凭借自己渐渐觉醒的异能,让一个个在原着里只有名字、或者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人物活下来,活得精彩。本文切入角度新奇,主角穿成一个又一个红楼世界的短命人物,为自救常有出人意表的操作。当红楼不再局限于宅斗,凭借自身异能,且看女主探索出一条独特的红楼世界生存之路。 第1章   窒息,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可是鼻子与嘴里都是水,完全得不到空气的补充,令刘璃的手臂下意识的挥动,想抓住点儿什么做为依靠。   手臂感觉到了明显的阻力,手掌什么都抓不到。耳朵也在嗡嗡做响,刘璃判断出,自己穿梭进的这具身体落水了。感受到头顶有一股更大的压力,刘璃费尽力气,想用自己的手推开那压制着自己头顶的东西。   她坐进灵魂穿梭器前,可没想过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直接宣告失败,她得活下去。   因为刘璃来自末世,虽然幸运的进入了基地,却一直没有觉醒异能,也就成了基地中最底层的存在。好在她的灵魂力量够强,要不也不会成为进入基地的幸运儿,还在基地的人才储备中心挂了号。   可是迟迟不觉醒异能,对于基地来说刘璃成了鸡肋——不管是外出筹备物资还是做战,没有异能的人都发挥不了什么做用,却要消耗基地的资源,基地不是慈善机构,不会一直白养着刘璃。   最后那个放刘璃进入基地的引导者,征求了刘璃的意见:是做为灵魂穿梭机的试验者,去平行时空历练以便刺激异能觉醒,还是离开基地,去丧尸的世界自生自灭?   引导者并不隐瞒,告诉刘璃虽然是灵魂穿梭,可是一旦穿越的对象意外死亡的话,刘璃的灵魂也会跟着消亡,再也难回到身处基地的□□之中。可是若穿越对象寿终正寝,她借机觉醒异能的可能性会增加。   刘璃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前者——灵魂穿梭好歹算是死缓,可是离开基地,那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谁知道刚一穿过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按在水里,这是想让她出师未捷身先死?刘璃再好的脾气也急了。   就算末世前,刘璃只是一个刚出社会的新鲜人,却也父母手心里捧大的,小脾气尽有。何况经历过末世最初的弱肉强食,深谙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的刘璃,对于想抹杀自己的人,更多出一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恨意。   你不让我好过,那你自己也别想好过。   想到这里,已经摸到那人手的刘璃,手上一用劲,使出女人打架最原始的招数——直接在那人的手上狠狠挠了一把。   那手吃疼,有些松动。借着这一刻的松动,刘璃再接再厉,两只手一起把那只手给抱住了。不光抱住,还顺着那一点松动,把自己的头凑到了手掌跟前。   然后,刘璃张大自己的嘴,狠狠地向着那手咬了下去。   如果说最初的一挠,按着刘璃头的人还能忍住的话,咬上就不撒嘴的这一口,到底让那手的主人闷哼了一声。他企图收回自己的手,倒把一直不撒嘴的刘璃也给带出了水面。   接下来就是一声响彻天际救命,还有扑通的一声,那是刘璃落水的声音——喊救命势必要张嘴,已经被按在水里一会儿的刘璃,双手再没力气抓牢作恶的手,再次落入水中。   好在只有她一个落在水里,那一声救命,足够把按她头的人吓得仓惶逃走,也引来了远处的人纷纷跑向水边。   “瑚哥儿?”有人发现了在水里上下挣扎的刘璃,还认出了她的身份。   “快,快救人。”又有人边喊着边扑通扑通跳下水,刘璃心里一直绷着的弦就是一松,却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谁知道那那些跳下水的人,是不是刚才按自己那人的同伙。   好在她的担心没有成真,已经有人将她的身子托起,又有人叫着:“快去禀报老太太、太太,瑚哥儿落水了。”刘璃放心的昏了过去。   虽刚黄昏,已经夜凉如水,东大院灯火通明,加上往来之人个个面带忧色,没一个正眼看院子里跪着的四五个人,更让那几个人惶然间带些绝望。   “程嬷嬷……”一个小丫头怯生生的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嬷嬷叫了一声。   被叫的人身子一抖,扭过身子就给了小丫头一巴掌:“小蹄子,让你跟着主子,你自己跑哪里钻沙去了,这个时候知道害怕了,要是哥儿有个什么,你就等着全家被发卖吧!”   小丫头没想到自己只是叫了一声,就换来了一巴掌,不敢相信的嗫嚅着:“程嬷嬷,不是你叫我给……”   “啪——”才扭身跪好的程嬷嬷,再次扭回身给了小丫头一巴掌,眼里闪出的光,在四处的灯影里如同择人而噬的恶狼:“我叫你做了什么?我不过是自己给哥儿取件斗篷的空儿,让你跟好了哥儿,你都敢偷懒?”   小丫头被两巴掌给打傻了,身边的另外三个丫头也都吓得再次抽泣起来,生怕嬷嬷的巴掌落在自己身上,齐齐低声向着嬷嬷告饶:“并不敢偷懒。”   程嬷嬷似乎对自己的余威很满意:“不敢偷懒,那怎么让哥儿独自跑到池边去了?”说完很有警告意味的看了看四个丫头,见她们再没一个敢回嘴,才哼了一声扭正身子跪好。   “老爷我也想问问,你这个奶嬷嬷怎么就敢让哥儿独自跑到池边去!”一个愤怒的男声,突地在几个人头上恶狠狠地响起。   程嬷嬷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谁,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本来跪得还算顺直的身子,抖着声音向着地面瘫了一瘫:“老爷。”   自家这位老爷,成亲前就是有名的混不吝,成亲后让太太把性子给扳过来一点儿,也只是在无事的时候做个顺毛驴,一有事那混世魔王的性子时不时地就暴出来,有时连国公爷也拿他没办法。   现在明显就是有事,这让程嬷嬷怎么能不发抖。   “你今天不跟着哥儿,自己干什么去了?”老爷的声音还是恶狠狠的,显然不会因为程嬷嬷的害怕放弃查找真相。   程嬷嬷身子又是一抖:“奴婢,奴婢当时见天不早,夜风要起,就想着给哥儿拿个斗篷,谁知回来就发现哥儿不见了。”这是早就想好的说辞,程嬷嬷说得倒还顺畅。   可惜老爷并不因这顺畅放过,阴测测的声音接着传来:“哥儿身边跟着的人不是你一个,怎么不让小丫头拿?再说,就算你回来拿斗篷,别的人呢?”   程嬷嬷的身子又抖了一下:“奴婢怕小丫头拿的不合哥儿的心意,想着还是自己拿妥当。走前也嘱咐了这几个丫头,务必好生跟着哥儿。”谎话说了开头,接下来就更顺畅了,何况这几个丫头都是自己调理出来的,刚才又敲打过,不怕她们不顺着自己的话头说。   程嬷嬷想的很好,却没想到面临生死的时候,人都是想着自保的,别说只是几个在她手下干活的小丫头,就算是她自己的儿女,这个时候也不见得会替她顶雷,何况她平日仗着自己是哥儿的奶嬷嬷,没少搓磨这几个丫头。   这不,老爷转头一问几个小丫头,就让程嬷嬷的身子最终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这几个小丫头相互做证,哥儿出事之前,是程嬷嬷一个一个给她们安排差事,最后只有程嬷嬷一个人留在了哥儿的身边。   “嗷——”程嬷嬷的惨叫,下一刻就响彻了东大院,伴着的,是老爷更阴冷的吩咐:“把她们一家子,还有与她沾亲带故的人,都给我关进柴房里。不是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接近,更不许让她们串话。”   自有人上前拖了程嬷嬷就走,几个小丫头还战战兢兢地跪在那儿没人理,就有大丫头急匆匆跑来,向着老爷小声道:“太医已经诊完脉了。”   老爷抬脚就往正房走,看都没看仍跪在地上的小丫头一眼。   正房的帘子早在老爷走过来之前就已经挑开,等人进去之的才悄然合拢。正房里一片肃穆,丫头姨娘们见老爷进来,纷纷低身见礼,早没了往日的燕语莺声。   “玉珍?”老爷径自进了内室,见太太正亲手给儿子擦着额头,小心的叫了一声。   太太头都没回:“老爷问清楚了?”   老爷有些为难地开口:“最后跟着瑚哥儿的,是程嬷嬷。”   床榻之上,传来细微的帕子落下之声,接着就是太太冷清的声音:“如此,老爷也该去回一声国公爷吧。”   “玉珍,”老爷的声音里透着为难:“瑚儿是在内宅出的事儿,还是先报给老太太才……”   “内宅之事?”太太的声音越加冷清起来:“老爷是不是觉得,瑚儿落水是内宅小事,还是由老太太主持公道才合情理?可是老爷别忘了,瑚儿,可是嫡长孙!”   说完,不知是强忍的悲愤无处发泄,还是想起程嬷嬷正是老太太做主给儿子送来的奶嬷嬷,手止不住的抖个不停,连身子都摇晃起来。身后的陪房张来家的早见不好,轻声劝道:“太太千万保重身子,哥儿还指着太太呢。”   老爷本被太太说得脸热,再听陪房这么说,觉得她是针刺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尽心,不由焦燥地向张来家的骂道:“多嘴的奴才。”   刚骂完,就见太太身子一歪,向着昏睡的瑚哥儿身上倒去。 第2章   太太是被老爷的话给气倒的。这一点就连混不吝的老爷也知道,吓得顾不得再骂张来家的,快步要扶人,嘴里喊着:“玉珍,你怎么了?”   “娘。”一声细弱的声音,从脸儿烧得红红的孩子口里喊出,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就连张来家的叫太太的声音都停了一下。   她知道太太是怒火攻心,才昏了过去,略歇歇自己也能醒过来。至于为何怒火攻心,哥儿在那院出了事,就是根子所在。   只要哥儿醒过来,太太这心病就能好大半。   老爷更是直接趴到了瑚哥儿身边,见小孩脸烧得红红的,眼睛也迷蒙着,不放心的问:“瑚儿,你醒了?”   瑚儿,贾瑚,原着里若隐若现的贾琏之兄,贾赦长子。   听着这一声称呼,刘璃心里叹了一口气。在坐进灵魂穿梭机前,她已经从引导者那里知道自己要穿的是红楼世界,也突击看了几遍红楼原着,为的是穿来之后,保持原主的性情不被人发现。   谁知道刚才醒了一会儿,把原主的记忆接收得七七八八,又听了别人对原主的称呼,才明白自己穿到了一个在原着里,连名字都是后人考据出来的短命鬼身上。也明白为什么一个穿梭实验,危险等级竟然与被赶离基地相提并论。   这个贾瑚,在原着里连面都没露过,早早就炮灰掉了。自己穿梭进他的身体里,怎么想都是有来无回。引导者,难道就这么盼着自己的灵魂回不到末世,可是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肉身留在基地?   带着这样的情绪,刘璃怎么也不愿意睁开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只要自己不睁眼,就不用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直到感受到太太为了替自己求个公道急得昏倒,刘璃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已经丧生在丧尸之中的母亲,为了保住自己,决绝地把自己藏身的地方锁住,跑着将丧尸引开。   同样的母爱,让刘璃,不,现在她已经是贾瑚了,不自觉地喊了那声娘。   “瑚儿,我苦命的瑚儿呀。”太太此时也已经醒了过来,见老爷趴在儿子身边,问着儿子是不是醒了,顾不得自己头晕得天旋地转,用尽力气拉住儿子的小手,哭了出来。   瑚哥儿又弱弱地喊了一声娘,然后有些惶恐地打量着四周,小眼睛里全是不安:“娘,有人把我推下池子,按着我的头不让我出来。我怕,娘,程嬷嬷不知道哪儿去了,我怕。”   “贾恩侯。”太太清冷的声音如同冬日落雪:“你还觉得这是内宅小事?嫡长孙在府内都有人谋害,难道不该让国公爷知道是内忧还是外患?!”   说得好!贾瑚在心里给自己的便宜娘点了一万个赞,他看原着的时候,就知道贾老太太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直到红楼曲终人散,都没有提一句贾瑚,可见当年收尾做得何等细致。   好些专家可是考据过了,贾瑚出事与这府里的王夫人有莫大的关系。可是贾瑚觉得,王夫人还做不到如此精细的收尾,因为从他接收的记忆来看,现在王夫人并没有管家,能用的人也只有她自己的陪房还有贾政的小厮。   能在自己便宜娘管家的情况下,还细致的收尾几十年不露痕迹,除了原着里将荣国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太太,不做他想。   贾瑚心里冷笑一声:那是在原着。他穿来的时机千不好万不好,可有一点不赖,那就是这府里现在还不是贾老太太一家独大,因为她的丈夫,国公爷贾代善还活着呢。   可要是国公爷也就是自己的便宜爷爷出手查起,那贾老太太还有机会将一切抹平,还趁机捏住了王夫人的把柄吗?   她就是想,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贾瑚也得让她变成白想。可是他刚刚醒过来,又只是一个三岁的幼童,还是一个落水受了惊吓的幼童,一些话是不能说的。   便宜娘直接把自己落水定位到了不知内忧还是外患之上,怎能不让贾瑚心里给她点赞?看来自己的便宜娘可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这份一针见血的本领,哪怕自己愚孝的便宜老子,也得掂掂份量:   荣国公府,可不是没有政敌,要是政敌都能在内宅对一府的嫡长孙下手了,这府还有安全可言吗?如此一来,国公爷不彻查此事才怪呢。   想到这里,瑚哥儿觉得不能让便宜娘一个人战斗,他虚弱的说:“娘,我挠了那人一把,还咬了他的手指头,他手上应该有伤。”所以快去查吧,这么明显的线索还查不出来,贾赦你就老老实实在东大院呆一辈子,别想着住什么荣禧堂了。   不是贾瑚沉不住气,不明白谋定而后动的道理,而是自末世开始之后,面临的就是你死我活,不一下子把丧尸爆头,就只有等着让丧尸啃嚼的份。出手就把敌人至于死地,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存在的。   忽地一声,屋里传来帘子放下的声音,那是老爷急急出门的动静。随着帘子被挑开进来的那股子凉气,让贾瑚打了个冷战,太太拭了泪,拉着瑚哥儿的手不放:“不怕,瑚儿不怕,就算是被休,娘也要替我瑚哥儿讨这个公道。”   瑚哥儿艰难地转过身子,用自己没被拉着的小胖手给太太擦泪:“太太不哭,瑚儿不难受。咱们现在去给老太太请安吧,告诉老太太瑚儿无事,别让她老人家惦记。”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得让那老太婆没有时间收尾,才能让国公爷有更充足的时间查出凶手。而自己与便宜娘去拖住老太婆的手脚,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一声,让太太的泪掉得更急,拍了拍儿子的小手:“你这儿刚落了水,太医也说要静养,我这就让人去禀报老太太你醒了,不让老太太担心可好?”   转头又问张来家的:“可让人去回老太太哥儿的情况了,还有那几个贱人,老爷是怎么处置的?”   张来家的便将老爷的吩咐学了一回,安慰太太:“已经让人去回老太太了,老爷也把那贱婢沾亲带故的都关了起来,可见老爷也是疼哥儿的,太太且安心照顾哥儿。”   不想太太嘴角却挂了冷笑:“安心?只怕这心不好安呢。平日不是说最疼瑚儿吗,现在瑚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太医都请了两拨,正院可有人来问过一声?只怕是想着怎么对付咱们那位孝顺的老爷呢。”   贾瑚只当听不出太太口内的怨气,不住口的说着既然太太也不安心,那还是去到老太太跟前,请老太太给娘两个做主,这样老太太见自己真的没有大碍,也就有精力让人查查内宅,省得两头挂心。   太太与张来家的相对苦笑一下,瑚儿这孩子太纯良了,以为别人嘴里说疼他,就是真心疼爱。那就干脆按着瑚儿的要求让人套车,让瑚儿见识一下人心险恶也好。   现在轮到贾瑚有些后悔了。因为他发现,太太好象怀着孕呢,看起来月份还不是很大,可是从行走的步伐里还是能发现端倪。   他记得原着里贾琏从小就没了妈,有专家借此考据出贾赦原配是因为长子夭折伤心过度,生贾琏时又着了别人的道儿,所以才抱恨而亡。现在贾瑚觉得这个论断有点儿靠谱:   刚才自己装昏,贾赦一句话就把便宜娘给气昏过去,可见她不是一个身子健壮的。如果自己刚才走原着,一直醒不过来,那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加上不省心的婆婆、妯娌,不体贴的老公,emmm,贾瑚光是想想都觉得,便宜娘还能坚持让贾琏出生,真是为母则强了。   就是现在,便宜娘也是不顾身子强撑着,全是为了自己这个便宜儿子!当然,便宜娘不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换了芯子,可这已经让贾瑚心里对她更加认可:这就是母亲,为了自己儿子连自己生命都能搭上的母亲。   可惜百人百性,有太太这样一心为儿子考虑的母亲,也有贾老太太那样只顾着自己权利享受的母亲。贾瑚坐进车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今天太太不得不跟着自己去与贾老太太周旋,日后自己必定也要护她周全,不再让她走原着香消玉殒的老路。   听到贾瑚叹气,太太的心都抽了起来,儿子才多大点儿的小人,就受这样的折磨,否则一个才三岁的小人儿,怎么能叹息得让人如此心酸?   “瑚儿不怕,”太太用手抚摸着贾瑚软软的头发:“有太太在呢,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贾瑚向着太太灿烂的笑了一下,是呀,不怕,有这样一位坚强的母亲在自己身边,让他觉得自己好象又回到了妈妈身边一样,有亲人在一起,还怕什么!   他暗暗下了决心,这一路不管走得多坎坷,他都要陪着便宜娘走到最后,他不会做炮灰,便宜娘也不会做炮灰。如果非得有人做炮灰的话:贾老太太,王夫人,你们应该做好准备了吧。 第3章   还不知道自己自己老婆儿子已经做好拖住老太太准备的贾赦,刚才得了太太的提醒,此时正在国公爷的外书房里,努力克服着平日对自己老爹的恐惧,磕磕巴巴对国公爷说着:“媳妇觉得,虽然是内宅奴才所为,可不知是内鬼还是外患,所以……”眼见着国公爷的面色阴沉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于无。   国公爷看着只喜玩乐的长子,再想刚才他言媳妇所说之事,心里止不住的翻江倒海:长媳不愧是帝师家教养出来的,见事分明较自己的儿子强了百倍。   “可让人报与你母亲了?”他见不得儿子畏缩的样子,问出来的声气便不大好听。   这样不好的声气,让原本已经声弱的贾赦更加嗫嚅起来:“媳妇想是已经让人报与老太太了。”自己太太一向行事周到,虽然一开始就让自己来报给老太爷,可是自己走后,也会向老太太禀报吧?贾赦就算心里没什么底,却知道自己媳妇在国公爷这里比自己面子大,又把事情推到媳妇身上。   国公爷听他言不离媳妇,气就不打一处来。要说对张氏这个儿媳妇,贾代善还是满意的,自从她进了门,接手了管家之事,自己府里的规矩都整肃起来,往来的人家也不再只限于武将门庭。就连自己这个长子,脾气也收敛了好些。   长子脾气收敛自是好事,可就如自己夫人所言,太听媳妇的话了。是,他媳妇说话行事皆循礼而为,可是自己夫妻原来难道不也是这样教导他的,却没见他如此言听计从过。   夫人也悄悄与自己议论过,将来这府总要男子支撑起来,老大太听媳妇的话,将来这府是姓贾还是姓张?倒不如老二,在他媳妇面前说一不二……可是这长幼有序,朝庭爵位传承自有法度,夫人的话太想当然了。   张家可是帝师之家,自己家要是真敢行那废长立幼之事,张家自己不出面,国公府就能让人弹赅得倒下。是这些日子张家的日子不好过,张老太爷眼看着时日无多,也有人开始试探圣人的底线,可国公府是张家的姻亲,别人试探得,国公府不能。   贾代善长吸一口气,把自己将要发出的火气给生生压下,现在不是计较老大夫纲振不振的时候,就如他媳妇说的,查清此次瑚儿出事,是内忧还是外患才是要紧事。   叫来府里的大管家赖兴,让他快点点齐了家人,把府里四门都给封住,许进不许出,再让人把二门守好,不许下人随意走动传递消息,贾代善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带着长子去与夫人商量,内宅清查之事。   正院荣禧堂里,老太太正不耐烦地看着挺着肚子跪在地当中的王夫人:“哭,这个时候知道哭,谁许你行这样的事?”   王夫人面上期期艾艾,心里却知道老太太纵是往日对瑚哥儿表现的也是千怜万爱,可是对张夫人早就心存不满,待瑚哥儿不过是面子情。   这会儿她嘴里来来回回辩解的,就是自己为了让二房在府里有个站脚之地,这才着意与大房交好,也是为了让二老爷与大老爷兄弟和睦。所以自己见着瑚哥儿独个跑到池边,就让周瑞家的去看看,谁知道那个周瑞家的,因张夫人管家训斥过她几句,竟然敢……   这么说,是因为王夫人知道,别看老太太日日说什么一家子骨肉,可并不真心想让两房交好——若是两房真的和睦,大家有商有量的过日子,谁也不用刻意讨好老太太压制妯娌,老太太不就成了摆设?   何况相对大老爷来说,老太太更偏疼自家老爷,不待见跟着老国公夫人长大的大老爷,现在自己把张夫人拉出来,又把自家老爷推在前头,不怕老太太不替自己善后。   老太太听了王夫人的话,果然沉吟起来,好半会才问:“后头都收拾干净了?”   就是没收拾干净,这才来向你讨主意。王夫人心内恨恨,张夫人自己心眼子多的跟筛子似的,生出来的儿子也不是个好的,才三岁的孩子,都按进水里了还能喊出救命来,这,这还是个孩子吗?   看她迟迟不语,老太太就知道这人又是顾前不顾后:“那还不快点儿把人给……”   王夫人心有不甘:“周瑞家的……”那可是自己的膀臂,自己因不管家,公中的份例还不够二老爷出去会一次文,难道总是用嫁妆添补?只好放些印子钱取利,这经手之人可就是周瑞家的。   “糊涂!”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她不知道王夫人还有放利子钱之事,只觉得再怎么贴心的奴才,也不过是个下人,没了这个,自有别人服侍。   把利害给王夫人讲清,让她快些回自己院子收尾,老太太看着还在摇晃的帘子有些出神,总觉得自己因为王夫人的哭诉忘了什么事儿,细思一会儿仍没有头绪,也就放下了,专心等着王夫人那边处置人的消息。   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一放下,直接让自己多年经营出来疼爱晚辈的形象崩塌,肯定会多想一会儿。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贾代善已经带着贾赦进了荣禧堂,见老太太独自一个对着灯出神,还以为她是担心长孙,出言劝道:“瑚儿不是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老太太乍听到贾代善的声音,身子条件反射地已经站了起来:“那样好的孩子,怎么就让小人……”说着便拿帕子拭泪,任谁也看不出刚才她出神,只是担心王夫人顾着什么主仆之情,不能早点儿处置周瑞家的。   对于长孙,贾代善很是疼惜,见夫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大表满意:“知道你一向疼孩子们,可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不然你跟着急病了,孩子们也要跟着着急。”   好象配合他的话似的,丫头在外回禀:“大太太带着瑚哥儿来给老太太请安。”   刚刚落水昏迷的瑚哥儿竟然来了,这让屋子里一阵子兵荒马乱,三个人同时让人快些把张夫人与瑚哥儿请进来,老太太更是慈爱地让人直接把贾瑚抱到自己身边,埋怨张夫人:“瑚儿不是刚醒,怎么就让他过来了。”   贾瑚可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受委屈,小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老太太,带着一脸的孺慕:“往次我有个头疼脑热,老太太都打发人去守着我。这次老太太这里并无人看视,我想定是老太太担心我跟着急病了,下人们顾不上过去。这才求着太太带我过来。”   此言一出,不光老太太脸上慈爱的笑维持不下去,就连贾代善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夫人明明表现出一副担心瑚儿的样子,可是连个人去问一声都没问,这是真的担心吗?   老太太心里恨得咬牙,什么叫跟着急病了,这是一个乖孙子应该说的话吗?自己没让人去看贾瑚也是事实,老太太偷眼看到贾代善神色有异,忙道:“我正要派人……”   张夫人已经跪倒在地上:“请国公爷、老太太替瑚儿做主。媳妇知道老太太一定是派人查是谁如此胆大,竟敢对国公府嫡长孙下这样的狠手,才没人手去关心瑚儿,不知道老太太这里可有眉目了?”   这话听到贾代善与贾赦耳中,觉得很有道理:你一向关心小辈,现在孙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让人问候一声,那一定是让人查是谁下的毒手。都这么长时间了,凶手总该找到了吧,说说,是谁吧。   不同与贾瑚又在心里给便宜娘狂点赞,老太太心里对张夫人唯有不绝的恨意:她倒是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哪能说出来?要是当着国公爷的面直接说出是王夫人的陪房下手,那老二一家还能在国公府里立足吗?   “多谢老太太为瑚儿做主,瑚儿也想问问那个人,瑚儿怎么就得罪了他,给他赔个不是,让他别再把瑚儿推到水里,瑚儿喘不上气来。”贾瑚眼睛里蕴满了泪水,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贾赦已经在张夫人跪下时,陪着跪下了,现在听儿子说得可怜,不由抬头看了看老太太,发现人正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媳妇。虽然那眼神转瞬即逝,贾赦觉得自己并没有花眼,看得真真的,心里没来由地一寒:那样的眼神,不象是在看亲人,而是看仇人。   “对了,夫人查得怎么样了?”贾代善问了一句。   老太太无法,只好敷衍道:“内宅里头走动的人不少,还没人来回报。”   “嗯?”贾代善有些不悦,自己在外书房都已经安排了半天,这里竟然还一点儿眉目都没有,夫人真是老了,想来也跟自己一样力不从心了吧。   “太太,”贾瑚又开口了:“老太太一向疼我,也疼小弟弟,太太别再让老太太担心了。”便宜娘的身子可不太好,刚才担心自己,现在还跪到地上,要是跪出点儿事儿来,那大房可能就要走回原着的老路了。   贾代善更加不满的看了贾母一眼,自己一个大男人想不到,夫人自己生了几个孩子了,怎么还想不到长媳此时跪不得,还得让孙子提醒?夫人,真的不适合再管理府中之事了。 第4章   贾赦对自己的妻子一向敬重体贴,听贾瑚说完就想着扶妻子起身,可是张夫人并没有就着他的手劲动身的意思——自己是要替儿子讨个公道,现在老太太只以人多杂乱为借口敷衍,她怎么肯就此罢休?   老太太将大儿子夫妻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把张夫人更恨了一分,觉得她这是看国公爷在场,想压自己这个婆婆一头,迟迟没有随着贾瑚的话风让张夫人起身。   这下子贾代善对老太太更不满了,他一个大男人都知道女人有胎不能劳累,夫人自己生了几个孩子,难道不知道?瑚儿落水,老大媳妇定是吓得不轻,怎么还能让她跪这么久,平日里不是总说自己最疼晚辈吗?   带了些不满,贾代善的口气并不很好:“老大媳妇起来吧,瑚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孙,也是将来的家主,敢谋害他的人,府里一定不会放过。”   张夫人听了国公爷的承诺,这才向上顿了一下首,借着贾赦搀扶的力量站起身子。本就怀孕的人身子不灵便,又先吓后气,劳动一场后接着跪了这么长时间,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软软的歪了下去。   贾瑚心道不好,哭叫着自己就要下地:“太太,你怎么啦,太爷和老太太都要替儿子做主了,太太别再着急。”   孩童尖利的哭喊声,把张夫人的意识重新拉了回来,向着还在自己向着床下爬的儿子虚弱的笑了一下:“太太没事。”   贾瑚并不放过给老太太上眼药的机会:“都是儿子不好,怕老太太担心才非得让太太送儿子过来,要是伤了太太,儿子,哇——”   贾代善一下子想起贾瑚为什么自己刚醒,就要长媳陪着来正院,看向贾母的目光加了几分气恨。贾母见张夫人刚才要昏倒,心里正在称愿,没来得及第一时间表示自己的慈爱,就接收到了国公爷不满的目光,心里一凛,嘴里焦急:“老大,还不快扶你媳妇到榻上去躺着。”   贾瑚大半个身子已经到了床沿下,度着离地不高,故意扑通一下落到地上,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张夫人着急的向儿子伸出手,可惜离得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落到脚踏之上,一把推开贾赦扶着自己的手:“瑚儿。”   贾赦被这一推惊醒,快步上前扶起儿子,觉得儿子身上火碳一样,心疼的抱了起来,第一次向着贾母不满的道:“老太太怎么……”不拉着瑚儿些。   贾母心里气恨更盛,向着贾赦脱口斥道:“还不是你媳妇看着不好,我只顾着怕她有个好歹。”   贾代善只觉得自己头大如斗,老妻一向说自己疼爱晚辈,平日看起来也的确如她自己所说。可是刚才是她让人把瑚儿放到自己身边的,除了刚开始问了两句,眼风都没见她再扫向瑚儿。   再看老大媳妇,自己都快站不住了,见到瑚儿要落地,不光让老大自己去接瑚儿,自己的手也是向着瑚儿伸着的。刚才老妻但凡多分一点儿心看着瑚儿,孩子哪儿会摔到地上?   何况孩子并不是无声无息往床下爬,是一边哭着一边要下地,绝非什么让人反应不过来的事儿。真的在孩子身上用心,哪能让孩子掉到地上?再想到刚才老大说他媳妇怕不知是内忧还是外患对长孙下的手,老妻说是让人去查了,可这么长也没见半个人来回报,看向贾母的目光不由的幽深起来。   这样沉甸甸的目光,让贾母的心更惊了几分,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贾代善问:“你是让谁去查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个消息?”   自己是让谁去查的?贾母根本就没有让人去查,倒让王氏自己去收尾。可是这话不能说,只好赔着笑道:“自是让赖兴家的去的。”   赖?贾瑚脑袋里就转了个个,荣国府大管家赖大还有他那个老娘,可是除了主子之外再体面不过的人物,不对,好些小主子还不如人家赖嬷嬷有脸面呢,这个赖兴,是不是就是赖大?   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贾瑚觉得赖兴是赖大的爹,可能性更大些。老子是管家,儿子接班做管家,这是做奴才做到人生巅峰的节奏呀。不过自己都穿越来了,这一家子人生赢家的美梦,也得醒醒了。   张夫人现在已经缓过来些,听到贾母将内院查访之事交给了赖兴家的,不由看了贾母一眼。赖兴家的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到了年纪被老太太指给了跟着国公爷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赖兴,等到自己的太婆婆去了,原来的大管家被婆婆挑了不是,赖兴直接做了府里的大管家,他媳妇顺理成章的成了大管家娘子,一向是老太太的膀臂。   让她去查,真能查出什么吗?可是赖兴家的身为府里的大管家娘子,张夫人找不出理由换人。   她找不出理由,不代表贾瑚找不出来,只见他抬起烧得通红的小脸 ,看向贾母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撒娇:“老太太,是会做荷叶粥的赖嬷嬷吗?瑚儿好想喝荷叶粥。”被烧得红通通的小脸上,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贾母,又转向贾代善,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贾母巴不得不用回答贾代善的问题,听到贾瑚关心荷叶粥,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重满面笑容地向他说:“就是那个会做荷叶粥的赖嬷嬷,她只给你做了一次,你就记住了,真是个记性好的。”   贾代善不耐烦的向贾母道:“即是孩子想喝,那就让赖兴家的给他做就是。”   张夫人面上现出焦急:“赖管家娘子还要查……”   对于贾代善来说,管家娘子们没有远近亲疏一说,只有当用不当用。长孙刚刚落水醒过来,刚才还跌了一跤,现在不过是想喝一碗荷叶粥,难道还不能满足?于是向着门外叫了一声,直接让丫头给赖嬷嬷传话,马上去给小主子做了送来。   贾母还来不及阻止,贾代善的命令已经传下去了。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哪有机会让人给赖嬷嬷传话?没等想出妥当法子,张夫人就主动向国公爷请缨,说内宅不能没有人查,请让自己的陪房接手查检之事。   人家的孩子被人推下了水,想要求个公道天经地义,当着国公爷,贾母说不出阻止的话,只能盼着王夫人动作麻利些,能快点儿把首尾收拾干净。   可惜世上有一句话叫天不从人愿,这边儿赖嬷嬷还没把荷叶粥给做好送上来,那头赖兴已经抓住了想偷偷出府的周瑞。光是抓住人还不要紧,周瑞带着的东西太过让人胆战心惊。   票据。   放印子钱的票据。   朝庭严禁重利盘剥,别人不知这些票据可怖之处,身为国公府大管家的赖兴还能不知道?赖兴念着二房一向得老太太偏疼,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与自己媳妇也相与的好,有心让自己媳妇讨老太太个话,谁知道送信的人竟说自己媳妇被国公爷打发去厨房,给瑚哥儿做荷叶粥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让堂堂的管家娘子去厨房,赖兴一下子想多了。别看他也是跟着贾代善上过疆场的人,却跟别个只知冲杀的家丁不同,很是有几分聪明,不然也不能一直被贾代善带在身边,还被贾母挑中指了自己的陪嫁丫头。   聪明人会办事,可是想的也多。赖兴此时心下就觉得,国公爷怕是不满意老太太让自己媳妇在内宅查检。至于为什么不满意,赖兴不由的看向了战战兢兢跟在自己身边的周瑞。   没等周瑞把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扯完,赖兴已经把刚才国公爷当着大老爷的面,吩咐自己严查门户的情形重新想了一遍,更觉得自己媳妇只是被打发到厨房给瑚哥儿做荷叶粥,是国公爷给自己留的脸面,更是给自己的警钟。   于是赖兴不再犹豫,直接让人把周瑞给绑了,按在二门处跪好,自己带了证物去向贾代善禀报。这头贾代善对着那些印子钱的票据瞪眼睛,那头张夫人的陪房也带了个人进了荣禧堂。   那人的右手食指明显有伤口。   “周瑞家的,”张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声音都是颤的:“你虽不是府里的家生子,却是二太太的陪嫁,也是王家的家生子。贾王两家同气连枝,你竟然谋害小主子,将贾王两家的情谊置于何地?”   贾瑚心里给自己的娘狂刷赞。就得这样说呀,根本不用问周瑞家的手上伤口是怎么来的,不用问是不是她把自己推下水,不用问她受了什么人指使,直接将问题从国公府两房的矛盾,上升到贾王两府之间的矛盾!   贾瑚可是记得,张夫人让贾赦去向贾代善禀报此事,用的就是谋害嫡长孙,不知是内忧还是外患的理由。周瑞家的虽然已经算是贾家奴才,却是王家的家生子,将内忧与外患给占了个全。   别说王夫人现在不在荣禧堂,就算她在,也只能在是自己指使周瑞家的和王家指使周瑞家的之间选择一个。贾瑚心里冷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一会儿王夫人会怎么选。 第5章   王夫人能怎么选,两头都是送命题好不好。   贾瑚不得不佩服王夫人,不愧是原着里能架空贾母的人,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就算是贾代善气场全开,人家也一口咬定,推贾瑚下水,都是周瑞家的对张夫人管家时训斥过她心怀不满,这才蓄意报复,跟自己和王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当然,王夫人很诚恳的对自己识人不明表示了歉意,还不顾自己比张夫人更大的肚子,跪下向张夫人请求原谅,摆出一幅自己就算被下人连累,也绝不推托责任、任打任罚的姿态。态度端正得不能再端正,姿态放得不能再低。   如果王夫人面对的是心慈面软之辈,或是讲究忠恕之人,这样的态度很可能让她逃过去。可惜她面对的,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贾代善,是一心想为儿子报仇的张夫人,是一心求生、不愿意总被贼惦记的贾瑚,以及唯自己媳妇是从的贾赦。   只有贾母觉得王夫人说得挺好,看向贾代善给她求情:“老二家的有了身子月份又大了,一时不察被奴才给骗了,还是让她起来回话吧。”   贾瑚都想呵呵贾母一脸,现在你知道王夫人有身子,刚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自己的娘?就连一向希望得到贾母青眼的贾赦,都很是不满的看了贾母一眼,让贾母心下怒火升腾又发不出来。贾代善默默看着长子与夫人之间互动,一句话也没说,心里却有了主意。   “二婶说那个奴才骗人,是因为没告诉二婶她受了伤吗?”贾瑚很懵懂的看了张夫人一眼,却向贾代善表决心:“我受了伤一定会告诉太太,不骗太太。太太这么细心,不等我说就能发现我受伤了,一定会问我为什么受伤,我就实话实说。”   屋内寂静一片,王夫人哭诉不下去,贾母也求不下去情了。大家都知道这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丫头,很得王夫人看重,她每天跟王夫人一起呆的时间,不比贾瑚跟张夫人一起呆的时间短。现在她右手食指受了伤,王夫人不可能发现不了,也不可能不问问她是怎么受伤的。   如果王夫人问了,就算周瑞家的当场掩饰过去,府里这么大张旗鼓的查检手上受伤的人,王夫人也该想到是不是自己的奴才作下的祸,进而自己主动把周瑞家的交出来,而不是等到张夫人的人去把周瑞家的查出来,才来哭诉什么自己受了骗。   “我可怜的瑚儿,不就是占了府里长孙的名头,小小年纪就要受小人谋害。”张夫人不轻不重的抽噎起来,就要从榻上起身:“求国公爷和老太太替瑚儿做主。王夫人是怀着国公府的孙子,瑚儿也是国公府的子孙呀。”还是已经长到了三岁的嫡长孙。   贾赦有些无措的想扶着张夫人坐回榻上,却被张夫人一把拂开:“我知道老爷孝顺,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瑚儿若真的有个什么,老爷可就无后了。纵是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却还不知是男是女呢。”说完,自己已经顺着榻角向着贾代善与贾母跪了下去。   现在贾瑚明白,原着里那个贾琏为什么还能保持一点儿底线,更能在贾家一堆宅男里脱颖而出了:人家娘的基因好呀,看这话说得多给力,把王夫人的作案动机指明了不说,还明白的告诉在场的众人,这王夫人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是未知,就别想借着肚子逃过惩罚了。   贾代善的脸色完全黑了下来,他能稳居国公之位,怎么能听不出张夫人的潜台词?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才更觉得事情棘手。   贾王两家都是金陵出身,一向守望相助,现在还是姻亲。虽然王家定国之时只封了统制县伯,看起来门第不如荣国府,可是下一代却有一个王子腾,早早被王老伯爷扔进军中,口碑能力都很出挑,升迁的不慢。相较于自己醉心金石的长子和读书一直无成的次子,那是强出一条街还不止。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可以说王家有王子腾在,日后一定能成为荣国府的助力。可是若两家成仇,那就会成为荣国府的强敌。   现在长媳却不肯放过王子腾的妹妹。   贾代善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命令长媳将此事揭过。他自己也判断出贾瑚出事,少不了次子媳的影子时,恨不得直接把这个搅家精休回娘家,可是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荣国府树起强敌。   自己在的时候还不惧王家,可是等到自己去了呢?看着尽力扶着长媳的贾赦,贾代善的心里苦闷非常。   良久,贾代善叹息一声:“来人,去请王伯爷过府。”   “国公爷。”贾母急得声音都快破了:“事情还没定论,冒然请王伯爷过府,是不是……”   张夫人哭声又起:“瑚儿也是张家外孙,还请老太爷一并请我父亲过府相商。”难道只有王夫人有娘家吗,别看现在朝中弹赅自己父亲的人不少,可是只要父亲圣眷犹在,那些弹赅的折子就是过眼云烟。   听到张夫人要求让张老帝师也来荣国府,贾代善心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对自己挑选的长媳头一次升出不满:这事儿无论如何都算得上家丑,就该打折了胳膊藏在袖子里,哪儿能闹得尽人皆知?   “张老帝师身子不好,就不必惊动他了。你放心,王伯爷是明理之人,定会给你一个交待。”贾代善只能如此安抚长媳。   张夫人虚弱的冲着贾代善笑了一下:“若不是瑚儿机灵逃过一劫,再多的交待又有什么用?只怕到时媳妇不得不节哀顺变。”   贾母听不下去了:“瑚儿这不是没出事儿吗?”   贾瑚在心里同情了贾代善一秒,翻了个白眼昏了过去。张夫人一直注意着儿子的情况,不由担心的叫了起来:“瑚儿——”   贾赦早抢上一步,把贾瑚抱在怀里,手足无措的看向张夫人:“瑚儿怎么这么烫。”   “那还不快去请太医。”贾代善恨恨出声,怒瞪贾母一眼,听着张夫人哭叫贾瑚之声,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裂开了。自己一心想遮掩,府里却三番五次的请太医,这还如何遮掩得住?   贾瑚生怕自己装昏吓着便宜娘,趁着她搂住自己之时,悄悄握了握张夫人的手,让张夫人的哭声一顿之后,声音更大了几分,只是再不说话,眼看着脸色苍白得也象随时会昏过去。 第6章   就在贾代善一筹莫展之际,太医已经请来了,诊脉后直言贾瑚落水着凉又受了惊吓不说,还没有得到休养,若是再不保养的话,怕是会伤了根本。   张夫人在屏风后哭声又起,贾赦想起刚才媳妇的脸色,便求太医也为媳妇扶脉。结果自不用说,什么急怒攻心、肝火上炎、心思郁结等语,贾瑚自己心里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何况是小病说成大病的太医。   这次贾赦也忍不下去了,也不送太医出门,直接请贾代善替自己主持公道——自己老婆孩子眼看着都不好了,这是要让自己家破人亡的节奏呀,再愚孝也有心冷的时候。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王统制县伯被人请进了荣禧堂。就算两家算得上通家之好,荣国府出身帝师之家张夫人竟然也在座,自己的女儿竟然跪在地中,也让王伯爷心里打鼓。   没等王伯爷开口,贾政也被人找了回来。贾代善对长媳再有不满,还知道此时不能自己先软下来,让王家有可乘之机。阴着脸将周瑞家的恶行说了一遍,更是将赖兴送过来利子钱的票据,都交给王伯爷看过。   “令爱如此行事,实实令人匪夷所思。我贾家虽称不上富贵,可也没有少了哪一房的用度,竟然如此不顾家族声名,这是要毁我贾家清誉呀。”贾代善并没有把推贾瑚入水之事直接扣到王夫人头上,反而只说她放利子钱之事。   就这件事也足以让王伯爷哑口无言:贾瑚落水还能推到周瑞家的心怀怨望上,放利子钱却没法推到周瑞身上。无他,这些票据上头的金额加起来,不是一个小小的陪房能拿得出的。   王伯爷辩无可辩,只好红着脸连连向贾代善请罪,直言自己教女无方,只恳请贾代善看在两家交情还有王夫人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   谁知自认方正的贾政却不干了,他那么清高的人,哪儿能与一心只想阿堵物的人同床共枕?开口就请贾代善同意,让自己休了王氏女。贾代善意味不明的看了次子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王伯爷,就见人满脸紫胀,不知是羞是怒。   “贾存周,你好狠的心。”一直跪着的王夫人失声尖叫:“你每日买书买画,还要会文宴友,哪一样不是从我手中拿银子,现在倒撇得干净。”   “闭嘴!”“胡说。”王伯爷与贾政先后喝斥王夫人。   贾瑚的嘴角微微勾起,自此以后,哪怕王夫人还留在荣国府,与贾政也要离了心。与贾政离心,与老太太还能亲近到哪儿去?想想王夫人不得丈夫与婆婆喜欢的日子,贾瑚觉得比让她离了荣国府眼不见心不烦,还要让人期待。   因为一直装昏,贾瑚得以将此事的处理结果听了个全程。期间贾代善与王伯爷嘴上每句话很谦和,里头却都带着骨头,各自为自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争的,贾政神来一笔要休妻,已经把王家给堵到了墙角,能争的不过是王夫人不被休弃。毕竟这个时代讲的就是娶妻看家、买猪看圈,如果家族里有一个被休回娘家的女子,那这个家族的女孩别说嫁得好,能嫁出去都得烧高香。   贾代善争的也是荣国府的名声,王夫人放利子钱,哪怕真的休回王家,贾家的声名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之现在张帝师已经被人弹赅,下一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一下子失去两门姻亲,还可能树一个强敌,贾代善觉得得不偿失。   可也不能就此把王夫人做的恶事一笔勾销。针锋相对的结果,就是王夫人放利子钱之事,由王家来收尾,但凡外头听到一点风声,或是日后再行此事,那就别怪荣国府无情了。   考虑到王夫人对大房的恶意,贾代善还逼着王伯爷做保,王夫人日后无事不得出自己与贾政所居的小院,不得插手荣国府其他事务的管理,就是她将来的孩子,也不能亲自教养,全由贾母亲自教养才行。用贾代善的话说,王夫人自己立身不正,没得教坏了贾家的子孙。   王伯爷当时的面色如何贾瑚不知道,却听到贾代善的这个决定一出,王夫人直接捧着肚子叫痛,似乎还昏了过去,可惜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请太医之事。可能是疼得太厉害,没过多久王夫人自己就醒了过来,让贾瑚在心里很是鄙视了一回。   送走忍气的王伯爷,贾代善吩咐贾赦也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回东大院。可是贾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这个当口说张夫人身子不好,就别劳累她管家了,言外之意便是这个家还是由她自己来当。   张夫人当然不乐意。自己管着家,儿子还让人推下水去,若是老太太当家,那自己一家还有安全可言吗?于是张夫人适时的将程嬷嬷的行事说了出来,就如何处置程嬷嬷一家请老太太拿个主意。   贾代善觉得这个长媳,今天的话太多了,对自己的夫人也太过不敬,沉着脸道:“不过是一个奴才,你们自己处置便是。”   张夫人却丝毫不让:“咱们府上的规矩,长辈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是也轻易不能伤它,这程嬷嬷当日是老太大赐给瑚儿的,所以要请老太太拿个主意。”这个作死的奴才,可是老太太千挑万选给瑚儿的,就是如此“尽心” 服侍小主子的。   贾代善原本对长媳的不满,现在全化成对贾母的怨恨:总是说自己会当家理济,连个人都识不清,还敢让她当家?说自己慈爱小辈,今日一见也没见慈爱到哪儿去。平日夫人所说的,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内宅之事也不可轻忽,贾代善想想向张夫人道:“那样背主的奴才,但凭你们夫妻处置。老太太当日也是受了这奴才的蒙蔽,必不会为你们处置了程家的生气。这管家之事,从今日起,荣国府便由你当家,谁也不许从中插手。你忙不过来,叫你妹妹给你搭把手,有事尽管让你妹妹做去。”   该给老妻的面子还留两分,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贾母再也不能插手管家之事。看着贾代善随时要发作的脸色,贾母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心里却把张氏恨到十二分,等到贾赦带着妻儿退出,才向着贾代善抱怨:“敏儿自来身子弱,怎么当得管家之事。”   听她竟然还敢说话,贾代善啪地拍了下桌子:“那个程家的是怎么回事,还有老二家的,怎么就敢对着瑚儿动手?” 第7章   贾母连忙辩道:“程家的如何我不知道,可这又关老二家的何事,刚才不都已经说过,瑚儿落水,都是周瑞家的黑心。”   “哼哼,这话不过是为了堵外人有嘴,你竟然自己也当了真?”贾代善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向贾母,如同数九的冰凌一样让人心生寒意:“不让敏儿跟着老大媳妇管家,下次老大家再出什么事儿,也让史家的人来荣禧堂吗,我可是听说,你弟弟的身子不大好呢。”   “国公爷这是疑心我?”贾母惊心不已:“瑚儿也是我的孙子,又聪明孝顺,我也巴不得他好好的。”   “是吗。”贾代善语气越见平淡:“那你来告诉我,程家的是瑚儿的奶娘,怎么就跟周瑞家的交好,还听她的摆布让出空子来。”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说这话的时候,贾代善心下也不由的想着,老大家的是不是也跟自己是一样的想法,这才不顾面子将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也是一片爱儿之心,贾代善倒将对长媳的不满消去了几分。   “日后你只管安享尊荣,该吃的吃、该用的用,即有了儿媳妇,便由儿媳妇孝顺便是。”说完这句话,贾代善摔帘子出了荣禧堂,只余贾母自己恼怒不定。   除了怨恨张夫人在贾代善面前不给自己留面子,顺带着把王夫人也给恨上了,竟然敢谋害府里的嫡长孙,谋害也就罢了,还不知道快些收尾灭口。更可恨的是,居然不顾府里的名声去放什么利子钱!蠢妇,都是这个蠢妇害的!   不得不说,贾政所以得了贾母的欢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两个人都善于把错误归于别人身上,做错事的都是别人,他们自己只是受了别人的连累。   回到东大院的大房,并不知道自己一家走后贾代善与贾母起了冲突,却也气氛凝重,久久无人开口。张夫人不放心贾瑚,让人将他放到自己房里歇下后,就默默的盯着茶杯出神。贾赦也不知道想什么,跟着发呆。   张嬷嬷在门外听不到房内的动静,不放心的小心劝了一声:“太太,时候不早,该歇了。”   贾赦这才好象回过神来一样,看着张夫人苍白的脸,低声道:“你累了一天,又有身子,早些歇吧。”说完起身想往外走。   “恩侯,”张夫人叫了一声后,仿佛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你是在怨我吗?”   贾赦没有做声,往出走的脚步却停下了。就听张夫人带着哭音的说道:“我知道你是怨的,我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泼妇一样,仪态全失。可是瑚儿是我的儿子,看着他那么小小的身子**的气息微弱,想到自己差点失去他,我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什么仪态,什么教养,什么大局为重,都不及我儿子重要。”张夫人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更顺畅些:“儿子就是我的命,谁也别想伤了我的儿子还置身事外。”王夫人不能,老太太也不能。   贾赦好象被张夫人的话给吓着了,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你今天连吓带气累着了,别胡说了,让张嬷嬷给你煎安神汤,好生养着。我去看看老太爷。”说完如身后有儿狼撵一样窜了出去。   张夫人看着晃动的门帘,叹息一声,被急急进门的张嬷嬷给听了个正着:“太太这是怎么了,可是老太太……”   张夫人摇了摇头,轻轻把刚才荣禧堂里的处置结果跟张嬷嬷说了一遍后嗤笑一声:“过了今日,不光老太太觉得我这个儿媳妇不能入眼,就是国公爷,也会觉得我桀骜不孝。”   张嬷嬷一听着了急,她可是知道自家太太在府里能站住脚,跟国公爷很看重长媳有着莫大的关系。要是国公爷也对太太有意见,那太太在府里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若是以前还可回张府求助,现在张家也是风雨欲来自顾不暇。   看出了张嬷嬷的担心,张夫人又是一声嗤笑:“就算是对我不满意又如何,朝庭法度,将来袭爵的只能是老爷,我的瑚儿是府里的嫡长孙,国公爷又亲口说了王夫人不得插手府里的事务,再不满意,也只能由着我管家。”   虽然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贾瑚却觉得便宜娘能这样想是好事:就如便宜娘所说,贾代善跟贾母对便宜娘再不满意,也没有休弃她的理由——便宜娘可是给老国公夫人守过三年孝的人,属五不去。就算是平时想给便宜娘小鞋穿,见识了便宜娘的战斗力,估计也得掂量掂量,这天天面对自己不满意的儿媳妇,谁更憋屈还不一定呢。   不对,贾瑚心里迷迷糊糊的有什么东西飘过,细想却抓不到踪迹,让他十分不甘心,整个人焦燥的辗转起来。张夫人与张嬷嬷听到动静,顾不得再说,都到床前来看视。   “烧倒是好象退下去了些。”张夫人听到动静,过来摸摸儿子的额头,见没有刚才烫得吓人,欣慰地笑了一下:“王太医的药还是有用的,等会儿让人再给瑚儿煎一剂。”   王太医?贾瑚觉得自己好象抓住了点儿什么,这位不就是一直与荣国府替荣国府大小主子诊脉,深得贾母信任、极尽赞美之词的人吗?   由他开出的药……贾瑚想到原着里关于贾赦原配如何去的不着一墨,不得不阴谋论了:王太医为什么能让贾母那么信任,真的除了医术好外没有别的?   王太医可是替整个荣国府主子们看病的人,这药能治病,也能害命。没见不少红学家都考证出,林仙子所以青年不保,就是因为王夫人指使荣国府配药之人给用了腐坏之药?   “太太,我不吃药。”贾瑚□□一声,做出被张夫人跟张嬷嬷吵醒的样子:“王太医的药太苦了,不喝。”   这样孩子气的话,就算张夫人心里再多的郁气也不由的笑了:“药哪儿有不苦的,不怕,太太跟着你一起喝好不好。”   听到便宜娘说要跟自己一起喝药,贾瑚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他怎么就忘了张夫人劳累了一天,连气带吓的也得安胎,还真是非得喝药不可。可是这王太医的药,贾瑚深深觉得还是少喝为妙。 第8章   不让张夫人喝王太医药的理由,贾瑚说不出口——哪怕刚刚张夫人也对贾母的不作为心怀不满,贾瑚也不能直接跟她说,贾母这个人信任的太医大房还是别用了。因为这是一个子不言父过的时代,身为晚辈是不能质疑长辈的,不然贾赦明明见识了贾母的偏心,怎么还对便宜娘心生不满,甚至不肯跟自己母子同处一室?   贾瑚再次焦燥的翻了个身,张夫人更加不安,一迭声的让人快送药过来。张嬷嬷亲自去催,张夫人温声安慰自己的儿子:“瑚儿还难受吧,喝了药好生睡一觉就好了,到时去外祖父家跟表哥去玩儿好不好?”   听到张夫人提起外祖父家,贾瑚心下更加翻腾不休,原着里对贾琏的外祖家可是未着一墨,贾瑚觉得,如果自己的外祖家仍然位高权重的话,哪怕自己的便宜娘早早去了,贾赦也继娶了,以贾家人的尿性,也会扒着自己的外祖家求帮忙、求相助。   可是贾家从来没有一人提过外祖家,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自己的外祖家与贾家恩断义绝,二就是外祖家已经败落,入不得高贵的荣国府诸人的眼。   贾瑚自己更倾向于第二种原因:贾政一向自诩方正吧,可是也曾做出向赖尚荣这个早就放出去的奴才借银子的事,还因为人家借得少发了一顿脾气。世人多道赖尚荣忘恩负义,却没想过贾政那是挟恩图报。   如此家风之下,如果自己外祖家还位高权重,想跟荣国府恩断义绝,怕是荣国府也会指着贾琏的关系,巴着外祖家不放。   可是自己外祖家是因何败落的,贾瑚接收原主的记忆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其实这也不怪原主,这具身体才刚刚三岁,谁又会跟一个三岁的孩子说这种事儿呢?现在张夫人说要送他去跟表哥玩儿,贾瑚觉得倒是一个了解内情的机会,向着张夫人露出一丝笑:“瑚儿想跟表哥玩儿。”   张夫人这些日子本也担心娘家,只是外嫁女无事不好归省,现在听了贾瑚应了自己的话,觉得也可借这个理由回娘家一趟,跟着笑道:“好,到时我跟瑚儿一起去外祖父家。”   说是这么说,成行要拖一段时日,总要张夫人自己安好了胎,贾瑚养好了身子才好动身。贾瑚后来也算是想明白了,现在张帝师家未倒,贾母刚经了一场风波,不见得立时便对张夫人动手,也就放心的跟着张夫人一起喝起苦药汤子。   母子两个养病期间,贾瑚有幸见到了帮助张夫人管家的贾敏。对于这位曹大大没有正面描写过的仙子娘,他还是挺好奇的,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盯着人看个不住。   贾敏是个纤柔袅娜的姑娘,见侄子一直看自己,含笑问道:“瑚儿是不认识姑姑了吗,还是怪姑姑来得晚了?”声音温柔,全无一丝骄纵。   这让贾瑚对她的好感倍增,笑嘻嘻否认:“姑姑漂亮了。”   贾敏雅好诗书,本就与出身书香门第的张夫人关系不错,对贾瑚这头一个侄子也很喜爱,现在听贾瑚赞自己,与他逗笑:“难道姑姑原来不漂亮?”   贾瑚求生欲很强的辩解:“姑姑原来漂亮,今天更漂亮。”一句话说得姑嫂两个笑个不住,让贾瑚默默回想,自己原来做女人的时候,笑点是不是也这么低。   姑嫂笑过之后,才发贾瑚自己皱着小眉头,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又都笑了起来,贾敏更是想起这两日隐隐听到的事儿——世家姑娘皆以娴静守心为要,就算事关自己,长辈也是能瞒便瞒,何况前两日贾瑚落水这样的家丑——看着贾瑚瘦了一圈的小脸有些心疼:“瑚儿这一病瘦了好些,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姑姑,姑姑给你做。”   这位挂了自己姑姑的名儿,如今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又是金尊玉贵养大的,能给自己做什么?不过这是荣国府除了便宜娘外,第一个对自己释放善意的长辈,贾瑚还是很开心的向人列了一个长长的食谱。   张夫人跟贾敏都听呆了,她们谁也没想到贾瑚竟然记住了这么多吃的东西。还是贾瑚看到两人震惊的表情,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自己在末世的渴望都说了出来,面上现出羞涩:“姑姑一天给瑚儿做一样就好。”   他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人,先是如数家珍的把好吃的都说个遍,然后又害羞的、怯生生的主动降低要求,配上圆溜溜的黑眼睛、闪动的的长睫毛、羞恼的表情,把人看的心都化了,恨不得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张夫人先撑不住:“瑚儿想吃,姑姑不得空,太太给你做。”   贾敏也连连保证:“大嫂子只管自己养身子,左右不费什么事,我吩咐厨房一声便是。”说完还征求贾瑚的意见:“瑚儿今天想吃什么?”   小萝莉一脸认真的征求自己的意见,哪怕她只是向厨房吩咐一声,也足以让贾瑚心里感动,此时却不再说话,只笑笑地看着贾敏:眼前这位可是原着里贾母自己说最疼爱的女儿(虽然贾瑚觉得这事儿值得存疑),跟她搞好关系,有事儿了哪怕只帮衬便宜娘一句,就比让便宜娘独身战斗强。   他这里不说话,贾敏自己倒思量出来了:“瑚儿这两天喝药,想是败坏了胃口,该吃得清淡些。前两日听说你想吃荷叶粥,不如今天就吃这个吧。”那日府里很是不平静,估计瑚儿并未吃到嘴。   贾瑚那日只是为了不让赖兴家的查检内宅,才想出荷叶粥这个由头,其实他更想吃肉。于是贾敏眼见着自己侄子小脸都皱到一起了:“姑姑,瑚儿嘴巴淡,想喝虾丸鸡皮汤。”   张夫人听了忙向贾敏摆手:“这个可别做给他吃,那虾是发物,他还得吃清淡些。”说得贾瑚低头咕嘟了嘴不高兴。张夫人也不理他,只向贾敏道:“我看你这两日管事很有章法,不如把厨房也管起来吧,这样你侄子要吃什么也方便。”   说得贾敏好笑:“大嫂子自己管厨房,难道瑚儿想吃什么倒不给他做吗?”   张夫人凑趣道:“正因为我自己管着厨房,才不好给瑚儿开小灶,倒是你去管着,不管给瑚儿做什么,都是做姑姑的疼侄子,谁也说不出什么。” 第9章   这会说的人是谁,姑嫂两个都心知肚明:以前王夫人没少仗着自己有孕,指东要西的折腾管家的张夫人,她的陪房甚至悄悄嚼说张夫人的不是,还指着瑚儿每日的点心说事儿。也不想想,瑚儿才多大,小孩子胃口小,可不就要中间加餐?   贾敏会意的点头:“也好,瑚儿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我就是。”   张夫人嘴角掠过一丝讥笑:“说来我也有些私心。这几年管家虽然没走了大褶,可也着实没落了好话,正好借你接手歇上一歇,你可别笑我躲懒。”   贾敏倒没觉得自己肩上担子多重:“这有什么,万事都有定例,我不过是动动嘴。”   张夫人摇头:“你这性子呀。这管家看似只吩咐一声,可是府里主子就有十几个,众口难调不说,还有那一等眼睛只盯着别人的,总觉得自己得的少了,你还要注意一二。好在有老太太坐阵,你有不懂的尽可请教她老人家。”便将自己了解的府内各人喜好,细细说与贾敏听,让贾敏不住道谢。   张夫人心知肚明,自己管家的时候王夫人敢不时挑刺,是老太太坐山观虎斗:两个儿媳妇越是不和,她居中调停才越能见功。又因为一向看不上自己管家,这才有意无意助长王夫人,面上公平内里多有偏袒二房之处。   现在自己要养病,贾敏说是帮自己,可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个说辞,为的是不让贾敏担了未嫁女插手娘家家务的名声——女孩子是该学管家,可是只是学,一般人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让姑娘当家的,因为会让人误会自家姑娘太过泼辣,也会担心姑娘因管家与嫂子之间不和,联姻后得不到娘家的助力。   现在老太太自己的女儿管家,难道还想着站干岸?   且看吧,有些委屈自己不得不忍下,贾敏这位娇客可不会忍,以张夫人对老太太的了解,为了表示自己对贾敏的疼宠,老太太也会帮贾敏出头。到时,只怕最爱不了的,就该是王夫人了吧。   贾敏接手了厨房,果然发现府里主子们要求不少,做出来不肯吃要另点的,到了开饭时不回家、要问了才说在外有应酬不回府用饭的……   恼得贾敏向着贾母哭诉了几回,她是贾母的老来女,是贾母与贾代善夫妻相得的明证,现在贾代善不肯让贾母管家,贾母更想通过贾敏控制府内大小事务,因此就出面要求各房男人不回家用饭必须提前送信回府,也不许再额外点菜,才算是好些。   大房贾赦是个死宅,虽然这些日子躲着贾瑚母子,可是出门的时候不多。张夫人跟贾瑚两个安心吃自己的病号饭,有什么想吃的只悄悄让人告诉贾敏一声也就完了。贾代善与贾母那里,贾敏每日定省的时候会问一声想吃什么,自会让人按着贾母的要求采买,让贾母更觉得自己女儿就是贴心。   唯有二房,一下子觉出不便来。贾政是时时要出门会文的人,此时已经开始往家里引清客,不时的就要厨房置办席面。几次被贾敏以没有定例回了,便是去向贾母抱怨,贾母也不愿为他破了自己说过的话,只让他去酒楼招待。   贾政自己的月例都在王夫人手里,自是要向她伸手要银子。王夫人还记得那日他张口就要休了自己,哪肯痛快出银子?惹得贾政向王夫人发作了几次不说,老太太更觉得王夫人不体贴丈夫,直接赏了个丫头给贾政,言明在王夫人有孕期间,由这个丫头服侍贾政起居。   王夫人乍被张夫人砍了膀臂,不敢直掳其缨。及见贾敏管家便想借着怀孕为由试探一二,谁知老太太竟然直接给贾敏撑腰,还塞了个丫头来给自己添堵。她不敢对贾母如何,竟把这些全都记到贾敏头上,恨到了十二分,不过现在无处下手,只把这份恨埋在心里,有了机会时,给贾敏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贾瑚因与张夫人一起安养,往往张嬷嬷来向张夫人报告府内消息的时候便装睡,将这些八卦听了个全,心下对王夫人的处境很是满意:   这位王夫人一时出不得自己的院子,现在婆婆与丈夫都不待见她,生产完也得想法先收回丈夫与婆婆的心。可惜她犯的错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让人忘记的,又失了心腹,行起事来定没有原来方便。等她真能出自己院子的时候,自己与便宜娘也该能收回贾代善跟贾赦的心,那时再把王夫人关回去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贾瑚不管府里看似平静,实则暗潮迭涌,一心只做着去张府的准备。   所谓的准备,不过是自己旁敲侧击的向着便宜娘跟张嬷嬷了解些张府的情况,再想想怎么让张府安然渡过危机。可惜原着里对张府之事分毫未提,他又不了解这个时代朝堂派系,全无一点儿头绪。   及至见到了自己的外祖父,贾瑚才知道情况比自己想得还不乐观:这些日子便宜娘表现得对娘家很有信心,让贾瑚以为张老帝师受弹赅,只是因为身子不好,小人觉得有机可乘,圣心还是在的。   谁知张老帝师精神虽然有些颓然,身体看起来并无久病之色,这问题可就大了——身为帝师,皇帝为了表现自己尊师重道,每天都有御医上门给老人家扶脉。这人有病没病、病轻病重,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明明知道张老帝师身子无碍,却还是任由朝堂上对自己的老师攻讦不断,虽然折子都留中不发,内中深意让人齿寒:皇帝,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相信自己的老师。   贾瑚一面按着张夫人的介绍向人见礼,一面悄悄打量着张府诸人的颜色。他有两个舅舅,大舅在户部任侍郎、二舅在吏部任郎中,任谁都得说皇帝对自己老师一家圣眷优渥。   可惜这份优渥变成捧杀,就成了毒药。   越想越惊心,贾瑚包子脸都快皱到一块了。因为今日张夫人归省,府里人到得齐全,也都听说前些日子贾瑚病了,人人要不时的看看他的气色,可不就把那皱巴巴的包子脸看了个正着。   “瑚儿还没好全,你还该让他多养些日子。”张老太太不满的嗔怪女儿:“看把孩子累着了吧。”又向着努力坐得端正的贾瑚招手:“瑚儿不必拘礼,难受了只管去睡一会儿。”   贾瑚忙将五官都归了位,向着张老夫人甜甜笑道:“外祖母,我不累。”   张夫人也道:“太医说他已经大好了,怕父亲与母亲惦记,这才带着他回来看看。”父亲身为帝师,当年为了皇帝登基耗干了心血,如今不过平稳了几年,就有小人弹赅父亲专权,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第10章   张老帝师知道女儿不放心自己,心下熨帖,却还要劝:“你是外嫁女,不必总惦记我与你母亲。倒是你在那府里,自己也要万事小心。有些人可以同患难,不能同富贵。”说完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喟叹一声。   张大舅见老父又伤怀,忙劝道:“父亲且安心保养身子,御医不是都说父亲不宜多思虑吗。妹妹是荣国府长媳,有瑚儿傍身,又怀着身孕,那府里还能为难她不成。”   张老帝师心下道一声,怎么不会难为?自己才刚被人弹赅,女儿跟外孙就一起生了病,若是张家真有个什么,说不是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再看看自己眼内已经不复当年天真的小女儿,张老帝师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也该有个决断了。不过小女儿难得归省,老人家不欲让她跟着忧心,借着长子的话重露笑颜:“是,我也是病中多虑了,日后就听御医的话,好好将养身子。”   贾瑚听了不由看了外祖父一眼,这御医的话,也是那一位的话吧。   这一眼太过洞察人心,张老帝师想忽视都难。循着目光才发现竟是自己刚刚年满三岁的外孙,心下大奇,笑向贾瑚道:“瑚儿想说什么?”   我想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能听得进去吗?贾瑚心里吐槽,面上还带着甜笑:“外祖父养好身子,教我读书好不好,太太说外祖父是有大学问的人。”   “哦?”张老帝师越发来了兴趣:“你刚多大就想着读书,读了书要做什么?”   “做官。”贾瑚毫不犹豫地回答:“给太太挣诰命。”在这样的人家里,这应该是个标准答案吧。   谁知张老帝师却摇头:“读书明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又或为往圣继言、为生民立命,这官身不由己,不做也罢。”   看着老人家越说面色越沉重,贾瑚哪能不知他这是有感而发?因做懵懂之态问道:“外祖父是兼济天下还是独善其身?”   屋里就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贾瑚的这句话集中到了张老帝师身上。张老帝师也一愣,良久方道:“外祖父本欲兼济天下,现在也只能求一个独善其身。”可是皇帝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吗?   贾瑚心里倒比最初乐观了一点儿。   按着他的推断,现在这位刚刚上位不几年的皇帝,应该就是原着里那位能逼得已经登基了的儿子以孝治天下的太上皇。原着里对他几次描写,都重重地落在了优遇老臣上,又出借了银子给臣子,可见是个好名的。   好名声好呀,好名声就不会吃相太难看,这应该就是御医只说张老帝师多虑,而不是直接说他心力枯竭的原因所在。   贾瑚直接两只小肉手拍起巴掌:“不多思,独善其身。”听着只是孩童就着大人的话学舌,却让张老帝师有拨开云雾之感:“好,外祖父听瑚儿的,不多思,独善其身。”   又向着小女儿笑道:“瑚儿是个通透的,即有心向学你也不要耽误了他。”   张夫人见老父眉头稍展,凑趣道:“他再通透也还小呢,这读书做人还赖父亲教导他。”   张老帝师摇头:“怕是没那个机会了。我身子不好,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只想着临去之前能再回家乡看看故土。过几日身子轻生些,便想着回乡养病,将来也好落叶归根。”   此言一出,张夫人直接落下泪来:“父亲何出此言,家乡虽好却医药不便,不比京中御医医术高明。何况山高水长路途不便,父亲这样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不想张老帝师主意即定,也觉得哪些方能保全了自己一家:自己教出的学生自己知道,最是言不由衷的。登基前还要摆胸怀若谷,搏一个仁厚的名声收买人心,登基后渐渐独断专行听不进劝谏。自己这位帝师一日在京,皇帝在朝堂上就要做出尊师之态。对于一心想着圣心独断的帝王来说,可不就得借他人弹赅让自己回府“忧思过虑”。   这还是自己平日劝谏多选于下朝师生独处之时,没有让皇帝在朝臣面前失了面子,否则自己怕是早被黄土埋身了吧。也罢,自古君权臣权都不相容,可笑自己竟妄想做那例外之人,辅佐皇帝学生做什么千古名君。   只可惜,自己家这一退,何时回京无法说起,与小女儿怕是相见无期了。荣国公一向善看风头,不知还能不能如当日代子求亲之时说的那样,善待自己的女儿。   不能怪张老帝师如此揣测自己的亲家。   同朝为官这么些年,又结了儿女亲家,贾代善其人,他还是很了解的。行军打仗时骁勇果敢,就是这人的眼光,有些差了。   当今并不是先帝最开始就看中的皇位继承人,原本还有一位太子,自幼被立为储君,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不过那位太子刚愎自用不说,性情也十分乖张。那些年东宫的太监宫女经常添人,就是因为东宫服侍的人经常“暴病而亡”。   就是对一些老臣,太子也毫无尊重之意,甚至出现过鞭打老臣之事。时间一长,先帝自是对太子不满起来,才让一直仁厚示人的当今得了机会。   偏偏贾代善这位先帝老臣,有段时间唯太子马首是瞻,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储君是先帝选中的人,他忠于储君就是忠于先帝。等到太子做了十几年的太子,看着先帝一直活得好好的没有让位之意,对自己还越来越苛责,就不甘心总做老二,想让先帝禅位自己过过皇帝瘾,却被先帝镇压了下去。   好在先帝对贾代善还是信任的,太子为乱的时候贾代善又拼了命的救驾,荣国府才没从八公中除名。只是等到当今有了继位的苗头,贾代善可就尴尬了。   也是在那时,贾代善想出了请先帝给自己女儿与贾赦赐婚的主意。文武殊途,规矩教养不同是明摆着的,张老帝师很不愿与贾家结亲。还是自己的皇帝学生请自己看在贾代善军权的面子上,帮他收拢贾代善之心,加上先帝金口相询,自己只能认下了这门亲事。   不想自己的皇帝学生坐稳了朝堂,倒嫌自己与贾代善这一文一武的姻亲权位过重,顾忌着贾代善手内军权打算怀柔,要先对自己下手了。   可自己就算退隐回乡,荣国府真的自此安稳了吗?张老帝师并不看好。当今可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就凭当年贾代善跟过先太子一段时间,他也会找贾代善秋后算帐的。说不定到那个时候,贾代善还得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他,到时自己离京,说不得要将气撒在小女儿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说原着里没写贾瑚是因为没有贾瑚这个人,其实这也是一种观点。不过既然是红楼同人文,作者也有自己的观点,推论的立足点就是贾琏的称呼——琏二爷。对于贾琏的称呼,有几种解读,一种是他自己有一位嫡亲的哥哥,可是没有等到上族谱叙齿便已经夭折,另一种是他是与贾珠排行,还有一种是他是随着贾珍排行。作者用的是排除法,先就第二种贾琏跟着贾珠排行,如果没有贾宝玉宝二爷的称呼,还是能说得过去的,可是除了宝二爷还有环三爷,很明显贾政一房的孩子是自己排行的,那贾琏随着贾珠排行就说不通了。第三种说贾琏与贾珍都是长房嫡出,所以他们两个单独排行,作者觉得按古时礼法是站不住脚的,古时一个家族除了各房自己的小排行外,还会有宗族平辈兄弟的大排行,贾珠做为嫡出也应该在这个排行之列,贾琏就应该是琏三爷而不是琏二爷,还有贾宝玉也要称宝四爷而是不是宝二爷。因此作者推论,贾琏自己应该还有一个嫡亲的哥哥,这个哥哥可能没有活到叙齿就夭折了,所以族谱上无名,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也没有提及,可是做为那个没来得及叙齿的孩子的亲人,将他的排行留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这都是作者的一家之言,也是这一世穿越的立足点。 第11章   看着与老妻笑语不断的小女儿,张老帝师心内只觉愧疚,却只能在保全家族与小女儿之间选择了前者。带着这份心疼,老人家叫过贾瑚,跟他说起话来。   贾瑚虽然总装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可是内里毕竟是成年人的芯子,有时冒出只言片语还是很让张老帝师吃惊的,不过他没往外孙换芯子上想,只觉得外孙早慧,替小女儿高兴之余,也嘱咐她要好生教养贾瑚,不可有仲永之伤。   走时贾瑚带回了不少张老帝师送他的书,用张老帝师的话来说,他自己不能亲自教导贾瑚,给贾瑚的书都是他自己用过的,就当是给贾瑚留下的念想。   这些书颇有些孤本善本,张夫人几次推却不过,只好命贾瑚收下。贾瑚已经明白张老帝师这是打算激流勇退,虽知这是解除张家危机最好的办法,临别时也有不舍之意,更让张老帝师感慨不已。   张夫人何尝不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纵是不舍,为了父母与兄长的安然,倒笑劝父母不必挂念自己:“只要父亲母亲身体康健,少见几面怕什么。等到瑚儿大些也可去探望外祖父,到时还请父亲考校他的学问呢。”   贾瑚自己更是点头:“外祖父放心,瑚儿一定好好读书,给外祖父写信。”   “好,外祖父等着瑚儿的信。”张老帝师含笑应下。   及至母子两人回府,贾赦总算是回了内院,向着张夫人问道:“岳父身子可还好?”   贾瑚觉得没眼看这位,你真关心自己的岳父,早晨怎么不送自己母子过去,自己当面请安不比现在马后炮好?他却不知面对张家人时,贾赦心里还是自卑的——他自幼不喜读书,又因当年贾代善将他送进上书房给皇子做伴读时也被张老帝师教导过,一见学富五车的岳父就心虚不已,可不就能躲就躲。   张夫人倒知道他这毛病,浑不在意道:“父亲一心思念家乡以至腑内郁结,想要告老还乡。”   “回乡?”贾赦一时呆住了:“岳父岳母年纪大了,一路奔波如何能受得住,再说岳父已经进京多年,家乡不过是些族人,哪能照看得好。”   这话一出,不说张夫人感动,就是贾瑚都觉得自己这位便宜爹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对长辈还是孝顺的,也难怪张夫人出身书香之家,竟能跟这纨绔一起几年少有龃龉。   “两位兄长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回乡。”张夫人神情恹恹。   贾赦一听更加不解:“两位舅兄官职在身,怎么能跟岳父一起回乡。啊,难道两位舅兄也要……”那可是户部侍郎跟吏部郎中呀,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官职,两位舅兄年纪轻轻就居高位,怎么能说辞官就辞官。   贾瑚见便宜娘强忍着泪,不由向着贾赦道:“外祖父说日后只能由老爷照顾我跟太太,还说让我听老爷的话。我会听老爷的话,老爷也能照顾好我跟太太对不对。”   自己竟被岳父寄予如此厚望,贾赦一下子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有些重,不由拿眼去找张夫人求证。张夫人记得自己父亲明明是嘱咐自己好好跟贾赦过日子,对贾赦期望不必太高。左右他也可以袭爵,只管关上府门求一碗安乐茶饭,不必一心想让他上进。   临别前老人家悄悄告诉了自己他的推测,那就是等到贾赦袭爵的时候,怕是荣国府的爵位会多降,让自己到时不必太过失望。   怎么现在儿子倒说要让贾赦照顾自己母子?就以贾赦只好享乐的性子,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可是现在贾赦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目光中除了有些忐忑外竟还有些期盼,张夫人倒不好把实话说出口了,含糊道:“父亲觉得举家回乡,只留我一人在京不放心。”   贾赦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你怎么是一人留京呢,不是还有我跟瑚儿,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呢。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你跟孩子,不会让岳父失望的。”   听到贾赦的保证,贾瑚有一种自己欺负傻子的负罪感:刚才他只是试试,读原着时他就觉得贾赦所以一直只顾自己享乐,是因为在荣国府里,贾代善对他只求守成,失望后就将贾赦置之不理,把目光转到次子身上。贾母更不用说,从来就没拿正眼看过贾赦。而便宜娘因为贾赦一直愚孝,受了委屈也都是自己抗着,平日对贾赦都是顺毛摩挲,只求他不拖自己后腿就好。   这人一直不被别人期待,自己不管做好做坏在别人看来都无足轻重,渐渐的可不就放弃自己的责任了。自己说张老帝师请贾赦照顾好自己母子,听到贾赦耳中就是张老帝师对他的期待。还是贾赦一向畏惧的岳父的期待,可不就让贾赦责任心爆棚了。   虽然现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可是贾瑚觉得要是自己不时的在他面前念叨念叨,说不定这个人的责任心还能培养起来一点。现在自己还小,便宜娘又是内宅女子,外头的事儿总要有个男丁支撑。   谁让这红楼就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   张夫人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能听到贾赦如此体贴的话,看向贾赦的目光里带了神采:“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呢。恩侯,日后多赖你照拂了。”   贾赦的胸膛都挺直了几分:“你放心,万事有我。不过玉珍,此事是不是要向老太爷说一声?”   别看贾赦读书一般,可人家好歹也是要上书房给皇子做过伴读的人,这朝堂之事也不是全然不知。岳父位高权重,乍要离京,还是在别人弹赅之下离开,总会引起一番波动,说不得会有人借此对荣国府做些文章,早准备总比不准备强。   张夫人比他看得还通透:“是要请老太爷知情。”别的她不便多说。 第12章   张夫人不多说,听到传话的贾代善却不能不多想。当年他替长子求娶张氏女,看重的就是张老帝师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想着自己借此向当今表明效忠之心。再说他也知道自己毕竟是半路投靠的,这军权早晚要交回皇帝手中,让长子娶了帝师之女,将来孙辈借着张家在文人中的声名由武转文,可保家族长盛不衰。   现在就连帝师都要黯然离京,他这个半路投靠过去的,又该如何?张老帝师想离京,当今能容得他离开吗?现在弹赅张老帝师的折子可不少,这几天上折子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官职更是越来越高,大有不把张老帝师拉下马不罢休的意思。   皇帝全都留中不发,是想保下自己的老师,还是想着收集证据一击而中?贾代善看不明白,他不停的问自己,当初替长子求娶张氏女,究竟是对还是做错了?   带着这样的疑虑,贾代善只是向着贾赦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媳妇如今怀着身子,让她好生养着,少出门走动。”   贾赦觉得贾代善的话不好理解:“若是岳父真要回乡,媳妇总是要去送一送。”哪怕自己媳妇是出嫁女,可岳父这一回乡还不知能不能再回京,总不能不让媳妇尽父女之情。   对于这个不肯动脑子的长子,贾代善简直不能更心塞:“现在你岳父还未告老,圣人是否允辞也在两可之间,等到有了消息再说。这几天你媳妇养病,府内的事儿让她不必费心。”   贾赦可想不到贾敏已经帮着张夫人管家,贾代善还说这话,分明是让张夫人不要再参与管家之意。他听话只听字面上的意思,还当贾代善关心自己媳妇,感激的道:“多谢老太爷惦记她,我岳父也说日后让我好生照顾她们母子,我一定让人好生替她调养身子,不让她为岳父离京伤心。”   贾瑚跟在张夫人身边,听了贾赦一字不差的学了贾代善对张夫人的“关心”,心里对贾代善不是不同情的,很觉得自己没看到贾代善最后的表情是个遗憾:儿子太耿直,听话只听字面上的意思,贾代善竟然活到现在没被气死,这抗打击能力真强。   由此贾瑚还心疼了贾赦一秒钟,这样耿直的人,在二十来年之后,会在中秋夜宴之上借笑话讽刺贾母偏心,应该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的终极版了吧。   不过贾赦不懂,贾瑚可以让他懂,于是他面带天真的问起既然姑姑在帮太太管家,老太爷怎么还让太太不必费心?这个问题对贾赦来说明显超纲,只好向张夫人求助。   张夫人无奈的给贾赦解释了字面后头的意思,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听从国公爷的吩咐,自己好好养身子不管内宅之事。贾赦觉得张夫人是自己想多了:   “老太爷一向看重你,不然当日不会请先皇给咱们赐婚。你不必多想,看到下人越矩的地方,该管还是要管。不过要是觉得累,那些杂事让敏妹妹多代劳些也好。”   贾瑚跟着点头:“太太管家,那些人就对我笑。姑姑管家,有些人就只对着姑姑笑。所以太太只管一点儿,别累着。”   张夫人听了,觉得自己父亲说儿子早慧之言不虚,欣慰的点头。贾赦见张夫人点头,只当她听进了自己的劝说,对贾瑚也表示满意。夫妻两个因贾瑚落水处意见不同起的间隙,就这么给弥缝了过去。   朝堂之上张老帝师告老之事,却没法如此含糊过去。需知这张老帝师可不光只是帝师那么简单,他自己学富五车,又肯教导提携后辈,多年下来学生遍布各地,是清流之中的领袖人物。   自当今登基之后,张老帝师也未仗着帝师身份行跋扈之事,反是在君臣之间多有平衡之策,对皇帝也多有劝谏之举,深得朝臣爱戴。这样的人物突然要告老,说没有内情谁也不信。   一时之间皇帝收到的折子画风突变,都要求皇帝不要让张老帝师告老,请他老人家继续留任朝堂。那些攻讦之人也被人自发的弹赅,理由就是这些人妄测圣心,构陷重臣。   皇帝自己在养心殿里摔了多少个杯子没有人知道,在朝堂之上还得对张老帝师再三挽留,甚至处置了几个不停上折了攻讦之人却是有目共睹。   如此一来,大家都以为张老帝师这一招以退为进奏效,心思清明之人为之庆幸,心怀叵测之人暗恨不已。就连贾代善见此,也默认了贾赦所言,没再提府内管家换人之事。   谁料不管皇帝怎么挽留,张老帝师去意已决,更是在一日大朝时长跪不起,直言自己老迈不堪为国所用,若是圣人不肯让自己告老,那自己只有闭门养病以待天年。   如此一来,皇帝松了一口气,借着张老帝师身子不好不能长跪之由,半推半就的准了他乞骸骨。为了表示自己对老师的敬重和恩宠,当场要给张家兄弟升官。   张老帝师早料到他这一招,自己没说话,两个儿子已经泣血上奏,皆言老父身患重病返乡,自己该尽人子赡养之责,本朝经孝治天下,还请圣人准许他们兄弟服侍老父左右以全孝道,待将来再为国效命。   将来是什么时候,两兄弟没明言大家心里都清楚,至少要等到给张老帝师守完孝之后。许是想到自己的老师时日无多,皇帝又请张老帝师告老之后在京荣养。可是张老帝师只言自己离乡日久,父母坟茔多年无人打扫,身为人子心中有愧,希望皇帝能让自己最后时日守在父母坟前。   这下子皇帝不愧疚也愧疚起来了,加张老帝师太傅荣衔,由礼部派员礼送回乡,要把张老帝师安顿好之后,再回京覆命。   有这一道旨意,张老帝师与皇帝“师生之情”也算是善始善终,皇帝在清流之中很是刷了一波尊师重道的人设,心中对张老帝师的不满稍去,让张家得了喘息之机,这是后话不提。 第13章   贾瑚在张老帝师离京之前,也得到了一位由他老人家推荐的先生。说来张老帝师也是一片慈父之心,知道贾赦于朝堂之事一知半解,贾代善现在对他没有多看重,更谈不上什么教导,因此借着给外孙荐先生之机,实则是给贾赦送了一位幕僚,免得将来荣国府真有什么事儿,贾赦两眼一抹黑就对不得法。   这话是明着对贾赦说的,只隐去了贾代善不看重之语。贾赦听了自是感激,向着岳父再三承诺会照顾好张夫人母子,倒让不知情的张老帝师以为自己的女婿开始明白事理了,高看了他一分,分别之际待他十分温和。   如此送别回府,贾赦很是安慰了一下张夫人,才按着张老帝师的指点,向贾代善禀报了自己岳父给儿子寻了先生之事。贾代善虽觉得三岁小儿开蒙有些早,也只当亲家是怕自己府里往来皆是武将,将来孙子没有好先生。又思自家军权难保,将来子孙走科举才有出路,心里对亲家倒有些感激,吩咐贾赦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于是贾瑚便开始了自己的学习生涯。他虽有成人芯子,可末世前学的并非中文,末世时只顾着在丧尸潮中保命,学起来并不轻松。   好在他有着成人的自制能力,不比一般孩童坐不住,又知道自己现阶段想保命,只有好生学习、让贾代善重视自己这个嫡长孙进而重视大房这一个途径。不管先生怎样暗暗吃惊,一点儿一点儿给他增加学习难度,每日里都能按部就班的完成。   张老帝师给贾瑚找这位先生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也是他信得过的人,知道自己不光要给贾瑚启蒙,还要引导着贾赦多思多想朝堂之事。每日上午给贾瑚上完课留下课业之后,下午便与贾赦一起赏古董论金石,再借着这些引入一些朝庭之事,闲谈间将朝堂暗流分析给贾赦听,也慢慢给他分析别人说话的言外之意,每每让贾赦佩服不已。   这样的方法贾赦接受起来很容易,虽然慢了一点儿,却也一点一点的让贾赦的精神面貌发生着变化,贾瑚与张夫人自是乐见其成。   日子一时平静无波,又在王夫人突然传出要生产的消息时被打破。   其实张夫人得到消息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发动了一会儿。就算明知道王夫人是贾瑚落水的推手,担着管家太太之名的张夫人还是要过去看顾一二。   贾瑚却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谁知道王夫人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在便宜娘过去时使坏心。不说两房已经差不多撕破了脸,就说便宜娘自己还大着肚子呢,也有理由不去走这一遭。可是这话他没法说,只好一直做舍不得张夫人之态,拉着人不肯松手。   张夫人无法,又怕自己过去晚了被贾母斥责,只好带着贾瑚一起来到二房住的院子。贾母早已经守在这里,贾敏倒没见踪影,看到她们母子果然皱眉:“怎么这个时候才过来,还把瑚儿带来了,他小人儿家吓着了怎么好。”   贾瑚忙做一脸期待状:“弟弟,瑚儿要看弟弟。”   都说小孩子眼净,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贾母听他一直叫弟弟,也有些高兴,顾不得再责备张夫人,问:“瑚儿说你二婶要生弟弟吗?”   反正原着里王夫人头一胎就是短命鬼贾珠,所以贾瑚毫无心理负担地承认:“我要在这里等着弟弟。”   张夫人借机说明自己来晚的原因:“瑚儿一直吵着要看弟弟,劝了半日总是不听留在东大院,所以我过来的晚了些,还请老太太勿怪。弟妹现在如何?”   贾母点头:“才刚发动,她是头胎,有得等呢。你妹妹是女孩家,不好张罗这样的事儿,还要你费些心。”   贾瑚听了心中暗诽,你知道王夫人是头胎,谁知道她要生多长时间?没见自己便宜娘还怀着孕呢,最是累不得,也好意思让她张罗。只管扮出懵懂的样子问:“二婶那里没有丫头婆子伺侯吗?二婶好可怜,张嬷嬷去帮帮她吧。”你敢让张嬷嬷去吗?   贾母听了贾瑚的话,果然面皮就是一紧:这妇人生产可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所以能进产房的都是选信得过的人。张嬷嬷是大儿媳妇的陪房,两个儿媳妇因贾瑚落水已经撕破了脸,她怎么敢让张嬷嬷进王夫人的产房。   倒不是说贾母有多看重王夫人的生死,前次因贾瑚落水之事她被贾代善下了面子,恨王夫人还差不多。可是现在王夫人生的可是贾政的孩子,为了贾政有后,贾母也得保这个孩子平安,至于王夫人,就让她自求多福好了。   “不必了,”贾母只好耐下心来向贾瑚解释:“产房里人够了,你太太此时也离不得张嬷嬷,就让她在这里伺候着吧。”   贾瑚听劝的点了点头:“哦,原来二婶有人服侍,那就好。张嬷嬷,还不快服侍着太太坐下。”   贾母听了嘴角忍不住抽动一下,觉得这个孙子让张氏教得太过精明,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见长。可是自己都说了让张嬷嬷留下伺候张氏,也只得看着张嬷嬷张罗着让人给张夫人搬来椅子,再小心的扶着人落座。   且等着,贾母面色不动,暗想着等贾代善消了气,自己再好好给张氏立规矩。反正做婆婆的搓磨儿媳妇,有得是招数和手段,且让她得意一时。   正想着,稳婆匆匆出了产房,向着贾母禀报:“老太太,二太太胎位有些不正,宫口开了孩子一直生不下来,是保大还是保小?” 第14章   贾瑚听了就是一呆,按着原着的描述,贾珠跟贾元春岁数相差不大,也就是说王夫人在生了贾珠之后不久就有了贾元春,应该不存在生产伤了身子的问题,怎么这次就要二选一了?   真是这样的话,那贤德妃跟贾石头是不是就不用出生了,也不用荣国府打肿脸充胖子修什么大观园,那些好女儿也不必再历什么情劫了?   贾母的选择很没让他失望:“国公爷听说府上要添丁,刚才还欢喜地给孩子想名字,自是要子嗣为重。”   稳婆会意,又匆匆进了产房,里头王夫人的呼痛声马上大了起来。贾瑚依偎在张夫人身边,紧紧扯着她的衣服,担心的看着她的肚子,觉得贾母现在与原着里那个面带慈爱的老太太越来越远:这里还有一个孕妇在听着呢,就这么大刺刺的说出保孩子,就不怕张氏兔死狐悲吗?   再一想也有些明白了,现在红楼故事还没开篇,贾母还不是荣国府宝塔尖上的人物,在她上头还有一个贾代善镇着呢。就是两个儿媳妇,张夫人出身好,过门就生了府里的嫡长孙,平日行事按礼而为,她拿捏不着。王夫人还没越俎代庖地做整个荣国府的管家太太,虽然捧着她也有限度。所以现在的贾母远没有原着里的老太太活得从容。   张夫人的手也紧紧捏着自己的帕子,心里跟贾瑚想的差不多,对贾母这样毫不掩饰的选择一阵阵齿冷。哪怕每一个母亲,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选择保孩子,可那是自己的选择,跟被别人放弃是两种感受。   老太太这次可以放弃王氏,将来有一日就能放弃她。这样的婆婆……   贾母被身边的丫头悄悄碰了一下,才向着张夫人描补道:“政儿家的这是头胎,生得艰难些也是有的,你不必担心。”   张夫人强笑着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这个话,将头转向不停传出王夫人痛呼的产房,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听着王夫人的呼痛声小了许多。   贾瑚摇摇便宜娘的衣摆:“太太脸色不好,要回去歇歇吗?”别人是死是活与他无干,便宜娘可不能被吓着了。这王夫人胎位不正也好,被贾母放弃也好,都是她咎由自取。便宜娘前些日子才受了惊,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不能再出岔子。   张夫人对上儿子担心的眼神,心里暖了几分:“太太没事儿,瑚儿先回去等太太好不好。”   “不,太太我怕,我要跟太太在一起。”贾瑚现在唯一的武器就是装小儿放赖,用得炉火纯青:“太太咱们不在这里,咱们回东大院。走,瑚儿要回东大院。”说着竟哭闹起来。   贾母让这魔音吵得头痛,见张夫人怎么也哄不好贾瑚,不耐烦的向着张夫人摆摆手:“你且先将瑚儿送回去。”   张夫人也知自己在此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听到贾母放人,站起来说几句场面话便带着贾瑚坐车回东大院——反正她跟王夫人本就没什么妯娌情份,自己留在这里王夫人不但不会感激,说不得要防着自己,更可能吓着瑚儿,还是回东大院的好。   只是这情绪难免低落,一路上一言不发。贾瑚上了车就停了哭闹,见张夫人不说话,怕她多思伤身,把小手塞到张夫人手里:“太太也吓着了吗,一会儿让张嬷嬷给太太煎安神汤吧。”   手心里传来软软的热度,让张夫人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知道儿子关心自己,不愿吓着儿子,勉强给儿子一个笑脸:“太太没事,瑚儿现在还怕吗?”   贾瑚连忙摇头:“我在太太身边就不怕了,太太别离开我。”   张夫人听了心下一痛,知道儿子还是吓着了,心里对贾母的不满更增一分:怎么能当着孩子说出那样的话。连忙搂过贾瑚细细安慰起来。   娘两个回了东大院也没分开,坐在一起说话等消息。张嬷嬷为防意外,自己让人请了太医过来给张夫人诊脉。贾赦听到大房叫了太医,也从外书房过来问情况。   贾瑚这个时候还能不给贾母上眼药?就算贾赦是个愚孝的,可是这情份也终有消磨干净的时候,要不原着里也不会讲那个偏心的笑话给贾母听了。所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做那个不停挖山的愚公,加快贾赦认清贾母真面目的脚步。   听到儿子连说带比划的学完,贾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般人家都重子嗣没错,可是前些日子贾瑚落水贾母维护王夫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现在就直接放弃王夫人,也让贾赦有些难以接受。   人都怕生出比较之心,贾赦想的是自己儿子落水,种种迹向都指向了王夫人,可是国公爷跟老太太最后只是追究了王夫人放利子钱的事儿,可见在他们心里二房比大房要重要。等到现在跟孙子比起来,老太太又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二房的王夫人,明显是贾政的子嗣比王夫人重要。   岂不是说,他贾赦的子嗣,还比不过王夫人这个随时可以被贾母放弃的儿媳妇?   瑚儿可是自己的长子、府里的嫡长孙、将来的继承者呀,在老太太眼里都比不上一个随时放弃的人。贾赦忍不住心疼的看了儿子一眼,见儿子已经在劝媳妇喝安神汤,心里升起了一股悲凉。   这么懂事的儿子,听先生说读书也聪慧,竟然被老太太那么嫌弃,不就是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吗。要是瑚儿是老二的儿子,呸,瑚儿凭什么是老二的儿子,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别人不稀罕他自己稀罕。 第15章   想到这儿,贾赦向着贾瑚招了招手:“瑚儿过来。”   贾瑚刚才已经察觉贾赦看他,不过没在意。现在见他叫自己,有些不解的凑了过去,竟得到了摸头摸脸的待遇,顿时觉得惊悚起来,不安的叫了一声:“老爷?”   贾赦难得温情没得到回应,心塞的问:“瑚儿刚才吓没吓着?”   贾瑚虽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立杆见影,可不防碍他继续上眼药:“瑚儿好怕,老爷,咱们不要弟弟了吧,要不老太太……”   张夫人忙喝止贾瑚:“不得胡说。”怎么也不能说长辈的是非。   贾赦却没觉得儿子说得不对,看向张夫人道:“你放心保养,等你生产的时候我亲自守着。当日岳父出京的时候让我好生照料你,我决不食言。”   张夫人听了感动得两眼蕴了水光:“恩侯。”   贾赦坚定的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说话算数。贾瑚觉得自己还是别在这里防碍人家夫妻交流感情,想着下地回自己房里,外头已经有人送信进来:“二太太生了,是位哥儿。听说二太太伤了身子,现在还用老山参吊着,等着王家来人呢。”   “老太爷那里送信了没有?”贾赦知道自己现在得去贾代善那儿去了,听到人说国公爷已经得了信,又安抚了张夫人两句便匆匆的走了。   张夫人也不能再歇着,不然王家来人挑礼,贾母一定会将她推出去背锅。这次贾瑚怎么闹也没能让张夫人带他过去,被自己的奶娘带回房里。   等到再见到一脸疲惫的便宜娘,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该就寝的时候了。贾瑚顾不得问王夫人的情况,着急的让人快些给张夫人送上汤来:“太太先喝汤垫垫,一会儿再吃饭。”那边有王家人在,便宜娘一定顾不得吃饭。   张夫人便接过汤来便喝了几口,才缓过劲来跟儿子道谢:“瑚儿真是长大了,都知道照顾太太了。”   贾瑚让自己奶娘去催饭,才问:“二婶还好吗?”王家的人闹没闹?   张夫人刚才在正院应付王家人身心俱疲,加上贾瑚还小不是听这些的时候,不欲多说:“太医说只看今夜,要是今夜无事,好生养着就行了。”   贾瑚便不多问,只请张夫人早些安歇。他直觉王夫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没听说那句话吗,祸害遗千年。做为一个原着里扼杀了好几个女孩的祸害,王夫人说不定还真能挺过去。   身处荣禧堂的贾母,却没有贾瑚这样的信心。当时她说出了保孩子的话,到底还是让王家人知道了,刚才给了她好大的没脸。要不是有张夫人从旁调和着,说不定现在还不肯回王家去呢。   贾代善对贾母自作主张也很不满意:“此事你怎么不跟政儿商量一下。”   贾母觉得自己分外委屈:“谁家不是这么做的,难道国公爷不愿意政儿有后?再说政儿一心苦读,哪儿能为这么点儿小事分心。”   这是一点儿小事儿吗,那是政儿的的媳妇和儿子。贾代善语气越加不善:“人命关天岂是小事,此事你不该替政儿做主。”到现在王氏生死不明,若真有个好歹,就让王家得了把柄,一个不好两府便要成仇。   就算是王氏能保住命,对自己的夫人也会心生间隙,前次瑚儿之事已经让长媳对夫人不满,现在又跟次媳离心,夫人这是想做什么,是嫌府内太过太平不成。   “老大家的今日也累着了,你让人送些东西过去。”贾代善已经不愿意再与贾母多说,想着该让夫人跟长媳缓和一下关系,不得不吩咐一声。   可是贾母不领情:“她是长嫂,没陪着妯娌生产已经失礼,招待亲家也是她的责任,竟还敢叫累不成。”   贾代善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自己向着外头叫人,命开了他的私库挑了两样摆设给张夫人送去。贾母见此便知贾代善真的生气了,没敢再行阻拦之事。   东大院里张夫人突然接到贾代善的赏赐,心下奇怪,正好贾赦回来便问他是怎么回事。贾赦哪里知道,只好让她收下便是。张夫人无法,便要亲去正院谢赏,还是贾赦劝下了:“你今日已经劳累一天了,要谢也不忙在这一时,还是我去吧。”   张夫人想着自己身为儿媳妇,也的确不好到外书房,若是去了荣禧堂,这东西又是贾代善赏下来的,若是贾母同意的话,哪能让做公公的赏儿媳妇东西,也就同意了贾赦去向国公爷谢恩。   见长子过来,贾代善觉得他今日面对王家人,行事较往日有些章法,难得地给了个好脸:“你媳妇今日能劝住王家的人,劳心劳力的,这两样东西不算什么。你也学着些,别每日总是想着玩乐。”   贾赦听到媳妇得了夸奖,只觉面上有光,没觉得不好意思,十分得意的告诉自己老子:“这些日子瑚儿的先生跟我说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倒也按他的指点看了几本书。”我也有长进呢,难道你老人家没看到?   这下子贾代善也就知道长子为何长进了,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高兴有些,更多的是失落:自己对这个长子虽然不大重视,从小也是想着他好的,不然也不会让他去给皇子做伴读。谁知自己教了二十来年,还不如亲家送给孙子的先生几日教得好。   长子幼时,自己多在边关守土,家里的孩子的教养都是母亲跟夫人一手包办,等到自己回京时孩子性子已经长成。那时夫人只说长子被母亲给宠坏了,自己也就信了。可是次子呢?夫人一直说他会读书,可这会读书的也没见读出个什么名堂。   再想想贾瑚的那个奶嬷嬷,还有这些日子自己暗暗调查出赖兴跟他媳妇在府里颇做威福,这些人可都是夫人挑选的,贾代善不得不怀疑起贾母识人的眼光来。   贾代善想着贾瑚的先生连贾赦都能教,教一下自己的次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因向贾赦说道:“瑚儿的先生即是个好的,给瑚儿开蒙倒是大材小用了。政儿今年本欲回金陵考童生,不如请他指点一二。”   人是自己岳父给儿子选的,贾赦直觉自己不该应下。不过他一向畏父如虎,不大敢驳了贾代善,只好道:“当日岳父只说请李先生教导瑚儿,连束侑都是岳父出的,因此我也不敢拿李先生做一般西席看。能不能指点二弟,还有问问李先生。”   贾代善听了脸就是一沉:“即入了我府,怎么还让你岳父出束侑,你越发糊涂了。你且去问问李先生,政儿那里我自告诉他。”   这是不同意也得同意的意思了。贾赦心下也有些意见,觉得自己一房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先生,老太爷就想着让他去教导老二,还说什么老二要回金陵应童生试,那不就是要让李先生把时间多分给老二吗?如此一来自己就没时间与李先生闲谈,说不定连瑚儿每日的课业都没时间了。可见老太爷眼里,自己与瑚儿两个都比不得老二。   要不说这人心中不能有成见,也得说贾瑚日日在贾赦面前上眼药很见成效,否则以贾赦往日愚孝,贾代善不管说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应下来,哪会想这么多。   对于贾赦担心贾政分享李先生,贾瑚倒没怎么担心。他觉得以贾政自视甚高的尿性,知道要让给侄子开蒙的先生指点自己,一定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能同意才怪呢。   不过看着气乎乎向张夫人报怨的贾赦,这话他才不会说出来,还不时的在一边加话:“李先生要是教二叔,是不是就没时间教我了,老爷你能再给我找个先生吗?新找来的先生比李先生教得好吗?”   贾赦上哪给他找一个比李先生教得还好的先生去?只能在跟李先生说的时候,暗示李先生要以贾瑚的学业为重。李先生是什么人,自是乐呵呵的应道:“听闻府上政老爷是会读书的,学生才疏学浅,怕是不能入政老爷青眼。”   他说得没错,贾政一听贾代善让他向李先生讨教,心中顿生不满,真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虽因畏惧贾代善没敢直言,却拿着王夫人现在生死不知说事,说什么等到王夫人好些再去请教。   见次子如此,贾代善还能不知道他这是不愿意?本想多说两句,贾母那里又让人来请,说是王家人已经来了。只好带着贾政到荣禧堂,继续跟王家人扯皮。   王家人心疼闺女之心有限,拿到荣国府的把柄要些好处是真。王伯爷夫妻带着两个儿子媳妇全都坐在荣禧堂内,张夫人只好回避到了偏厅——昨日来的只是王伯爷夫妻,还算是长辈见见无防,可是现在王子胜跟王子腾均在,她也不好出面。   贾母现在深恨自己当日不该维护王夫人,就该听贾政的话直接将人休了,又暗悔自己昨日没让张嬷嬷是王夫人的产房。如果让张嬷嬷进了,现在自己还可以把事情推到张夫人身上。 第16章   可惜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现在贾母一面心内暗骂张夫人不该躲在偏厅,没见王家儿媳妇都没回避贾赦与贾政?一面不得不对王家女眷笑脸相迎:   “自从政儿家的进门,我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女孩来疼,谁想到她这次遭了这样的罪。昨夜里太医就请了三五拨,我藏着的老山参也拿出来尽着她用。”   王老太太冷哼一声,看了看自己的儿媳妇们。王子腾夫人跟着冷笑一下:“是呀,这京中谁不知道荣国公夫人慈爱晚辈。所以昨日听说荣国公夫人不顾我们妹妹死活我才吃惊,想着今日求证一下,是不是有人故意败坏荣国公夫人的名声。咱们都是姻亲,若真有人败坏荣国公夫人的名声,我跟嫂子也好替荣国公夫人分辨一二。”   贾母被她说得老脸一红。稳婆问时她要保孙子,也是世家遇到这样的情况通行的处理方式,可这样的事私下怎么操作都可以,真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几乎没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这刀子一样的话。   贾代善昨日虽然训斥了老妻,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妻被一个晚辈指责,清咳一声向着王伯爷邀请道:“让她们妇人在此说话,贤弟与我到书房一叙如何?”自己这些人走了,长媳才能出来打圆场。   王伯爷也知就算是谈什么条件,也不能当着这么多的人谈,不过还是拿乔:“我女儿到现在生死不知,哪有心情闲谈。”   贾代善听了眉头一收,看向自己的次子。这是次子的岳父,由他出面劝慰一二最好。谁知贾政一进荣禧堂就鼻观口口观心,如同事不关己一样,完全没接受到贾代善的目光。   贾赦见王伯爷如此不给自己父亲面子,心下暗恼。可是这事儿自己家不占理,只好站出来说和:“王叔父担心弟妹,不防去看视一下?咱们边走边谈也使得。”   要不怎么说这位是个混不吝呢,王伯爷是王夫人的亲父,去探视生病的女儿还说得过去。你要跟人家边走边谈,岂不是说也要跟着过去?何况刚才出口相邀的是贾代善,难道你让他一个做公爹的也去探视儿媳妇?   王伯爷一进不知道该如何回贾赦这话了。   王子腾不愧是个人物,见自己父亲为难,站出来向着贾赦道:“大世兄此言差矣,小妹现在卧床养病,父亲去探视多有不便。”   贾赦直道:“王叔父不放心弟妹去探视,有什么不便处。就是子胜与子腾一起去探视,都是自家兄妹也使得。”   关键你不是自家兄妹!王子腾跟贾代善一样,也把目光看向贾政,发现这位仍然一言不发,心下暗恼:“存周,舍妹现下情况如何?”要是有所缓和,自己家得赶紧谈正事要紧。   直接被人点了名,贾政这才从神游中醒过来:“哦,舅兄是问太太吗,还好吧。”   王子胜脾气跟贾赦差不多,气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冲到贾政面前指着鼻子问:“我妹子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她现在生死不知,你说还好,好在哪里?”   贾代善只觉得一个头如针刺,向着贾政怒喝道:“你就算是担心媳妇,也该有些章程。如此失魂落魄成什么体统。”   贾政完全想不出贾代善这是在替他遮羞,把他刚才一言不发归到担心王夫人才失魂落魄,要给他营造一个疼爱妻子的人设。听到贾代善说他失魂落魄本想分辨,可是王子胜那一张大脸都快凑到他面前了,只能嫌恶的侧身躲避,那一脸的不耐烦,一丝不差的落在别人的眼中。   贾赦上前拉住王子胜:“子胜,我家老二一向不会说话,你理他做什么。这里有女眷咱们不便说话,不如还是到书房去吧。”说完看向贾代善。   贾代善从来没对贾政这么失望过,长子都站出来打圆场了,他还不知道借机向王家人多说两句好话,竟然还对自己的舅兄面露嫌弃,这是嫌王家的口开得还不够大是吧。   因此也不管王伯爷是不是还拿乔,自己站起身来,向门边略延一下:“贤弟,请。”说完也不管王家人是不是跟上,自己率先出了荣禧堂。贾赦还在拉着王子胜,防着他真的打贾政,笑向王伯爷道:“王叔父,请。”   就算是自家占了理,也不能真的逼迫太过,防着荣国府真的破罐子破摔。王伯爷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王子腾更是知道自己父亲要与贾代善谈什么条件,轻声向王伯爷说了一句:“老太爷,咱们还是到荣国公书房去吧。”扶着王伯爷出了荣禧堂。   王子胜就是个窝里横的,见父亲与兄弟都出了门,力气又比不得贾赦大,气哼哼的向着贾政放句狠话,由贾赦拉着跟了出来。贾政还要向两位老太太告辞:“请老太□□座,我去去就来。”两位王太太都没眼看他,觉得这个妹夫做作得可以,还不如贾赦那个混不吝的。   待到几人在贾代善的外书房坐定,贾代善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没心思跟王伯爷虚以委蛇,直接问他想要什么。如此直白的问话,王伯爷还真不好接,只说想要自己女儿平安无事。   “如此是我小人之心了。”贾代善对王家想占便宜还摆出受害者嘴脸也不满意,干脆的说:“昨晚太医也说过,老二家的是孕期心思过重,以至胎养得不好,这才难产。我家该请的太医也请了,该用的药也用了,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与贤弟一起等就是。”说完闭目不言。   王伯爷没想到贾代善竟强硬起来,期艾着说不出话来,王子胜刚才没打成贾政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见自己父亲说不上话急了:“国公爷这话我不爱听。你们家老太太只想着子嗣,这才导致我妹妹大出血,说出天去也是你们国公府对不起我妹妹。”   贾代善不屑理他,看向王伯爷:“贤弟也是如此想?老二家的为何孕期多思,大侄子不知道,王贤弟不会不知道吧。”   这下王伯爷更说不出话来了,就是王子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王子腾再次站了出来:“国公爷说的,不光我兄长不清楚,就是小侄也不明白。我们只知道,我妹妹自进了国公府之后,孝顺公婆友爱妯娌,不然以国公爷明查秋毫,也容不得我妹妹留在国公府吧?”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贾代善一定会买一包尝一尝——自己上次压着大房不追究王氏,希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得到姻亲助力。不想现在逼迫上门的,正是自己费心费力留下的姻亲。   偏当日王氏所行之事,王家因要抹平印子钱之事,将票据都给拿走了,自己手中一点证据皆无。千年打雁竟让雁啄了眼,贾代善将手抚额:   “贤弟,当日政儿不是没想着休妻,是我念在两府皆出自金陵,不能坏了多年情谊。难道是我做错了?”贾代善强忍头疼,眼光如刀的看向王伯爷。   王伯爷眼见贾代善面色寡白一丝血色皆无,只当他是气狠了,忙将话往回收了几分:“小弟自是承荣公之情,只是尊夫人行事,太过让小弟寒心。加上我夫人自来疼爱小女……”   贾代善向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当日贤弟曾做保,将来令爱所生之子皆由我夫人教养,如今即是信不过我夫人,政儿的子女,仍由令爱自己教养好了。”   你不是疼爱女儿怕女儿受委屈吗,那就直接给你女儿好处。反正王氏能不能养好还不一定,这人死了还怎么教养儿女?   王伯爷拿女儿说事,想得的好处可不是女儿能不能自己养儿子,向着贾代善不满的道:“这子女本就该由小女亲自教养,怎么能麻烦国公夫人。”   贾代善冷笑一声,指着王子胜和贾赦向着王伯爷道:“这两个,都是在各自祖母膝下长大的,可见做祖母的教养孙子,也是世家常事。”就是都没被教好。   王伯爷再次被噎得哑口无言,知道今日想从国公府讨到便宜怕是不容易,不由面现愤色。王子胜跳起来道:“国公爷不能如此说话,上次我妹妹自己做下不是,国公爷就要让我家出银子平事,怎么现在国公府对不起我妹妹,就这么三言两语想遮掩过去?”   “你——”贾代善让一个小辈如此□□的问到面前,气得目眩不已:“那好,你倒说说因我夫人一句话,想要我国公府多少银子?”   王子腾见贾代善颜色不成颜色,拉住自己的哥哥:“国公爷误会了,我两家世代交好,说起银子岂不见外。”   贾赦也看出自己父亲神色不对,忙上前献茶:“老太爷莫急,先喝口水。不如还是叫太医来给您诊下脉吧。”   王子胜嘴里还不依不饶:“国公爷这病还真及时,刚说到银子就病了。”   “噗——嗤”,他的话到了贾代善耳中,说不出的讽刺与屈辱,生生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歪向椅中人事不醒。 第17章   贾代善这一昏迷,所有人都慌了神,贾赦一面大声叫来人,一面就想把贾代善抱到榻上,可怜手抖成一团,哪儿能抱得动。   纵是如此,他还是用杀人一样的目光盯着王子胜:“姓王的,你想要多少银子跟爷说,爷给你。可是我父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爷就让你偿命。”   王家父子也没想到贾代善竟被王子胜一句话给气得吐血,这话一旦传出王家可就别想再在朝堂上立足了。王伯爷一脚把王子胜踹倒,嘴里只叫着王子腾快些帮着贾赦抬贾代善。   贾赦直接向着吓傻了的贾政吼道:“老二,你还敢让父亲落到王家人手里吗?”这才把贾政吼回了神,同他一起将贾代善抬到榻上。   王伯爷还想看贾代善的情况,贾赦已经赤红着眼睛道:“王伯爷,今日之情贾赦记住了。家中有事就不留王伯爷多坐,还请王伯爷回府吧。至于令爱之事,王伯爷愿意打御前官司也好,愿意让奴才各处传是非也罢,我荣国府都奉陪。这周瑞是一家死绝了,荣国府的奴才可没死绝呢。”   “老二,王伯爷现在还是你的岳父,你且送客。”说完再不看那四人,只管安排人多请太医,更让人不必忌讳,有人问的时候只说是被亲家气的就行了。反正现在他的岳父已经离京多时,能气到贾代善的亲家,没人会安到张家头上。   王伯爷也知贾代善今日若是醒不过来,那贾王两家就是生死之仇,哪怕贾赦话说得再难听,也不肯离开,只管坐在那里等太医到来。贾赦气得都想亲自带人把这爷三个给扔出去,顾着贾代善又不得空,贾政又不是个顶用的,也就任那三人坐在那里。   内院也得了消息,贾母哭喊着要到外书房看视贾代善,贾敏与张夫人含泪苦劝。王老太太婆媳被贾母骂得手足无措,想让人去问问王伯爷是怎么回事,也找不到传话之人。   贾瑚却不理会女人们哭喊,自己就要往二门外去,张夫人哪儿能放心,贾瑚急得跺脚:“太太,我要去看老太爷。”贾政一看就是靠不住的,贾代善一倒,贾赦一个人哪儿能抵得过王家父子三人?   见张夫人还不肯放自己,贾瑚悄声在她耳边道:“现在外头说不得当老太爷是旧伤复发,不知道是王家人给气的。再说二叔家的弟弟一出生也病着,不知道是不是王家来人冲撞了,太太派人请太医的时候还是让人好生说明才好。”   别怪贾瑚使这样的手段,王家人把贾代善都给气得吐血了,难道他还替别人遮着?两家即已成仇,只有干脆利落的让那家再无翻身之日,总好过将来荣国府处处看王家的脸色。   至于贾琏还能不能娶王熙凤做媳妇,贾瑚才不在意呢:那就是一个傻大胆,要银子不要命的主儿,处处要压贾琏一头,娶进家门张夫人只跟着生气的份,不娶才好呢。那个什么金陵十二钗,一个个命苦运薄,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别聚齐了吧。   张夫人见他去意已定,只好让人妥当送过去,务必将人亲自交到贾赦的手里。好一会儿外院才传来消息,说是太医行了针,国公爷已经醒过来了,不过急怒攻心引发了旧疾,这才吐血,日后不能再劳累生气。   贾母盯着王家婆媳两眼赤红:“如今可是如了你们的意了,你们王家的女儿金贵,可以为了她逼迫国公爷。我们贾家庙小,供不起这样金贵的儿媳妇,你们只管领回去。”   自家有理变做无理,王家婆媳再伶俐的口舌现在也没了用场,听到贾母让她们把王夫人领回去,那敢做主,赔着笑脸说着小话,灰溜溜叫车要回府。   外院王伯爷父子倒比王老太太等人待遇好些,贾代善纵是一眼也不看那三父子,好歹没让他们将王夫人领回王家——他现在气息虚弱,也说不出什么话。王伯爷见此,不敢再妄想,听到内院已经让人套车,说几句来日探病,也跟着蔫蔫的走了。   眼见着贾代善气息飘浮,贾瑚的头也一剜一剜的疼。哪怕他很气贾代善处理自己落水之事,对王夫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知和稀泥,气贾代善没有管好贾母这个妻子,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荣国府离不得贾代善。   原着里没有明写贾代善是什么时候死的,可是因为他的死,荣国府沦为京中二流人家,只能凭借着姻亲故旧之力勉力维持一个空架子,贾母也成了荣国府宝塔尖上的人物,对两个儿子一压一捧,加速了荣国府的败落,这个贾瑚还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他才会这么头疼。   现在自己的年纪太小了,不管说什么也不会有人重视,做什么也没有自己的根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荣国府重回抄家流放的老路?那时自己已经穿回末世还好,若是灵魂仍占据这具身体,岂不是要跟着一道消亡?   这一切都是王家害的。想到这儿贾瑚只觉得自己的怒气压都压不住,要是有可能的话,真想直接把王家的人碎尸万段。   “瑚儿,你怎么了?”正等着人送药来的贾赦,觉得一阵阵发热,观察了一下发现是自己儿子身上蒸腾着热气,这气息太热了,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好象变成了一团火,略靠近些都要把自己灼伤了。   贾瑚自己倒没什么感觉,不解的问:“我只是担心老太爷,王家太可恶了。”   贾赦点了点头,虽然儿子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可他竟听懂了,知道儿子这是说因为王家人害得老太爷生病,所以儿子才因担心,恨上了王家人:“王家这些年得了我家多少好处,不知道感恩还处处逼迫,我定不会放过。”   其实一到外书房,贾瑚就发现是贾赦在主持着局面,意外的没有出什么纰漏。可见这人还是有成长空间的,长此以往,说不定贾代善倒下,便宜爹也可以指望一下,至少能撑到自己成长起来。   发现自己跟儿子说说话,儿子散出的热气少了一点儿,贾赦便对他道:“你即看了老太爷,便回去给老太太报个信吧。”   贾瑚摇头:“我要等太爷醒来再走。”太医行针虽然让贾代善醒了一时,可是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没等着药煎上来又睡了过去,贾瑚怎么能放心离开。他恨不得自己能觉醒治疗异能,直接给贾代善治疗一下身体,让他多活几年。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贾瑚刚才跟贾赦说话,身上的火气虽然消退了些,可还是带着不同常人的热度,刚靠近贾代善,就让贾代善不安的动了一动。   贾赦还当是贾代善要醒,小声唤了一声:“老太爷,该吃药了。”   贾代善身子本就虚,那一动还是因长年征战疆场规避危险养成的本能,现在听到贾赦在耳边唤自己,颇为不耐烦的强睁开眼:“让人把火盆撤了。”才什么天气就升火盆,是觉得他还不够上火是吧。   贾赦一脸懵逼,这大热的天谁还升火盆呢,老太爷是不是烧糊涂了,想到做到,直接把手伸到贾代善的额头,这也不烧呀。   贾代善更加不耐烦:“你做什么,药呢?”中气到底不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贾政也凑过来献殷勤:“药已经煎好了,老太爷先喝了再睡。”   不想贾代善一见他就想起王家父子,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他,向着贾赦示意一下,要坐起来自己喝药。贾赦小心将他扶起,贾瑚想自己接过药递给贾代善,也被人给制止了:“老大还不快接过来,瑚儿才多大,烫着了怎么办。”   又让贾瑚快些回内院,免得在自己这里过了病气。贾瑚无法,看着贾代善用过药重新睡下后,恋恋不舍的出了外书房,倒让贾代善觉得长孙孝心可嘉。   贾母那里正盼着消息,不顾贾瑚只是三岁小儿,不住地向他打听贾代善的情况,又问贾代善什么时候能够回内院养病。前头的问题能回答的贾瑚都回答了,后面的问题他怎么知道?贾母还在不停询问,贾瑚只觉得好几百只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不休,心内烦燥不已。   盼着贾母快些闭嘴,贾瑚没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手指不耐烦的凭空划拉着,一簇细细的火苗,就这么出现在了荣禧堂铺着的地毯之上。随着这簇火苗的出现,贾瑚心时烦闷顿消,身上再也没有什么热度。   砰的一声,贾瑚已经倒在了地毯之上,张夫人吓得尖叫扶之不及,泪水涮地流了下来:“瑚儿,你怎么了,别吓太太,瑚儿。”   自有一番兵荒马乱,大家对荣禧堂内小小的火苗,都当成了有人忙乱打翻了蜡烛,谁也没想到大白天的没有人点蜡。   府里人人皆知瑚哥儿担心国公爷安危,急得昏了过去,谁不赞一声孝顺?与贾瑚孝顺之名不同的是,王夫人产下的孩子,因为甫一出生国公爷就吐血旧病复发,其母也难产命悬一线,少不得被人说一声命硬。   贾母本就对王家不满,又颇信鬼神之言,听到流言之后也不制止,悄悄的让人将贾代善是王家父子气吐血之事加了进去,不到半日功夫京中就已经传开了。 第18章   王伯爷第二日备了厚礼亲自登门探望贾代善,不想门子却说大老爷有命,现在府里病人多,王伯爷也是有岁数的人了,怕给王伯爷过了病气,等着府内人病好了再亲自登门谢罪。   王子胜还想跟门子理论,王伯爷却知道,荣国府这是真的跟王家撕破脸了。他本想着贾代善已醒,就是没有性命之忧了,自己当面赔罪能将此事揭过。   没想到贾赦这个混不吝的,完全不给自己见面的机会。气冲冲回府之时,在马车上听了些街面上的流言,方知自己父子将贾代善气得吐血之事已经尽人皆知,难怪贾赦敢这样不给自己颜面。   如果王伯爷没有因为气昏头脑,回府后将王子胜暴打一顿,直接将人扔上回金陵的船,而是带着他去荣国府请罪,哪怕进不得府跪在府门外,也能让世人看到王家道歉的诚意。毕竟世人多是同情弱者的,王家姿态放得低些,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惜王伯爷自己也觉得委屈:贾家枉顾自己女儿性命,自己家原本有理,跟荣国府要点好处难道不应该吗?贾赦贾政兄弟两个明显无从军之意,贾代善在军中的人脉给自己已经在军中的儿子,也是姻亲相互扶持之意。就算王子胜说话不好听,这贾代善气性太大吐血,那也是他身有旧伤不是?要是谁听几句难听话都吐血,这世上怕也没有这么多人了。   将王子胜给赶出京,在王伯爷看来已经是牺牲长子的前程,贾家还是不依不饶,可见贾代善一倒,贾赦已经失了章法,荣国府也不足为惧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王家干脆连荣国府的门都不登了,让已经醒过来的贾瑚心里替还没脱离生死关的王夫人默哀了一秒钟:武夫终究是武夫。这个时候是要面子的时候吗,求得荣国府的原谅才最重要好不好。   你自己觉得是牺牲,荣国府还觉得你是让长子避祸呢。   不光贾瑚这样想,就是皇帝听闻此事之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王家的爵位,可以收回了。”荣国公在军中威信太高,一时不好收权,这王家可没有这份威望,现在自己收拾王家,正好让军中之人知道自己是在替荣国公撑腰,也可借此收买那些武夫之心。   马上朝堂之上就出现了弹赅王伯爷的折子,王伯爷和王子胜教子无方至子弟骄纵、内帏不修抢男霸女、冲撞当朝国公等等恶行被御史信手拈来,王伯爷一时百口莫辩。   到这个时候,王家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登荣国府的门了,却知道贾代善是否原谅王家,是平息事情的关键,只好求于史家。贾母的兄弟老史侯不顾自己的病体,亲自上门探望贾代善,试探之后知道贾代善难劝,少不得请贾代善静养,自己要去看看老姐姐。   刚刚觉醒了火系异能的贾瑚,听说史侯来府,顾不得第一次使用异能后身子还有些虚弱,带着人给贾母请安,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看着史侯一脸放松的跟贾母说笑,知道贾母这是已经应下劝说贾代善了。   贾瑚很想呵呵贾母一脸,只能静静的看贾母作死。你真当贾代善和你一样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觉得王家自此会对你感恩戴德任你予求予取?   心下不忿,贾瑚也想试试自己对火系异能的控制能力,悄悄把手指对准了贾母脚上的的鞋子——想劝贾代善,没鞋走不了路看你还怎么劝。   他刚掌握火系异能,能力实在不强,好半天才让那鞋子冒出些许烟来,然后自己一脸无辜的抽着鼻子四处嗅:“什么东西烧着了,怎么这么大的味道?”   屋里别人也闻到了味道,一个眼尖的小丫头叫道:“不好了,老太太鞋子着火了。”为表衷心,扑上去就要扒贾母的鞋。贾母先是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见人还敢扑向自己,毫不犹豫的向着小丫头踹了一脚:“小蹄子,蝎蝎蛰蛰的做什么。”   踹完觉得自己脚有些疼,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鞋还真是着火了。贾母嗷的一声站了起来,又一屁股坐回炕上,哪儿还有平日八风不动的贵妇之态?   贾瑚端起茶杯,一下子都倒到贾母的鞋上,别人有样学样,这才把贾母鞋子上的火给扑灭了。只是贾母也吓得不轻,又联想起上次自己屋子也是莫明其妙的着了火,当时还说是谁把蜡烛给碰倒了,事后收拾的时候又没见到蜡烛。现在可是大白天,刚才也没有人到自己的跟前,这火明显不是人为。   不是人为,那就是……贾母不敢想下去了。上一次自己是想让国公爷回内宅养伤,上天示警了,现在自己想去劝国公爷,上天又示警了。难道这上天竟不想让自己与国公爷见面不成?   贾母越想越害怕,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上天却不愿意让她见自己的天,是不是发觉自己对贾代善阳奉阴违,干脆让贾代善不见自己,好不再受自己的影响?   要不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心理强大如贾母,因为信鬼神之说,没等贾瑚引导就自己脑补出了一场上天二次示警的大戏,有些茫然的向着自己的兄弟说道:“让你见笑了。我这里乱糟糟的,就不虚留你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还是多在家保养吧。”没事没来给我添乱了。   刚才那一把火烧得实在奇怪,史侯还想着自己的姐姐应该追查一下,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回府,不由急道:“我还撑得住,可以陪姐姐去看望姐夫。”自己所托之事她还没做呢,自己就这么回去了,可怎么回复王伯爷?   贾母心灰意冷的摆了摆手:“我想了一想,王家这次行事太过,国公爷心内有气不发散出来,说不得郁结在心里,又要添病。”   史侯觉得奇怪,贾瑚也觉得奇怪,怎么一把火下去,贾母就改了主意?他不知道,有的人信鬼神,是因为心存敬畏,有的人信鬼神,却是希望借鬼神之手达成自己的私利。贾母就是后者,自己脑补后发现鬼神不可欺,可不就准备顺鬼神行事了?   好在贾母还记得是贾瑚头一个用茶水替自己灭火的,送走心不甘情不愿的史侯后,很是夸奖了贾瑚两句,又赏了他两样东西,嘱咐他好生回东大院读书,才让他回去。   贾母细思两次上天示警,根子都在王家,把王夫人更恨上几分,连带着她所生的孩子,也不喜欢起来。哪怕贾代善曾经说过王夫人所生之子都由贾母亲自教养,也只是在接来孩子之后,给他配齐了奶娘丫头了事,平日问都不问一声。   贾瑚才不管贾母怎么对待那个应该是贾珠的孩子,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已经觉醒了异能,末世基地会不会发觉,直接中断穿越将他抽离,又什么时候会将他抽离。   自从穿越以来,张夫人给他的关爱,让他时时想起自己的母亲,已经从心里将张夫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不想因为自己被抽离,让张夫人经历丧子之痛,进而走回原着香消玉殒的老路。   所以他得多做点儿事,好让张夫人没有后顾之忧。至于贾赦,不说这一世有了一点儿长进,就是在原着里,除了没住进荣禧堂、不能在荣国府当家作主外,并没耽误他个人享受,直接被贾瑚给忽略了。贾瑚这些天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便宜娘对贾赦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只要便宜娘在,贾赦歪不到哪儿去。   可是怎么保住自己的便宜娘呢?上次为了自己落水之事,贾代善对便宜娘很有些不满,加上本身对便宜娘就怀有恶意的贾母,贾瑚中生怕这两个人缓过劲来,不会让便宜娘好过。   贾瑚为此一筹莫展。还是那句话,他太小了,就算张夫人再疼爱他这个长子,也不会真的把一个三岁小儿的话当真。咬咬牙,贾瑚觉得还是从攻克荣国府最大的BOSS着手吧。   因为已经得了一个孝顺的名声,贾瑚再出现到贾代善的外书房,受到了忠心于贾代善的奴才们的欢迎的,给贾瑚向贾代善通报的时候都带着笑意:“瑚哥儿来给国公爷请安了。”   贾代善将养了几日,又听到皇帝有处置王家人之意,心怀畅快了不少,勉强可以下地行走。听说长孙来看望自己,心里也很欢喜:“瑚儿不是还要读书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贾瑚即有心卖好,脸上早堆了甜笑:“我先来给老太爷请安,知道老太爷安好才能放心读书。”说完规规矩矩的给贾代善请安,仰起来的小脸上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贾代善,适当地带着些孺慕与依赖。   这样的孺慕与依赖,是贾代善从自己几个子女身上都没有见到过的——年轻时他镇守边疆,几年不回府都是有的,几个孩子对他的神态惧怕多于亲近,哪怕是他最喜欢的老来女贾敏,对上他也有些小心翼翼,哪会如贾瑚这样直白的表现出来?   贾代善便起了逗弄孙子的心思:“难道我不安好,你就不读书了不成?可见是想偷懒。” 第19章   贾瑚直接摇头:“太太说了,老太爷是府里的顶梁柱,只有老太爷好了,府里才能好。瑚儿还小,全仗着老太爷给瑚儿遮风挡雨,所以瑚儿要看看老太爷是不是安好,不是想偷懒。”   一席话说得贾代善心里熨帖不已,觉得长媳见事比自己的夫人分明——别看那日贾母没随着史侯来劝说贾代善原谅王家,贾代善就真的不知道贾母最初答应史侯来劝自己。贾代善听到消息的时候不是不气闷的,认为贾母为了顾全史侯的颜面,竟然不顾荣国府的体面,不管自己这个丈夫死活,实在不知所谓。   贾代善的心,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被贾瑚引导着,越来越信重起大房来。连带着贾赦都得了他的好脸,还时不时的被贾代善亲自教导,这是后话不提。   从贾代善赏给自己的东西,贾瑚知道今天自己攻克大BOSS初见成效,也深知光有贾代善的好感还不够,身处内宅的张夫人,相处最多的就是贾母。于是上完课后,又屁颠屁颠的带上自己特意让人给贾母做的点心,去给贾母请安,做足了孝顺孙子的姿态。   贾母这里也正气闷呢,虽然王家现在焦头烂额顾不是王夫人死活,可张夫人在那日王家来来闹勉力调停,过后又得重新养胎不能理事。贾敏年纪还小,这样的生死大事不好让她一个女孩经手,只能她自己时时动问。   若是没有王家人来闹的那一出,贾母觉得王夫人死就死了,可偏偏因贾代善之病,自己保大人那句话也随着王家的流言不知不觉散了出去。要是王夫人真死了的话,贾母多年经营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贾母最好的就是名声。   所以现在王夫人一定死不得。为了让王夫人不死,贾母不得不让人寻医觅药,只求保住王夫人的命,也就保全了她自己的名声。   这个时候过来的贾瑚,开始并没有得到贾母的笑脸,贾瑚若真是普通的孩童,说不得要失落,可他内里的芯子怎么说也是成人,又带着自己悄悄加了料的点心,就如没见到贾母的冷淡一样,对着贾母说东道西,见贾母渐渐有了笑意,便请她尝尝自己带来的点心。   贾母刚拿起点心,就听贾瑚问:“姑姑呢?”   听他关心自己看重的女儿,贾母心情更好,轻咬了一口点心,直到咽净方道:“你姑姑正忙着开库房,让人给你二婶子配药呢。”   贾瑚心里就是一哂,心说要是贾敏知道自己女儿将来竟然被王夫人用腐参败坏了身子,现在就该直接拿药让王夫人人道毁灭。可见无知是福,贾敏不知后情,也就不必为此生气。   想到林仙子,不得不想到林探花。贾瑚隐约记得贾敏的亲事是贾代善给定下的,就是不知道以贾代善现在的身子,还能不能成就这门亲事。   贾母迟迟听不到贾瑚说话,见他一脸沉思的模样,将自己手里的点心吃完,好笑地问道:“你小小的人有什么心思,敢是这点心是拿来糊弄我的,看我吃得多又舍不得?”   贾瑚摇头做叹息之态:“姑姑这么能干,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贾母笑骂道:“定是你娘编排你姑姑,你就听到了,今日拿你姑姑打趣,一会儿让你姑姑听了,定不与你干休。”话里并没有什么恼意:就算这话是张夫人说的,也是夸奖贾敏之意。心情畅快,食欲也就来了,竟将贾瑚带来的点心又吃了两块。   赖嬷嬷笑劝:“瑚哥儿孝心虔,老太太也别舍不得孙子的孝心,一下子都用了,不然一会儿吃不下饭可怎么处。”   贾瑚闻言直接将点心盘子拿起来,递给跟着的人:“快些把点心拿走,等明日我再给老太太送来,老太太还可日日吃新鲜的。”说完不管贾母笑骂,自己打了个千,竟带着人飞快的出了荣禧堂,象是生怕贾母不让他带走点心一样。   赖嬷嬷侯着贾母笑过,向着几个丫头摆了摆手,丫头们只留一个守在门口,别的都站到廊下等叫。贾母疑惑的看了赖嬷嬷一眼,赖嬷嬷陪了笑道:“瑚哥儿人虽小,说的话却在理。”   这是有话要说了。贾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赖嬷嬷接着说下去。赖嬷嬷故意压低了声音:“哥儿刚才说,敏姑娘不知道便宜了谁,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姑娘也是该相看的时候了。”   贾母正要用贾敏管家制衡张夫人,猛听得人说贾敏该嫁人,就算赖嬷嬷是自己的心腹也不高兴起来:“敏儿还小呢。”   赖嬷嬷越发凑得近了些:“奴婢知道老太太舍不得姑娘,可是眼看着姑娘也是到了相看的时候。这事老太太自然不好一人做主,总要跟国公爷商量一二不是。”   贾母听了心下就是一动,眼睛却在屋子里四处打量——前两次一提起见贾代善,上天就要示警,这次可别再着火了,否则自己岂不是下半辈子都见不着国公爷了?   天从人愿,屋子里半天也没传出东西烧着的味道,更没有看到一丝火光。贾母觉得上天这是告诉她,只要她心内无私,还是可以见国公爷的。因满意的看向赖嬷嬷:“你是说?”   赖嬷嬷含笑点头:“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是疼姑娘,可是国公爷疼姑娘比老太太还加三分。事关姑娘的终身大事,国公爷自是要过问的。不过是这几日国公爷身子不好,一时想不到。老太太提醒一二,国公爷想着姑娘终身有靠,心里畅快了,说不得病就好了。”   贾母已经站起身来:“不错,是该跟国公爷商量一下。”赖嬷嬷向屋外招呼一声,自有丫头进来替贾母整妆容、换衣裳,十几个人簇拥着贾母向着贾代善的外书房而去。   赖嬷嬷自在随行之列,出荣禧堂正院之前,微微侧身向现在住着珠哥儿的西厢房看了一眼,果见一道暗绿色的衣角一闪而逝。手假做正汗巾,顺道摸了摸藏在里头的东西,哪怕她已经是荣国府的大管家娘子,这样的东西也是头一次见,不愧是……   等贾瑚听说因贾母去见贾代善,贾珠的奶娘借机偷懒,让他感染了风寒,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贾母还是同情贾珠好。他可不相信贾珠的奶娘真有那么大胆子,在荣禧堂正院四五十个丫头婆子眼皮子底下还敢偷懒。   贾母这是让人给算计了。   不管是谁算计了贾母,贾瑚都不准备提醒她——他给贾母送加料的点心,也不是什么致人非命的东西,不过是常食会让人渐渐虚弱,虚弱的贾母也就没功夫找张夫人的麻烦了。这东西送到贾母面前,贾瑚也是担着风险的,借此正好可以先不送。   现在贾母得找出那个算计她的人,不然已经“恰好”苏醒过来的王夫人,就有理由把贾瑚要回西院自己抚养。到时王夫人手里有了一张贾珠这张底牌,哪怕荣国府与王家再不往来,贾母也要投鼠忌器,并没有功夫搓磨张夫人。   正院如何人仰马翻贾瑚并不理会,他正看着太医给张夫人请脉。听到太医说张夫人前些日子虽然劳累了些,近几日调养得法,已经有所缓和,才放心的长出一口气,又似模似样的问起太医来:“太太是不是还得静养?”   太医微微抚须:“若是太太觉得可以,略走走也使得。”   对于中医术语,贾瑚简直头大:“什么叫太太觉得可以,怎么样才算可以。还有这略走走,是怎么个走法,还请太医指教。”   人家太医也快哭了好不,偏贾瑚这么个三寸丁,你能跟他讲什么道理?好在贾赦自己听着也不象,喝止贾瑚:“谁许你插嘴来,还不读书去。”   贾瑚撇撇小嘴,要哭不哭地道:“人都说太医好脉息,我还想请太医给老太爷也诊诊脉呢。”   贾赦与太医都哭笑不得,还是太医笑着向贾瑚解释:“老朽不过是千金方上还使得,国公爷那里自有王太医诊脉。”   贾瑚就扭着贾赦不肯:“老爷,老太爷一直吃王太医的药,都吃了十几天了还不见好,就让这位太医给老太爷看看吧。”说完拉着太医就想出门。   张夫人怕贾赦再骂儿子,少不得在帐内出声让贾瑚不得胡闹,不想今日贾瑚全无往日乖巧,非得让太医跟着自己去不可。以他想来,这位太医说是精于千金方,别的医术也不会一窍不通,若能借他的手发现王太医有什么不妥,张夫人不又安全些吗?   好在张夫人情况已经好转,不必太医再开方子,见贾瑚哭闹不休,只好向着贾赦道:“即是他一片孝心,老爷不如请太医移步,给老太爷诊上一回,跟王太医商榷一下也是好的。”   贾赦无法,只好亲请太医见谅之后,由着贾瑚打头将人延入贾代善的外书房。太医一进外书房,鼻子就不自主的抽动了两下,让一直观察着他的贾瑚心下一惊,难道贾母还真的向贾代善下手了不成? 第20章   贾瑚马上在心里推翻了这个结论,从几次贾母跟贾代善相处来看,两人至少算是相敬如宾。贾母就算此世有些智商不在线,也不会不知道贾代善对荣国府的意义。她,没有那么大的胆了。   可是太医不会无端做出那样的动作,贾瑚想到另一种可能:这个世界最盼望着贾代善死的,不是贾母,甚至不是已经与贾家撕破脸的王家,而是那位,是那位急于想收拢军权的皇帝。   别看皇帝已经借着御史的弹赅,将王伯爷的爵位收回,贾瑚可知道王家在军中的影响力,跟贾代善是比不了的。现在贾代善重病在床,药石无效而亡,是多好的一个借口。想想原着里贾代善这位国公一死,贾赦竟一路掉落,侯、伯、子爵一概没份,只袭了一等将军,皇帝打压荣国府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惜荣国府里没人看懂,或许也有人看懂了,那个懂的人还是被人觉得昏聩无能有贾赦。不然他不会甘心的成天窝在东大院,连门都少出,更不会任由贾政与王夫人鸠占鹊巢。   真当贾母一个孝字就能将贾赦压得服帖?家法再大还能大过国法不成。应该是贾赦知道,自己就算是请朝庭做主,朝庭也只会借机更削弱荣国府,所以他干脆得过且过。贾瑚觉得贾赦的做法比起贾母送贾元春进宫向皇家表忠心强多了:   送女进宫可以说是尽忠,也可以理解为希图下一任帝王是自家外孙。装昏聩,说不定还能让皇帝觉得荣国府后继无人,不值得提防,渐渐忘记荣国府的存在,从而保住荣国府一脉香火。   贾瑚都有点心疼原着中的贾赦了:他的办法虽然有些想当然,却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奈何有贾母跟王夫人这两个猪队友。这两个不安份的女人,生怕人忘了荣国府,生个女儿得在大年初一,生个儿子得含玉而诞,还要让万人念贾石头的小名。说起孩子就大造化不离口,生怕人家不知道她们的野心。   结果呢,皇帝是没忘了荣国府,不光他没忘,就连他儿子都没忘。一个指个戏子把贾政吓个半死还得打儿子起不了床,另一个干脆用一个省亲掏空了荣国府的家底,再按上些罪名直接抄家流放。   那时的贾赦,会不会想直接毒死贾母和王夫人贾瑚不知道,可是他现在很想毒死皇帝——皇帝对荣国府充满恶意,不管荣国府是进取还是装怂都不肯放过,留着他,荣国府大厦倾倒是早晚的事。   至于说下任皇帝会承了先皇遗志,贾瑚觉得如果皇帝现在就死、还是暴毙的话,应该来不及交待什么遗言吧?现在离红楼开篇还早着呢,皇帝马上死,继位的一定不会是那位用谥号给妃子做封号的皇帝。   说不定会是那位义忠亲王?看原着四大家族跟那位关系好象不坏,说不定不会如原着里提及的两位皇帝一样,一心想让荣国府消失。   虽然这也是赌,可是贾瑚觉得总比原着里出现的那两位一心想置荣国府死地的皇帝靠谱点。不是贾瑚对荣国府有什么感情,希望荣国府长保富贵。而是贾瑚知道,张夫人做为荣国府的嫡长媳,又是受这个时代教育长大的女子,是不可能脱离荣国府生存的。   即是张夫人不能脱离荣国府,为保张夫人性命无忧,那就只能皇帝死了。有着末世灵魂的贾瑚,一点儿也不觉得为了自己的生存,死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危险人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还真是挺大的一件事,皇位更迭往往伴着血流成河。可那是别人的血,关贾瑚什么事?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他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又不认识什么天子近侍,怎么能给皇帝下得了毒?   好在此时离这位皇帝禅位还有二十几年的光景,只要贾代善不自己起兵谋反,荣国府还能苟延残喘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日子里,贾代善最大的功效就是压制住贾母。所以贾瑚一点儿也不愿意贾代善出事,才会那么在意太医的动作,担心贾代善的安危。   贾赦没有贾瑚那么多心思,直接将太医为何到来向贾代善禀报一回,让贾代善喜得眉开眼笑:“还是瑚儿惦记我,我也觉得吃了王太医的药,虽觉得轻省些,却总是不利落,就劳动太医再替我诊一诊。”   太医顺着贾代善夸奖了一下贾瑚的孝心,又给贾代善诊了脉,对王太医的方子没说不好,可也没说太好,只请贾代善支撑得住的时候,不防多出屋走动一二,最好是到花园子等开阔的地方,有利于疏散胸怀。   贾代善做了国公这么多年,对内宅糊涂些也是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可是对男人之间交谈还是知道听话听音的。见太医几次让他出屋活动,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书房打量了一圈,笑道:“还是这位太医诊的明白,我几次想到内院休养,王太医都说我不宜挪动。”   那位太医不好多说,只道:“王太医是谨慎之人。”   贾赦已经迫不及待的说:“即是老太爷要回内院休养,不如现在就让人收拾一下,也通知老太太一声,好请她为老太爷准备准备。”   贾代善摇头:“我这病不是一时能好的,每日要煎药请太医,小厮们来往回事,去荣禧堂那里多有不便。后头梨香院还算安静,让你妹妹给我收拾出来,小厮们进出也方便。”   贾瑚便请太医给贾代善开方子,太医本不欲多事,当不得贾代善也觉得王太医有些靠不住,亲自恳请,太医到底写了药方,又嘱贾代善病中不宜熏香,若是觉得屋内气味不佳,只管开窗散散便是。   等太医一走,贾代善直接便问贾赦:“你可听明白了?”   这些日子贾赦总在贾代善跟前,又有李先生时时提点,也听出向分关窍来:“老太爷放心,等查出是哪个心大的奴才,我饶不了他。倒是王太医……”   贾代善微微摇头:“是奴才还是别的人,尚在两可之间。左右我挪进梨香院,外书房的人不必都跟去,只留在这里打扫屋子便是。”   贾瑚便知王太医怕是日后没有什么机会再出现在荣国府了——就算贾代善不出手,那背后之人发现王太医露了行迹,也不会留他。   果然贾代善搬进梨香院几日,身子就轻快了不少,也有心情关注贾母与王夫人斗法,就连贾瑚只是到梨香院请安,都听了个大概。   那日贾珠生病,王夫人“母子连心”脱离了生命危险,听说儿子竟病了,不顾自己身子虚弱,马上要求亲自照顾儿子。   哪怕贾母一开始没想到,王夫人这么巧的醒过来,还能意识不到贾珠病得蹊跷?自是不肯如了她的意,只拿当日王家做保自己教养孙子说话。王夫人却说贾母真的用心照顾贾珠的话,给贾珠挑的奶娘哪敢躲懒?定要自己亲自照顾儿子。   贾政这个孝顺儿子是站在贾母一边的,可惜王夫人自那日贾政说出休妻之语,对他失望不已,又一心只想着借儿子立足,直接将贾政的话当成耳边风,早悄悄命人在府里传言贾母不慈,枉顾儿媳妇性命也就罢了,竟连孙子都容不下。   一时荣国府的奴才说什么的都有,渐渐的府外也有些传言。贾代善那样的人精,一下子就能想到贾珠生病,怕是跟王夫人脱不了关系,直接让人去查。   贾瑚不经意地提醒了贾代善,赖嬷嬷可是赖兴的媳妇,若是让赖兴知道自己媳妇被查,不管是不是赖嬷嬷做的,都会觉得做主子的不相信他,怕日后难用心当差。贾代善便将此事交给了二管家,未经赖兴之手。   相比跟着贾代善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赖兴,二管家才是荣国府真正的家生子,对赖兴娶了贾母的陪嫁丫头,就占据府内大管家之事早就不满,因此查得很是卖力。不久,便将赖嬷嬷那日撺掇贾母到外书房寻贾代善商量贾敏亲事之前,曾经见过王夫人的陪房,而那个陪房在贾母离开荣禧堂后,马上进了贾珠住的西厢房之事查清了。   人证之下,赖嬷嬷抵赖不得,只好交待了王夫人的陪房收买她之事。打了板子后更是将自己夫妻两个借管家之便,中饱私囊的事抖搂了个干净。   贾代善强忍着气,命二管家带人抄了赖兴的家。这时的赖家还住在荣国府的下人房里,却独占了三个院子,其中一个院子更是改成了库房,内里装的都是截留各庄子交的租子以及府上报了坏损之物。   看着这些东西,贾代善气愤不已,觉得自己头又疼了起来。贾瑚倒觉得稀松平常,原着里赖兴虽去,赖大一家可是自己置办了宅子不说,还公开请贾母去他们家做客,更得了荣国府一干主子的夸奖。   要是贾代善知道后头的事,说不定又得吐血。就算只看眼前之事,有贾瑚在旁引导着,也足以让贾代善意识到自己府里的帐目,怕是得重新查一查了。   贾母在贾代善派人查明贾珠之病正是起于王夫人,还没得意多久,就听到了贾代善要查帐的消息,心内恐慌无以言表,想阻止又想不出理由,只好将贾敏叫来,让她时时告诉自己查帐的进展。 第21章   贾敏还以为贾母是担心自己,她觉得自己管家之后,一切按例而行,是不怕查的,笑请贾母放心。贾母怎么放心得了,自己行的事也不好对贾敏多言,只能忐忑的等贾代善查帐的结果。   一查之下,贾代善强忍的那一口老血还是吐了出来:他的好夫人,慈爱晚辈的夫人,竟然在管家期间,将府里出息好的庄子、铺子倒手进了自己的嫁妆好几个不说,还将老国公夫人留给贾赦的一些庄子、铺子据为己有。你可是当家主母呀,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非得往自己的私房划拉东西,是跟自己离了心吗?   哪怕贾母让贾赦做证,这些庄子铺子都是贾赦托她打理的,贾代善也只用吃人的目光看着她——她是不是当自己傻?就算老国公夫人去世时贾赦不会经营,可是她给贾赦留下的人难道不会?更何况张夫人早在老国公夫人去世前就已经进了门,能经营自己的嫁妆就不能替贾赦经营这几个庄子铺子?   贾母在贾代善眼里全无一丝信用可言了,这让贾瑚在担心贾代善病情的同时,很是松了一口气——老太婆直接被贾代善关在荣禧堂内抄经去了,甚至贾代善直接告诉贾赦,就算是自己死了,也不许放她出来。   王夫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不顾自己还没养好的身子,再次要求亲自抚养自己的儿子。贾代善征求过贾政的意见,得到的就是一句“但凭老太爷做主”,让贾代善对他失望加失望,再不肯对他多说一句,直接让人把贾珠打包送回了西院。   更闹心的是,这样的事还得瞒着,不能让外人知道影响了荣国府的名声。可是不管是荣国府突然换大管家也好,还是贾母突然病得不能见人也罢,哪儿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就是来给贾母探病的人,就不是贾敏一个未嫁姑娘能应付得了的。   于是张夫人不得不再次接手管家,命人按着库房内的东西重新建帐,又把府里的奴才细细筛选了一遍,那些多口舌的、偷懒耍滑的一体发到庄子上种地,倒让府里的风气整肃了好些。   贾瑚觉得府内这样整顿一下不错,有人就觉得各种不如意。先是贾母失了赖嬷嬷这个膀臂,还想插手新任大管家人选,被贾代善强力镇压后,处处挑张夫人的不是。接着是王夫人借口贾珠还小,自己身体不好要求增加服侍的人手。   张夫人对贾母无法,对上王夫人这个妯娌还是有办法的,直接将府内的定例命人送到西院,还是交到贾政的手里,言明要想增加人手,那就只能从二房自己的份例里扣除那些人的月例。   贾政那么要颜面的人,自是又将王夫人大骂一顿,王夫人全无原着里对贾政的尊重之意,与他对吵后又抱着贾珠大哭,只说自己母子命苦。   事情到底还是闹到了贾代善面前——贾代善已经不相信贾母能不带私心的处理府内事务,哪怕是两个儿媳妇的事儿就该贾母这个婆婆出面,也没能让他松口放贾母出荣禧堂。   相对于张夫人的有理有据,王夫人翻来覆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贾珠不能少了人照顾。贾代善哪儿能跟儿媳妇对口,直接问贾政:“老二,你自己的院子自己能不能管好?”   贾政被问得面红耳赤,只会对着王夫人叫她闭嘴。王夫人在贾代善面前,不敢如在自己院子里一样与贾政对吵,却也没停下啼哭。   贾代善被哭得心内烦乱,贾赦见他面色不好,连忙请他不必生气,又让人快些请太医。贾政自也是一番劝慰,可惜相较于他刚才的无能,这样的劝慰更让贾代善觉得敷衍。   定了定心,贾代善向着贾政道:“即是你媳妇觉得府里亏待了她,那便让她去不亏待她的地方。”   王夫人的哭声一下子噎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十分气闷。贾代善接着说道:“或者你让你媳妇闹到我面前,也觉得府里亏待了你,那就直接分府另过,自己有多少银子用多少下人,都由你们自己做主。”   贾政连忙跪了下去:“父母俱在,哪有分家的道理。儿子回去一定好生管教这个妇人,若是她仍口出多言,便让她回王家去吧。”他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现在出门人家说一声他是荣国府的二老爷,高看他一眼。若分家的话,他最多算是个富家翁,还是没多富的那一种,怕是连个理他的人都没有。   贾政能想到的事儿,王夫人也明白,她敢如此,不过是仗着上次贾瑚落水,贾代善只是让她在自己院子里禁足,加之生产之时贾母那一句话,让她有了底气。   现在看到贾代善的态度,王夫人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底气是多么可笑。妇人口多言可是七出之罪,自己偷鸡不成要蚀把米,王夫人只好磕头向着贾代善告饶。   贾代善现在连贾政都看不上眼了,哪会与王夫人直接说话,只把贾政骂得狗血喷头,并明确告诉他,现在他还在,直接分家会让人说闲话,可是两房不能再这么搅和下去,明日他就会给两个儿子分家,从此二房还住在荣国府里,可是一切用度都由他们自己分家所得来出。   贾政哪能同意,磕得头破血流,又将贾母搬出来向贾代善求情。贾母不来还好,她一出现,贾代善想到府内出了这些事,件件都有贾母的影子,就连王家人还有史侯,那也都是贾母引出来的,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贾母自是要哭闹一番,不想贾代善直接问她,是不是想让史侯来荣国府领她回史家,将个贾母的哭声给打断了。她知道贾代善这是真生气了,也从心里怨上了自己。   比起疼爱的小儿子,贾母更爱她自己——贾代善敢说出让史侯领她回史家的话,那是因为他知道史侯有不得不领她回史家的理由。她贪墨公中财物,犯的是七出中偷盗之过,哪怕给老国公跟老国公夫人都服了孝,她的弟弟也得乖乖的把她领回史家。   她都是抱孙子的人了,要是被休回史家……这样的后果贾母连想都不敢想,只能呆呆的看着贾代善发愣。贾政可不知道贾母自己本身就不干净,见她只哭求几声便被贾代善压住,心里对贾母也怨恨了起来,觉得贾母往日说疼自己都是假的。   别说贾政怨恨的是贾母,就是他恨的是贾代善,也阻挡不了荣国府两房悄悄的分家。贾代善不愧是疆场上厮杀出来的人,行事还是十分果决的。此时贾代化因长子早夭,也卧病于床,将族中事务都交给贾敬处理。听到荣国府要分家,心灰意冷的贾代化只让贾敬听贾代善的话行事,连劝都没劝一声。   贾敬是个小辈,场面上说了两句,也就随着贾代善的意,按着族规给贾赦与贾政两个按着三七之数分了家。王夫人对这样的分配自然不满意,可是这家是贾代善主持分的,连王家的人都没请,她就是不满意也只能自己摔几个杯子了事。   幸亏张夫人前些日子重新接手管家,已经让人把库房里头的东西重新登记过了,所以这家分起来并不费事,不过两日光景,该是贾政的东西就都搬到西院去了。   贾瑚没想到贾代善竟提前给两房分了家,对贾母与王夫人的作死能力有了新的认知:原着里贾代善临死的前可还是上遗折给贾政求官呢,可见对贾政这个儿子还是看重的。这一世有他不时的掺和,加上贾母与王夫人不时的作死,把贾代善对贾政的不满放大再放大,才成就了现在的局面。   里头自己起的作用似乎也不小,贾瑚觉得很可以给自己也点个赞,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末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觉醒了异能,一旦发现的话应该不会让自己安稳的过完这一辈子。   算了算日子,贾瑚发现自己异能已经觉醒了二十几天,自己也时时练习,现在也能远程放个小火,就是这距离只能限定在五十米之内的目标,引火的时间也有点儿长,还得继续练习才成。   就在贾瑚一边提心吊胆避着人练习,一边做乖巧状混在张夫人身边听听府内的新闻时,贾代善的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足以重新参加朝会。   不知道是不是贾代善重新出现在皇帝面前,让皇帝又记起了自己想要收回军权的夙愿,对贾代善那叫一个嘘寒问暖。贾代善想想自己搬进梨香院后,悄悄让从外书房查出的东西,知道这样的关心他承受不起。   罢罢罢,即是自己保不住,那还不如主动交上去,不说恩荫子孙,也能让皇帝少惦记自己家一点儿。想明白的贾代善,借着向皇帝谢恩之际,提出自己病体难支,怕是不能再为国效命,想要乞骸骨回府养病的请求。   皇帝可不相信贾代善会这么痛快的交出军权,笑眯眯问道:“卿即云老迈,不知何人可代卿行京营节度使之职?人都说荣国公教子有方,就由卿的长子代父尽忠如何?” 第22章   听到皇帝说让贾赦接替自己的职位,贾代善哪能不动心,就算动心也得生生的忍住——他想起自己孙子跟自己说起李先生教导他时说的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当时自己是怎么给孙子解说来着?好象只是解释了字面上的意思。可是现在皇帝向自己提出让老大接管京营,贾代善一下子想明白了字面后头的意思——他知道自己的长子有几斤几两,若是真让他接替自己的位置,不说皇帝会不会让他顺利掌权,怕是连服众都难。   自己征战多年,军中袍泽、亲卫无数,外书房里还出现了那么些害命的东西,要是老大接了自己的职位,贾代善不觉得他能坚持过三天。   要是老大再出事的话,瑚儿还那么小,到时出门走动的只能是老二。不说自己已经把老二分出去了,就说老二那目无下尘的作派,他行吗?一个连自己院子都管不好,任由媳妇时时出面讨便宜的人,贾代善觉得还是留在书房读书的好。   说来话长,思虑起来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贾代善磕头如捣蒜,只求皇帝收回刚才的话。用贾代善自己的话来说,自己的长子长于内宅妇人之手,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换句话说那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笨蛋,哪堪如此重任?   别说京营节度使了,贾代善为了让自己有儿子养老送终也是拼了,直接请皇帝不必看他的面子,哪怕将来的爵位也不必给贾赦,就让守着自己家里那点钱财自生自灭,别去祸害军中将士了,也别让皇帝将来还得替贾赦擦屁股了。   贾代善说得言辞恳切,可是皇帝是个要脸的人。贾代善如此痛快的主动交出军权已经是意外之喜,哪能再收了人家的爵位?何况皇帝根本就不相信贾代善就这么乖乖的将手中军权交出,认为他不定留了多少后手呢。   要是贾瑚知道皇帝心中所想,更会坚定给他一把□□的决心。就算是不知道,听到贾代善回府后,特意把自己叫到梨香院,还一脸荣幸的告诉自己,皇帝给了自己天大的恩典,让自己进宫做八皇子伴读的时候,贾瑚都觉得自己进宫第一件事,是给养心殿来一把火。   这是人干的事?自己才是个三岁的孩子,就算这个世界的人都早熟,可也没听说三岁的孩子就要离家的。没错,就是得离家——这个世界的皇子们,苦逼程度不下于贾瑚所知的清朝,每天读书时间是卯入申出,也就是早晨五点就要进上书房,到下午三点才能离开。   皇子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春节、端午、中秋、万寿和自寿五天假期。伴读们比皇子们好点儿的是,每半个月能得到一天的休沐,好让他们回自己家里见见亲人拿点衣服之类。   这样的学习时间,贾瑚如果不住在宫中的话,每天起床的时间就要更往前提——你是皇子伴读,不能衣冠不整,也没有坐轿马紫禁城行走的权利。那他还睡不睡了?所以贾瑚不住进宫里是不现实的。   虽然比皇子们多了一天休沐的时间,可另外十四天都要在陌生的环境中渡过,贾瑚不觉得除了自己这个有成人芯子的人外,别的三岁孩子能好好活着出宫。   他只是个小小的伴读,说白了就是去给皇子们做背锅侠的,哪有资格带小厮服侍?一个三岁的孩子,平日里由着丫头婆子捧凤凰蛋一样娇养长大,让他突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还得生活自理,这样的恶意难道贾代善感觉不到?   “老太爷,”贾瑚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一下贾代善:“我自己不会穿衣服,也不会梳洗。”   贾代善听了,不得不从儿子得袭侯爵,孙子能进宫做皇子伴读的巨大喜悦之中清醒过来。这人一有了得失之心,就容易被得到的蒙蔽了双眼,看不到自己可能失去的东西。   “瑚儿,”清醒过来的贾代善,意识到皇帝这个时候让自己孙子做皇子伴读,不但不是恩宠,反而是催命。宫中的孩子长不大的多,不能不说跟这操蛋的皇子学习制度有极大的关系:小小的孩子离开生母,没有人好好照顾,还要面临巨大的学习压力,生病了就得净饿,不是病得起不来床就得继续读书……   刚被袭爵馅饼砸中的贾赦,已经谢恩回府,正过来向贾代善汇报自己进宫的行程。听到自己儿子要进宫做伴读,跟贾瑚的反应差不多——他是吃过做伴读苦的人。   说来贾赦小时天资不差,要不也不会有那一手鉴别金石的本事——老国公夫人也是出身书香之家,对他的教养真的不局于溺爱。可是就因为进宫做了皇子伴读,让贾赦对读书产生了生理性厌恶,往前二十年,看到书的影子都得让人拿走。也是现在跟李先生说得来,为了听得懂李先生的话,才又开始读几本书。   所以贾赦很干脆的向贾代善道:“老太爷,皇子们是怎么读书的,别人不知您该知道,瑚儿还这么小,皇子们又骄纵,怕不出几日……瑚儿不能去。”   “难道咱们还能抗旨?能给皇子做伴读,除了皇子外家之人,唯有圣人亲近的大臣子弟方有此殊荣。众人皆知圣人这是在补偿我家,突然说不去做伴读,一顶持宠而骄的帽子,荣国府担不下。”   贾赦听了也无话可说。贾瑚很想向天比下中指,这是自己不死就不罢休的节奏吧。他觉得自己身子又热了起来,努力平息着自己的不满,笑嘻嘻向着贾代善道:“即是不能抗旨,那我去就是。”   刚才还控诉自己只有三岁不想进宫的孩子,听到事关家族存亡就笑着肯去,这份担当让贾代善心疼不已:“若是我的病再重些,瑚儿是嫡长孙,要在家里侍疾就不必进宫。”   贾瑚直接摇头:“旨意刚下,老太爷就一下子重病了,怕是圣人更会怀疑咱们府上。”   贾代善一点儿也没觉得孙子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违和——刚才贾瑚成功的在贾代善心里树立起了有担当的形象,哪怕他小小的人说出大人话,也让贾代善觉得孙子更懂事了。   可惜了这样懂事的孩子。在二门处挥泪送贾瑚的张夫人,心里对皇帝的怨恨又多了一层,先是她的娘家,接着就是她的儿子,这个皇帝怎么就不能消停一点儿。   贾瑚虑着张夫人月份渐大,在宫门处一本正经的向着贾赦嘱咐:“老爷,太太眼看着要生小弟弟了,老爷要时时守在太太身边。万一,万一有二婶那样的事儿,我要太太。”   贾赦:“……”你当着自己老子的面,说不想要兄弟真的好吗?   贾瑚不管贾赦好不好,他要管的是张夫人得好:“没有太太,瑚儿也活不到今日。弟弟什么时候都能有,太太只有一个。所以太太的饮食还有那些服侍的人,老爷都要当心。”   贾赦觉得皇帝让儿子做伴读太对了,就凭这细心劲,在宫里生存肯定没问题,不会象自己当年那样,想自己偷偷的哭都找不到地方。   被亲爹看好的贾瑚,的确找到了哭的地方,不过不是他自己哭,而是八皇子哭。   没看错,贾瑚进宫之后,仗着自己人小不引人注意,将伴读们住的地方悄悄摸了个遍,知道哪个地方少人行走,然后直接给自己伴读的八皇子来了个下马威——放火烧了八皇子的作业,然后就看着先被吓着再被惊着的八皇子哭得愁云惨淡。   这可是侍读博士留下来明天要查的作业,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给烧的,关键是自己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放的火,才七岁的八皇子,可不就只剩下哭了。   贾瑚知道自己这么欺负小孩子不好,可是他不先收服了八皇子,将来就得替八皇子背锅,哪天八皇子犯了错,他得替他受罚。贾瑚有理由相信,凭着皇帝对荣国府的恶意,要是哪天真替八皇子挨板子,那张夫人只能替自己收尸,而自己,躲过了丧尸,倒要丧命在一本书里。   作梦。   所以他将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发挥到极致,在吓过八皇子后,熬夜陪着八皇子将作业给补全,又在第二天侍读博士让八皇子背书的时候,悄悄给八皇子提了几次醒,让八皇子顺利过关。   一打一拉之下,八皇子再也不敢瞧不起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半的伴读,对贾瑚那叫一个言听计从。加之八皇子的母妃在宫中位份虽然不太显,可也是九嫔之一,不是最受宠的,可也不算冷落。贾瑚在宫里的日子还算过得。   日子过得去,贾瑚就有心情观察起皇子们来。八皇子并不是在上书房读书最小的皇子,还有一位九皇子只比贾瑚大了一岁,不知道当时皇帝为什么没让贾瑚给他做伴读。说不定是怕自己做得太明显,让贾代善孤注一掷装病拒绝孙子进宫。贾瑚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测皇帝。   前头的七位皇子里,大皇子跟太子已经开始听政,偶尔才来上书房,剩下的五位皇子,贾瑚仔细观察了好些日子,发现三皇子因生母不显,养母好象也不亲,进出上书房就跟个透明人似的,行事再低调不过。   这样的人,贾瑚觉得最象原着里笑到最后的人。可惜这一世他来了,知道这个人跟现在的皇帝一样的心思,最终都想拿荣国府开刀,哪能如了他的意? 第23章   贾瑚即不想如了三皇子的意,自然对他处处做出谦和的姿态极尽破坏之能事。反正他现在才是个三岁的孩子,就是做些撒泼放赖的事,别人也不好跟他计较,何况贾瑚撒泼放赖,还都是选在侍读博士不在的时候。   如果三皇子不是一个有野心却选择低调的人,贾瑚的计策还不可能成功。偏偏三皇子为了维护自己关爱兄弟的人设,明明比八皇子他们几个小的大了近十岁,却时不时的要到八皇子他们的书房走动,以示自己对小兄弟们的关心,让贾瑚有了可乘之机。   往往就是三皇子一脸关心的问几个小兄弟能不能跟得上侍读博士的进度,贾瑚就直接告诉他跟不上,请他去跟侍读博士们说说,每天别给他们讲得那么快。   三皇子……我哪有那么大的脸,要是能左右侍读博士讲课的进度,我不会给自己要求一下吗?   这话还不能明说,谁让三皇子刚才话说得太满,让几位跟不上进度的小皇子跟着都请他说和。三皇子一下子骑虎难下——你问了,人家把难处跟你说了,你又说办不到,那问话里头没有诚意,也太明显了吧。   三皇子只好生硬的转移问题,关心一下兄弟们在皇子所份例可还够用,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没等皇子们回答,贾瑚又跳了出来,告诉他自己好些东西都不够使,吃也吃不饱,睡觉的地方也不暖和,炭也不够用……   三皇子……我明明问的是小兄弟们,谁管你一个伴读死活?可是小皇子们得到贾瑚的提示,也觉得给自己多争取一点儿东西比没有强,纷给向三皇子提出了自己还缺什么东西。   三皇子郁闷的呀:他自己母妃跟养母都难助力,现在日子好过些,还是内务府看着他年纪渐成,快到了听政的时候,才将份例给供足了。现在小皇子们已经开口了,刚刚攒下的那点儿东西,不得不许诺给别人。   心里已经把贾瑚给记恨上的三皇子,又转移了一个安全的话题,问小兄弟们是不是给各自的母妃去请安了,又一脸正色的告诉小兄弟们要牢记孝道。   然后上书房里就传出了小孩子凄厉的哭声。根本不用怀疑,哭的就是贾瑚。他哭着要娘,要爹,要回府,要听三皇子的话尽自己的孝道。   三皇子……来人,把这个死孩子扔到荷花池里,我不想再见到他。   扔是不可能扔的,贾瑚哭的太过凄惨,将侍读博士们都给惊动过来了。问明情况之后,侍读博士们的脸色也都隐晦不明,心里却骂三皇子多事。   你一个已经快听政的皇子,天天到才进学的小皇子们的书房来,是觉得自己这些侍读博士讲解不尽心吗?还有几位明白贾瑚为什么进宫做伴读的博士,对三皇子心里有些鄙夷:这位现在就是个质子,你惹得他哭着要回家,就等着圣人的怒火吧。   大家没有等待多久,自贾瑚一进宫就让人暗中关注着的皇帝,就得到了三皇子引得贾瑚哭闹要回家的报告。对于自己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儿子,皇帝甚至都没自己出面,直接派了个小太监到三皇子的院子,传达了自己的口喻。   说来皇帝对臣子们表现得宽仁,对儿子嘴可是够毒的。口喻的中心思想就是让三皇子管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还在,用不着三皇子担心小皇子们的死活。你既然这么有闲心,那就好好抄点儿经书给先皇后祈福好了。   前头的话已经够刺耳,给先皇后抄经那才是诛心:太子就是先皇后嫡子,让三皇子给自己政敌的娘祈福,贾瑚光想想就替三皇子吐血。   贾瑚这里倒得了皇帝赏的东西,为的是让他别再哭着闹回家。八皇子正在安慰贾瑚,看到皇帝赏来的东西,颇有些羡慕:“你哭一场,父皇倒赏了东西。我们平日都不敢哭。”   “可你平日可以给你母妃请安。”贾瑚一脸不感兴趣的看了东西一眼,接着掉他的眼泪,把一个想家的孩子装了个十成十。暗中观察的人把两人的对话报给皇帝,让皇帝放了心:一个三岁的孩子,乍离了家人哭闹些在所难免,不想家才不正常。   一直到贾瑚第一次休沐重新进宫,三皇子的经书听说还没抄完。如此也可看出三皇子心性的确坚韧——皇帝只说让三皇子给先皇后抄经祈福,并未说让他抄多少。结果这位把听话儿子姿态做得十足,每日放学后除了作业就是抄经,大有皇帝不叫停,他就一直抄下去的意思。   不过这不影响贾瑚的好心情,这次休沐回荣国府,贾瑚觉得府里气象一新,以往无事站着闲聊天的奴才几乎看不见,想做什么事儿也比以前快了不少。最重要的是贾代善不知道怎么想的,做主让贾母去了荣庆堂,还命贾赦夫妻搬进荣禧堂居住。   看到自己刚来了短短两三个月,荣国府格局已经与原着面目全非,贾瑚怎么能不高兴?就连末世的试验室可能随时会把自己灵魂抽回的担心,也因为自己异能觉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调动范围越来越广消减了不少。   张夫人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了,就算是自己灵魂被抽走,为了那个贾琏,张夫人也不会太过伤情,总有活下去的动力了吧。而且有张夫人在,不管是贾赦也好,贾琏也罢,都会有与原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心情好了,对身边的人也能客气一些。贾瑚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玩意分了几样给八皇子,喜得八皇子连连央求他下次再给自己带些进宫。   贾瑚笑道:“八皇子贵为皇子,想要什么没有,怎么竟喜欢粗鄙的东西?”   八皇子就苦了脸:“宫里事事皆有定例,虽然母妃那里能让人送些来,可也不好太过。这样的东西我还是头一次见,自然新奇。再说你若觉得不好,也不会带来给我不是。”   好吧,贾瑚不知道八皇子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与其他伴读一样是为了讨好他。这些东西都是贾赦出门时,买来给贾瑚玩儿的。知道贾瑚可以带进宫来,还非得让他带着,说什么贾瑚要是想家,就拿出来看看。贾瑚是不想拂了贾赦之意,这才带了进来。   不过八皇子这样误会也挺好,对自己更加亲近了些,也好方便自己行事。   贾瑚的确是想着开始搞事情了。首先要对付的,还是三皇子。不为别的,就为了现在的皇帝或死或残,下任帝王对荣国府别有那么大的恶意,也得先让三皇子没有了继位的可能。   不久皇子所就出了件大事,人人都道三皇子因圣人罚其抄经为先皇后祈福,面上虔诚实则心存怨望,竟然焚烧了抄好的经书,甚至从未烧的残纸之中,发现多有错漏之处。   皇帝当然大怒:先皇后与皇帝算得上患难夫妻,陪着皇帝熬过了夺嫡前最黑暗的日子,却在皇帝已经看到曙光之时,劳心太过而亡。皇后之位,还是皇帝登基之后追封的,一同封的就是太子。   也是为表自己与先皇后情深,皇帝登基至今尚未再封后,俨然就是将先皇后升级成了白月光。对皇帝来说,让哪个儿子给先皇后抄经,那都是给他们的脸面。没想到看似老实的三皇子,竟然阳奉阴违!   难怪他一直抄经不辍,这是算好了自己不会亲自检查他抄的经书,到时一化了之,谁也不知道他的歹毒用心是吧?   这次不是皇帝小题大做,而是供佛的经书,一字都错漏不得,不然被供奉的人不唯不能积功德,还会因此被佛祖怪罪。皇帝本想着能让先皇后积得功德早登西方极乐,现在三皇子可能累得先皇后被佛祖怪罪,皇帝还能饶得了他?   圈禁,而且还不是在京中、而是在太庙附近随便寻了个院子圈禁,这就是这一世三皇子的命运。   深藏功与名的贾瑚,听到了皇帝对三皇子的处置,暗中把自己这一次行事重新捋一遍,好为下次行动积累经验:自己现在的异能可控的范围虽然达到了六十米,可是这火焰的大小,却是距离越远效果越差。   皇帝行踪不定,身边的侍卫不是三皇子能比的,说不定还有暗卫,自己不可能再借着给八皇子送东西的机会,行暗中放火之事。   也是贾瑚幸运,本来皇帝还让人暗中观察他来着。这次休沐回来,贾瑚不是给八皇子带了礼物吗?皇帝觉得一定是贾代善又教导了这个孩子,让他明白了君臣之间有差距,贾瑚已经知道讨好八皇子。即放下心来,也就让暗中观察贾瑚的人撤了,所以贾瑚对着三皇子书房放火,幸运的没有被人发现。   “贾瑚。”八皇子刚进伴读的院子就大声叫人:“快出来,陪我去送三哥。”   贾瑚应了一声,出门见八皇子穿戴得很素净,忙给他请了安,才说:“八皇子只管叫人唤一声,怎么自己亲自来了。”   八皇子拉了他便走:“快些,迟了三哥就要出宫了。”   贾瑚觉得奇怪,三皇子要被圈禁,不是早该出宫了吗,难道他现在还在宫里,皇帝怎么会任由他还留在宫里? 第24章   贾瑚随着八皇子一路走到宫门,把三皇子为什么现在才出宫了解了大概。那就是三皇子不知道从哪搞到一把剑,用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得看管他的侍卫不敢拦人,让他到底见到了皇帝。   三皇子非得要求见皇帝,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抄经的时候十分小心,那些在书房里发现的残纸上出现的错漏,根本不是他犯下的,想着求皇帝给他一个公道。   贾瑚听到这儿的时候,觉得三皇子的智商也就那样,原着里能坐上皇位纯粹是老天不开眼——皇帝大都怕死,一个面临圈禁的皇子,居然还能搞到剑,要是胆子更大一点,是不是就要刺王杀驾?所以他这不是自证清白,而是自寻死路。   结果跟贾瑚想的差不多,皇帝一见三皇子用剑抵着脖子来到自己面前,喊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救驾,然后看到自己身前左三层右三层围满了侍卫,才问三皇子的意图。   三皇子自是要求皇帝派人查验笔迹,好还自己一个清白。可是他忘记了,贾瑚敢在烧了一把火之后,还趁乱将残纸放到他的居所,就是算好这被火烤过的纸张本就残破不全,字迹早就因纸张被烤得变形极难分辨是谁写的,加上皇帝对自己可能会死在儿子手上的担心,哪会再让人核对笔迹?所以对三皇子的惩罚,就由原来的圈禁以观后效,直接变成了宗室除名、终身圈禁。   就算如此,几位皇子为了在皇帝心中留下友爱兄弟的好印象,还是相约要送一送这个注定不会再对自己有威胁的兄弟,这才有了八皇子要求贾瑚跟他一起到宫门的一出。   虽然自己的小短腿走得有点累,不过贾瑚觉得近距离围观一个三皇子的落魄还是值得的,走的一点儿也不比八皇子慢。紧赶慢赶,他们到了宫门的时候,还是有些晚了。几位大些的皇子已经与三皇子告完了别,到了小皇子们跟三皇子说再见的时候。   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让三皇子保重身体,这在三皇子耳内就是十足的讽刺。许是知道自己低调无用,平日一脸温和的三皇子对几位年长的皇子不敢说的话,对几位小皇子都冒了出来:   “诸位皇子何必如此落井下石,我已经宗室除名,不敢与皇子们称兄道弟,也就不劳诸位皇子惺惺作态。皇子们是凤子龙孙,将来有大造化的人,草民一介庶民,只盼着早听到皇子们的好消息。”说完自觉出了一口恶气,仰天大笑着上了囚车。   贾瑚心里卧草了一声,这位是不作不死吧?你以为自己几句话,就能挑拨得皇子们都对皇位生出觊觎之心,然后上演一出夺嫡大戏,也得看你那个皇帝老子让不让你有命看戏好不好?   就刚才三皇子那几句毫不遮掩的话,贾瑚可不认为皇帝会不知道——押送三皇子的可都是锦衣卫的人。不知道皇帝听了之后,会不会迁怒,把听到这话的人都灭口。   想到这里贾瑚脸色有些发白,他自己好象一句都没漏听。   贾瑚想得到的,皇子们也都想到了,人人脸色跟吃了翔一样。八皇子小声对贾瑚道:“三哥莫不是疯魔了,连人心好坏都分不出来了。我不该让你陪我过来,若是有什么,你只管推到我身上。”   贾瑚无奈地摇了摇头,事关自己屁股底下皇位安稳,皇帝能听得进八皇子的解释才怪呢。好在八皇子才只七岁,皇帝就算防着,也得先防更大的几个儿子,且轮不到八皇子呢。八皇子都没大碍,自己做为八皇子的伴读,在皇帝眼里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虾米了吧?   只能说贾瑚还是太天真。皇帝对自己的儿子有防范之心,对贾瑚这个质子,更是从一开始就防着呢。听了三皇子对几位小皇子说的话,皇帝气恼之下,暗暗下了一道命令,然后就让人去把贾瑚召到养心殿。   听到小太监传旨,贾瑚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就这么让自己得到接近皇帝的机会,不做些什么简直对不起自己拿三皇子练手,一时心潮澎湃不已。   一路想着自己是先观察养心殿的地形,还是直接对皇帝下手,贾瑚忽然觉得自己脑海里传出了一个声音:检测到试验者脑电波异常,准备抽离。抽离时间三分钟,倒计时开始:两分五十九……   竟然就要把自己抽离了?贾瑚心里暗骂一句穿越系统,忽略自己脑中的杂音,不动声色的问小太监:“小公公,快到了吗?”   小太监还当他是走累了,板着脸向贾瑚道:“不过十几步路便到了,圣人说了,不必通报,让你直接进养心殿。”   这是觉得自己年纪小,不能对他形成威胁是吧?贾瑚心内冷笑一下,暗暗将自己的异能向着养心殿探去,然后一路小跑的随着小太监进了养心殿。   殿内并不只皇帝一人,大皇子正跪在皇帝批奏折的御案前说着什么,贾瑚看了觉得还真是凑巧,希望自己送给太子的这份大礼,可以让他能对荣国府网开一面。   “大皇子,你为什么要烧圣人?”孩童受到惊吓后尖利的声音,一下子从殿内传到了殿外侍卫的耳中,大家面面相觑,一下子没想明白那话的含义。   可是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想,那孩童的声音再次传来:“圣人你怎么着火了,大皇子你快住手,你怎么能烧圣人,你别烧自己,来人,快来人,救驾……”然后就听不到声音了。   等到侍卫们反应过来,冲进养心殿的时候,只发现殿内两大一小三个火球。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君臣之仪,一盆盆的凉水直接浇到了火球上面。   好一会儿火才被熄灭,可惜两个大人还有呼吸,那个小的,却一点儿呼吸都没有了。不过侍卫们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可是知道这养心殿里都有谁,那两个大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大皇子,小的那个应该就是刚才叫喊的贾瑚。   皇帝跟皇子还有救,对侍卫们来说就是好消息,谁还管一个小小伴读的死活?   不过皇家却不能跟侍卫一样。醒过来的皇帝第一件事自然是要问侍卫们查出的情况,侍卫们一进殿就看到了三个火球,能说出什么来?只能凭着听到的贾瑚的喊声给出答复,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大皇子的身上——反正大皇子跟那个小太监都因吸入的烟尘太多,已经无法说话,哪怕大皇子忍着疼写出自己没有放火,谁能信他?   有过一个儿子拿剑到自己面前经历的皇帝,更是不相信大皇子的话:不是你放的火,难道还是贾瑚放的?要是他放的,他还能烧死自己?也不看看贾瑚才多大。更何况侍卫们都说了,贾瑚一进养心殿就开始叫着大皇子放火,他就没有纵火的时间。   至于那个小太监,现在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只记得自己从殿外到殿内,是从亮处到暗处,还没看清楚情况就听到贾瑚的喊声,于是不管那些侍卫说什么,他都跟着点头。这下子大皇子弑君的罪名就算定下来了,不光是他自己,就连大皇子府的人也一个没有逃出命去。   就算处置了大皇子,皇帝也难消心头之恨——贾瑚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可能没时间真把皇帝烧死,放火的时候可是尽着皇帝的头脸招呼的。所以皇帝这容貌已经毁了,再也不能坐着皇位上威胁荣国府的安稳。   新登基的皇帝,正是太子,对于自己不必再做老二,心里高兴着呢。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不是原着里那个靠装孝顺上位的皇帝,对于一个不能再出现在朝臣面前的太上皇,只保留面子情就行。   心里高兴的新帝,对荣国府痛失嫡长孙,还是有着救驾之功的嫡长孙,补偿的十分大方:张夫人急痛之下早产的次子,直接封了荣恩侯,言明日后这位荣恩侯要兼祧两房,长子过继给贾瑚为子,继承荣恩侯的爵位。至于贾赦自己身上那个荣国侯的爵位,则由次子别的儿子承继。   张夫人痛失长子,自是大病一场,可是为了已经出生的次子,更为了要替贾瑚好生教养将来过继到他名下的孩子,还是挺了过来,直至贾瑚继子娶妻生子,才放心的含笑而逝,觉得自己也算是对得起长子了。   这些后续之事,刘璃自是不清楚的。放出那把火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感受烈火焚身的痛苦,灵魂就已经被抽离回了末世,睁眼时引导者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醒了,”引导者没有给刘璃适应的时间,直接问道:“穿梭机监测到了你脑电波异常,你是不是觉醒了异能?”   刘璃心里冷笑了一下,看来这个穿梭机并不是十分灵敏嘛,自己已经觉醒异能这么长时间了,它刚刚才监测到。不过她没有隐瞒:“是,我好象觉醒了火系异能。”既然穿梭机都监测到了,基地里更精密的仪器直接就可以判断自己异能等级,隐瞒没有意义。   引导者十分高兴,火系异能是战斗异能,刘璃能觉醒火系异能,等于是找到了一条提高基地战斗力的途径。他直接对刘璃说道:“那你快展示一下让我看看,你的火系异能达到了什么级别。”   刘璃听话的从自己的机舱里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就按着自己平日练习的那样,想着放一把小火给引导者看看。   谁知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只能是自己浑身发热,热得跟一块火炭一样,却发不出一丝火苗。刘璃很吃惊:“怎么会这样。”自己临被抽离前,可是把皇帝都要烧死了。   引导者也没见过这种情况,别的火系异能者,都是对着目标物放火,可是刘璃只是自己发热,这不科学。与研究者们探讨了好长时间,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刘璃的异能觉醒的时间太短,发挥还不够稳定,只有让她继续到红楼世界锻炼提高。   自己才刚刚从红楼世界回来,刘璃有些不愿意马上回去——那个世界虽然吃喝不愁,可是人活得太累了。可惜她的意见没有人重视,又被塞进了穿梭机中,只来得及问引导者:“这次我要穿成谁?”   引导者向她笑一笑:“贾敏。”   贾敏?那位悲催的仙子娘?就是不知道自己会穿越进她的哪一段以历,上一次穿越结束,她和林如海连亲都没定呢。 第25章   还是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贾敏深深觉得自己一定是上天的弃儿,要不怎么两次穿越,都是在濒死的边缘试探?不过这一次只是喘不上气,还达不到窒息的程度,贾敏还有心情接收原主的信息。   此时原主已经出嫁,也已经生下了林仙子,不过现在林仙子才只有一周多点儿,而贾敏竟然再次怀孕又被人使手段差点儿小产。   本来原主就是贾母的老生女儿,身子要较常人弱一些,为了要孩子又吃了不少苦药,将身子伤了几分,等着好不容易生下了林仙子,因是女儿自己觉得对林家心有愧疚,月子都没坐好,身子更是破败好些。   不想她与林如海夫妻相得,林仙子刚周岁不久,她便又有了身孕。可惜虽然已经生过一个孩子,原主却没想到自己这次怀孕如此容易,身体出现了种种不适也没往怀孕上想,便让别人得了可乘之机,几个蟹黄包加上一个装足了红花的荷包,便让原主腾出位置。   不过贾敏并不感激那个让原主给她腾出位置的人。不管怎么样,这具身体都是由她接管的,差点流产对自己身体造成的伤害,贾敏自会让人付出代价。   “药呢,怎么还没送来?”一道男声传来,贾敏便知应该是仙子爹了。多少红楼同人将林如海美化甚至神化,让贾敏对他也有些好奇,想亲眼看看这位是不是真如红楼同人所描述的那样君子如玉、多智近妖。   微微张开眼睛,室内很是光亮,刺激得贾敏又把眼闭了闭。不过这已经足以让身边的人惊喜不已:“夫人,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贾敏再睁开眼的时候,便适应了屋里的光亮,看向问话的人:算年纪应该有三十多岁,面相倒可以扣去几岁,就是人很瘦弱,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如同点漆般闪着的惊喜不似做伪,让贾敏向着人虚弱的一笑:“老爷,孩子怎么样?”   听到贾敏开口便问孩子,林如海脸上就是一滞。这一胎虽然来得意外,因为头胎是个女儿,这意外便让人分外期待。可惜自己的期待差点变成噩耗,又让林如海觉得自己分外无能,只能心虚的向着贾敏道:“夫人且先吃药,大夫说夫人这几个月只要用心保养,孩子便无大碍。”   要用心保养几个月,还说无大碍,贾敏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讥笑:“是吗。那害我的人,老爷可查出来了?”自己这是什么命,总是被害不说,害人的还都是一个人指使的。   林中海面上更现难色:“夫人还是好生保养吧,后头的事我自会处理。”   听他这样闪躲,贾敏急得自己要起身。可怜这身子软得面团一样,哪里扎挣得起来,气喘吁吁的向着林如海道:“不管是谁,敢害我的孩子,便一日不可留。若是老爷觉得碍着我的面子不好处置,就由我自己给孩子报仇好了。”   林如海没想到贾敏竟然说出如此硬气的话来,神情就是一愣。他们成亲也有十来年了,贾敏从来都是温柔礼让的性子,对自己的陪房们更是看在荣国府老太太的面子上,尊敬有加。   现在她直接说出不必顾忌自己的面子,看来是想明白是谁害她,可见为母则强,亲自报仇的话都说出来了。夫人看重孩子便好,不然自己就算是处置了那几个背主的奴才,却惹得夫人不快、不能安心保胎,也是得不偿失。   “不必夫人费心,我自会给咱们的孩子讨个公道。”想到这里,林如海安抚着贾敏重新躺好,开口向她保证。贾敏觉得由林如海出面,虽然不如自己动手痛快,却比自己更名正言顺,便向他点了点头。   忽然想起林仙子来,又问:“玉儿呢,可吓着了,谁在她身边?”看原着的时候,林仙子身边服侍的人可是老的老小的小,并不怎么得用。如果那只是探亲的配置,贾敏倒要看看在自己家里,林仙子可有人尽心服侍。   林如海听到贾敏关心女儿,心里更觉得在夫人眼里孩子是最重要的,所以才会性情大变,不再一味宽仁,微笑着向她道:“刚开始有些吓着了,我让她奶嬷嬷带着回房去了。你且放心,她那个奶嬷嬷不是你亲自挑选的吗?”   就是原主挑的才让人担心好不好。贾敏心里对原主吐槽无力,这也太相信自己的娘家了,不管是府里的管事还是孩子的奶嬷嬷,都要挑自己的陪房还有跟陪房沾亲带故的人,就没想过陪房们联成一气,会架空了主子。   “出了这样的事,孩子害怕也是有的。还是让她过来,见到我好好的,孩子也就不担心了。”说完,贾敏祈求的看着林如海,生怕他不答应似的。   这样依赖的眼神,让林如海觉得自己如果不答应的话,就是要生生拆散人家母女。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林如海还是应下了贾敏的要求,让人快些去请姑娘过来。   在等林仙子的时间里,贾敏请林如海继续去查府里的情况,自己喝下了苦药,又在心里把原主的陪房们过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不由叹了一口气。   “太太也不必担心,这位大夫是扬州极有名的妇科圣手,他说无碍,哥儿自然平平安安的。”接收了原主的思想,贾敏听出说话的是自己的乳母秦嬷嬷,从小服侍自己到大,原主信任了近三十年的人。   能怨原主识人不清吗?贾敏在心里摇了摇头:原主是贾母的老生女,贾母一向嘴里说着最疼原主,面上也的确如此,原主又怎么会怀疑贾母替她挑选出的陪嫁?   “嬷嬷。”贾敏口气平淡的叫了一声。秦嬷嬷听到太太唤自己,还以为自己劝说有效,笑呵呵应道:“太太可是想吃什么,只管对嬷嬷说,嬷嬷亲自去给太太做,保证太太吃得顺口。”   呵呵,要不是知道她暗中得了别人的好处,为别人向原主下手暗开方便之门,看到原主着了人的道也不出言提醒,光听这亲昵的话语,谁不得说这是一个一心为主的好嬷嬷。   原主就是这样被欺瞒的吧?可惜原主在最后一刻认清了秦嬷嬷的面目,却没有机会处置这背主的奴才。不过没关系,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知道背主的下场。   “我现在没什么想吃的,就是想问问嬷嬷,那京中太白楼的特制点心,吃着可合嬷嬷的口味?”贾敏还是那么平平淡淡的问。   听到秦嬷嬷耳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脸色都煞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好在人老成精,强撑着笑道:“太太说笑了。咱们离京的时候,太白楼还没开起来,奴才哪儿能吃上那里的点心。”   贾敏就那么点了点头:“是么,我还当周瑞大老远从京中过来,又与嬷嬷的儿子交好,会替嬷嬷捎些点心呢。不想嬷嬷的儿子竟不惦记嬷嬷,这也太不孝了。”   秦嬷嬷额头一下子滴下汗来,她没想到自以为隐秘之事,太太竟然知道,这可如何是好?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见过周瑞,却不知如何开口——太太说的太笃定了,就好象她亲眼看过一样。还有自己儿子与周瑞交好,也是林家离京之后的事,太太是怎么知道的?   没等秦嬷嬷想出该怎么描补,外头小丫头已经打起了帘子:“姑娘来给太太请安。”贾敏便不管脸上青白不定的秦嬷嬷,将头转向被人抱进来的林仙子。   瘦,太瘦。这就是贾敏对林仙子的第一印象,这哪里是一个已经一周多的孩子,看上去还没有别人家□□个月的孩子大,脸上颜色腊黄,头发也没有一点儿光泽,眼睛也没有什么神采,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活泼。如果不看她一身穿戴,谁都会觉得这孩子平日连饭都吃不饱,才会如此瘦弱。   想想原着里对林仙子从会吃饮食便会吃药的描写,贾敏便觉得心疼,这看起来哪是四代列侯家的娇养的姑娘,分明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可怜。   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怜爱的孩子,刚进了屋子就让抱着她的乳母把自己放下,轻手轻脚的慢慢走到贾敏的床前,细弱的两只小手努力放到腰间,向着贾敏福了一福,才怯生生向着贾敏问道:“母亲,好了?”   贾敏轻轻拉过黛玉的手:“母亲已经好了,玉儿刚才害怕了没有?”   黛玉想摇头,可是终是孩子心性,眼里便有些水汽:“母亲,玉儿怕,要母亲,不要弟弟,母亲也要玉儿,好不好。”断断续续的童言,里头的信息并不少。   贾敏便看向抱着黛玉进来的王嬷嬷,心里冷笑一下,这才是贾母替原主准备的老实人呢,孩子刚这么大点儿,眼看着自己母亲倒下,不说好好哄着,还跟她说些有的没的吓唬孩子,是想着让黛玉从此只依赖她吗?   做梦!   “王柱家的,你跟玉儿说了什么,让她吓成这样?”贾敏看向王嬷嬷家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如果可能她想直接把这个奴才凌迟。   “奴婢不敢,奴婢一直守着姑娘,并不敢跟姑娘说什么。”王柱家的吓得直接跪了下去。   “姑娘受了惊吓,你竟不说好生哄着,一句话都不跟姑娘说,要你何用?”贾敏的声音哪怕虚弱,可也透出严厉。 第26章   王柱家的听到贾敏的问话,一下子呆愣住了——自己说不敢跟姑娘说什么,可不是说自己一句话都没跟姑娘说,太太怎么能这么冤枉人?   好在秦嬷嬷还在,王柱家的便求救般的看向秦嬷嬷,希望秦嬷嬷这次也能帮自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秦嬷嬷还没开口,贾敏已经冷冷向着秦嬷嬷道:“秦嬷嬷,你跟了我已经二十八年了吧?”   听到贾敏冷冷的说起自己跟着她的时间,秦嬷嬷便知道这一次自己逃不过了,脚一软,跪到了王柱家的身边。自己从小跟大的这位主子,平日最是温和不过,因自小得宠,性情天真烂漫却最执拗,眼里非黑即白。若真有事犯到她跟前,最是容不得半点儿沙子。   而自己所行之事,可不单单是往她眼里揉沙子那么简单。别人不知道主子的月信,做为从小跟她到大的奶嬷嬷,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主子上个月月信未至?   就连主子自己有些疑惑,也是自己告诉她,女子刚生产完的一年,这月信很可能不准,若是为这个请大夫,倒让人听了笑话。这一耽搁,就让主子险些小产。   而那几个蟹黄包,也是主子说没有胃口,自己暗示刚进府的厨娘进上的,不知道那个厨娘最终会不会将自己供出来。惊疑不定之间,又听到贾敏冰冷的声音问道:“王柱家的,你腰上的荷包花样子倒是新奇,是谁赏你的?”   王柱家的已经抖做一团,声音几不可闻:“是白姨娘赏奴婢的。”   贾敏短促的笑了一声:“好得很,你是姑娘的奶娘,倒收白姨娘的赏,难道是白姨娘要让你好生照顾姑娘?”   “正是,白姨娘说奴婢日日照看姑娘辛苦了,所以赏了奴婢这个荷包。奴婢看着花样子好,也没多想便一直戴着。”王柱家的连忙回道。   “嗯。”贾敏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了王柱家的话,还是单纯的只想让人知道她听见了。王柱家的没了主意,又用眼睛去看秦嬷嬷,发现秦嬷嬷竟然抖得更厉害了。   “秦嬷嬷,你给王柱家的说说,她做得对还是不对。”贾敏也看到王柱家的看向秦嬷嬷的动作,直接让她给王柱家的解惑。   秦嬷嬷的声音干涩:“身为姑娘的奶嬷嬷,一身一体都是姑娘的,除了老爷、太太赏下的,不能收别人的东西。”   “原来嬷嬷也知道,不能收别人的东西。”贾敏看了秦嬷嬷一眼,勉强向外头叫了一声:“去请老爷回来。”外头小丫头扑哒扑哒跑着去请人。   秦嬷嬷便向上磕起头来,很用力的向上磕头:“求太太看在自小的情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来世给太太做牛做马报答太太。”   王柱家的看她都如此,也跟着把头磕得山响:“奴婢再也不敢乱收人的东西,请太太饶了奴婢这一回。”   贾敏向着她们低喝一声:“闭嘴,吓着了姑娘,我立时要了你们的命。”两个人这才不再出声。   屋里的丫头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一向平和的太太,发起怒来如此雷霆万钧。黛玉一脸懵懂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了王柱家的身上。   贾敏心里叹了一口气,原主还是有些忽略这个女儿了。虽然大户人家姑娘、公子自小跟着奶嬷嬷的时间长,可若是原主平日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女儿,也不会让她跟奶嬷嬷亲过自己。   强撑着一口气,贾敏知道自己现在别说晕过去,就是略露出疲态来,那两个狗奴才都可能狗急跳墙。等到外头传来林如海问丫头太太有何事的声音,贾敏的头向着枕头就是一歪,林如海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贾敏枕上期盼中带些悔恨的眼神。   期盼林如海懂,可是悔恨林如海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夫人才好些,怎么不好生养着,跟这两个奴才生什么气。若实在不好,等夫人身子好了有多少处置不得的,不必急于一时。”   贾敏指了指黛玉:“我倒是想养着,可现在有人把心思都动到玉儿身上了,让我如何养得住?”   林如海听了忙问是怎么回事,听到白姨娘赏了王柱家的东西,还是贴身戴的荷包,脸上神色也十分不好看。林家虽然几代单传,林如海也知道这嫡出的姑娘、公子的身边人,不该跟个姨娘走动。   哪怕这个姨娘,跟姑娘的奶嬷嬷同出荣国府。   “叫白姨娘过来。”林如海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贾敏刚闭了眼睛,又睁开道:“请个大夫,看看王柱家的那个荷包里的东西可有防碍。”   林如海本还以为贾敏草木皆兵,听到大夫说起荷包里皆为茉莉、牡丹皮、白菊花等性凉之物,不说佩戴之人,就是常与佩戴之人接触的人,也会受到影响时,不由大怒。这个王嬷嬷,可是天天守在黛玉身边的人,说不得说会伤了黛玉的身子。   白姨娘早在大夫来时已经跪在了院子里,等到大夫走后才被叫进屋里。刚进得门来,一向温润如玉的林如海,一脚便将的踹倒在地:“好个狼心狗肺的奴才。”   被踹倒在地的白姨娘,一声不吭地顺势跪好,向着贾敏磕头再向林如海磕头,然后抬起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林如海:“奴婢不知道做了什么让老爷生气,不管怎样都是奴婢的不是,老爷要是觉得还不解气,只管再打奴婢几下。”   贾敏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盛世白莲吧。那看向林如海的小眼神,多么的崇拜,那说出的话语,多么的善解人意。这样的温柔小意,是不是男人们最享受的?   说不定林如海也很享受吧。想到林如海平时享受了这样的温柔小意,现在竟然直接对一个女人上脚踹,贾敏心里怎么觉得那么畅快呢。   因着这份畅快,贾敏也去看林如海的神色,发现这人真是够渣的,这样的莲言莲语都没让他感动,还一脸看苍蝇一样的看着白姨娘,不由有些好笑:   “白姨娘,我听说你两个侄女,都去了二太太那里做二等丫头?我记得那两个丫头刚留头没两年吧,竟然得了二太太看重,可见家学渊源,是两个机灵的。”   林如海有些不解:“二太太?”   贾敏微微一笑:“老爷怎么忘了,白姨娘可也是我的陪嫁呢。”   林如海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他哪里是忘了,只是没想到夫人连声嫂子都不愿意叫了,直接将二舅兄的妻子称起二太太来。难道夫人觉得,这白姨娘还不是指使之人,那位二太太才……   一直注意着林如海神色的贾敏,向着他虚弱的点头:“老爷只管查去,我刚才已经对老爷说过了,不必看我的面子,只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便好。玉儿这两天先跟着我吧,免得还有人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林如海眼底已经全是怒意,向着丫头们说一声:“你们小心服侍着太太。”又向着还跪着的秦嬷嬷三人喝了一声:“随我来。”那三人也不敢再向贾敏求情,一个个低头缩腰的出了门。   黛玉见她的奶嬷嬷也跟着走了,有些无措的看向贾敏,贾敏只好向她笑道:“母亲有些难受,玉儿陪着母亲睡一觉可好?”   黛玉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奶声奶气的说:“玉儿陪母亲。”贾敏便让人抱她上了床,知道自己这是**不是病,也不怕过了病气给黛玉,搂着她瘦小的身子,心里把那害自己的人更恨了一分。   轻轻拍着黛玉,倒把孩子的眼睛越拍越亮,贾敏好笑的问:“玉儿不困吗?”   黛玉在枕上晃晃小脑袋:“母亲,第一次,不困。”   贾敏便听懂了,黛玉是说这是母亲第一次拍自己睡觉,所以自己觉得新奇就不困了。听得贾敏又是心酸,又是惆怅,回想着自己母亲哄自己睡觉时哼的儿歌,一边拍着一边轻轻的哼给黛玉听。   想起自己的母亲,贾敏不由思绪起伏:母亲当年给自己唱儿歌的时候,一定是心里怀着最大的温柔,希望自己的女儿一世安好。可惜,末世突如其来,母亲带着自己身处末世,该是怎样的心疼与绝望。   轻拍着林仙子,贾敏收回了思绪,原主一定也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安喜乐吧。可惜她绝想不到自己视为倚靠的娘家,会让自己的女儿发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叹。   那么,就尽自己最大的所能,让林仙子远离那些刀剑,也算是谢了原主给自己历练机会之恩。   好一会儿,黛玉才睡着了。贾敏自己也觉得眼皮沉沉的撑不住,便不再管林如海查得如何、想怎么处置,先要养好自己的身子,才好让那想害自己这具身体的人失望,自己慢慢与她算帐。便随着黛玉一起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贾敏觉得自己脸上痒痒的,轻轻拍了一下,听到黛玉的声音:“母亲,不哭。” 第27章   自己哭了?贾敏有些不敢相信,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还真是有些湿意,睁眼时林如海已经立在床前,正看着自己母女两个:“夫人可是做恶梦了?”怎么竟睡着哭了出来。   贾敏并想不起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无助,至于希望谁能帮自己,却模糊不清。因自失一笑:“我不记得了,不过是些糟心事儿。”   林如海眼底就是一暗,现在府里最糟心的,便是夫人这胎差点儿不保。   暗思自己查出的结果,不光夫人的陪房陪嫁个个脱不得干系,夫人的娘家嫂子更有嫌疑,还有自己后院之人……夫人刚才已经不以嫂称呼自己的娘家嫂子,想来心里也有计较了。   □□国府里还有二舅兄,听说跟夫人兄妹关系一向融洽,与自己也有些书信往来,又有最疼爱夫人的老太太,若是这两个人从中说和,夫人怕是要与自己一样为难。难怪夫人梦中都会落泪——被自己最信任的娘家人算计,夫人定是心疼欲绝。   可是现在自己膝下只有玉儿一个,夫人好不容易有了这一胎,差点儿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让人害了,对于子嗣艰难的林如海来说,根本就不是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的问题。   他已经决定了,哪怕夫人最终被岳母说服了,他也不会再与荣国府多往来。哪怕自己直接动了后院那人,会引起别人的猜忌,也不能让自己的妻儿再置于危险之中。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听听夫人的打算,林如海试探着问道:“夫人现在可有精神,听听我查的情况?”贾敏刚才略歇了歇,有了些精神,向着林如海道:“老爷尽管说,我还撑得住。”   这就是心里已经明白是何人作耗的意思了。林如海沉重的点头:“也是我疏忽了,才让小人得逞。”   贾敏苦笑一下:“老爷即已查明,就该知道这是内宅之乱。都是我管家无方才有此祸,哪里是老爷疏忽了。”   林如海连苦笑都笑不出,向贾敏道:“你我夫妻也不必自责,总是人心难测,这一次正好可以将府内清理一番,日后也就好了。”   说完将自己查明的事情一一道与贾敏:秦嬷嬷虽是贾敏的乳母,也随着贾敏进了林家,可是她自己还有两子留在荣国府当差。这也是世家常例,为的是好借着那两个儿子让秦嬷嬷可以尽心服侍贾敏。   谁知现在情况反了过来,人家也是拿捏着秦嬷嬷的两个儿子,不是为了让她好生服侍贾敏,而是给那害贾敏之人行方便。   而王柱家的更是如此,王柱的娘老子都还留在荣国府,他的妹子还嫁给了王夫人的陪房张材的儿子,与周瑞一家相与得好。   至于白姨娘,原就是贾母给原主准备的陪嫁丫头,原主久未开怀,为子嗣计自己做主给了林如海。虽然林如海也推却几次,无奈原主都以荣国府的规矩给劝了回去。贾敏听了不得不骂原主一句,你都嫁进林家了,竟然还用荣国府的规矩给丈夫塞姨娘,这也就是林老太太已经去了,不然说不得要让林如海的后院百花齐放。   不对,贾敏心下一突,想起林如海的后院虽不是百花齐放,可还是有娇花三两枝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哪怕自己已经知道大概,还是要细听林如海查到的情况。林如海便接着说下去:   这位白姨娘竟是原着里白老媳妇——也就是金钏、玉钏之母——的小姑子。自做了姨娘,不过是开脸那一日林如海去她房里走了一回,后头便全做没有这个人一般。她不得林如海之心,又被人挑拨几句,竟以为是原主面做贤惠内里藏奸,将一腔恨意都算到了原主身上。   几下里凑到一起,连上那周瑞来扬州竟未到林府,却暗暗与秦嬷嬷几个见过面,后头指使的人是谁不问可知。   贾敏只觉得自己一阵阵的头晕,想不出原主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让王夫人千里迢迢还惦记着害自己。林如海见她气色不成气色,呼吸都弱了几分,担心道:“此事我自会料理,夫人还是养身子为要。”   “我自是要养好身子,好好生下我们的儿子,让那想害我的人看看,可能奈我一分。”贾敏心下发狠,自己的异能在末世发挥不出来,只能到这个红楼世界来磨练,可是就有人想着要自己的命,她哪里忍得住?   为怕吓着孩子,贾敏不信也得信了,叫过自己的大丫头红梅:“抱着姑娘去散散。”又答应黛玉一会儿还陪她,才把小人儿给哄走。   等到黛玉出了门,贾敏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向着林如海道:“老爷即已查明,想来也有了那几个奴才的供词,便将他们交给我处置好了。”不亲自料理了这些背主的奴才,对不起原主将这具身体让给自己。   林如海十分不放心:“你身子劳累不得,只说自己想要怎么处置便好。”   想想自己这具身子,连上一世的贾瑚都不如,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贾敏也就不再逞强——她可是想把肚子里这个好好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都能与林仙子做个臂助。   因此贾敏便将自己的打算说给林如海听:即是王夫人敢向她动手,那就直接把她动手的证据交给荣国府处置好了。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打算交给贾母,而是要交给贾赦,谁让贾赦虽不管家,却顶着荣国府当家人有名头呢。   还有那几个背主的奴才,加上她们的亲故之人,贾敏一个也不留,都要当成人证给荣国府送回去,还让林如海再请大夫来,看看历年荣国府送来的东西之中可有关碍。如果有的话,也随着那几个奴才一并送回荣国府。   林如海初听面色已经凝重,听到后来完全被惊着了:夫人这是要与荣国府撕破脸呀。   贾敏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面色虽然还不好,眼里却透出坚定来:“老爷是不是觉得我处置得太过,丝毫无情面可讲?”不等林如海摇头,接着说道:   “自我进了林家的门,每年三节两寿、侄男侄女出生满月之礼,自问对娘家无不尽心之处。看着娘家添丁,我只有替他们高兴的,就算羡慕也未起任何嫉妒之心。谁想到,我喝那十来年的苦药,竟然是被人害的。那人害我我不恼,可是害了我的孩子,我却忍不得。”   这些年贾敏受了多少风言风语,林如海也不是没听到过,甚至外出赴宴之时,就有人当面送丫头,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子嗣为重,即是贾敏自己不能生养,那让她安养于正室也算对得起她了的意思。   自己一个大男人听了尚且气愤难平,夫人一个内宅女子怎么受得?林如海拍拍贾敏的手:“害人子嗣,确乎难容。只是这将证据交给大舅兄?”他行吗?   贾敏也知这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这送陪嫁回荣国府,也不必替谁遮掩,只管叫人一路妥当押着进京,有人问起直说无妨。到时直接送到大哥那院子,就算是他要向老太太禀报,也得把人再带出来走一遭不是。”荣国府想遮掩,也得看他们遮掩得住不。   虽然有利用贾赦之嫌,贾敏心里却并不内疚:这一世的贾瑚还是没叙齿便夭折了,张夫人也在生下贾琏之后不久便一命黄泉。贾敏觉得都是贾赦一味的愚孝忍让,才让张夫人早逝,现在让他做这把刺向王夫人的刀,不过是让他将功赎罪。   林如海却觉得事情不会如贾敏想得那么顺利。纵是这样想,看着贾敏气愤难平,自己心内也恨那个王氏到了十二分,便就不从中说和,先将那些奴才的供词一式做了几份,一一让他们签字画押,又将几个做恶多的奴才都灌了哑药,还有的挑断手筋脚筋,防着荣国府再将人放过。   等到林如海请来查看荣国府历年送来的东西后,深觉只是将那些人送回荣国府太便宜他们,索性将那些奴才的儿女远远发卖,终身也别想见上一面——你们不是有心害别人的儿女吗,那就先自己骨肉分离吧。   那些奴才看到停在江面上的船只,又看到堆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东西,脸色更加灰败了两分,知道自己进京回到荣国府,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贾敏即做主将那些背主的奴才送回荣国府,就不管他们做何想,一面安胎,一面得想法子让巡盐御史府后宅能维持运转。原本林家也有些世仆,不过自原主当家之后,在秦嬷嬷的吹风之下,渐渐都换成了自己的陪房。   那些被顶了位置的林家的世仆,心里哪能没有想法?不过身是奴几,主子不用也只能眼看着原主的陪房在府里横行。现在这些人一去,府里的主子总要有人服侍,便有人想着该拿乔一二,免得主子下次又随便把自己换了地方。   因贾敏身边的大丫头也去了两个,黛玉的乳母也得重新选过,就连府里的大管家、二层管事也得另委,很是忙乱了几日。就在这几日里,不是饭送得迟了,便是药煎得慢了,贾敏心中暗暗记下,仍一心保养身子,劝自己不值得为几个奴才生气。   她这里行事自有章法,那些奴才倒坐不住了,一日几个二层管事竟闹到了林如海面前,说什么太太用人不公,有能的不用只任人为亲,要求老爷给他们个公道。 第28章   贾敏只看了一眼前气喘吁吁来给自己报信的小丫头,就毫不在意的把注意力重新转回跟自己日渐亲近的林仙子身上。   见贾敏全不似自己背后之人所说的那样,最在意老爷对她的看法,生怕老爷觉得她不够贤惠、不善治家,听了消息便会急慌慌去外院向老爷解释。小丫头不由急道:“太太还是快跟老爷说清楚,省得老爷误会了太太。”   贾敏这才又看向这个小丫头,不过刚留了头,两只眼睛骨碌碌的一看就不是安份的,好笑道:“我为什么要向老爷说清楚,有什么需要向老爷说清楚的?”   小丫头更加着急:“太太的陪房们都被老爷打发了,可见老爷已经不信太太。要是现在太太再不和老爷解释的话,日后老爷更该跟太太离了心。”   “嗯。”贾敏淡淡应了一声:“难为你这么个年纪,竟把话记得这样清楚。你再想想可还有别人刚才教你、你还没说完的话没有?一次都告诉我,我也好看看到底用不用去外书房向老爷解释。”   那丫头一时不防,脱口而出:“奴婢都已经说完了。”等见贾敏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脸的焦急尽情褪去,愣愣的看着贾敏回不过神来。   贾敏这才向着自己身边新挑上来的大丫头春风道:“问问这丫头原在哪里当差,是谁家的,怎么就能直直跑进我的院子,守门的婆子怎么就敢放她进来,跟她家是什么关系,府里还有哪家跟她家是沾亲带故的。查清楚了一体都在院子里跪着,等老爷回内宅了处置。”   春风刚才也听了那个小丫头说的话,不放心的问:“太太……”是不是该想着怎么向老爷解释一下:前几日府里刚把所有跟陪房沾亲带故的都送回了京,听说府外已经有人说闲话了。   现在太太又要查这个丫头,府里的下人联络有亲,跟太太的陪房一样拨出萝卜带出泥,查下去就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儿。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会不会认为太太待下太苛?那些闹事的管事,更是府里几辈子服侍的老人,再有一言半语传出府去,太太的名声不就被这些刁奴败坏了吗。   贾敏微微一笑:“我现在正在养胎,平安诞育子嗣才是府里的大事。”林如海要是分不清他儿子跟几个奴才孰轻孰重的话,他也就不会让无数同人作者极尽溢美之词了。   且看看这位前科探花,是不是真的智珠在握吧。   至于那个鼓动着奴才们向林如海告自己状的人,贾敏觉得根本不用在意:在绝对权利面前,阴谋诡计不过是随手可以捻灭的一点火星。不过火星虽小,还是及时掐灭的好,免得一时不查让它燎原,所以贾敏才会让人顺着这个小丫头查下去。   春风能被贾敏挑到身边直接做大丫头,自有可取之处,只这行事爽利知轻重,贾敏便觉得日后可以多多倚重。这不,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院子里已经听到有轻轻哭喊的声音,人还不少,林如海进门的脚步之声也已经传来。   见黛玉也在正房,林如海的脚步打了个顿:“玉儿怎么也在?”   贾敏这几日保养下来,已经能够勉强坐起身子,向林如海道:“虽然女孩家该娇养,不让这些污言秽语脏了耳朵。可我这身子不知还能撑到什么时候,若是我去了谁还教玉儿这些?所以说不得她还小的话,总得让她知道些人心险恶,免得日后让人两句话哄了去。”   原着里,林仙子不就让薛牡丹几句话,就哄得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了吗?自己在这个世界还不知道能呆多长时间,即做了林仙子的便宜娘,能教她多少就教她多少吧,免得跟她亲娘一样,人家说几句都是一家子骨肉,就当是真心疼爱自己了。   林如海则被贾敏那一句不知道身子还能撑多久给惊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贾敏的脸色,觉得比前两日强了一分,才道:“夫人觉得该让玉儿学学,那就让玉儿听听。”说完,便让人将那个来向贾敏学舌的小丫头带进来。   这时的小丫头,再不敢抖机灵,向着林如海规矩的磕头后,就一言不发。贾敏看着好笑,难道这个丫头还想让林如海觉得自己持强凌弱?   “说说,是谁让你到我跟前报信的?”贾敏问的是小丫头,眼角的余光却注意着林如海的神色,见他听到有人让小丫头到自己跟前报信,神色暗了下来,心知这位前科探花对后宅并非一无所知。   小丫头没想到贾敏对刚才所说的自己是谁家的女儿、在何处当差一概不问,先问是谁让自己来报信的,脸上现出懵懂之色:“奴婢就是觉得太太一向心善,那些人不该向老爷说太太不好,这才来给太太报信。”这可是她刚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说辞。   林如海都觉得好笑:“你竟是忠心为主了。”   小丫头真当林如海是夸奖自己,把头点个不住,不想林如海直接问道:“即是忠心为主,那就该尊主子的规矩。你不过才留了头,又不在太太院子里当差,怎么就敢不经过太太房里的大丫头,直接来太太跟前嚼舌头?”   一句话问得小丫头出声不得。春风则已经把小丫头的来历打听清楚了,伏到贾敏耳边轻轻回明。贾敏微微点头,看了林如海一眼,见他没有往下问的意思,自己开口问道:“你娘在秋姨娘那里,一个月不过五百钱的月例,哪来的银子给你个小丫头置办这么大的镯子?”   刚才那小丫头磕头的时候,足有二三两的银镯子就那么滑出袖口,贾敏怎么会看不到。小丫头下意识的想遮住那个镯子的时候,被夏阳一把夺了过来,递到贾敏的跟前。   贾敏接都不接,让夏阳直接呈给林如海:“这镯子做工不错,不是府里赏奴才们的样式。老爷应该认识。”   林如海让她说得老脸微有红意,也没接那镯子,向贾敏解释道:“上次方知府家送年例,我想着这样的东西夫人看不上眼,便做主每个姨娘分了一个。”   贾敏心里呵呵一声,事重任繁的巡盐御史大人,竟记得别府年例里头几只不起眼的银镯子,不会是因人记物吧。   接下来事情问起来便是顺藤摸瓜。那个小丫头眼见着事情已经败露,又是两位主子一起问话,就算贾敏与林海怕吓着黛玉,没让人打她的板子,也不敢再出言矫饰,将秋姨娘让她来向太太报信,答应若是太太真去外书房找老爷解释,还会再赏自己另一个银镯子的事,自己又是怎么到的正房,等等等等,都给倒了个干净。   至于秋姨娘刚进屋里如何向着林如海抛媚眼,怎么装做被小丫头陷害,怎么假哭装昏企图让林如海怜惜,对贾敏来说不过是看戏。这个秋姨娘并不是贾敏做主给开的脸,而是林如海一次酒宴之后带回府中的,所以贾敏不会说一句如何处置她的话。   自己的陪房犯事,贾敏处置起来毫不手软,自是要看看林如海对自己带回府的姨娘,要包容到什么程度。林如海见贾敏自秋姨娘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有心想问问她的意见,却见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仿佛早料到秋姨娘会如此做作一般,心下自是一动。   “夫人,”林如海只好问道:“这秋姨娘?”   “秋姨娘跟家生子不同。”贾敏气定神闲的向林如海道:“不过是个别人送给老爷的玩意儿,连个奴籍都不在咱们府上,老爷自处置便是。若是老爷舍不得,留下也不是不可,只让人看好别来惹我的眼。”   就算贾敏说得全是实情,秋姨娘还是抑不住自己满腔的怒火:“奴婢纵是出身卑贱,可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太太常日里怜老惜贫都是装出来的吗,竟轻贱奴婢至此。”   这脑回路还真是清奇。贾敏淡淡看了秋姨娘扭曲的脸一眼:“你自己都说出身卑贱,竟还想让人不轻贱于你?”哪来那么大脸?   见林如海仍不说要怎么处置这个秋姨娘,不知是不是孕期使然,贾敏心下生了不耐:“你不过一个姨娘,竟然指使人到正院来搬弄是非。无非是知道我现在怀胎不稳,想着我若是去外书房见老爷,好于途中做耗。”   “只一点我没想明白,那些二层管事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你一个外来的姨娘,怎么就能指使动那么些人?以你的月例,还不至于一下子收买那么些人。”   “我没收买二层管事。”秋姨娘立时叫起冤来,那些二层管事可都是男仆,平日连二门都进不得的。她自己居于偏院,若是坐实了收买男仆,这私见外男的名声如何担得?老爷若是信了太太的话,自己就别想在这府里继续呆下去了。   若是不能在府里呆下去,秋姨娘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第29章   果然这贾敏是个外头柔弱心内歹毒的, 竟然当着老爷给自己泼这样的脏水,秋姨娘双眼含泪,向着林如海轻哭道:“求老爷明鉴, 奴婢只是听说外头管事们向老爷讨公道,怕太太不知情吃了亏,这才让人来给太太报信, 绝不是奴婢收买了那些管事们。”   林如海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秋姨娘的哭诉置若罔闻。贾敏身子有些撑不住,心下越加不耐烦:“是不是你收买都无所谓,不过是几个奴才而已,听话便用不听话便卖, 我这个主母还做得主。”说完眼睛定定看向林如海,要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贾敏是真的恼了。一个一个的, 还真是看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以为跟林如海告自己的状, 他还能为了几个奴才休了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成?至于说外人会传她的闲话, 对于贾敏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名声, 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吗?   原主就是因为太在意名声, 才让小人有了暗害她的机会。从末世而来的贾敏,为了生存与别人抢夺最后一口粮食、将丧尸引到别人的营地, 什么事儿没干过?要是在意名声,连这个穿越的机会都得不到。   随即贾敏又自失的摇了摇头,自己还是在意的, 不然这些人直接一把火烧了更省事。那样一来,整个扬州乃至整个官场都会震动——无缘无故的,巡盐御史府烧为灰烬,哪怕她可以让黛玉毫发无损,又怎么向人说明自己娘两个为什么会毫发无损?最要紧的是,日后娘两个怎么生活?   她是可以等着穿梭机将灵魂抽离,可是黛玉家没了、相依为命的娘再死了,估计会活活哭死。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女孩子,要怎样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贾敏都不敢想,更不敢寄希望于贾母对黛玉能爱屋及乌。她还想黛玉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那就不得不让林如海也好好活着。   唉,贾敏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刚才大剌剌宣称强权的言论,对其他人造成太大的冲击。就连小小的黛玉,都不安的抬头盯着她的脸,眼里写满了疑惑。   别人的态度贾敏可以不在乎,可是黛玉的感受她还是要考虑的,向着黛玉微笑一下,贾敏的声音放轻了几分,道:“玉儿可是觉得母亲太过不仁?”   黛玉想摇头,可是小小的认知里,撒谎不是好孩子的教育已经开始深入,最后还是轻轻的点了下头。虽然点了头,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把头轻轻的靠到贾敏怀里,好象是说自己是不得不摇头的。   那纠结的小模样,让贾敏久已经冷硬的心都柔和了两分,一边一下一下抚摸着黛玉柔软的细发,一边给她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母亲原也想着他们投生奴籍很可怜,咱们府上又不缺人干活,也不差银子,让奴才们活得宽泛些还是能做到的。可是人心不足,升米恩斗米仇。母亲对他们宽仁了,他们倒觉得可以拿捏母亲,要害了母亲还有小弟弟。若是母亲不在了,玉儿这么小,谁知道这些奴才会不会接着害玉儿?为了玉儿和小弟弟的安全,母亲何必要那个虚名声。”   说完这些话,贾敏明显觉得黛玉用力的往自己怀里挤了挤,知道她有些吓着了,忙道:“玉儿放心,母亲一定好好养身子,守着玉儿平安长大,不让这些狗奴才有可趁之机。”   众狗奴才……   林如海以为这几日事情不断,贾敏疲于应付才至情绪不稳,劝她道:“夫人还是进内室安养,这些狗奴才由我亲自处置便是。”   贾敏有些不信任的看向林如海,又意有所指的看看听呆了的秋姨娘,见林如海向自己点头,给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笑:“那我就等着听老爷是怎么处置的。”说完让人抱了黛玉一起进了内室。   随着异能的增强,贾敏的灵魂力也增强了不少,五感都得到了提升,就算身子进了内室 ,还是把外屋林如海如何处置那几个奴才听了个清楚。   还算满意。   林如海不光把秋姨娘给赶出府门,还将她收买的那几个奴才直接让人给发卖了。就连不能进二门的那几个二层管事,也都全家发配到庄子里去种地。至于府里少了人服侍,林如海直接让大管家从庄子里再挑好的上来使。   如此一处置,府里的奴才算是看懂了风向,明白主母不再是那个为了别人几句闲言,便思虑诸多夜不安寝的。而且那些被发卖或是赶到庄子里的人,都被灌了哑药,想败坏主母的名声都无法开口,更是让一干奴才们见识了老爷的雷霆怒火。   也有想得明白的,知道老爷最是看重子嗣,那些人想要谋害太太腹里的小主子,老爷、太太动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己日后好生当差,无缘无故的老爷太太总不会发卖了自己。   如此一来,巡盐御史府内奴才人人谨肃、个个自省,倒让贾敏省了好些心,可以安心养胎。她是末世过来的人,对食物有一种生理性的眷恋。上一世贾瑚还小,凡事自己做不得主,只能别人给什么吃什么,最多自己点个菜。这一世做了主母,想着自己不知何时被抽离,自是要吃个够本。   于是府里的买办便不时可以见到太太房里的四个大丫头,络绎地来到自己跟前,面无表情的把需要采买的食材单子递到自己手里。那上头写的天南地北、海陆奇珍有些自己都没听说过,只好四处打听何处可以置办来。   春风四人也想给买办们一个笑脸,可是她们自己内心也很崩溃好不好?太太自老爷处置了那几个奴才,心思放松之后突然就对吃的东西在意起来,一张一张的列单子。   这知道的是太太孕期口味多变,想吃些平日不大吃的东西,不知道的还当她们假公济私,自己借机中饱私囊呢。要是自己再给买办个好脸,别人得怎么想自己?所以丫头们来送单子的时候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务必要让人知道她们做的是关乎太太保养身子的大事。   贾敏可不管丫头们是不是纠结,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每天一睁开眼睛,盘算一下自己还有哪些想吃的东西,然后带着黛玉一起将东西列出单子交给丫头,再一起满怀期盼的等待着可口的食物送到自己面前,最后一起绕着花园子消食……   这样的日子让贾敏不再去想末世,不再去想自己的异能,不再去想自己随时可能被抽离,甚至不再去想那个上一世被自己烧得灰头土脸的皇帝。   就是黛玉的身子还让她有些担心——小姑娘现在时时被自己带到身边,也陪着自己每天吃吃喝喝,身子虽然较以前强了些,却还是瘦弱的让人心疼。   于是贾敏不得不在自己享受了半个月的美食之后,又让人请了大夫回来,看看能不能把黛玉的身体好好调理一下。这次请的大夫不是那个从小给黛玉诊病的大夫,没别的,贾敏就是对原主听秦嬷嬷建议请的大夫信不过。   不是她小人之心,觉得原主会害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实在是原主居于深宅,这大夫是好是坏全由着秦嬷嬷那张嘴。秦嬷嬷是能相信的人吗?还是换个大夫让人安心。   这不,新请的大夫细细给黛玉诊过脉之后,虽然也掉了一堆书袋,那话贾敏还是听得懂的,就是黛玉本来胎里就弱,生下来之后又过急的用了药,败坏了胃口,这才致使五内不调。   至于调理,就得下水磨的功夫精心细养,药能不吃就不吃,那些大补之物更是不要再用,饮食上少吃多餐,还得注意让孩子多动一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大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官家的孩子,都是娇养着长大的,行动就有人抱着,生怕磕碰了小主子被责骂。自己让孩子多动,说不得就有磕碰之事,到时主子不计较,二层主子挨了骂,还不得记恨自己?下次怕是不会让自己再来诊脉了。   贾敏倒是觉得这个大夫说得不错,这孩子运动量上去了,自然也就知道饿了。吃得多,动得多,身子可不就好得快?身体好了,抵抗力也就高了,吃再多的药,也不如自身有抵抗力的好。   因重得赏了大夫,还与他约定了每半个月来给黛玉诊个脉,换换药膳方子。大夫喜得无可不可,得了长久主顾不说,只说自己是给巡盐御史家姑娘调理身子,就可以向人吹嘘一番,大大提高自己给别人看病的诊金的。   不提大夫高高兴兴出了巡盐御史府的大门,急忙想向别人显摆一二,只说贾敏让下人去按着大夫给黛玉开出的药膳方子准备中午的饭菜,笑着向黛玉问道:“玉儿的身子要大好了,可高兴?”   几日饮食得法,黛玉脸上已经有了些肉,听到母亲问自己,杏眼微弯:“高兴。”语调轻轻上扬,很是活泼可爱。   贾敏轻轻抱住黛玉,笑着亲上一口:“那玉儿一会儿要多吃一点儿,知道吗?”   黛玉还是乖乖的点头:“玉儿吃,母亲也要吃。”   多懂事的孩子,贾敏心都让这份体贴说得软了三分,跟着黛玉的童言童语,一起说笑起来。正说得高兴,夏阳挑帘进来,给贾敏跟黛玉问过安后,禀报道:“太太,门上传信进来,荣国府的琏二爷自京中来了。” 第30章   贾琏?贾敏心内有些疑惑, 这不年不节的他怎么来了。一想又明白了,这些日子自己过得安逸,就忘记那一船被自己送回荣国府的奴才和东西。想来荣国府收到那一船的东西, 不会如自己一样安逸。   不过竟然将贾琏打发过来,还是让贾敏有些吃惊的。要知道算年纪,贾琏现在也不过才十四五的样子, 京中到扬州的路程可不短,就这样让一个十四五的孩子出门, 荣国府的人还真放得下心。果然这没娘的孩子,还真是根草呀。   说不得这荣国府的人是想着让自己看在贾琏年纪小小,便千里奔波,利用自己一向对子侄心软, 好求得自己原谅吧?贾敏心里冷笑一声,他们怎么不想想, 王夫人做出那样的事情, 只派一个十几岁的晚辈过来, 自己会不会原谅他们?   及至让人将贾琏请过来叙过寒温, 贾敏才知道自己太过自做多情了——人家贾琏可不是代表着荣国府来给自己赔罪的, 贾母是听那些被送回府的奴才说起姑太太又有了身孕, 来给贾敏送催生礼的。   就算是离贾敏生产还早,这催生礼送得有点不是时候, 那不是因为京中离扬州太远,老太太心疼女儿,生怕送晚了错过贾敏生产吗?所以赶早不赶晚, 这便早早的送过来了。   贾敏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好机变的琏二爷口若悬河,将老太太如何担心姑太太这一胎,如何恨不得自己亲自过来探视说得天花乱坠,心里呵呵连声。   是不是这一世贾代善去得早,贾赦又如原着里一样一事无成,让贾母自以为是的惯了?自己能做出将陪嫁跟节礼往来东西都不背人的送回京,就是对荣国府不满了,她竟还想着自己会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一句赔情的话没有,一句王夫人如何处置不说,就想将此事轻轻揭过?自己可不是那个被贾母几句好话就哄过去的原主。趁着贾琏说得口干,端起茶来润嗓子的空隙,贾敏轻轻问了一句:“琏儿带来的东西,可经过了贵府二太太的手?”   贾琏一口茶便呛在了嗓子里,干咳了半天才算顺过气来。   他记事没多长时间,贾敏就已经出嫁,所以对贾敏的印象并不深。只听老太太说,姑太太是最和婉、周全、孝顺的人,待子侄们更是亲和爱重。所以哪怕自己的亲爹不同意自己来扬州,自己还是听老太大的话,来送这趟催生礼。   不送怎么办?自己的亲爹天天窝在东大院里,只要不少了他的酒和银子,对府里的事情不闻不问。珠大哥不过比自己大了两岁,已经进国子监读书两三年了,自己却还在府里无所事事。   自己可是荣国府长房长子呀!   是,别人都叫自己琏二爷,可自己嫡亲的兄长不是已经夭折了吗,所以自己是长房长子这一点,贾琏一直深信不疑。正因为自己是长房长子,所以荣国府的一切,应该都是自己的才对。可自己老子天天窝在东大院里,对老太太让二老爷当家连个屁都不放,贾琏才不得不思索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这次来给姑太太送催生礼,贾琏觉得是一个机会:他要让老太太和二老爷看看自己也是能办事的人,日后这府里对外交际自己都可以担得起来,让他们一对外应酬的时候,就想到自己。   来的一路上,贾琏把自己见到姑太太应该怎么说,姑太太若是有怒火自己应该怎么应对,都设想了个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贾琏为什么会想到多年未见的姑太太,会对自己这个侄子动怒,自是因为他看到了姑太太让人送进京中的那些奴才和东西。   就算他没打听到太详细的内情,可也知道姑太太忽然把陪嫁和府里送的东西都给送回去,必是那奴才跟东西有不好之处。不然以自己老子那万事不管的性子,不会走出东大院,还跟老太太、二老爷大吵一架,然后让自己再也不要管正院之事。   贾琏想起自己老子当日气急败坏的样子,现在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若是自己不在正院看着些,整个荣国府还不都得让二老爷一家占了去。自己老子也实在不会说话,难怪老太太一向对他不喜,就那么大张旗鼓的将那些奴才和东西送回正院不说,还当着老太太的面,让二老爷亲自来扬州给姑太太赔礼。   别说二老爷日日要上衙,便是不上衙,也没有娘家哥哥大老远给出嫁的妹子赔礼的。更何况在老太太眼里,二老爷强过自己老子千万倍,怎么可能让二老爷听了自己老子的话。   不过这一次老太太是亲自给姑太太准备的催生礼,还特意嘱咐自己一定要对姑太太多多提及老太太对她的疼爱和想念,提醒姑太太这娘家才是姑太太的倚仗。   贾琏知道一定是以往二太太给姑太太送的东西出了问题,一路设想着自己怎么样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让姑太太消了气,与老太太言归于好,也让老太太和二老爷看看自己的办事能力。   偏偏姑太太这么通透不留情面,直接问起这次带的东西,是不是经过二太太的手。这可让他怎么回答?若是说东西都是老太太给准备的,那姑太太问起为何不是当家的二太太准备的怎么办?   贾敏冷冷看着贾琏咳顺了气,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为难一个还没成丁的孩子。自己都已经让人先把那些奴才和东西送到东大院,让贾赦占先手了,这贾琏还巴巴的贴上来,不是贾赦那个不中用的缩了头,就是这个贾琏又如原着一样,越过自己的亲老子,围着贾政打旋磨。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贾敏都觉得没有张夫人的调/教,这两父子怕是掰不过来,要按着原着的老路一条道走到黑了。既然他们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哪怕没落进下石,也是助纣为虐,自己何必跟他们客气?   贾琏还未成丁又如何?敢替人出头,那就该做好替人背锅的准备。不过贾敏觉得自己这几日生活安逸,能不破坏还是别破坏的好。因接着问了贾琏一句:“我让人将那些奴才和东西送回去,你父亲是怎么说的,老太太是怎么说的,二老爷和二太太又是怎么说的?”   贾琏刚想放到桌上的茶杯,再次被他端在了手里,眼睛偷偷看着贾敏的神色,心里想着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一会儿,才做出为难的神态:“姑姑知道,我年纪还小,府内的事情都由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商议,并没有我小孩子家插嘴的份。”   自己这样说,应该可以摘得干净吧?贾琏心里觉得自己应对很是得体——我年纪还小,府里长辈议事不叫我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贾敏心里直摇头,这个贾琏居然在自己面前耍小聪明,这就是他的好机变?想想也是,要真是个好机变的,怎么会宁可住在那个小夹院里也不理会自己的亲老子,还在孝期娶了尤二姐那个小白莲?看来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也是用了春秋笔法,贾琏这好机变的评语,是跟荣国府其他男人对比出来的。   不过贾敏却不想惯着他:自己上一世连贾琏的面都没见过,看在张夫人的面子上才对还没出生的他关爱三分,最后还让他白得了一个爵位,已经够对得起他的了。这一世,竟然头一次见面就想着忽悠自己,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熟悉原着的贾敏知道,不把荣国府那些吸血鬼一次打疼了,就别想摆脱掉。与其日后三五不时的恶心自己,还不如让他们知难而退。   “府里议事竟然不叫你?”贾敏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你是府里的长房长孙,也是将来的家主。外嫁的姑太太将陪嫁与年节礼物送回府上,就是要断亲之意,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叫你,他们还当没当你是下一任的家主?!”你们自己装不懂,那就别怪人把话说明白。   听着贾敏义愤填膺的话,贾琏委屈的低下了头,这还是头一次有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在乎他长房长子的身份,让他心里生出一份知己之感来。   可惜姑太太离京太远了,不然以老太太那么疼姑太太,听着姑太太三五不时的提醒一下她老人家,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也不会这样尴尬:“姑母。”贾琏这一声姑母叫得情真意切,不复刚见到贾敏时的面上客气。   贾敏似也被他这一声姑母感动了,面上现出柔和之色:“琏儿呀,就算是老太太他们议事没有叫上你,可你也是该相看的人了,这是非总能自己分辨的。”哼哼,自己能在没有激发异能的情况下,还有基地里活下来,真当自己不会挑拨离间吗?   贾琏没想到自己一句敷衍的话,引得姑太太如此替自己报不平,就算是有些心虚,还是很感动的红了眼眶:“姑母知道,我家老爷虽然袭了爵位,可是在府里并不当家,平日也不大管我。”   贾敏摇头,做恨铁不成钢之态:“就算是大哥平日不大管你,可你是进了国子监的人,自己也该学些与人相处之道。” 第31章   贾琏听贾敏说他是进国子监的人, 不由一脸震惊,难道老太太没写信告诉姑母,是珠大哥进了国子监吗?二太太早就跟他说过, 是珠大哥的舅舅用尽了人脉,才给珠大哥寻了一个名额。这托人情之事可以不可再,让贾琏别为此心里有疙瘩。   贾琏这样想, 也这样问了出来。   贾敏脸上的震惊一点儿也不比贾琏少:“你说什么,竟然是珠儿进了国子监?老太太怎么这么糊涂。大哥袭了爵位, 本该有一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哪儿用得着王子腾寻什么人脉?大哥竟由着他们胡说吗?”   说完好象才觉得自己一个外嫁女,不该议论娘家之事,安抚的向贾琏笑了一下:“琏儿也别在意, 说不得老太太觉得你日后也要袭爵,所以才跟大哥商量好了, 让珠儿进国子监。”   贾琏的头昏昏的, 一直回响着贾敏刚才说的话, 荣国府自己是有监生名额的, 这个名额还是自己这一房的, 可是最后进国子监的却是贾珠!   对于贾琏的震惊, 贾敏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只管心疼的替贾琏准备好路上吃用的东西, 就让人将昏昏噩噩的贾琏送回到了来时的船上。   跟着贾琏一起上船的,还有贾琏来时带的催生礼和贾敏写给贾母的一封信。这封信会给荣国府造成什么震动,就不是贾敏想关心的了。   山水路遥终有尽时, 贾琏焦急的看着奴才们将行李一样一样搬下船,又让人雇了车马,连个信也没让人往荣国府送,就催命一样往府里赶。   车子走进宁荣街,贾琏踌躇起来,对自己是该先去见亲爹还是直接回府,很难取舍。没犹豫多久,贾琏还是决定先去见自己的亲爹,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不敢再相信老太太和二老爷了。   至于亲爹可不可信,贾琏觉得自己正好借这个机会考验一下。   哪怕贾琏一路奔波得灰头土脸,贾赦见到他也没有半点儿心疼。在他看来贾琏这纯属活该,自己已经不让他去扬州了,他还巴巴的要给人跑腿,路上吃苦怨是了谁?   等到贾琏问起贾珠去国子监,是不是用的贾赦名下的名额,倒让贾赦对他有了一丝刮目相看的意思:“这么长时间,你终于想明白了?”   这是自己想明白的问题吗?贾琏气愤的向贾赦问道:“老爷即知道那是府里的名额,为何老太太让贾珠去的时候不吭声?就是二太太说那是王子腾替贾珠寻门路得来的,也没反驳一句?若不是姑姑说漏了嘴,我还被蒙在鼓里。”   贾赦看傻子一样看着贾琏:“你是不是忘了,自从珠儿说起想进国子监,你不是吃坏了东西、就是出门惊了马车?若是我再出一言,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指责老子吗?”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贾琏呆呆的看着贾赦,不敢相信的问:“老爷是说?”   贾赦无奈的点头:“自你母亲去后,老太太就把你抱过去教养,哪怕是我按着她的意思继了弦,娶了你太太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也没将你送回东大院。你当老子为什么天天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东大院里,对府里的事不闻不问?”   难道不是因为你耽于酒色,所以顾不上我这个儿子吗?这话贾琏已经问不出口了。贾赦不管他心里如何震惊,将他去扬州见了贾敏之后的情况细细问了个遍,听说他把贾母给贾敏送的催生礼又给带了回来,不由噗嗤一笑:   “你姑姑自幼金尊玉贵的长大,最是骄傲不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上次她让人把那些背主的奴才和供词直接给我送来,便是要跟老二断亲。我也提醒了老太太,若是想还继续认这门亲,就该让老二亲去给她赔礼,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谁知道老太太怕老二失了面子,不肯让他走这一回,你又非得淌这趟混水,可不就让人给赶回来了。”说完嘲讽的看着贾琏,冷笑道:“当年老太爷面前你姑姑也说得起话,这次是看着你年纪还小不与你计较。下次在你姑姑面前,不可再耍你的小聪明。”   贾琏唯唯称是,觉得自己去了一趟扬州,自己老子竟变得让人不认识了:以前见了自己不骂不开口,从来没与自己说过这些。可见自己枉做聪明,人人都看出自己的目的,自己却连亲老子都不了解。   贾赦也不与他废话,并不让贾琏洗漱,直接让他就这么风尘仆仆的一起向着荣庆堂而来。贾母听人报说贾琏回来了,心里就是一惊:从京中到扬州路途不近,算着时间贾琏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此时已经回府,显见得贾敏连留都没留贾琏住上一住。   因此见到贾琏的时候,贾母的面色是阴沉的,也没问贾琏一路可劳累,直接便道:“你去见了你姑姑,难道她竟没让你歇息几日,便打发你回来了?”   贾琏正因贾敏与贾赦两个先后让他认清了贾母对自己只是面上疼爱,现在见贾母将自己两个多月的奔波视为理所当然,心下翻江倒海一样骂自己糊涂,对贾母的问话只回了一个嗯字就不再多言。   贾母对贾琏的轻慢气愤不已,拍着身边的炕几问道:“你姑姑是怎么说的?”   贾琏将贾敏写给贾母的信递了过去,余下一言不发。贾母见女儿有信,也顾不得再与贾琏理论,打开信看后,胸口起伏不定,显见得怒火较刚才更盛一分:   “你去前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不是告诉你多与你姑姑说说我对她的惦记吗。还有那些东西都是我亲手给她准备的,谁许你又带回来?”   贾赦不等贾琏回话,已经开口:“老太太,琏儿才几岁,能平安的往返已经算是老天保佑。至于妹妹说什么,他一个做晚辈的只有听着的份,难道还敢跟长辈争辩不成?”   贾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冷冷道:“果然是不中用的,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贾赦跟着冷笑:“当日我就说让老二亲去给妹妹赔不是,老太太非得让琏儿去。现在办不好又怨琏儿,琏儿不中用,下次有事老太太不必交待给他。”   “你这是跟我说话?”贾母指着贾赦的手都是颤的:“我这也是为了让琏儿多些历练,他读书不成,难道就这么天天在府里胡混?”   贾赦竟跟着来了一句:“老太太即知琏儿读书不成,为何还把国子监的名额给了珠儿?”   这下子贾母也无话说,恨恨的端起杯子遮掩自己的词穷。好半会才道:“琏儿书读得不中用,去了国子监跟着那起子荫生只怕学得更坏了。”   贾琏失望的看了看贾母,终是没说什么,只向着贾赦道:“老爷那里有没有我的屋子,若有的话我今日便搬回东大院住。”   贾母没想到贾琏竟然要搬离,气愤道:“难道我这里少了你的吃用不成?”   贾赦还在冷笑:“难得琏儿有自知之明,听到老太太觉得他不成事,怕自己带累了珠儿,免得珠儿学坏。老太太怕他学得更坏,可见心里知道他就不是个好的。那还是让我们父子两个坏透了的凑和着过吧。”   贾母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妥,想想向着贾琏道:“我知道琏儿这一路辛苦了,只是惦记着你姑姑,这才说得急了些,琏儿莫不是还要挑我的礼不成?”   贾琏只说自己不敢,还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贾母情知刚才贾赦说的国子监名额之事,才是贾琏跟自己离心所在。可是贾珠已经进了国子监,别说不能半路换人,就是能换她也不肯让贾珠换成贾琏。   想着贾琏毕竟是自己从小教养到大,身边除了一个奶嬷嬷是张夫人留下来的,别的丫头婆子都是自己的人,日后多向贾琏说说自己对他的疼爱,不怕拢不回他的心,也就不管贾琏,只想着怎么和贾敏修复关系。   说来不是贾母多看重贾敏这个女儿,她看重的是林如海巡盐御史这个非圣人心腹不能任的身份。现在荣国府贾政虽有个工部主事的官职,可是已经做了六七年还没动过,在贾母看来就是读书人排挤贾政这个武将家出身的人。   林如海不光是圣人心腹,还是前科探花,做为贾政的妹夫,要是他能将自己的同科、同窗介绍给贾政,说不定贾政就能融入文官圈子。   贾母恨恨的想,都是王氏那个蠢货,竟然敢算计到敏儿的头上,还让人发现了,生生让敏儿将陪嫁都给打发回了娘家。   可是敏儿成亲了这么些年,竟然还是这样不知圆通的性子,也让贾母气愤难平。暗恨贾敏怎么不想想,若不是她没出阁前,因这个性子与王氏有了龃龉,被王氏那个小心眼的记恨上,就不会闹出这些事来。说来说去,此事王氏有错,敏儿自己行事太过刚硬也占了一半的错。   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出面给敏儿些补偿,给她圆上面子,也就可以了。所以自己让琏儿早早地给她去送催生礼,告诉她自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都是一家子骨肉,她的胎也保住了,何必跟与王氏斤斤计较?   王家现有王子腾位子一日高过一日,已经不大把荣国府放在眼里了。要不自己也不必如此迁就王氏。就是不说王氏,为了珠儿与政儿,敏儿也该跟王子腾的妹子好好相处才好,不然自己怎么有脸请王子腾拉拔珠儿。   谁知道敏儿那么灵透的人,竟然没明白自己的用意,把琏儿直接打发回来不说,还给自己写这样的信,什么叫日后她只有老大一个兄长?难道她还敢不认老二这个哥哥不成?老二可是就近侍奉自己的,她是不是也要不认自己这个母亲?   越想越气,贾母连晚饭也没吃。等到贾政来给她请安之时,将贾敏写的信交给贾政看过,才问:“老二,你觉得敏儿这信该如何回?”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已经有读者发现,两世以来贾母的智商都不大在线,与原着里那个见多识广、慈和博爱、通透练达的老太太差别很大。在作者看来,原着里贾母所以见多识广,是因为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大起大落,而在本文,还没有那些经历。而原着里贾母的慈和博爱,也是分人的,她面对做大的奴才赖大一家,还有打秋风的刘姥姥慈和博爱,可是对自己几个孙女的将来却不闻不问,尤其是迎春之嫁,作者十分不赞同她的有亲老子作主,不好过问。想想贾母对贾赦的影响力,如果贾母过问了,贾赦真的会完全不把她的意见放在心上吗?还不是她根本没有过问的勇气?迎春是跟着贾母长大的,比薛宝钗还大,竟然拖成老姑娘还没有人上门提亲,贾赦只凭这一条就可以怼得贾母无话可说。作者更认为她不是不想过问,而是怕贾赦怼她失了她老太太的脸面。   至于通透练达,说实在的作者更觉得是看不到希望之后的妥协。荣国府对外不管是什么事,被派出去面对的都是贾琏,所以贾母是不可能不知道荣国府已经走向穷途末路,再无东山再起之日,所以贾母才会说出不愿意了门做客怕人笑话,只在家里愿意吃的吃点,愿意玩的玩点这样的话,很明显的破罐子破摔。 第32章   贾政脸上青白不定, 前次贾敏让人把那些奴才供出的东西交给贾赦,让他带给老太太,已经让贾政觉得丢脸, 现在看到贾敏公然说不认自己这个哥哥,一时羞怒交加:“想是林如海位高权重,妹妹看不上我这个六品主事哥哥, 也是有的。”   贾母听后忙道:“这与林如海何干,你妹妹的性子你也知道, 王氏害得她胎儿几乎不保,她要争个面子也是有的。即如此,少不得你做哥哥的多担待两分,将这面子给她圆过便是。”   贾敏并不知道贾母还要给她一个“台阶”下, 以她对贾母的了解,那是一个最讨厌别人忤逆自己的人。贾敏可不光是给贾琏心里种下一根刺, 还写信告诉贾母自己日后只当没有贾政这个哥哥。   贾琏现在还没有娶王熙凤, 没被她压得没了男儿气性, 对于二房拿了自己的东西, 还要欺瞒之事一定会有所不满。加之他现在已经可以离开贾母生活, 贾赦也不必时时担心他的安危, 那两父子不可能不跟贾母说道一二。   就贾赦那个混不吝的脾气,贾敏想都能想到对上贾母, 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贾赦这里贾母说不定还能压制得住,可是贾母现在已经不得不倚重王家这门姻亲,见自己竟然写信说要断了与贾政一房的亲, 应该宁可不认自己这个女儿,也要力挺王夫人到底。   这样自己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的连贾母都不联系了?贾敏想想都觉得心情舒畅不少。她已经养了两个来月的胎,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这胎暂时算坐稳了,可以稍稍出屋活动一二。   这几日夏虽烈,早晚贾敏都带着黛玉到花园走动一二。因是在自己府里,母女两个并未盛妆,只以清爽为要。正跟黛玉两个有说有笑的要回正房,就见春风了阵风似的向着自己快步走来,气喘嘘嘘道:“太太,吴知府太太来拜。”说着送上帖子。   黛玉听了好奇:“人已经来了?”这时的人要去拜客,总要提前送上帖子,好让主人有个准备。可是春风这样急慌慌的,显见不是只收了帖子那么简单。   贾敏先是轻轻揉了揉黛玉细软的头发,夸她一句聪慧,才看向春风。春风自己也觉得这知府夫人行事太过无礼,向着贾敏点点头。   就算知府夫人行事无礼,人已上门也不能不见。贾敏吩咐人在花厅看茶,自己带着黛玉回房去换衣裳。想着知府夫人来意不明,便不肯让黛玉跟着自己一起见客,只交待新挑上来的林旺儿家的好生看着姑娘。   待到贾敏来到花厅,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知府夫人脸上多少挂了些不耐,见到贾敏进来,带的笑就只浮在脸上,道:“没提前给林夫人送帖子就上门,还请林夫人勿怪。”   贾敏口内说着客气话,已经把跟着知府夫人一起来的人暗暗打量了个遍。发现其中一个十六七岁、已经做妇人打扮的,也在悄悄打量自己,心里对知府夫人为何而来有了些谱。   分宾主坐定,说过几句场面话,贾敏便向知府夫人笑道:“吴夫人一向是周到人,若是无事再不会连准备酒席的时间都不给我留。”有话快说,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吴夫人听了也是一笑:“正是呢,若不是这件喜事,我还真要好生与你喝一杯。哎呀,你看我竟忘了你还有孕,是饮不得酒的。不过也是因为你有孕劳累不得,我这不就替你分忧来了。”   贾敏见她的眼睛向着那个打量自己的妇人瞄个不停,故做不解道:“我们府上前些日子虽然发落了些心大的奴才,折手烂脚的还有几个,倒不劳吴夫人惦记。”   吴夫人脸上神情便是一滞,前次巡盐御史府里处置奴才,并没有刻意瞒人,都知道是因为那些奴才要害贾敏腹内的孩子。而那个秋姨娘,更是当初吴知府在一场酒宴后送给林如海的,吴夫人也是知道的。   贾敏虽未明言,可是隐隐将吴夫人下面的话给堵了个正着,让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贾敏将手轻轻划着茶杯,静静等着吴夫人要怎么开口,厅内一时落针可闻。   想着自家老爷的交待,吴夫人不得不扯起一个笑脸:“说起那些奴才,谁敢想竟有那样胆子谋害主母,竟同气连枝起来。也是你好脾气,竟忍了他们这么些年。不过也该寻个膀臂,不然只你一双眼睛,哪儿盯得住许多人。”   这是影射自己做主母多年,连奴才都管不好是不是?贾敏轻轻挑了一下秀眉,带笑不笑的向吴夫人道:“是,我也没想到那些奴才黑心烂肺至此。”   “原本跟着我嫁到林家的倚老卖老也罢了,就是外头进来浮萍一样的玩意儿,也敢混水摸鱼。吓得我再不敢从外头买人,就算庄子上的笨些,也不过多□□几日。这些日子看下来,勉强可用。”我家现在用的人都是庄子里挑的,你想塞人还是免开尊口吧。   滴水不漏的话,让吴夫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干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自己带来的那些人打道回府,至走也没说出自己要怎样替贾敏分忧。   她不说,不等于贾敏不问——别人都想给自己府里塞人了,贾敏怎么也得知道,这个吴夫人凭什么有自信直接将人带过来:他们两府不过是面上的情份,吴知府与林如海非亲非故非长,还有秋姨娘之事在前,论理吴知府应该对林如海有愧,而不是这么着急忙慌的接着给林如海送人。   是的,贾敏很肯定,送人的主意不是吴夫人而是吴知府出的。要是吴夫人真有那么厚的脸皮,不会因为自己几句话便将人又给带走。   因此林如海刚下了衙,便得到了夫人请他到正房议事的禀报。这些日子贾敏安胎,林如海都是在书房住着,每日下衙也是先到书房梳洗。现在听到夫人竟不顾自己是否梳洗直接请人,便知事情不小。   等来到正房,贾敏见他身后没跟来什么“惊喜”,便将今日吴夫人过府还有她自己的分析说与林如海听。林如海的手不觉轻轻叩起桌子来,贾敏也不催他,这些说来都是府外之事,若不是吴夫人非得将人带到贾敏面前,贾敏是不愿意操这份心的。   林如海心里还是有些震荡的:夫人往日因子嗣之事,对府外之事毫不在意,哪怕自己将那个该死秋姨娘带进府里,夫人也没问过一声,只安排人住下了事。如今夫人只见了吴夫人一面,竟将她的目的摸得七七八八,还能想到是吴知府的主意,可见前次之事对夫人伤害至深,让夫人都不得不关心起府外的事情来。   哼,凡事可一不可再,这吴知府如此不要面皮,那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林如海深深看了贾敏一眼,摆手挥退下人,低声向贾敏道:“吴知府的叔父,升任户部右侍郎,听闻跟大皇子走得很近。”   贾敏没想到,还能听到上一世熟人的消息,看来这位大皇子还是贼心不死呀。可惜自己现在身在扬州,要不直接给他再来一把火。   不过贾敏还有一个疑问:“老爷身居巡盐御史,每年盐税都要归于户部,我今日行事怕是得罪了吴知府。”有事没有?那个吴知府跟他背后的主子,会不会现在就对林如海下杀手?   想想原着里林如海英年早逝,贾敏生生打了个冷战。黛玉还那么小,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在这个世界呆多长时间,要是林如海还如原着里那样捐馆扬州府的话,黛玉是不是还得走上原着里的老路?   林如海只当贾敏是吓着了,安抚的拍了拍贾敏放于炕桌上的手,把贾敏拍出一身鸡皮疙瘩尤不自知,自信的向她道:“就算吴侍郎与大皇子亲近,还有圣人呢。”   就是因为有圣人,贾敏才不放心好不好。上一世她为了张夫人,只顾着想荣国府的事儿,加之贾敏当时还未定亲,就没多想林如海这个仙子爹。   这一世她要靠着林如海好好活着,才能给黛玉一个安稳的生活,所以闲时也会考虑一下林如海的事,结果发现皇帝还是一如既往的渣,不光是对他后宫的女人们渣,对臣子也是渣中之渣。   对后宫的女人们,皇帝明面上对元后一往情深,将元后的儿子立为太子。结果他又搞出个宠妃甄贵妃,只宠不封后,可不就让无法斗过死人的甄贵妃,对元后所生的太子心怀不满?结果太子被逼成了坏了事的义忠亲王,也没见他处置的时候,看在元后面子上心慈手软。   对臣子们,林如海能做巡盐御史,都说是皇帝心腹吧?又是死在任上,怎么也算是因公牺牲。可是红楼通篇也没见皇帝给他个谥号以做死后哀荣,对他的遗孤更是没有丝毫抚恤之举。   要知道,就连贾元春死了,还得了个“贤淑贵妃”的谥号呢,一向标榜自己仁爱的皇帝,竟然对林如海如此,不能不让人给林如海的圣人心腹打个引号。   想到林如海现在可能已经被皇帝当成了弃子,贾敏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林如海是皇帝的一枚弃子的话,捐馆扬州府就是早晚的事儿,黛玉的安危该怎么保障哟。 第33章   林如海只当贾敏担心皇帝不替他做主, 笑道:“圣人最是公允不过,一向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不会让忠心的臣子吃亏。”光扬州, 有密折直奏之权的就不止自己一个。   贾敏不知道林如海是从哪儿得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林如海,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 以免自己还得找机会到皇宫放一把火。   该怎么提醒林如海,又是一个难题。   仔细想了想措词, 贾敏一脸郑重的向林如海道:“圣人一向宽仁,听说现在已经允许臣子们向国库借银,并没有规定还款的期限。可是国库一年收入总有限度,长此以往哪经得住人人来借?到时只怕你这管着半数国库收入的巡盐御史, 就在风口浪尖之上了。”到时皇帝不是皇帝催银,就是盐商抗税。   林如海听了默了一晌, 才道:“正因如此, 我才不怕那吴侍郎跟大皇子走得近。”皇帝也是要花银子的。   贾敏却不看好:“就算圣人信重老爷, 却有一句疏不间亲。”你跟皇帝再亲近, 还能亲近过人家的亲儿子?   林如海这次笑得轻松:“圣人春秋鼎盛, 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大皇子现在就想着拉起自己的人马,圣人对他未必……”   这个道理贾敏也知道, 可是皇帝却未必知道自己的亲儿子已经开始撬自己的墙角:“天高皇帝远,圣人富有四海,怎能尽知魑魅魍魉之技。”   林如海听后心下一沉,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密折应该怎么写了:这吴知府如此着急往自己内宅塞人,目的不就是想着全方位监视自己吗?同为朝庭命官,吴知府不过是地方官吏,怎么敢如此大胆监视自己这个圣人直管的大员,背后定是有人主使。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不然自己能推了吴知府一次,却不好次次都推却,否则就是不识好歹了:这吴知府虽然品级上不如自己,可是人家毕竟是一方父母官,巡盐御史衙门有些事情还要地方多多协助。   不过日后这份协助,不光不能放心还得小心提防就是了。   已经给林如海提过醒,贾敏也没想着一蹴而就,转以别话岔开。林如海心内默想着自己密折腹稿,与贾敏闲谈几句,便到外书房细细写了起来。   贾敏只装不知林如海有密折专奏之权,一心只管保养自己的身子,每半个月请那个给黛玉诊脉的大夫开了药膳方子,替黛玉调理身体,日子过得很是安乐。   要不是收到了贾政的信,会更安乐。   那封信并没有对贾敏造成任何伤害,不过是让她对林如略费了些口舌——前次贾琏来了便走,林如海也曾问过贾敏是怎么回事,当时她只以自己不愿见荣国府之人为由遮过。这次贾政的信却是直接写给林如海的,贾敏不得不向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要断了与贾政之亲:   贾敏无事之时,也把原主的记忆扒出来仔细分析过,发现王夫人与原主的矛盾,全都是王夫人自己小心眼臆造出来的:这王夫人比原主大了七八岁,两人闺阁之中完全没有什么交集,不存在王夫人那时就嫉妒原主比她美貌、比她有才华、比她得人意。   直到王夫人嫁进荣国府,有张夫人珠玉在前,雅好诗书的原主自是与张夫人更说得来,在王夫人看来,就是小姑子巴结管家的大嫂,一起排挤自己这个新妇。   及至张夫人因贾瑚夭折(想到这儿的时候贾敏向天呸了一声,怎么就不能让人家孩子好好活着)身子不好难以管家,王夫人本以为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不想张夫人竟说动了贾母,宁愿让贾敏给自己搭把手,也不愿意将管家权分给王夫人。   张夫人的用意很好理解——小姑子管家管得再好,也有出嫁的那一天,到时这管家权回到自己手上顺理成章。可交给王夫人这个妯娌就不一样,人家替你辛苦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自己病好直接全部收回,就有些不尽人情。做过管家太太的人都知道,这管家之事,还真不能权利分散,否则就容易令出多门。   可是王夫人显然不理解,她觉得是原主平日对张夫人的谄媚,才让张夫人愿意将管家之权交给原主。及至张夫人灯枯油尽,王夫人对张夫人的所有不满也一并记到了原主身上,这才让她哪怕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也要对付外嫁的原主。   要是王夫人在自己跟前,贾敏很想问问她是怎么想的,这明显损人不利己的招数,就为了泄一口过了八百年前受的气,这受气还是她臆想出来的,图的是什么?有那些收买人、做害人东西的银子,多买两个铺子,让荣国府晚两年寅吃卯粮不好么?   可惜王夫人不在眼前,林如海也已经按着贾敏的意思给贾政回了信,言明自己家几代单传,有人都要毁他的传承了,他不可能还将那人当成亲人。所以贾敏这话只能留在心里,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问出口。   现在么,贾敏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到了紧要的时候,又是年礼往来的关头,贾敏不得不打起精神,即不能失了礼数,还不能劳累了自己。   好在那个吴知府,已经被调往别处当差,新来的知府没有吴知府的根基,也没有与林如海叫板的底气,只面上维持礼节不失便好。   今年贾敏送往京中的年礼,就没有贾政一房的份,只给贾赦与贾母分别送了礼。收到的回礼竟然也是两份,附带着还有两封书信,一封是贾母写的,还有一封是贾琏写的。   贾琏的信,算是贾琏给她这位姑母报平安,贾敏自是要先看:贾琏自回了京,便搬回东大院居住,每日只给贾母请了安,便跟贾赦一起窝在东大院里。贾赦对他的改变还算满意,竟想起给他找了个先生。说来凑巧,那位先生也姓李,据贾琏说与贾赦很是说得着,贾琏自己也对李先生的学问很佩服。   看到这里贾敏这个始作涌者都觉得不可思议,想着是不是自己给贾琏的刺激太大了点儿。不过贾琏肯读书是好事,哪怕最终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能把朝庭的律法学全了,日后不做出孝中娶妻的事来就行。   贾母的信读起来就没有贾琏的信那么让人愉快,信中不乏对贾敏的抱怨之词,总结起来就是贾敏太心狠,也太不顾娘家的面子,这样一来可是伤了贾母那一颗慈母之心,也不怕日后自己有事,贾政不肯出力,看她找谁哭去。   对这样的抱怨贾敏可以免疫,觉得荣国府给她送年礼的时候,自己打发人送的年礼一定还没到,不然说不定自己只能收到贾赦送来的一份年礼了。   贾敏在乎吗?她巴不得京中一份年礼都不送过来。   放下手里的信,贾敏轻笑一声让春风收好,便带着黛玉一起打点给扬州各往来官家的年礼。黛玉正是好奇的时候,这些日子身子调理得好,入冬也没犯旧疾,跟着贾敏开库找东西甚是新奇。   贾敏想着自己能多教一点儿是一点儿,也就不顾黛玉还不足两周,做什么都带着她。开库的时候更是次次不落,只为让黛玉心里对林家的财富有个印象,免得将来自己真被抽离了,这傻丫头还当自己一草一纸都用的是别人家的。   “太太好歹也歇歇脚,这些事吩咐奴婢们做就行了。”夏阳是个直性子,劝人也是直来直去。贾敏听了也不恼,笑道:“若是给别人的东西,你们自己看着也罢了。这次是要给那两个姨娘找东西,好了歹了你们都要落埋怨,不如我亲自分派出来,别人也没话说。”   夏阳撇撇嘴:“太太过于心慈了,姨娘们自有份例,林大娘又不克扣了她们的。”不过是姨娘,老爷一年也不去她们屋子一次,太太何必这么在意。   贾敏好笑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话多,没见这次请安,两个姨娘都穿得素淡得紧。”半个月才给自己请一次安,不说收拾明丽些,一个个清汤寡水的,就是做给自己看呢。   夏阳还要说什么,已经被秋雨拉了一把,遂恨恨的将东西包成一团,随着贾敏回了正房。贾敏倒不是怕那两个姨娘生事——白、秋两个姨娘事出,剩下的两个姨娘天天如鹌鹑一样,敢穿得素淡提醒自己,已经是她们现时放大了胆子行事。   贾敏留着王、林两个姨娘她们自有用处。   说来贾敏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抽离,两世红楼世界的经历,已经让贾敏知道,自己每次穿进红楼世界,都要重新打怪升级。所以没想与林如海发生一场跨时空爱恋的打算——谁知道这世被抽离后,她还会不会重新回到红楼世界,就算是重回也已经物是人非。   即是如此,就不必投入不确定的感情——男女之情与母子之爱大不相同,最耗人心神不过。可是哪怕她现在怀孕,再算上将来生产坐月子,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可躲。   这两个姨娘,就是她给林如海预备的。 第34章   晚上林如海回府后, 就知道了夫人让他亲自给剩下的两位姨娘赏东西的打算, 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贾敏:“小人心思难测, 处置的那两个就是因为咱们宽和,被养得心大。这两个只要安份自少不了她们的茶饭,额外的东西就不必再赏了。”   贾敏丝毫不为所动:“这些日子我偷眼看着,留下的王、林两位姨娘还算安份。只是因着那两个奴才之事, 日日如惊弓之鸟似的。眼见着要过年了,就算是为了府里祥和, 也该让她们过个舒心年。”   林如海无法, 只好让人捧了东西,往王、林两处走了一回, 特意告诉她们这东西是太太赏下来的, 日后要好生服侍太太,安份守己做好奴才的本份。   那两位姨娘听后心情如何贾敏不知道, 她自己在心里给林如海再写一个渣字:这两个姨娘跟白姨娘还不同,是原主的婆婆看着原主给白姨娘开脸后, 亲自给林如海挑的, 也有和原主打擂台的意思。   林老太太在世的时候, 这两个人也兴头过, 林如海那时也不是没去过两人处。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典型的穿上裤子不认帐。   不过这跟贾敏没有什么关系?她关心的是按着时下的算法,过完年黛玉便是三虚岁了,不知道原着里著名人贩子僧道两个神棍,会不会来化黛玉。   贾敏所以会这样想, 是因为原着里只说黛玉三岁的时候,僧道两个神棍曾要化她出家,却没说清是周岁还是虚岁。这个时代的人,说人年纪的时候往往用的是虚岁,若是如此的话,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要与那两个人见面了。   如果自己没有经历末世,或是没有觉醒火系异能,贾敏面对僧道的时候,会尽量敷衍,只求这两个神棍别注意自己就好。可是贾敏已经觉醒了火系异能,经过练习又一日强过一日,贾敏现在不怕与那两个人正面交锋。   以她看来,那两个人、或者说这世上传说的仙人的本事,与末世许多觉醒了异能的人都是异曲同工:僧道让人觉得他们有大神通,不过是凭空出现或离开的速度快一点儿,与异能者的速度异能有区别吗?   还有那些手降雷电或是隔空取物之类,与觉醒了雷系异能或是精神异能的人也没有什么差别,所差的不过是觉醒的等级程度。   因此贾敏暗中还是有些期待与那两个人见面的,如果能跟两人过过招,还可以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成立。至于是不是会吓着这林如海或是黛玉,贾敏并不担心:那两个神棍敢假传神佛预言,被上天发现有人假借自己的名头装神弄鬼,于是上天生气直接天火焚烧神棍警示世人,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不过贾敏不是自大的人,这些日子她更加勤奋的锻炼自己的火系异能,已经可以在一百米内操控自如。因为练习的原因,都有些忽略黛玉了,小丫头对自己被忽视很是不满,时时想着粘人。   贾敏无法,只好将自己锻炼的时间尽量放在晚上,白天的时间多拿来陪黛玉,正好借此带着人准备黛玉的生日。贾敏不准备大办,怕那天来的人多嘴杂,万一僧道真的到来,不好封口。又不能不办,总得自己家里人庆祝一下,告诉那些下人们黛玉是十分受父母重视的。   林如海见贾敏竟瘦了下来,自是要关心一下,听到贾敏说在替黛玉筹备生日,不由道:“玉儿小小年纪,生日年年过得。我看她这些日子身体好了许多,夫人莫要为她小小生日累着了。”   这话贾敏并不爱听,向着林如海道:“老爷这话我要驳回。玉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子,正该疼惜。若是我们做父母的都不爱重她,那些下人捧高踩低,日后说不得就敢搓磨玉儿。”   林如海本想说下人哪敢有那样的胆子,想想几个月前府内之事,又张不开这嘴。因担心贾敏之胎,便有意将黛玉生日之事自己接手些。等着接手后才发现,别看是小孩子的生日,要操持的东西并不比大人少,加之贾敏的想法又多,还一样不肯将就,倒让林如海慢慢生出自己的女儿,的确就该如此受重视之感。   待到二月十二这日,巡盐御史府内虽未张灯结彩,却也处处香花结对,人人笑语盈盈。无他,贾敏以替姑娘祈福之由,早几日已经让那些下人捡了佛豆、佛米,按着捡的数量颁下赏去。   最初说让下人捡佛豆佛米之时,还有些奴才不大愿意——此时之人多信佛,这供佛之物就算是主子不说也自虔诚,就怕自己心不诚被佛祖怪罪。偏要念一声佛才能捡一粒豆或是米,最是费时,便只捡了少少一捧凑数。   及到发现贾敏是按着数量颁赏,就有人后悔不迭,巴不得这日子倒回去才好。那些捡的多的自是好话不要钱的奉承姑娘是有福的,就是捡的少的,也盼着太太看在人人替姑娘祈福的面上,明年还让大家捡佛豆,可不就人人带笑?   贾敏也不说破,让人将佛豆佛米煮了到街尾散与贫苦之人,与特意没上衙的林如海一起,替黛玉庆生。与那两父女心无旁鹜不同,贾敏一直暗暗等着僧道两个的消息,及至二门外报说有僧道求见老爷,贾敏心里暗道一声:来了。   僧道果然没让贾敏失望,这出场方式便很夺人眼球,就在下人刚来禀报过,两人已经凭空出现在了院子里,一个竖掌若刀口颂佛号,一个一甩拂尘直念无量天尊。若是两人衣着头脸能整洁些,还真有些世外高人之态。   可惜这两个为了所谓的试探人心,把自己搞得如乞丐一般。贾敏觉得自己高估了神棍二人组的头脑:真想低调试探人心,就别整这么震撼的出场方式,想要让人觉得神通广大,那就别搞得邋里邋遢污人眼球。   两个人现在的状态,其实就跟原着里邢岫烟说妙玉是一样的:僧不僧道不道俗不俗,总之就是不伦不类。   她正在心里吐槽的欢,林如海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醒过神来,向着那两个大摆高人姿态的神棍沉声问道:“不知二位从何而来,不请而入所为何事?”   僧道二人顿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自己这样震撼的出场,林如海竟没有马上对自己顶礼膜拜让他们吃惊。好在神棍做久了,脸皮总比世人厚些,又想着自己这次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癞头和尚抢先又颂声佛:“阿弥陀佛,这女娃有命无运,身系不祥之人,施主还是舍了我吧。”   林如海本来对这两人的手段还有些顾忌,不想和尚竟说自己女儿是有命无运之人,哪还肯听他往下说,直叫人快把这两人打出去。   不想那些下人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癞头和尚得意的向林如海与贾敏夫妻一笑:“忠言逆耳,施主不必拘于儿女情长。这女娃留在身边,也不过是防克父母兄弟,不若舍了我,可保施主家宅平安。”   一句话引得贾敏动了真怒,别的也还罢了,若是这话传出去,将来黛玉如何自处?要知道原着里,贾敏跟林如海还有他们的儿子,还真是早早都死了。好不容易林如海这几日操办黛玉生日,有些原着里对黛玉关爱的影子,癞头道人这话无疑是在他心里种下一根刺。   说不定原着里黛玉进京后林如海就对她不闻不问,就是因为当日和尚道士也说过这样的话,让林如海真以为黛玉防克了贾敏跟他的儿子。否则实在说不通,一个把女儿做男儿教养的人,做出那样绝情的举动。   贾敏本就有心与二人比试比试,现在和尚还大放厥词,直接冷笑连声:“你说我女儿防克父母兄弟,我夫妻两个现在却好好站在这里,何解?你说我女儿有命无运,她爹爹是前科探花,如今贵为巡盐御史,早胜过那些朝不保夕之人。若这还叫有命无运,那些三餐不续之人难道你都要收了?”   和尚这才注意大着肚子的贾敏,见她面无病态,心下诧异不已,悄悄运指掐算,竟算不出贾敏的来历了,不由大惊:“你是何人?”   贾敏面带讥讽:“你要化我的女儿,竟不知道她还有个亲娘,倒问我是何人。”   跛足道人上前一步,向着贾敏温声道:“施主何必动怒,无明业火最是伤身。且不说这女娃与林家无缘本是天意,就是为了夫人肚里的小公子安危,为了林家血脉宗祠,也当把这女娃舍了我们。”   呵呵,难怪原着里不管甄士隐还是柳湘莲,都是跟着跛足道人跑了,这人的嘴上功夫,比和尚的确高上三分,一言便中了林如海的心事。对于一个几代单传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血脉延续更能让他动心的吧。   还有原主,本就在贾母影响之下,深信鬼神之说,见了两人震撼的出场,对于道士说自己肚子里是小公子,一定会深信不疑——原主可是盼儿子盼了十几年,不然也不会儿子一死,自己就病倒,一年功夫便跟着去了。   可惜此贾敏非彼贾敏! 第35章   在刚才林如海叫不动下人之时, 贾敏已经悄悄用自己的灵魂力观察了一下, 发现那些奴才们各自被一团灵魂力包裹得严严实实。贾敏试了一下, 她自己的灵魂力可以轻易穿透过那团薄薄的灵魂力,也不知道是僧道二人灵魂力量太弱,还是一次性作用于这么多人分散太过。   不管是哪种原因,贾敏都对两人的实力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那就是这两个人,她可以应付。即是能应付, 那就不必再听两人之言。贾敏仍维持着自己脸上的冷笑:“你们即说我女儿与林家无缘是天意, 可敢对天发誓,若所言不实, 便遭你自己刚才所说的无明业火焚身?”   道士出面化人不知凡几, 化人必说天意也不知多少回,还真没有人让他对天发誓的。再说一般让人发誓, 不都是说如有谎话,必遭天打雷避吗, 这无明业火焚身是个什么鬼?   道士就有些不确定的与和尚对视一眼, 没等二人心有灵犀, 贾敏已经冷冷说道:“连个誓言都不敢发, 显见得是骗人。还不快滚出巡盐御史府?不然我必请知府大人为我女儿做主,让你这拐子无容身之处。”   和尚气得大叫:“你这妇人好生无礼,从未有人让神仙发誓的。”   贾敏心说今天就有了,面上还是讥讽之色:“苍天有眼,佛祖有灵, 你们即为佛祖信众,三清门徒,又自称神仙,口代天言,怎么连誓也不敢发一个?”   道士暗想,这里本就是一方小世界 ,天道并不完全。自己就算是起誓,不完全的天道也不会有响应,起个誓又如何?正好让林如海见识一下自己二人的本事,知道自己二人所言非虚,日后更好施为。   想至此,向着贾敏自信一笑:“贫道便起誓又如何,这女娃与林家无缘,强留必防克父母兄弟。贫道所言如在不实,必受无明业火焚身!”   癞头和尚听到跛足道人张口起誓,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虽然觉得又上这臭道士抢了先,仍免不了面带得色的看了林如海与贾敏夫妻一眼。   贾敏就似没看到和尚的目光一样,定定的盯着道士举着起誓的右手。林如海抱着黛玉,心里也是一样紧张,不知道自己该盼着道士被火焚还是安然无恙。   就在道士“焚身”两字刚落,贾敏将自己八成的火系异能向着他施展开去,最先起火的,就是道士举着的那三根手指头。道士起誓后本想向贾敏炫耀一下,不想自己的右手手指就是一疼,眼看着三根手指已经烧了起来。   道士大惊,连忙暗念灭火口诀,不想那火非但不灭,还越烧越旺,空气里一下子弥漫起焦臭的味道。和尚没想到道士的誓言竟然这样应验了,心下也慌了神,口内念念有词,帮着道士一起灭火。   林如海都看呆了。好在清醒得快,拉着贾敏后退两步,离那和尚道士远些以防被波及,小声向贾敏道:“这个道士刚发完誓言就被火焚身,可见刚才所言都是假话。夫人不可因为他们的话对玉儿起了芥蒂。”   林如海的话倒让贾敏觉得是意外之喜,见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抱着黛玉不放,对他认可了两三分,点头道:“玉儿是我的女儿,我自不会对她起芥蒂。”   和尚道士自然也听到林如海与贾敏的对话,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道士身上的火灭了,两人没功夫再蛊惑林如海,口内不停的把灭火诀、避火诀翻过来倒过去念个不住。不想那灭火诀念了一刻,火势不仅未减,很快便将道士右手烧没,眼看着整条胳膊都要不保,把个道士疼得哇哇大叫。   他们自顾不暇,作用于下人身上的精神力自然松懈下来,下人们一个个能听能看能动起来。不过大家宁可还和刚才那样无感无识——太吓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那么烧着,嘴里还大声叫着疼,林府的奴才们都吓死了好吧。   黛玉也跟那些奴才在同一时间清醒过来,贾敏怕吓着她,用自己的精神力将她包裹住,嘴里向林如海道:“老爷还是让人把这两个拐子送官吧,吓着人就不好了。”   林如海听了将黛玉交给她的奶嬷嬷,自己指挥着人要给那道士灭火。不是林如海对道士起了恻隐之心,而是就算要把人送到知府衙门,也不能让人就这么举着人形火把过去。知道的是他在**,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林如海要劫牢。   谁知不泼水还好,一泼水那火竟顺着水势从道士身上蔓延开来,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就连同他一样被泼的和尚也被火波及,同样烧了起来。和尚也顾不得道士了,知道念灭火诀无用,直接消失在了平地。   道士一见和尚先走,自己也忙不迭的随他而去,不过去前还不忘记威胁林如海:“林大人即舍不得这个孩子,那就等着家败人亡吧。”   呵,贾敏这个暴脾气,默默的给道士再加大几分火,让他在消失之前身上的火势更大了几分。这两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比他们突然出现在正院还让人觉得震惊。贾敏眼见着一众奴才目瞪口呆,心下一沉。   此世很重鬼神之说,哪怕这些奴才眼见着和尚道士被“无明业火”焚身,这一凭空消失,也会联想到鬼神身上。一旦传出去,不管是神仙降临还是恶鬼上门,都不是什么好事。   林如海与贾敏所想一样,看看抱着黛玉一脸惊吓的奶嬷嬷,沉声道:“先抱着姑娘回房。”那个奶嬷嬷听话的低着头急步而去,林如海才一脸阴沉的看向众奴才。   他的目光实在阴冷,那些奴才渐渐站不住,也不顾地上湿滑,一个跟着一个跪倒地上。贾敏心内稍安——有惧怕便好。   这时林如海已经开口:“刚才你们被那妖人施法没有听到,那妖人因要化姑娘出家,自己立誓所言不实,会被无明业火焚身。结果天降业火,足见那两个妖人是妖言惑众。”   众奴才听了纷纷附合:“我们姑娘自来聪慧,哪能随着这样的妖人出家。”   林如海点头:“你们还算明白。不过今日之事,你们也当知道苍天不可欺。如若有人借此事行背主之事,便等着与那两个妖人一样,被上天焚烧吧。”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可是里头却是一片肃杀之气,奴才们一个个恨不得指天做誓,又怕自己一个誓言没立好,直接被火烧,只好用磕头请老爷太太看出他们的决心。   贾敏此时已经九个多月的身孕,不耐久站,见奴才们头磕的还算实在,接过林如海的话道:“你们且记着自己今日的话,如果外头有一言半语说起今日之事,就等着全家一起去地下团聚吧。”   奴才们一个个头磕得更重,纷纷保证自己今天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见。贾敏不耐烦听,只叫过春风夏阳两个,将在场之人一一记下,便扶着她们的手进室内休息。   别看刚才给和尚、道士了一些教训,可是贾敏心内十分不爽——自己的异能还是修炼得太慢了,要是达到5S级的话,一把火下去那两个人连渣子都别想剩下,哪有逃跑的可能。   不过这异能修炼不是一日之功,贾敏又怕穿梭机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使用了异能直接对自己进行灵魂抽离,很是担了几日的心事。在别人眼里,就是太太还是让那和尚道士吓着了,只是自己强撑着不愿意露出来。   对于别人怎么误会贾敏一概不理,在心里揣摸着和尚道士离开的方式,分明与空间异能很相似,就是不知道这空间异能该怎样觉醒。暗想着自己若是能拿到和尚道士修炼的功法就好了,说不定自己照着练的话也能觉醒空间异能。   别说贾敏贪心,末世不是没有觉醒双系异能的人。而且贾敏觉得空间异能比火系异能好多了,有了空间异能,说不定她还能把这一世的食物带回末世的基地去。这里生产力虽然不高,可是比起末世来食物要充足太多了。到时自己在基地就不是最底层的存在,而是人人景仰的对象。   贾敏也知自己这只是空想,几日后便恢复如常,让林如海长松了一口气。眼见着贾敏产期临近,大管家娘子早将扬州有名的稳婆请进府内住着,又陪着贾敏精心挑选了四个奶娘,都早早养在府里。   黛玉见了还问贾敏:“弟弟怎么有四个奶娘,我只有一个?”   贾敏听出她这是有点儿吃醋了,笑着向她解释:“咱们都不知道弟弟的口味,所以多挑几个人,等弟弟出来看哪个奶娘更得他的眼,咱们就留哪一个好不好?玉儿那时也是这样挑人的。”   黛玉听了这才点头。林如海本想告诫黛玉不该与还没出生的小弟弟攀比,直接被贾敏瞪了一眼,讪讪的闭了嘴。等着黛玉困了回房睡去,才向贾敏道:“玉儿是长姐……” 第36章   贾敏知林如海说黛玉是长姐表达的意思, 却不认同他的话:“玉儿再是长姐, 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一个三岁的孩子, 本来家里只有她一个,突然要面对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别说黛玉这样敏感的性子,就是不敏感的孩子, 也会怕失去父母的关爱,想要父母时时表明自己还是那个受人喜爱的。   林如海觉得贾敏太过宠黛玉了:“就是因为她现在还小, 才要让她懂得友爱兄弟的道理。”   贾敏直接鄙夷他的思想:“我大哥何尝不是从小就被人灌输了这样的思想, 才让老太太压制得只能窝在东大院不出。”   林如海素来觉得自己的大舅哥实在没有做家主的担当,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若是按着贾敏所说, 贾赦从小身为老大, 被人要求着友爱兄弟,事事让着兄弟, 结果习惯成了自然,在自己继任了家主之后, 被要求将自己当家的权利让给弟弟, 也没有什么意见, 这样好象也能说得通。   不过这里头好象有什么不对, 没有兄弟姐妹的林如海一下子纠结起来,想不出不对在哪里。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再想了,贾敏此时已经开始呼疼:“老爷,我好象要生了。”   林如海闻言慌乱不已,还是黛玉的奶嬷嬷哄睡了黛玉之后, 听到正房里忙乱,让人守好黛玉,自己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见老爷忙得没有章法,只好出言提醒一二。   秋雨早得了贾敏之命,让她在自己生产之时,千万看好黛玉。见黛玉的奶嬷嬷竟离了黛玉,刚想开口骂她,又见得了她的提醒,屋子里的忙乱去了好些,也就不再出声,自己去黛玉房里守着。   贾敏是听说过女人生产之痛,超过十级疼痛,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这痛并不是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能承受得住的,她觉得自己已经快痛死了。   不,自己不能死。贾敏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告诉自己若是死在这里,自己末世的身体将永远没有灵魂,就是自己这一世的所有努力,也会白费。   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自己能觉醒空间异能,要是觉醒了的话,自己就可以提前将末世还能找的镇痛泵带过来,不让自己受这样的罪。   想着想着,她好象看到有一扇大门,向着自己徐徐打开,想要引导着自己进入其中。贾敏眼睛死死的盯着虚空中的大门,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走过去,就可以觉醒空间异能,还是高等级空间异能。   可是贾敏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进去,这里还有一屋子的人看着自己生孩子,要是自己凭空消失,在这些人眼里与僧道两个有什么区别府里的奴才可以让她们暴毙,可是稳婆呢?那可不是自己府里的奴才,而是平民。   或许在这个平民命如蚁的时代,以巡盐御史府的权势可以让稳婆无声无息的消失,可是她该怎么说动林如海,让他动用手中的权利,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别看贾敏处置起背主的奴才来毫不手软,可是人家稳婆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好不好。   触手可及的空间异能,自己却要与之失之交臂,贾敏不甘的大吼了一声。随着这一声,有什么东西滑出了她的体内,疼痛感也随之慢慢减弱。   “恭喜太太,是位小公子。”稳婆倒提着婴儿,一巴掌打在他的小屁股上,听到婴儿洪亮的哭声,笑着奉承道:“小公子是个健壮的。”   贾敏有气无力的向着稳婆微微点头,看了一眼这个原着里一笔带过的林家最后一个男丁,遗憾的闭上了眼睛。对于这个男孩,贾敏的感情与对黛玉又不相同——读原着的时候,她对黛玉是有着同情的,所以见到黛玉之后对她的一举一动有莫明的熟悉感。   可是这个孩子,除了知道他是早夭之命,贾敏本当他只是一个造成黛玉悲惨命运的引子。偏他却在自己的肚子里生长了几个月,那种血脉一体的感觉做不得假。所以贾敏是遗憾的,除了遗憾自己没有及时抓住觉醒空间异能的契机,也遗憾自己在这一世牵挂越来越多。   了无牵挂多好,象她在末世,只要活下去就好,管别人是死是活。现在可好,先是一个黛玉,让她如同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现在又来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儿子……   除了遗憾还有紧张,贾敏已经两次连续动用精神力,生怕穿梭机会感知到。贾瑚那一世,就是她动用了两次精神力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穿梭机给她倒计时的。要是这一世也是如此,那她可以称得上时日无多了。   想到这里,贾敏哪里还能躺得住?自己若是直接被抽离的话,林如海一定会马上想起道士的话,到时为了刚出生的孩子,他也会将黛玉送到哪个庵堂时去吧。   “姑娘呢?”贾敏等着稳婆给自己收拾好了,向着一直跟在产房里的林旺家的也就是黛玉的奶嬷嬷问了一句。   林旺家的有些惶恐,她虽然是担心太太,可是做为姑娘的奶嬷嬷,却没有守在姑娘身边就是大不该,因此小心应道:“奴婢出来的时候,已经交待丫头们好生守着姑娘,秋雨姑娘也去了姑娘房里。”   看来就算跟着自己进了产房,林旺家的也注意了黛玉那里的情况,贾敏还算满意的点点头:“今天倒难为你了,等下好生梳洗,换了衣裳再去见姑娘。哥儿的奶娘那里,你也提点些。”   林旺家的不想自己有这份意外之喜,向着贾敏又道了喜,才乐颠颠的出了门。刚出产房,便见黛玉由秋雨抱着,和林如海一起看新生的婴儿,忙向两人道:“外头还是有风,老爷和姑娘带哥儿回房细看可好?”   黛玉听到她的声音,早已经看了过来,向着她伸手要抱,嘴里问着:“嬷嬷。母亲好吗?”   林旺家的连忙向着黛玉摆手:“嬷嬷身上气味不好,等洗过了再抱姑娘。太太好着呢,就是累了,等太太歇过来就能见姑娘了。”   这时林如海已经让人抱着婴儿回房好生看着,听林旺家的说话头头是道,也向着她点点头,向身后的大管家娘子道:“今天林旺家的有功,赏她匹红布做彩头,再让她去帐上领十两银子。不过她轻离了姑娘,又是她的不是,扣她一个月的月例。”   最后一句,还是林如海想到贾敏处处以黛玉为重,若是自己只赏不罚,林旺家的说不得会为了得赏,拼命在别的主子面前献殷勤,倒把黛玉这个正经主子抛在脑后。   林旺家的很知轻重,向着林如海磕了个头道:“奴婢认罚,不敢当老爷的赏。”   林如海摇头:“功是功过是过,罚你也是让你长记性,时时不可忘了你的主子是谁。”林旺家的叩头不迭。大管家娘子笑着应下,拉了林旺家的起来,侯着林如海带着黛玉进去看新生儿,才向着林旺家的道:“你胆子比斗还大。多亏有秋雨姑娘看着姑娘,不然看你怎么办。”   她这话虽然有气林旺家的抢了自己风头的意思,也有真心和林旺家的一起后怕在里头——太太这段时间备产,内宅事物几乎都由着她安排。今日太太发动之时,她并不在内院,才至别人摸不着头绪,差点误了大事,说来也是她这个大管家娘子之过。   好在府里总算添了男丁,老爷天天喜笑颜开,太太月子里养得好,小名取做樘哥儿的小主子也长得壮实,姑娘身子一日比一日硬朗,让林府的下人们个个跟着精神十足。   就在合府喜气盈盈之中樘哥儿满月了,贾敏到了出月子的时候。哪怕林如海与贾敏都不想大办,耐不住整个扬州乃至金陵都有官员早早送了礼来,宴客是不得不行之事。   这一次大管家跟大管家娘子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带着全府的奴才将府里收拾得花团锦簇,宴席铺排的隆重又不奢靡,令一众前来参加宴席的夫人太太们个个称好。   贾敏再怎么不愿意与人虚以委蛇,对别人的奉承也不得含笑应酬。好在人人都知她刚出月子,身子本还虚弱,都只寒喧几句,便各自寻着相熟之人聊天,才让贾敏偷了个空可以到偏厅歇息一下。   不想这偏厅早有一对母女坐在那里,贾敏不由看了春风一眼。春风悄悄在她耳边道:“是薛家太太与姑娘,因与别的夫人说不到一处,所以在这里暂歇。”   原来是她们母女。难怪哪怕只有她们母女在此,面上也没见尴尬之色,薛姨妈还站起来亲热的和贾敏打招呼:“敏妹妹风采更胜往昔,如今更是儿女又全,这样的喜事,我必是要走上一遭的。”   若不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贾敏几乎以为薛姨妈才是偏厅的主人。看来原着里薛宝钗不出言则已,一出言必有警世之句,是有本而来,看人家亲娘这话说得多得体。   奈何这份得体打动不了贾敏。笑话,她已经与王夫人要不死不休了,还能给王夫人的妹妹好脸色看不成? 第37章   贾敏脸上连个笑纹儿都没有了, 向着薛姨妈略颔下首:“原来是薛夫人。怎么竟在这里坐着, 夫人太太们都在花厅呢。春风, 还不快请薛太太到花厅就坐,一会儿便要开席了。”   薛姨妈听贾敏直呼自己为薛太太,这官面上的称呼透着疏离,笑脸就有些维持不住, 轻拍一下自己的女儿道:“刚才在花厅里钗儿嫌吵闹,我才带她到这里散散。即是有一会儿才开席, 我再坐坐也无碍的。”   贾敏点点头:“原来如此。好几位太太都带了姑娘, 薛姑娘怎么不跟那些姑娘一起去花园玩?”   薛姨妈觉得贾敏一定是故意这样说,她们母女所以在这里闷坐, 就是因为花厅里的夫人太太们自忖官身, 对她这位皇商太太不大奉承。就是薛宝钗,跟那几位官家姑娘也说不到一处去。她们母女在金陵的时候, 可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哪儿受过如此冷遇?   贾敏身为主人, 怎么会想不到?即是想到了还要这样说, 不是明着要打自己的脸吗?亏得自己知道她得了儿子, 还巴巴的前来给她贺喜。   想到这里, 薛姨妈脸上的笑已经全无,向着贾敏不咸不淡道:“钗儿自来贞静,倒不愿意四处跑动。”   贾敏觉得幸亏这里只有她在,不然那些夫人太太们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淹死薛姨妈:什么叫自来贞静,一个六岁的孩子用这个词真的好?你女儿贞静了, 那别的去花园玩的姑娘们就不贞静了是不是?   不过贾敏也有些纳闷,按说此时薛老爷还在,薛家没到被薛大傻子败坏的时候,皇商薛家在金陵都算得数得上号才对。刚才花厅里金陵来的官夫人也不少,薛姨妈怎么会被排挤至此?   说来也是贾敏想偏了,那些金陵来的官夫人们自然不会排挤薛姨妈,可是扬州的官夫人们却不一样:她们不是不知道皇商薛家之富,可是能来参加满月宴的,可都是扬州的头面人物。   这些头面人物的夫人们,平日也都是人人奉承的,总不能对着一个甫见一面的商人妇放低身段——薛家豪富,银子又没送到她们手里,放着上官的夫人不巴结,难道还能去巴结一个商妇吗没得让别人笑自己眼皮子浅,连带着自家老爷的官声都有碍。   得不偿失的事儿,官夫人们可不会做。   哪怕贾敏想偏了,也没有与薛姨妈攀谈的心情,刚才那几句已经尽了她主人之礼,因扯个假笑:“如此还请薛太太安坐,一会开席时自有人请薛太太赴宴。”说完向外便走。   薛姨妈今日过来,本就有别的目的,刚才在花厅里贾敏与别的官夫人应酬,她根本插不上嘴,现好不容易见到贾敏,又正是无人之时,忙出声道:“敏妹妹且慢,我有话说。”   听到薛姨妈说她有话要说,贾敏转身向着她一笑:“薛太太且请安坐。今日我家中宴客,不好为了薛太太冷落了别人。”你有话说我就得听吗,哪来那么大脸?   薛姨妈都懵了,按着她的想法,她与贾敏好歹出阁前就认识,哪怕不认识,这做主人的听到客人有话说,不也得坐下来攀谈一二吗。贾敏竟然听都不听,难道自己还能等到宴后留下不成?   “林姨母,我们两家是姻亲,若是生分了岂不让人笑话?”一个清脆的童声在花厅里响了起来,贾敏意外的看了一眼薛宝钗,又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薛姨妈——这就是你所说的贞静女儿?长辈说话随便插嘴,也是贞静吗?   人家薛姨妈正一脸自豪的看着自己的闺女,觉得闺女这话说得太好了,见贾敏又望向自己,满意的笑道:“钗儿说得不错,若两家不是姻亲,我也不会从金陵来贺小公子满月不是。”   贾敏直接呵呵她一脸:“呵呵,不知薛太太这姻亲是从何而论?据我所知林家跟薛家可从来没有攀过亲。”   “你——”薛姨妈气结,话说得又快又急:“我姐姐是你的亲嫂子,怎么就不是姻亲。也罢,你是堂堂巡盐御史夫人,我们一个商户人家高攀不起。钗儿,我们走。”说着上前就要拉着薛宝钗出门。   贾敏见她们母女真的要走,连忙向侧方退了一步,好给人让开道,也免得一会儿这娘两个借着碰撞什么的硬留下来。薛姨妈本想着今日是林府满月宴,自己这做客人的席还没开便走,贾敏这个做主人的怕没脸,也会挽留一下自己。   谁想看贾敏竟给自己让道,可见刚才说的不是姻亲完全发自肺腑。心下不由一沉,觉得自己姐姐信中交待自己的事,怕是难办。薛宝钗到底还小,看到自己母亲如此被人嫌弃,不由气怒:“林姨母好大的官夫人架子。”   贾敏有理由相信,如果这位宝钗再长几岁,一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就算年岁小又如何,这不是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攻击别人吗,可见不是不知道自己说出话的轻重。   “薛太太,我再说一遍,林薛两家从来不是姻亲。还请你好生教导你的女儿,不必叫什么姨母,这乱认官亲可不是好玩的。”   别看薛姨妈跟薛宝钗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家只是商人,可人家心里却觉得那是自己谦虚,薛家可是皇商,这带了一个皇字的商,能跟一般的商户能一样吗?   贾敏说她们乱认官亲,那可真的是将她们等同于一般商户了,让薛姨妈如何忍得?声音不觉大了几分:“贾敏,你我同出金陵四大家族,几家联络有亲,你二哥更是娶了我的亲姐姐,你竟还说钗儿是冒认官亲?”   偏厅跟花厅隔得本就不远,贾敏跟薛姨妈现在又站在门口,加之薛姨妈激动之下声音尖利刺耳,各府夫人太太们带来的丫头们,早把这边发生的情况悄悄向自己主子们禀报了。这不,已经陆续有人出了花厅,还向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看似关切,心内是不是想看笑话就没有人知道了。   贾敏就当自己没看到来人,不过似乎很是气恼,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分:“薛太太可别说什么金陵四大家族,我胆子太小听不得这话。再者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即进了林家门,自然随着林家认亲,这林薛两家从无联姻之事,难道是我记错了?”   薛姨妈眼见着那些官夫人们走过来,想着贾敏是不肯跟自己好生说话了,那不如直接让她在这些官夫人面前落了脸面、失了名声。因此还是保持着自己刚才的声音:“没想到林太太嫁了人,竟连娘家都不认了。”   “谁说我不认娘家?”贾敏很淡定的向着薛姨妈一笑:“只不过是不认那些对小姑子的嫁妆做手脚、收买小姑子的陪嫁险些害得小姑子失子的恶毒妇人。”   此言一出,围过来的人群都是一惊。这个时代的女人,尤其是夫家娘家都是官场中人的女人,为联姻嫁人的不在少数。即是联姻,自是希望两家和乐守望相助。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娘家人会害得出嫁姑娘失子的。   女人靠什么在夫家站住脚?自然是儿子。只有让两府的血脉完全融合,那才是真正的联姻稳固。若是害得出嫁姑娘失子,那不是联姻是结仇好不好?   大家看向薛姨妈的眼神都变了,金陵来的官夫人小声的向扬州本地的官夫人科普着贾、林、薛三家的关系,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贾敏所说的那个向着小姑子嫁妆动手,还差点害得小姑子失子的恶毒妇人是谁了。   扬州的官夫人们也没闲着,将巡盐御史府年前突然换了大管家,还将奴才大换血的事情都联想起来,忙着向自己金陵来的熟人小声道明。   薛姨妈也听到了大家小声的议论,心里一阵阵发苦:她是想让贾敏没有名声,现在可好,变成了她姐姐的残害小姑子的恶名传扬得金陵、扬州都知道了。   一口恶气堵得薛姨妈口不择言:“贾敏,你竟然如此败坏娘家人的名声,就不怕荣国府的老太太亲自到扬州来讨公道吗?”   贾敏看傻子一样看了薛姨妈一眼:“没想到薛太太竟有这么大的面子。我这做女儿的请不动老太太来扬州,薛太太一句话就能让一位国公夫人下扬州。若真如薛太太所说,我还要感谢薛太太让我们母女可以相见。就是不知道薛太太能不能定个期限给我,我好让人给母亲收拾屋子。”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听出来贾敏并不怕荣国府的老太太来与自己对质。至于原因嘛,想想就知道了,若是贾敏所言有虚,她还能不怕吗?   薛姨妈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手指着贾敏好半天说不出那个期限来。贾敏向着匆匆赶来的大管家娘子示意一下:   “巡盐御史府太小,容不下皇商薛太太这尊大佛。还不快让人去禀报老爷,请他向皇商薛老爷赔罪。交待门上一声,眼睛放亮点,别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好意思再来吗? 第38章   贾敏的话说得还算客气, 要是皇商两个字没咬得那么清楚就更有说服力。薛姨妈恨得咬牙, 却知贾敏说是让林如海向自家老爷赔罪, 其实是让自家老爷知道自己与贾敏起了龃龉。就算自家老爷一向对自己敬重有加,可是事涉巡盐御史府,只怕这敬重……   带着对贾敏不绝的恨意,薛姨妈母女灰溜溜的坐上了回金陵的马车。同车的薛进, 全程没有与她说一句话,就连薛宝钗想调节车内的气氛, 拉着薛进问东问西, 都没让薛进回应一句。   他们夫妻父女如何相处贾敏并不在意,送走来客之后, 已经累得直接睡了。林如海来到内室, 看到的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海棠春睡图。   画面很美,可是却不得不打破, 林如海轻咳一声,接过秋雨送上来的茶, 等着贾敏醒来。贾敏也没让他多等, 此时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向着林如海直接问道:“老爷是为兴师问罪的吗?”   这就不友好了。不过几个月来, 林如海已经接受了贾敏因为差点失子以至性情大变,听了问话脸色都没变一下:“我知道夫人不是冲动之人。”不会连原因都不听就直接给薛家没脸。   贾敏听后脸色好看了一点,觉得林如海这个态度还能往下谈,向着春风道:“把那信拿来给老爷看。”   信是贾母写来的——这几个月贾母给贾敏写信的频率远胜往年,林如海接过信并不觉得惊讶。不过看了信的内容, 他就不能淡定了:   贾母在信里主要写了三件事,第一件自然还是抱怨贾敏狠心,不该真的与贾政一房断了亲。这事儿贾母说过不止一次,林如海直接当笑话看了——夫人要是能原谅,当初就不会连陪嫁之人都送回京去。   第二件是寄希望于贾敏已经原谅贾政一房的基础之上,让贾敏劝说林如海给工部尚书写信推荐一下贾政,因为贾母已经听说,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可是林如海的同科榜眼,若是这位工部大佬愿意提携一二,贾政就可以把已经坐了好几年的主事位子动一动。   第三件还是寄希望于贾敏已经原谅贾政一房的基础之上,也是贾母觉得贾敏会原谅贾政一房的底气所在。说的是贾政因为王子腾之故,所以很得大皇子青眼,让贾敏劝说林如海也向大皇子投诚。   若说前两件事林如海还能一笑而过,最后一件事林如海简直想掀桌子。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个何知府前脚刚调任,自己倒要贴上去?他可不觉得一个何知府,就敢安排人到比他品级还高的官员后宅兴风做浪。   所以说这个大皇子,也是差点害得他失子之人。断人宗祠不共戴天,想让自己向大皇子投诚,荣国府这位老太太没病吧?还是她根本没看过夫人交给她那些背主奴才的供词?   贾敏看着林如海,此人一向在外波澜不惊的脸上,神情不断变幻,显见得心情起伏得很激烈。因向春风再次交待:“再把琏儿写的信拿给老爷看看。”有些气,还是一起生完的好,她可记得这林如海,也不是一个身体旺健的。   林如海的情绪平复得很快,若不是他捏着信的手上青筋暴露,贾敏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贾琏的信和贾母的信一样,都是随着满月礼一起送来的。   贾赦似乎有意让贾敏知道自己也跟贾母、贾政两个生分了,满月礼并没有与贾母的一同送来,而是另派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听来送礼人的言谈,贾母那边好象并不知道贾赦单独送礼的事。   正因为此,贾敏觉得贾琏信中所说的话,可信程度非常高:贾琏在信中告诉贾敏,贾政在王子腾的牵线之下,与大皇子府中长史走得很近,更准备将贾元春送进宫去。若只这样也还罢了,他们竟觉得贾赦手里一定有着原来荣国府在军中的人脉,想借着两府再次重新联姻,再借贾琏之便让贾赦交出这份人脉来。   信中说的没有这么直白,关于人脉之事只隐隐几字。贾敏凭借着上次见面对贾琏的了解,有理由相信这封信肯定是由贾赦授意写出的,不然读书不怎么样的贾琏,不会用到那几个隐晦之词。   林如海与她是同样的心思,直到看完信好久,才挥退了几个丫头,向贾敏问道:“太太是看了这两封信,才决定不听那薛家太太说话?”   贾敏肯定的点头,既然都知道别人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自然能不听就不听。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别说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个小心眼的,就是心胸宽广的帝王,也不会放任别人勾结在一起,算计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   等到大皇子事发之后,皇帝一定会追查有哪些人跟大皇子有牵连,到时听说薛家曾劝说过林如海,说不定会本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把林家一块祭了刀。   跟皇帝打过一次交道的贾敏,很清楚那位所谓的宽仁,都是做出来装样子的,要不怎么皇帝有十几个儿子,原着里只提到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忠顺亲王,剩下的都没活过自己的老子?皇家子嗣易夭折,可是已经成人的皇子只剩下两个,这里头的事儿还想不明白吗?   林如海轻叹一声:“贾政太胡涂了。”   贾敏听了冷笑不已:“我倒觉得这是他少有的一次自知之明。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在荣国府当家、居于荣禧堂名不正言不顺,所以要搏一个从龙之功,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呢。”   这下冷笑的换成了林如海:“圣人春秋鼎盛,这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   别人跳不跳梁贾敏不管,林如海却不能有了站队的心思。贾敏郑重向他道:“如今樘哥儿才满月,林家还要仗着老爷遮风挡雨。老爷这棵大树,总要立根坚定才好。”   林如海不由长叹一声:“樘哥儿太小了,又没有兄弟扶持。”   贾敏趁机向他道:“老爷正值壮年,不如多向王、林两位姨娘那里走走,说不定能替樘哥儿再添个兄弟。”管他到时候能不能成为樘哥儿的助力,至少让自己能维持原主的人设。   林如海脸上就有了便秘一样的表情:“秋姨娘之事,也是我大意了,太太放心,那两个姨娘我会去问她们,若是愿意出府,便给她们一副嫁妆。若是不愿意也府,那就只当养两个闲人。”   喂,我是真心为你考虑,怕你还不到四十,总憋着会憋坏,不是以退为进,让你处置自己的姨娘向我表决心好不好。贾敏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生硬的转移了话题:“老太太那里我已经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琏儿那封信就请老爷回吧。”   林如海无声的叹了口气,拿着贾琏的信出门,一同送往京中的除了给贾琏的回信,还有一份密折。上密折之事贾敏能猜得到,里头的内容却不得而知。不过她相信原着里林如海能熬到义忠亲王坏事,可见是没上了大皇子的破船。   现在她又得了空闲,自然要好好研究一下怎么让那扇空间大门再次打开。至于林如海感叹樘哥儿太小没有兄弟扶持的话,贾敏丝毫都没放到心上。   她绝不会劝林如海去与姑苏宗族修复关系。   原着里说得多清楚,林如海并没有亲支嫡派,而且林如海病死后,并没见这些人关心过黛玉一分。至于说是不是林家宗族因为贾琏侵占了林家家财,所以才觉得贾家贪婪不堪为伍与之反目,贾敏觉得太牵强了。   因为贾家贪婪就不一点儿也不关心黛玉,真心说不过去。正常人看到贾家如此贪婪,应该更怕黛玉有朝一日银钱被骗尽,会受贾家苛待,赶紧把她接回族中教养才对。   就算是贾家势大,不肯放黛玉跟着族人走,林家族人是不是也该不时的写信关心黛玉一二,好让贾家知道黛玉还有人关心,以此牵制一下荣国府?至少至少,别让贾母有持无恐说出那句林家的人都死绝了。   可他们什么也没做。   能因为没得到银子连宗中孤女都不照顾的,那不叫宗亲,那是跟贾家一样贪婪之人。他们技不如人没争过贾家,就干脆当宗族之中没有黛玉这么一个女孩,任由她自生自灭,这样的人和他修复关系又有何用?   由是贾敏对黛玉更怜惜一分,下人们便日日看到太太带着姑娘一起散步,带着姑娘一起处置家务,带着姑娘一起读书描红……她们做这些的时候,若是天气好,樘哥又醒着,也会带着一起,不过大家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樘哥儿好象是顺便的一样。   现在巡盐御史府内宅没有传闲话的人,好些丫头婆子都以为自己的感觉错了,怕自己说出来被嘴快的报给大管家娘子,干脆连家人之间也不议论这个话题。   府里都没人议论,外头对巡盐御史府怎么养孩子更是一无所知。虽也有人给贾敏下帖子,不过除人家嫁娶大事,贾敏一概以孩子还小脱不得身推了,倒让一些官夫人暗里笑话贾敏好不容易老蚌生珠,自要千娇万贵。   贾敏这一日因知府家要嫁女,不得不出席,席间倒听那些人议论,说是金陵传来消息,薛家家主好象不好了。 第39章   贾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上次给了薛姨妈没脸, 那些人特意说给自己听, 面上只维持了最基本的惊讶——她早知道薛姨妈会守寡, 惊讶又能惊讶到哪儿去。   不过别人却不肯放过贾敏,知州太太就带着些笑意向她道:“那薛家倒是家财不少,可惜他们家的少爷还不足十岁,怕是守不住呢。”   贾敏赞同的点头, 好象听不出人家同样在嘲笑自己的儿子更小一样:“是呢,只盼着薛家能有一二忠仆, 或是族人良善吧。”   知州太太只好顺着她的话赞一句林夫人慈悲为怀, 让贾敏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府后直接让人请林如海到内宅,要问问这薛家家主之病, 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林如海几次见识了贾敏的敏锐, 听到她直白的问自己也不惊讶了,向着她点了点头, 表示就是她所想的那样。贾敏得了肯定的答复,心里另有不解之处:“这薛家家主, 竟这么糊涂吗?”糊涂人还把生意做得那么大, 这不科学。   “他糊不糊涂有什么打紧, 后宅不宁口风不紧, 可不就让人当了替罪羊。”林如海对薛家家主表示了自己的鄙视之心。   贾敏听了心知这里头定是有薛姨妈之事,再想想京中的王子腾,又觉得理所当然。心想着王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养女儿的,这一份向着娘家、出嫁多年还一心替娘家兄长铺路的心,真是世所罕见。   不过黛玉可不能如此, 因向林如海道:“玉儿将来的亲事,必得好生挑选,只以她平安喜乐为要。老爷且不可为了樘哥儿有所助益,便不顾玉儿……”   话没说完,林如海已经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盼着她顺遂一生。”自己什么时候给了太太这样的印象,让她觉得自己一定会为了儿子牺牲女儿?   对这个答案贾敏还算满意,她实在怕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自己抽离的穿梭机,只好不时敲打一下林如海——万一将来自己还是在黛玉小小年纪就死了,林如海想到那也算自己的遗愿,不会如原着里一样对黛玉不管不问。   林如海不知贾敏心中所想,倒有一事要跟贾敏商量一下:“薛家在扬州也有些买卖,现在好些人都想着分润一二。”咱们是不是也插下手?   贾敏眼睛都亮了:“可有为难之处?”能把薛家的银子变成自己的,将来让黛玉拿着薛家的银子砸得薛家人不敢吭声,自是再好不过。   林如海摇了摇头:“扬州离金陵虽近,可是薛家家主病重,族人都盯着家主的位置,已经顾不得扬州的生意了。这样的事儿各处都有,只要大家分润得法,自有人处置干净。”   贾敏心里切了一声,不就是分赃得均匀吗。本想问问林如海不是清高的读书人吗,怎么会口言阿堵之物?想想又算了,觉得两个人的交情还不到这个份上。   林如海哪知道她把两人的交情定得如此之浅?以前这样的事儿也有,可是林如海觉得自己家中只有夫妻两个,财物够用便好,从不沾手。   可是现在自己儿女双全,年纪又那么小,总要多给他们留些东西,自己才放心。因此这次有人给他透口风,林如海便没如以往一样推拒。   现在贾敏即也觉得可以插一,林如海便知自己该如何行事,转而问起别事:“听说琏儿又写了信过来,老太太没再插手他的亲事吧?”   说起贾琏的亲事,那还真是一波三折。王夫人借着贾琏一直跟着贾母长大的由头,觉得贾琏自小没了母亲,没搬回东大院之前跟自己也很亲近,觉得将自己的侄女王熙凤说给他,贾琏一定会同意。   不想贾琏自从知道贾珠的国子监监生名额本该属于自己,根本就不是王夫人所说的由王子腾替贾珠求来的,对王夫人的观感都降为负数了,哪会听任她插手自己的亲事?   所以在王夫人半打趣的说出这件事之时,贾琏直接说亲事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一个小孩子不敢跟人私定终身。一句话把王夫人给说得哑口无言——王熙凤虽然只是她的侄女,可是也不能担了与人私定终身的名声。何况现在又是送元春进宫的当口,更不能传出不好的话来。   可是王子腾是得了命令之人,为了贾赦手里可能存在的那份人脉,这门亲事必须得成。因此王夫人又请贾母出面,好说动贾赦应下亲事。   贾赦自从贾琏回到东大院,大有放飞自我之态,面上对贾母还算恭敬,一说到两府再次联姻之事就大摇其头,直接告诉贾母,贾琏哪怕也娶一个如邢夫人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也不能娶王家女。   理由?还用什么理由,光是她有一个敢残害出嫁小姑子的姑姑就足够!贾赦表示自己也是有女儿的,虽然只是一个庶女,可也是他一等将军的女儿,将来要给人做正妻的。要是也着了娘家嫂子的下做手段,岂不是也得跟娘家断了往来?   贾赦告诉贾母,自己只有贾琏一个嫡子,所以还想着迎春出嫁后多帮衬一下兄长,可不能为了一个不着调的儿媳妇,让贾琏少了帮衬之人。   说起王夫人对贾敏的所做之事,贾母也不敢太过逼迫贾赦: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哪怕自己半个月就给贾敏写一封信,甚至在信中还提到两个玉儿结亲之事,贾敏仍是年礼节礼都不与贾政一房往来,对自己的提议更是不置一词,足见气还没消呢。   前次贾琏就担心的写到,怕王家还不死心,会借大皇子府长史之口,说与贾政让贾母再次逼迫贾赦。所以林如海听说贾琏有信寄来,才有此一问。   贾敏觉得贾赦简直是个棒槌:赶紧自己给贾琏定一门亲事,难道那大皇子还敢坏人姻缘吗?那他就别想着收拢人心了。所以没好气的向林如海道:“怎么没逼,这次是王子腾亲自拜望老太太时提起的。女家如此上赶着,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林如海一听,便知贾敏没有想明白此中关窍,笑向她道:“夫人如此义愤填膺,可是对琏儿的亲事有什么想法不成?”   自己能对贾琏的亲事有什么想法,他现在有自己的亲爹肯做主,找的媳妇总好过去衙门告他的王熙凤吧?因摇头:“我不过是个做姑姑的,离得又远,便想帮忙也帮……”说到这儿才理解了林如海没说出的意思:“老爷是觉得,大哥想让我们帮忙?”   见她终于想到这一点,林如海点了点头——从贾琏第二次写信来向贾敏诉说贾母一定让他娶王熙凤,林如海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这一次只是进一步确认。   贾敏不得不收回自己对贾赦棒槌的评价,看人家这迂回转折的,比起来自己才是个棒槌呀!至于林如海怎么发现这一点,贾敏觉得是因为他一向也是这样迂回之人。   不过贾敏不想掺和荣国府的破事,她向贾赦一房示好也不过是为给贾母和二房添堵。林如海却不这样看,他告诉贾敏:“太太,玉儿将来出嫁之后,总要有个外家走动。”虽然是一个没有助益的外家,能听话也不错。   贾敏闻听愣了一下,深觉自己对此世的礼法所知还是太少,只好向林如海道:“我们远离京中,便有心也无力。”   林如海了然点头:“大舅兄几次三番命琏儿写信,怕是想着让琏儿与清流人家结亲。”   贾敏不厚道的笑了出来:“以琏儿的才学,哪有清流人家的女儿肯嫁?”别看贾琏可能有爵过袭,可是清流人家选婿还是很看重人品才学的,这两样贾琏一样都不占好不好?他自己来信都说,那个李先生讲的东西太过深奥,他听得半懂不懂。   还有好些清流人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这一条贾琏就直接被人排除在外了——荣国府的规矩里,没成亲的小爷,房里都会放两个人以教人事儿呢。把自己的顾虑跟林如海一说,林如海看向贾敏的眼神都变了:“原来夫人知道清流家人这样的规矩。”   明知不雅,贾敏还是把自己的脖子缩了一缩,很想告诉林如海,那个最先给他放姨娘的不是自己。这话若是说出来,又得解释为什么不是她,贾敏决定自己还是沉默是金吧。   林如海把贾敏面上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无奈的叹一口气:“我知道夫人都是为子嗣计,这些年苦了夫人。”   看样子夫人也不是不在意自己,只是两府出身不同,武将与清流行事各有各的原因:武将不知道何时就会上战场,所以要早早留下血脉。清流生命危险不高,自然可以慢慢等孩子到来。   林如海又想到贾敏担心贾琏想找清流人家的媳妇难成,想来也是怕文武殊途,各家规矩不同,再出现自己与夫人之间的这种误会,不由心里暗暗谋划起来。 第40章   林如海那里都给找到了台阶, 贾敏没有不顺着下来的道理:“那时我已经进门六七年, 便是老太太、老爷再和善不忍催促, 可是林家几代单传,我自己也不能不思量。又有人不时的在我耳边唠叨,一时耳软便……”   林如海知道她口内的老太太并非荣国府的贾母,而是自己已经仙逝的母亲, 林如海心内也是一紧。那时母亲虽然明面上没有催过夫人,可是看向夫人肚子的目光, 林如海自己不是没有感觉。   随着母亲期盼的目光越来越明显, 夫人也跟着越来越消沉,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 夫人便把那个白姨娘给自己开了脸。可是自己因为她擅自给自己安排了姨娘, 对母亲给的人也没推拒,还对她很是冷淡了些日子, 真是大大的不该。   “好在我们现在已经儿女双全。”林如海不愿意再想那些灰暗的日子。   贾敏随声应了一声,继续想着贾琏的亲事。林如海见她心不在焉, 还当她是不是好意思让自己为难, 心内对她愧疚更盛——夫人任何时候都以自己和林家为重, 哪怕是为了让夫人少担心, 自己也在替贾琏寻一门好亲事。   自行脑补了一个温婉贤良妻子的林如海,至晚发现自己还得到书房安歇,心内妻子的形象矛盾起来:樘哥儿已经过了百日,怎么夫人还是不肯让自己在正院安歇?一个不让丈夫在正院安歇的夫人,还是不是贤妻?   没有人知道林如海的苦恼, 也就没有人给他解惑。贾敏不是没感觉到林如海想留在正院的意愿,可是她才不想开口让林如海留下来:   现在她白天的时间几乎都让黛玉跟樘哥儿占满,能练习异能的时间只剩下晚上。就这还是她想法子不让人守夜才争取到的时间,哪能因林如海之故再压缩?滚不滚床单还在其次,这时间真心浪费不起。   林如海倒不是重欲之人,见夫人没有什么招揽之意,也就不再提搬回正院之事,反而对贾敏与一双儿女的事情更加上心。贾敏不认为他是要让自己内疚主动请他搬回正院,觉得两个人这种搭伙过日子的状态很好。   直到贾琏的信再次送来,贾敏才惊觉林如海真是个肯办实事的人:林如海不知道怎么给贾琏又找了个先生,让人带着他的名帖到东大院找到贾赦,直接被贾赦直接待为上宾,不几日那位李先生便自行请辞了。   然后这位先生便感于贾赦礼贤下士,为人真诚,在拜访友人的时候向友人很是称赞了一下贾赦父子。见那友人不信,竟带着友人突然登门拜访贾赦。贾赦也没掉链子,哪怕那位友人没有自报家门,贾赦待人家也是热情周到,丝毫没有因为友人没有官职瞧不起之意。   到后来只参加大朝会的贾赦才知道,贾琏先生的友人可不是没有官职,而是有实职的礼部右侍郎,品级虽然没有贾赦高,实权却不是贾赦一个一等将军虚衔可比的。好在贾赦世面还是见过的,与礼部右侍郎如常交往,话题便是他们的共同爱好——金石鉴赏。   再后来礼部右侍郎就见到了贾琏,听说他是自己老友的弟子还考校了一番,然后贾琏的先生便向贾赦隐晦的提起两府能否结亲,贾赦也已经首肯。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贾敏觉得贾赦跟贾琏有些太过乐观:大皇子对贾家在军中莫须有的人脉还虎视眈眈呢。有贾母与贾政那两个急于立从龙之功的人来说,他们不出来搞破坏才怪。   不过这该是贾赦担心的事,贾敏连出言提醒都免了,只在回信里表达了自己对贾琏亲事的美好祝福,就继续过起自己白天带孩子,晚上勤练习异能的日子。   黛玉现在越来越懂事,不再是原着里那个一本书看一天、一句诗推敲半日的林姑娘,而是爱上了去花园里边散步边听典故的小女孩。只是樘哥儿还小,有时黛玉想去花园他正闹觉,贾敏只能让人好生看着黛玉,自己看着人把樘哥儿哄睡再去花园找黛玉。   这日也是如此,黛玉由林旺家的带着回自己房里换衣服,好先去花园。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只要太太,任林旺家的磨破了嘴也没用。林旺家的无法,只好让人去请太太过来看看。   贾敏一听便急了:按这个时代的算法,黛玉现在已经三岁了,重新选的丫头婆子平日照顾的也很是尽心,有林旺家的在,没有委屈了黛玉的道理,如此大声哭闹,还是头一次。   她只来得及吩咐樘哥儿的奶娘好生看着哥儿,便脚步匆匆的跟着来报信的丫头去看黛玉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一进门便见林旺家的正满头大汗的哄着黛玉,几个小丫头围着她们,一边不停的换着玩具、一边嘴里叫着姑娘,企图转移黛玉的注意力,让她别再哭了。   可是黛玉好象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平日爱玩的一眼都不看,嘴里只叫着母亲。豆大的泪珠一刻不停的滑落,眼里有些惊恐,小模样让人看着就心疼不已。   贾敏一见忙上前抱住了黛玉:“玉儿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她能想到黛玉哭闹的理由,也只有这一个了。   黛玉感觉到了贾敏的气息,哭声只顿了一下,然后好象找到了依靠一般,叫的声音比刚才还用力:“母亲,我怕。”然后又哭了起来。   贾敏看向林旺家的目光便带了冷意:“刚才姑娘见了什么,怎么怕成这样?”   林旺家的早跪下了:“回太太话,奴婢带着姑娘回来换衣裳,姑娘还说要带着那只兔子一起去花园。奴婢劝姑娘等回来再玩,不然若是兔子掉到地上脏了不好洗。不一会儿姑娘就哭起来了。”   说完,想指给贾敏看那只惹祸的兔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罪魁祸首,不由的眼睛瞪得老大,觉得是不是姑娘把兔子不小心碰到地上,这才哭闹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也太大惊小怪了。那额头的汗不由出得更多。   贾敏听了也没责怪林旺家的,那个兔子玩具,还是贾敏让人给她做的,用了洁白的皮毛,确实不耐脏也不好清洗。只示意林旺家的快找找那只兔子。   谁知黛玉听到兔子哭得更大声了:“兔子,兔子不见了,母亲,我怕。”   贾敏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黛玉平日虽然有些敏感,可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兔子不见了就吓成这样。注意,是吓,不是气。不痕迹的往黛玉身边还有地下打量了一圈,贾敏没发现那个兔子的影子,向着听呆了的林旺家的道:“你们还不快把兔子给姑娘找出来。”   林旺家的连忙带着丫头们一通翻找,可是那只兔子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凭空消失?贾敏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难道是僧道两人弄的鬼,要不黛玉怎么吓成这样?上次那两个可是把一院子的人都弄得无知无感,这次突然向黛玉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敢对黛玉下手,贾敏也不准备对他们客气,考虑到这样灵异之事还是别让下人看见,免得引起她们的恐慌和议论,贾敏向着林旺家的挥挥手:“不必找了,我来哄姑娘,你们先下去。”   黛玉这个时候哭得嗓子都哑了,声音也小了些,见林旺家的带人出了屋子,打了个哭嗝:“母亲,兔子。”   贾敏搂着她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是有人从玉儿手里抢了兔子吗?”要是那两个神棍抢走黛玉的兔子,那一定是想着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好借机对自己动手。不对,也可能他们是想着调虎离山,对樘哥儿出手也未可知。   “林旺家的,你多带些人去樘哥儿房外守着,我不过去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去。”贾敏向着林旺家的吩咐一声。现在僧道两个神棍在哪里还不知道,贾敏不敢带黛玉到樘哥儿的房间,怕他们把自己娘三个一锅端。   在贾敏吩咐林旺家的时候,黛玉的哭声已经小了下来,杏眼一眨一眨的仿佛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贾敏的问题。见贾敏又看向自己,觉得安心了好些,一边抽噎着一边向贾敏说:“兔子明明在手里,一下子没了。”   拿在自己手里,一下子就没了?别人听到这样的话只会当是小孩子胡说,可是贾敏却觉得这分明是那两个神棍的手段:“是看不见的人拿走了吗?”   黛玉想了一下摇头否认:“玉儿喜欢兔子,林嬷嬷说不能带,玉儿想着悄悄带着,别让林嬷嬷发现,兔子一下就没了。”说完想起自己可爱的兔子,又哭了起来:“母亲,我要兔子。”   贾敏心里也乱成一团,以黛玉对兔子的喜爱,在林旺家的制止她带兔子到花园的情况下,一定是把兔子攥的死死的,哪怕是僧道两个使手段,黛玉也应该感受到别人拉扯的力量,现在黛玉说是她自己想要悄悄带走兔子就没了…… 第41章   贾敏心里想到一种可能, 无比庆幸自己刚才让林旺家的把丫头婆子都带走, 温声向着黛玉说道:“玉儿现在想一想, 你想让小兔子出来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黛玉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让她这样想,不过一向对贾敏的依赖占了上风,不自主的已经按着贾敏的话去做, 然后,那只惹祸的小兔子就凭空出现在了黛玉的手上。   “啊——”黛玉又给吓了一跳, 却让失而复得的喜悦给压下去了, 高兴的将兔子举给贾敏看:“母亲快看,兔子。”   贾敏无语望天, 再次感觉到了老天对她的深深恶意:自己练习了这么长时间、冥想了这么长时间, 空间异能丝毫不见动静,黛玉只是想着带走一只玩具兔子, 就得到了?就算知道红楼梦有些玄幻成份,也别玄幻到这个程度行不行?   贾敏将那只兔子拿到自己手里闭上眼睛, 心里也想着悄悄带走悄悄带走, 可是手里的触感骗不了人, 睁开眼一看那兔子果然好好的在自己手里。   黛玉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对着兔子神情凝重, 小声叫了一声:“母亲?”   贾敏不得不冲着黛玉笑了一下,然后悄声告诉她:“玉儿,这件事跟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黛玉一听脸上又有些惧意,贾敏忙安抚的又拍了拍她的背:“不怕不怕。就是玉儿这个本事太厉害了, 要是有别人知道了,会逼着玉儿离开父亲、母亲。所以除了咱们两个以外,谁也不能说,也不能再当着别人把东西收起来,知道吗?”   黛玉只听懂了离开父亲、母亲,吓得一把搂住贾敏的脖子:“不离开母亲。”   贾敏继续做安抚工作:“只要玉儿不告诉别人,就不用离开父亲母亲。”   黛玉听话的点点头,又疑惑的问:“那可不可以告诉父亲?”必须,不能呀。贾敏轻轻摇头:“这事儿只能咱们两个知道,若是让你父亲知道了,说不定他会害怕玉儿。”   这些日子林如海与黛玉亲近了不少,黛玉才会问能不能告诉他。现在听贾敏说如果告诉他的话,他会害怕自己,是不是就会跟以前一样不跟自己玩了?黛玉不愿意失去能一起玩的父亲,毫不犹豫的点头向贾敏保证:“嗯,我不说。”   不说就好,贾敏可是担心林如海一个忠心做怪,把黛玉的异能报告给皇帝。那样一来黛玉今后的命运几乎可以想见,就别想离开皇宫一步。   这边贾敏又让黛玉试了几次收放东西,然后就带着黛玉去了樘哥儿房里。林旺家的看到黛玉怀里抱着的那个兔子,眼睛都直了——刚才她们好几个人都没找到,怎么太太跟姑娘竟找到了?   贾敏向她道:“将姑娘床下好生归置打扫一下,幸亏这次掉的是兔子,下次掉了姑娘的首饰可怎么找。”   林旺家的点头应是,没想起问太太既然兔子是掉在床下,上头怎么一点儿灰儿都没有,只想着自己一会儿要好生敲打那几个小丫头一番,偷懒偷得让太太知道了,真是好大胆子。还好这兔子找到了,不然看自己怎么收拾那几个懒丫头。   没两日林旺家的就发现,自从那次姑娘重新找到兔子之后,太太亲自带着姑娘的时间更长了,哪怕是无事可做,娘两个也会一起在屋子里一呆大半天,她这个奶娘几乎成了摆设。   她有心想去太太跟前分辨一二,上次兔子事件真的不是她不尽心服侍姑娘,可是太太对她们这些近身服侍姑娘的人态度分毫没变,让林旺家的不知该从何处辩起。   贾敏是觉得黛玉即有了空间异能,那自己的火系异能就不必再瞒她,免得孩子对自己拥有异能觉得是个负担——看,母亲也有别的本事,娘两个一起守着秘密的感觉,强过让一个孩子自己承担。   还有黛玉的异能刚刚得到,应该好好练习,这样可以在自己被抽离之前,给黛玉的空间里多多准备下财物,好让黛玉将来可以傍身,不再做那个一草一纸都用别人家的表小姐。   带着黛玉练习,贾敏自己白天也多了练习的时间,算是两全齐美的事。至于樘哥儿,他还小着呢,只要贾敏记着一个时辰去樘哥儿房里看看,就足够让那些奴才不敢生出异心。   只是这府内财物皆有帐目,不能一下子消失得太多。贾敏只好从自己的嫁妆入手,将那些没打成首饰不好计数的宝石、金锭、银票一点一点的让黛玉收起来,还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帐本,每放进一个东西,就记上一笔。帐本本身自然也收进了黛玉的空间,以免别人看到被抓了把柄。   就这么蚂蚁搬家一样往黛玉的空间里装着东西,林如海突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份惊喜很实在,是一沓子厚厚的银票,贾敏毫不客气的翻弄了一下,二十张万两、一百张千两的见票即付汇通钱庄银票,一点儿假都不带搀的。   “老爷这是从哪儿来的?”贾敏知道这一定不是林家外帐上的银子,那份银子每年林如海都会换成银锭或是金锭,直接藏于密库以做镇家之用。   林如海见贾敏眼角皆是笑意,心下也觉得好笑:夫人一向雅好诗书口不言利,就是拨到内宅的家用银子,也只是看个数字,余者一毫不取。没想到是因为银子太少,不足以让夫人另眼相看。   他并不觉得贾敏前后不一、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真的两幅面孔的话,应该在自己走了之后再数银票。即不觉得贾敏贪财,也就不怕把这银子的来历说与她听:“前次我与夫人说过,薛家在扬州也有些买卖。”   贾敏闻弦歌知雅意:“老爷亲自动手了?”   林如海没想到贾敏是这样想自己的,连忙摇头撇清自己:“我家又没有会做买卖的人,那些日后生意就不必插一脚。他们要的是长久,我们只略分润一二便好。”   听的贾敏暗暗咂舌,这还是扬州一地的生意,又由几个人均分,林如海就拿回三十万两。整个薛家都算下来又得是多少?难怪哪怕有薛家家主之死族人哄抢、薛蟠接手后只败家不事经营,薛家还能有百万之富。   只是薛家可是皇商,他的本银里应该有皇家的份额,林如海他们就这样分了,就不怕皇家查出来吗?贾敏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让林如海更是点头:“夫人不必顾虑,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   懂了,就是薛家不光有明面上的生意,还有暗地里的买卖呗。这明面上的生意是薛家自己的,暗地里的买卖才是皇家的,只要不动暗地里的,皇家才不会管薛家自己的生意落到谁的手里。   难怪哪怕薛家家主死了好几年,薛姨妈还自信满满的带着自己的女儿参选公主陪读的才人赞善之职呀,她一定是想着自己家都替皇家搭过一条性命,这份荣誉称号皇家就该补偿她们吧?   贾敏心里冷笑一下,薛姨妈要不是这么糊涂,也教不出薛蟠那个傻儿子——你觉得自己替皇家卖命居功至伟,人家觉得你一介奴才为主子尽忠理所当然。妄想着让皇家念及旧情、挟恩望报,薛宝钗只是落选都是便宜的。   一事通百事明,贾敏直接问林如海:“前次薛家家主还能陪着薛太太来扬州,可见身子是好的,怎么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到了这个地步?”   林如海的冷笑直接摆在明面上:“夫人为何将秦嬷嬷等人送回荣国府?”   贾敏便知皇帝一定是查到了薛家跟了大皇子之事。自己的钱袋子成了别人的,自然是要收回来稳妥。至于钱袋子外头的那层包袱皮,谁得了算是谁的本事。   不怕人再把银子找补回去,贾敏便放心的将银票收了起来。想想让人收拾了几匹二等布料出来,当着林如海的面命人去赏给两个姨娘。   林如海被这神来一笔搞得哭笑不得,想制止又被贾敏给说得哑口无言:“老爷替府里如此操劳,那两个也是老爷的人,没得我拿了大头连一丝都不露给她们。府里总要和睦才好。老爷若是觉得东西不好,不妨自己再赏些东西给她们。”   这理由如此强大,林如海竟无言以对。不过是让贾敏好生收好银票,不必入了内帐,便转身去了外书房。贾敏才不管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拿了银子就不认人,自顾自看着银票笑得眉眼弯弯。   她是不可能让这银票入了内帐的。林如海交给她又没有第二人看到,这银子来路到底有些不明,入了帐才是让人拿了把柄。至于收于何处,贾敏表示没有比黛玉的空间更安全的地方。有了这三十万两银票,哪怕黛玉将来只能自己准备嫁妆,加上自己这些天存进去的东西,也不算简薄。   而樘哥儿那里,贾敏相信只要有黛玉一口饭吃,樘哥儿就饿不着。毕竟这些日子细细的观察下来,贾敏知道黛玉其实是个很有容让的孩子。 第42章   想到原着里每每提及黛玉小性, 贾敏便摇头不已, 这曹老先生还真是惯用春秋笔法, 亏得曲演史湘云的词里说什么“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结果原着里将黛玉小性、行动爱辖制人挂在口头的,还就是那个史湘云一个。   可黛玉容让最多的, 还是那个史湘云。说来贾敏都替原着里黛玉感到心酸,她所以那么容让史湘云, 何尝不是看在贾母与史湘云血脉相连之上, 想着让贾母不必为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操心?   可惜天下就有那种明明自己刻薄,还得说别人斤斤计较之人。贾敏决定,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见到那位史大姑娘, 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小性,什么是真正的爱辖制人!   也因着原着里黛玉对史湘云的容让, 贾敏平日对黛玉与樘哥儿两个相处观察的也细,发现黛玉别看现在还小, 已经很有长姐的架势, 每天与樘哥儿见的头一面, 一定会问问他的奶娘樘哥儿的起居。有了什么好吃的, 也会想着等到樘哥儿长大了,也让人做给他吃。   所以贾敏很放心让黛玉存着自己给两个孩子准备的防身银子,还在自己给黛玉准备的小帐本最后,写下自己对这些财物的分配安排。   就这么跟黛玉两个练练异能、攒攒银子,日子过得飞快。樘哥儿成了贾敏计算时间的标尺, 眼看着他会翻身、会坐、坐爬、会走,会说话、会背三字经,贾敏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樘哥儿三岁了。   对贾敏来说,这个时间真不是什么美好的光阴。这个时间,是红楼开篇的时间,也是原主真正病体不支,马上要死亡的时候。   贾敏能死吗?她在这里死了,末世的身体也将因没有灵魂而亡。还有黛玉与樘哥儿两个,也是一个开启自己的悲剧人生,另一个先于自己而夭。   看着对黛玉笑得没心没肺的樘哥儿,贾敏心内升起一股郁气:他还是个孩子,一个真正的三岁的,没有害过任何人、任何事的孩子,凭什么为了让那些所谓的仙子历练,就早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股郁气来得极其猛烈,让贾敏的火系异能几乎不受控制的攀升。别人还没感觉到,黛玉却因一直与贾敏一起练习异能有所感知,不安的叫了一声:“母亲,你怎么了?”   贾敏被这一声唤回了些神智,向着黛玉摆摆手:“你先带着弟弟出去玩儿,母亲要处理些事儿。”   尽管有些担心母亲,可是黛玉还是听话的向着贾敏福了下身,牵着樘哥儿的手往出走。春风几个听说贾敏要理事,还想着留下来,也被贾敏都赶了出去。   等着屋内只剩下自己,贾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火系异能,尽最大可能向远处施展出去。她记得离巡盐御史府两里多的地方,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施展在那里的话,应该不会让无辜之人受伤。   可惜贾敏忘了,这河上人故然少,可是往来还是有船只的,尤其现在还是白日,一条官船突然起火,会造成什么样的惊悚。   只能说无知是福,随着异能释放了郁气,贾敏发现自己的异能已经能在两千五百米内收放自如,达到了5sss级别,也算是意外之喜。借着这股喜意,她再次陷入冥想,然后,奇迹就发生了——久唤不至的空间之门,再次向着贾敏敞开。   贾敏几乎要喜极而泣,抓住时机感受空间之门的气机,一遍一遍的将沉溺于练习之中不能自拔。外头的人却急坏了,太太说要处理事儿,可是却一人不叫,只自己呆在房里没有声息,怎么想怎么让人担心。   黛玉隐约知道母亲在练功,怕别人进去打扰了,找出各种理由安慰要找母亲的樘哥儿,小小的人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林如海回到正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孩子身边围了一圈的丫头婆子,一齐眼巴巴看着正房的情景。   “玉儿、樘儿在看什么,怎么不进屋?”林如海叫着儿女的名字问道。   黛玉见父亲进来,心下更是着急,想着该怎么替母亲遮掩。樘哥儿现在话说得已经挺好,向着林如少伸手要抱的同时,还向他告状:“母亲说要办事,可是办了一下午也没办好。”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林如海不由沉了脸,向着春风几个大丫头喝道:“这么长时间,你们竟不问问太太是不是要喝茶用点心?”   春风几个连忙跪下:“奴婢们叫了几次门,太太都没有应声。”   听到这里林如海更急,骂道:“糊涂的奴才,太太不应声,你们也不知道进去看看。”万一太太有事出不得声如何是好?   黛玉和春风等人听了脸都是一白。尤其是黛玉,她只想着不能扰了母亲练习,哪想得到母亲练习期间可能出了岔子?不由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我怕有人打扰母亲,没让春风她们多喊。”   这个时候不是责备或是自责的时候,林如海自己上前推门便进。黛玉等人也跟着一起进了正房,却没有见到贾敏的身影,人人都急了起来。   林如海想着贾敏应该在内室,也不用丫头去请人,自己挑帘便进,四下一看,竟空无一人,不由大惊,向春风厉声问道:“太太呢?”   林如海进内室一眼没有看到贾敏,心下大急,问丫头的声音很是不小。贾敏在林如海挑帘时已经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声音,那时她正将身进了空间,不好当着林如海等人的面凭空出现,便将空间尽自己所能扩展开来。   好不容易让她发现了一个现身的好地方,在那里出了空间之后,正好听到林如海问丫头自己在哪儿,忙出声道:“春风,过来扶我。”   大家听到声音是从百步床床帏后头传来,都想着去看看贾敏的情形。还是林如海动作快,侧着身子从窄窄的空隙间来到贾敏身前,就见她面色惨白,头上冷汗淋漓,吓得连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贾敏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与第一次使用火系异能时极其相似,怕是还要昏迷一段时间,便向着林如海虚弱一笑:“我看看东西放好了没有,老爷不必担心。”至于放什么,这么隐秘的地方,自然不必解释。   林如海刚把人扶出来,便见贾敏身子一软,马上就要委顿于地,忙一把抱住,将人安置到床上。此时的贾敏怎么唤都唤不醒,黛玉与樘哥儿两个吓得哭了起来。   林如海只知盯着春风等人替贾敏抹脸洗手,还是林旺家的一面让人请来大管家娘子,一面让人快请大管家去叫大夫,才算是把场面给稳住了。   直到大管家娘子过来,林如海才在林旺家的提醒之下,让她谨守门户,再带人好生看着姑娘公子。下人们应声去忙,黛玉与樘哥儿两个却不肯离开。黛玉拉着贾敏的手只是哭,自责得心都抽疼起来,小小的身子软软的倒向床帮,吓得林旺家的哭叫着扶住。   好在黛玉只是一时急疼迷心,林旺家的叫了两声便醒了过来,才让林如海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的心还悬在贾敏身上。   林旺家的见不是事,忐忑的向林如海请示,自己是不是先带着黛玉跟樘哥儿两个回黛玉房里,等一会大夫来了,也给两个小主子诊下脉。   林如海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任林旺家的哄着黛玉说若是她和樘哥儿在这里,别人还要分心照顾她们,太太也不好养精神,这才把两个孩子带走。   不一时大夫过来,诊过脉后说贾敏是脱力后导致的昏厥,人人都当她是刚才自己放东西,所以才至如此,个个放心。第二日下午贾敏方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床前眼巴巴看着的黛玉与樘哥儿,向着两人笑了一下,哑着声问:“吓着你们了吧?”   黛玉跟樘哥儿两个人泪又下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告诉贾敏自己的担心,得了贾敏的安抚才算好些。贾敏试着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只是虚弱了些,将养些时日便好,心里忍不住的高兴。   自己现在觉醒了双系异能,对付起僧道两个来更加得心应手。至于他们背后的主子警幻,贾敏觉得她根本离不开那个太虚幻境,不然不会靠梦境来诱骗贾宝玉。   黛玉想不通母亲病成这样,为什么看起来还很高兴,关心的问:“母亲可觉得好些,要不要吃些东西?”   看着体贴的黛玉,贾敏觉得这孩子自己没有白疼,本着不让她伤心的原则,哪怕现在还头昏目眩,也强忍着喝下了一碗白粥。还别说,有这一碗粥下肚,贾敏觉得自己的昏眩好了许多。   林如海恰好下衙,见贾敏已醒,欣喜不已,口内却抱怨道:“夫人下次再放东西,还是告诉我一声。”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贾敏难得的有了一些愧疚之心,向林如海解释道:“不过是查看一下以前那些东西,并没有放什么。”还是没说是什么东西,由着林如海自己脑补去吧。 第43章   林如海只当贾敏是安置私房, 不由想着自己平日给内宅的使费是不是太少, 才让夫人对新得的三十万银子珍藏密敛。后来干脆将林家的外帐给贾敏交了个遍, 倒是意外之喜,也让黛玉与樘哥儿有了更多底气,此是后话不提。   贾敏心心念念担心僧道两个仍借樘哥儿做妖,养病也养得不踏实。才不过两日便不肯再卧床休养, 又把黛玉与樘哥儿姐弟两个时时拘在正院,免得自己一眼看不到, 让僧道两个有可乘之机。   她这里防护得严密, 就有人坐不住了。这日厨房送上来新鲜样的点心,不知用了什么材料, 闻起来甜香扑鼻, 别说樘哥儿这个小孩子,就是贾敏自己也觉得胃口大开, 很是吃了两块。   谁想没等到晚饭,娘三个一起泄了起来, 贾敏便知不好, 除了让人快请大夫, 更是命大管家娘子将厨房的人都看起来, 要等林如海回府后处置。   厨房里的厨娘都是新挑上来的,也听说过前次老爷、太太是如何处置背主奴才的,一时相互猜疑起来,你攀我我咬你,把个柴房吵得跟菜市一般。   大管家娘子更是恼得头上起火, 恨不得自己直接找出那个敢谋害主子之人,好在老爷跟前将功补过。她有自己的招数,将那些人挤个单独叫到自己跟前,将一天的行程一一问过,再相互对照,竟没发现哪个有破绽处。   林如海被人从衙门里请回,一听贾敏娘几个同时染病,又听大管家娘子说查不出所以然,看过那些厨娘的行程之后,觉得不似内鬼行事,让人将采买之人叫来,要看是不是买的东西叫人调了包。   不想那采买竟吊死在自家门框上,问他的老婆竟说不出他是什么时候吊上去的。林如海便知府内再查不出所以然来,暗暗命人去府外查这采买接触之人,自回正院看视妻儿。   可怜黛玉与樘哥儿几次东厕上完,小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贾敏也是脸儿黄黄,看上去分外柔弱。林如海见了如何不心疼?安抚了孩子几句,向贾敏道:“夫人病刚好些,不能太劳累了,还是让林旺家的带人看着玉儿姐两个吧。”   林旺家的几次行事很有条理,贾敏对她也信重几分,听林如海这样安排,也没异议,只交待她晚上千万不能让两个孩子着了凉——大夫已经将娘几个中饭与点心都查验过了,正是那盘点心让娘三个中了招。   里头加的东西倒也寻常,不过是巴豆粉。可是贾敏觉得正是这巴豆粉,才开启了红楼悲剧:贾敏接连生产,有樘哥儿时又险些流产,原着里身子是虚弱不堪的。黛玉的身子自胎中便弱,樘哥儿更不用提——母体都弱,孕育出的孩子哪能健康得了?三个本就病弱之人,再吃了大泄之物,可不就死的死伤的伤?   幸好这一世贾敏早早的把自己跟黛玉的身子调理好,樘哥儿更是一出生便很壮实,这次才逃过一劫。可是那幕后之人,能甘心她们娘三个只是病一病吗?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现在线索已断,只能盼着派出府外查探的人能有消息。不过贾敏觉得还有一个更快捷的办法,等林旺家的带着黛玉姐弟去歇息后,向着林如海问道:“近日扬州可有京中来的人?”   林如海闻言心下一警,细想后点点头:“倒是有两三个,我让人去盯着些。”从京中来扬州的自然不止两三个,能让林如海记得的,都是有厉害背景之人。   贾敏听后又细细问过这几个人住在何处,听闻一人在林府两条街外单独租了个院子,并非寻亲访友,便觉得此人嫌疑最大。又细问了林如海那院子是第几家、离府里有多远,就想着半夜直接放火。   林如海以为她是想着让人私下监视此人,笑着请她安心:“我已经让人盯着了,夫人只管安心静养。”   贾敏心想你让人盯着,还得寻着那个人与采买勾连的证据,又要权衡他背后之人权势看是不是对那人动手,还不如自己直接让他灰飞烟灭——别人都对自己娘三个动手了,难道自己只能防备?   所以等到半夜,贾敏不顾自己身子还虚,用尽精神力量测准了那人所居之地,一把火就直接从那人的床上烧了起来。放完这一把火,贾敏又昏了过去。   好在这次力竭,是在她前几日动用空间异能的后遗症未好,便远距离动用火系异能,加之本就腹汇脱力才至于此。第二日只比往日起得晚些,脸色惨白些。人人都当她是腹泄所至,让贾敏再次感叹自己不让人守夜实在英明。   林如海没等天亮,便听说了那个重点怀疑之人被天火焚烧之事,心下以为是幕后之人在封口,也顾不得上衙门,先在书房里再写一道密折,将自己妻儿被人放毒、刚有线索放毒之人又被封口之事一清二楚的都报给皇帝。   前几次上密折的结果,让林如海发现自己效忠的圣人疑心病越来越重,凡事自己硬抗的话,皇帝不光觉得理所当然,还会怀疑你是不是与人有勾结,才能在任上才平安无事。若是自己在密折里稍稍夹些抱怨,倒让这位圣人安心,将那怀疑用到别人身上。   既然如此,林如海觉得自己将所查的被烧之人的情况,一一报与皇帝,也是替圣人分忧。至于谁去承受圣人的怒火,就不在林如海考虑之列了。   而那幕后之人听到自己派出的人,竟然不明不白被火烧死,还以为是林如海查出了什么,替自己的妻儿报仇,对林如海不由得忌惮了两分。加之皇帝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竟命人查起在京诸皇子的势力来,一时让那人再不敢对林如海出手。   贾敏却在暗暗算着时间,原着里这个时候樘哥儿怕是已经重病,原主也就顾不得黛玉这个女儿,只好给她找了一个西席,贾雨村也该登场了。等了些日子府内一切如常,也没听林如海说起给黛玉寻西席之事,贾敏便有些奇怪起来。   等这日林如海下衙回了正院,贾敏便与他商议:“玉儿已经五岁,该到了开蒙的时候,不如给她寻位先生,免得将来诗书不通,坏了老爷这前科探花的名号。”   林如海听了颇为意动,想想向贾敏道:“这些日子玉儿不是天天跟着夫人,我还以为夫人在给她启蒙,倒没想着给给她寻先生之事。”   贾敏就有些心虚,说她给黛玉启蒙也不为过,只不过她给黛玉启蒙的是如何运用异能,跟林如海所谓的启蒙大不相同。不过还是让她找了个理由:“我日常不过是在管家之余,教玉儿些理事的道理。我能读过几本书,没得把玉儿也教得不通了。”   林如海笑言夫人原就有才女之名,给黛玉启蒙还是绰绰有余。不过还是将给黛玉找先生之事记在心里,自出去让人打听。贾敏故意道:“老爷去寻人,可别寻个姓贾的来给玉儿做先生。”   这话更让林如海觉得好笑,以为贾敏这是把对荣国府的不满,放于天下所有姓贾的人头上,有些小孩子气。看起来有些不讲道理,不过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他乐得顺了夫人的意。   谁知外头竟真有人推荐了一个姓贾的先生来,还是一位进士出身,更是一位罢黜的官员。听那举荐的人说,这位贾先生现在的处境也着实可怜,被罢黜后一人飘零不说,来扬州时没等下船,坐的船便突然着了火。   亏得是在河里,又已经进了城。故而那火虽烧得急,可是人还是都逃了出来,只是行李之物却都付之一炬了。所以这位贾先生才不得不愿意屈就西席之位,还请林如海行个方便。   林如海便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是夫人没有提过不愿意让姓贾的给玉儿做西席,说不得自己会念在曾经同为圣人门徒的面上,就请他做这个先生了。现在他倒不得不细思起来,越想这人越不能请。   因问那举荐之人,这位贾先生是因何罢官的。举荐的便说是因持才傲物,不得上官喜欢才被免了官。林如海直接摇头:“若是如此,这位贾先生定是有大才之人,只教导我那小女,岂不是大材小用?”说什么也不肯聘为西席,倒拿出十两银子,请举荐之人捎于贾先生,以做他添置衣物之用。   回家来说与贾敏听,贾敏才知道自己那日异能升级,竟然在无意之中教训了贾雨村这个小人。心内爽快,对林如海也就笑语嫣嫣起来:“老爷虑得的是。这样连上官都不看在眼里的人,又怎么会把玉儿一个小女孩看在眼里。还是寻一位有耐心的老先生,免得玉儿不自在。”   此时对女子限制过苛,讲的是男女七岁不同席。林如海听了贾敏的话暗自庆幸,格外认真的请了一位有声名的老举人,来给黛玉启蒙。   贾敏冷眼看了几日,这位老先生教得虽古板些,耐心却是好的,黛玉又是聪慧的孩子,便有什么不敢问先生的问题,回来也会问问贾敏或是林如海。   对于黛玉问自己的问题,贾敏一概推给林如海,只说林如海比自己眼界开阔见解深刻,竟让黛玉对林如海越加崇拜起来。林如海也在这一问一答中得了乐趣,父女两个的感情一日好上一日。   贾敏对黛玉与林如海之间的互动乐见其成,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樘哥儿的身体上——一年之期未过,她怕别人仍从樘哥儿身上下手。 第44章   林如海经过上次贾敏娘三个一起中招, 也是怕了, 每天早早回府, 还特意加派了护院之人,将个林府围的风雨不透。这样夫妻两个一内一外防范得紧,直到樘哥儿四岁生日又过,也没再生病。   贾敏暗暗松了口气, 觉得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心下正欢喜,却见林如海这日回到正房, 一脸的沉思之态, 连黛玉与樘哥儿向他请安,都只是示意了一下。   贾敏见了也不问他是怎么回事, 只让人快些摆饭, 等到两个孩子吃过回房,才向林如海道:“老爷可有什么难事?”   林如海轻声道:“圣人的意思, 可能会调我回京。”   回京?贾敏觉得不可思议:“圣人下旨了?”原着里林如海不是死在巡盐御史任上了吗?   林如海摇头:“上次密折,圣人的朱批上透露了这个意思。”   这是林如海第一次明确告诉贾敏他有密折直奏之权, 可是贾敏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原着里死在任上的林如海, 这次会被皇帝召回京:“难道圣人对老爷有所不满?”   据贾敏所知, 林如海这些日子上的密折不少,除了密报江浙两省之事,也没少在言语间给大皇子下绊子。贾敏生怕是圣人向着自己的儿子,对林如海有所不满,要将人调回京中, 好就近收拾。   林如海还是摇头:“圣人朱批并无恼意,反而勉励了我。据京中同年来信说,大皇子近段时间屡遭圣人训斥,便是太子替大皇子求情,也被圣人驳回了。”   “那老爷为何还愁眉不展?”贾敏是真的不解了,在她看来,能脱离巡盐御史的身份,对林如海来说无疑是脱了死信,应该高兴才是。   林如海却没有这么乐观:“这两年皇子们渐渐长成,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京中人事倾轧的厉害。我本以为可以躲在扬州,避过夺嫡之争,不想还要回京中那滩浑水。”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贾敏故做不解道:“老爷一向忠心不二,到时不站队也就是了。”   听她说得容易,林如海唯有苦笑:“有时候不是自己不想站队,就能不站队的。比如岳父他们几位老国公,当年就是被先皇指着站在圣人这一边。幸而圣人顺利登基,不然荣国府……”   贾敏听后也不由得叹一口气。跟有始有终的先帝比起来,现在这位皇帝还真是反复无常。今天指使你站在太子身后,明天指责你蛊惑太子离间天家骨肉的事儿 ,不是做不出来。   能让林如海这个满脑子忠君思想的人认识到这一点,贾敏觉得皇帝的反复无常应该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因向林如海道:“就算是圣人想将老爷指给哪位皇子,老爷只管出人不出力也就是了。”   林如海觉得夫人终是内宅之人,不明白朝中之事,向她解说道:“夺嫡之中成王败寇,别人只看你是不是站队,不看你站队后出没出力。若是原来只有你我夫妻二人还罢了,现在玉儿与樘哥儿这么小,我实在是没底气进京。”   是呀,黛玉和樘哥儿还这么小,不说贾敏死不得,林如海更死不得。不然孤儿寡母的居于京中,不用别人,光是荣国府的贾母与贾政夫妻,就够把贾敏膈应死了。   不过贾敏还是愿意林如海的处境较原着时有所改变——穷则变、变则通,只有变化了,才能离原着的即定轨道越来越远。因向林如海道:“与其在此烦恼,不如老爷直接向圣人表明心迹。老爷是做臣子的,自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林如海猛地一抬头:“也唯有如此。”密折上可能不用说得那么直白,圣人疑心重这一点倒可以利用一下。   于是贾敏又忙碌了起来。虽然还没有下明旨,不过一些扬州的庄子、铺子还是悄悄的开始处理,奴才们也要重新挑选一二。贾敏让大管家娘子暗中查访着,有那不愿意进京的都记下来,等举家搬迁之时一起发放身契。   等到旨意真到扬州,时间居然到了原着里黛玉进京的时候,让人不得不感慨原着修复力量的强大,也让贾敏不得不警惕。   因此前林如海、贾敏两个行事低调,调任之事扬州官场一点儿消息也没得到,直到新的巡盐御史带着接任的旨意到来,大家才知道林家竟要进京了。一时送礼、宴请之人排挤不开,足等着林如海与新任御史交接完,才在一日早晨合府悄悄登船,借着水波朝阳,一家远赴京师。   好在林家在京中也有老宅,贾敏在听到林如海说可能进京为官后,便已安排二管家夫妻带 进京修葺打扫,求的是有备无患。等到弃舟登岸之时,二管家娘子已经早早带着婆子们侯着请安。   码头不是说话处,两个孩子更是被折腾的不轻,林如海带着妻儿坐上马车,直接打道回府。只略洗漱一下,便向宫内递牌子请见。贾敏这里听二管家娘子汇报了一下修葺之事,便让她与大管家娘子尽快交接。   结果二管家娘子汇报后期期艾艾的告诉了贾敏一件事,就是荣国府的老太太让她通知贾敏,回京后立刻到荣国府去见她。   贾敏本已困乏的精神一下子清醒过来,问二管家娘子:“不是让你们悄悄行事吗,咱们府离荣国府好有三条街,那府的老太太怎么知道我近日会回京?”   二管家娘子也很气愤:“奴婢也向来传话的林之孝家的打听过了,说是一次奴婢的男人上街采买,被秦嬷嬷给看到了,老太太也就知道了。”   贾敏听了不知该先呵呵还是先替原主悲哀,这就是贾母,那个满嘴说着最疼原主的贾母。明知道秦嬷嬷被王夫人收买,害得原主香消玉殒,要不是她穿越过来,贾母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结果呢,已经被林如海灌了哑药的秦嬷嬷,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我记得老爷当日不是给她灌了哑药吗?”贾敏记得秦嬷嬷并不会写字,她又是怎么向贾母告密的呢?   二管家娘子给林之孝家的塞过银子,都打听得清楚:“她儿子是二太太那里的一个小管事,倒能知道他母亲手势的意思。”行吧,这小人总有生存之道,贾敏挥手让二管家娘子下去。至于贾母的口信,贾敏能听听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这里贾敏带着孩子们足睡了一下午,才算是解了乏累,可以一起看看老宅的布局。这边林如海也面完了圣,回来告诉贾敏皇帝对林如海新职务的安排:户部左侍郎。   贾敏听着这个官职耳熟,问过才知正是吴知府叔父倒出来的缺,不由冷笑道:“圣人也太高看老爷了,这是算准了老爷会跟大皇子打擂台吗?”   林如海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圣人只说近两年户部存银日少,命我多看顾些。”   银子少你还不停的往出借,这是让林如海来得罪人的是吧?贾敏对这个皇帝之渣,有了新的认识,想着自己能不能在哪次宫宴之上,再给这皇帝一把火。她有把握这一次能让这个老不死的直接往生。   不过她更关心的是皇帝有没有直接将林如海指给哪位皇子,得到林如海否定的答复,才算放下心来——她已经做好了不管皇帝让林如海效忠的皇子,不是太子的话,就让他意外死亡的准备。   就是这皇子与皇帝都死于火灾,很容易引起怀疑,能不冒险贾敏才不愿意浪费自己的异能,谁知道这异能用得多了,会不会触发那个迟钝的穿梭机。   林如海见贾敏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心里觉得很是感动,含笑向贾敏示好:“如今我们回京,离老太太近了,夫人可以多陪老太太住两天。”   贾敏特别想问林如海是不是有病,还是真的被时间磨平了曾经的伤害?直接把秦嬷嬷如何发现了二管家,怎么向贾母报告了他们一家的行踪,贾母是怎么让人来给自己传的话,都告诉了林如海。   然后就看着林如海的脸色由笑转为诧异再转为愤怒,轻轻拍了拍自己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问他:“老爷觉得,我还该去拜见老太太吗?”   林如海是真没想到贾母能让秦嬷嬷活到了今天,看样子活得还不错。那可是暗害了夫人十几年的人,也是差点害得老太太失去外孙的人。   相较于贾敏的恨意,林如海冷静得很快:“不管怎么说,我们回京都要拜见老太太一回。日后夫人不愿意多走动,只年节平常往来也就是了。”   贾敏看了林如海一眼,直接转移了话题:“我已经让人给王、林两位姨娘收拾了院子,老爷也去问问,看她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没有。”   林如海简直哭笑不得,他说夫人为什么非得把那两个人带进京来,原来是为了不时的针刺自己一下。好在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行事不如夫人的意,夫人就把那两个姨娘提上一回,笑道:“夫人的安排自是尽善尽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贾敏也知林如海说的是此世常情——现在她还没跟贾母撕破脸,就连跟贾政断亲,都是她单方行为,只等着哪日得了契机,将这狗皮膏药一举揭除才好。 第45章   想通了的贾敏, 不再与林如海再讨论他是不是该亲自去看看两位姨娘居住环境的事, 又带着黛玉一起练习起异能来   ——这次搬家, 林如海把林家的外帐都并进内宅,说是自己到户部之后,公务必会烦乱不堪,只能请夫人能者多劳。   看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 贾敏决定让黛玉先把银票给收好了:金银虽然比银票更稳妥,谁知道林如海会不会心血来潮要查一下秘库?到时她总不能让黛玉凭空将金银变出来。   银票就不一样, 她只要说自己觉得放在黛玉那里, 一般人想不到,所以更加安全, 便可以打着让黛玉回房去取的名号, 不用在林如海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拿出来。   至于贾敏自己的空间,她都用来储藏粮食。这次林府搬家, 终于让贾敏得到大批量拿到粮食的机会:她吩咐大管家娘子把新收上来的租子都放于一个库房,等带着黛玉查验过之后, 便让大管家娘子不必再管。   不让大管家娘子管的理由很好找, 从扬州到京中路途过远, 这么多粮食运进京中得单独行船。林家合家进京本就已经用了三条官船, 再加上运粮的船,会让人以为林如海刮了地皮,所以直接折卖了更妥当。   至于找谁去折卖的,贾敏表示她自有得用之人,等着悄悄将粮食收进空间, 就拿出一千两银子交给大管家娘子入内帐,说是卖粮食的银子。大管家娘子见帐能对上,哪敢管主子让谁把粮食卖了出去的?一个奴才当问才能问的规矩,她还是知道的。   贾敏的打算十分简单,她只准备拿这一回。毕竟这次就是个试验,谁知道再回末世,这空间异能会不会如火系异能一样,不能使用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还不如多给黛玉和樘哥儿留点儿东西。   如此收拾了五六日,才算把从扬州带来的东西都分别入库建帐。林如海早在第二日就已经上衙开始办差,贾母更是每日都派人过来请贾敏回荣国府。就连贾赦,都已经带着贾琏夫妻与贾敏见过一面。   贾敏早知道贾琏前年已经娶妻,就是那位礼部右侍郎家的女儿,当时她已经派人送过贺礼,而贾珠,则是在贾琏娶亲没多久,仍如原着里一样挂掉了。   对贾珠贾敏无感,对贾琏这个不是王熙凤的媳妇,还是有些好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新妇长得只算清秀,人却很是温柔,说起话来不急不燥,不卑不亢,贾敏觉得一定比原着里的王熙凤更适合做贾琏的媳妇。   贾赦也不是没问过贾敏何时归宁,贾敏只说要等到林如海休沐之时,全家一齐上门才是礼数,贾赦听着点头,并不劝着贾敏早些到荣国府。至于贾琏夫妻,更是只有听的份,让贾敏觉得贾赦父子竟比自己想的知情识趣得多。黛玉将来有这样的一个舅家往来,虽无什么助力,应该也不会太拖后腿。   一直拖到了林如海首次休沐,贾敏才与他一起带着黛玉与樘哥儿坐上了去荣国府的马车。算算时间,竟与原着里黛玉一进荣国府的时间大差不差,贾敏不由想看看,这次还会不会有人出那么多妖蛾子。   心里想着事儿,路途都近了好些。不一会儿便到了宁荣街,贾敏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儿向外看时,但见车马稀少并无什么人走动,整条街都显得格外肃穆,心下暗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车已经停下了。   石狮狰狞、门楣高立,红油中门关得紧紧的,上头铜钉闪着微光。东侧门已经开着,几个穿着体面的下人见马车行来,已经带着笑迎了上来。见林如海下车,那些人便上来打千儿问好。   林如海见领头的是荣国府大管家,眉毛便收了好些。朝庭休沐举朝皆然,身为工部主事的贾政今日也应该在家。便是无心与夫人修好,出于礼节也该迎接一下自己这个品级比他高的才对。现在只让几个管家相迎,可见心下对自己这个回京的户部侍郎,很看不上呢。   赖大家的见林如海冷了脸,也知道这是挑礼了,陪着笑向林如海道:“老太太正等着姑太太呢,还请姑太太移步。”   林如海听了轻轻点头,并没有让贾敏母子们下车之意。赖大见了心内发苦,又吆喝着让人开了中门好请姑太太的马车进府,自己一路躬着身引着林如海到了二门。   二门内赖大轻易也进不得,好在邢夫人已经带着贾琏媳妇迎在那里。贾敏见后也跟着皱了眉,向着邢夫人福后直接问道:“怎么不见大哥?”那日刚觉得还算上道,这就要打自己的脸吗——没在府门处迎一迎林如海也就算了,到了二门还不见人,说不过去吧?   邢夫人显然得了吩咐,陪着笑向贾敏道:“老爷早过来,说是要叫着二老爷一起接姑老爷,不知道怎么耽搁到这个时候。”说完把眼悄悄看向林如海,是解说给林如海听的意思。   林如海微不可见的向贾敏点了点头,贾敏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随着邢夫人向荣庆堂而来。过荣禧堂时,贾敏想着自己上一世做为贾瑚之时,还到这里来给贾代善请过安,不知此时荣禧堂,与上一世可有什么不同,脚步不由放缓。   邢夫人只当她还不知道贾母已经搬到荣庆堂之事,向贾敏道:“老太太已经不住正院了,现在是二老爷他们在这里住。”语气中不自觉带出些酸意。   贾敏也不点破,向着邢夫人点头后继续向后走,贾母听人报说贾敏已经到了,竟亲自接到了房门口,搂着贾敏就开嚎,嘴里说着想念等语,又骂贾敏狠心不早来看她。   贾敏见王夫人竟陪在贾母身边,让她一下子连跟贾母逢场作戏的心思都没有了,轻轻推开搂着自己的贾母,道:“老太太,我以为在老太太这里,只需要见到亲人。”   贾母的哭声戛然而止,见贾敏目中带火的看着王夫人,心内即气又愧,拉着贾敏便想进屋。不料贾敏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转身向邢夫人道:“大嫂那里不知可有我歇脚的地方,若是有且容我站个脚,免得人家见我归宁来去匆匆,两家面上都不好看。”   “你还知道面上不好看!”贾母出离愤怒了:“你出阁十几年,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将来有一日也是要等着女儿归宁的,难道那时也由着你的女儿对你连拜见也不拜见,调头便走?贾敏,这就是你的孝道?”   贾敏就那么站得定定的听贾母指责,侯着她说完才淡淡道:“我几番给老太太写信,都说自己只有大哥一位兄长。老太太却非得让害我之人出现在我面前,难道不是告诉我,老太太亲近那害我之我强过亲近我?”   贾母没想到贾敏竟如此不留情面,当着一院子的丫头婆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指着贾敏手指乱颤,身子抖成一团。王夫人脸上也是青白一片,心里即恨贾敏不留情面,又恨自己哥哥非得让自己来出这个丑,更恨老太太这么长时间还没把贾敏说通。   邢夫人听得嘴巴都合不上,她还从来没见过有谁敢当面如此不给老太太留面子,有心想劝贾敏,与人家又不熟悉,只好上前轻声请贾母不必生气。贾母正没撒气处,向着邢夫人恨声道:“不必你来假殷勤。”一把把邢夫人挥到一边。   贾琏媳妇上前将邢夫人扶住,拉着她向后退了一退,从头至尾一声未出。贾母已经将矛头对准了林如海:“林如海,敏儿不通道理,你也与她是一个意思吗?”   没等林如海回答,已经有一个气愤的声音传来:“贾敏,你归宁竟生生将老太太气成这样,还不快给老太太请罪?”   这声音贾敏还算熟悉,转头看时可不就是贾政?后头还跟着匆匆而来的贾赦与贾琏,不过三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贾敏向着贾政道:“贾主事,你也是有孙子的人了,不如将你儿媳妇与孙子都请过来,将尊夫人曾经给我用的那些手段,一一说与他们,若是他们也觉得那些手段该用到我身上,我便给老太太请罪如何?”   贾政更加气愤起来:“我已经问过太太,你所说的那些事儿并不是太太所为。你莫要含血喷人。”   贾敏便又将目光转向贾母:“老太太也是如此想的是不是,难怪那位秦嬷嬷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是不知我上次送回来的六十三个奴才,是不是个个都如秦嬷嬷一样活得自在。”   贾母与王夫人均是一愣,都明白了贾敏说这话的深意: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做主放过了秦嬷嬷,被贾敏送回来的六十三个奴才之中,挑断手脚筋的都有,一定不会都如秦嬷嬷一样过得如意。   同样是犯了过错的奴才,处境却千差万别,难保那些奴才不会心生怨恨。这人一有了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就分不得那样清白了。   见她们两个都不说话,贾敏嘲讽的看向贾政:“贾主事,我不知道最初随着奴才一起送回来的供词,你看过没有。想来是没看过的,不然你今日不会如此理直气壮的替你夫人辩解。”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贾敏竟对着贾政笑了一下:“不过不要紧,我当日也怕那些供词或是奴才有什么不测,所以多留了几份,贾主事感兴趣的话,我会让人再给贾主事送一份。只是贾主事看完之后,还望给我一个公道,毕竟人人都说贾主事是个品行方正的读书人。” 第46章   贾政也一直以方正自诩, 可是今日听到贾敏如此说自己, 却觉得分外刺耳。有心想说自己不看什么奴才的供词, 又有心虚之嫌,面上做出不屑之态,向着林如海拱拱手:“如海,她们妇人太过计较, 你总不会也如敏儿一样心思。”   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厚脸皮的人,对自己不利的事儿就是别人太过计较。林如海要是敢这样想, 贾敏觉得哪怕身在荣国府, 自己也要和他好好掰扯掰扯。   林如海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贾敏看他的眼神里更是隐含威胁之意, 便向着贾政拱了拱手:“贾主事,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毁人子嗣天理难容, 并非一句内宅之事便可揭过。”   “你——”贾政本想着林如海也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的是中庸之道、和光同尘, 如此他与林如海搭上话, 女眷这里有贾母从中转圜, 正可以前嫌尽消, 也好行劝说之事。   不想这林如海比贾敏还难说话。贾敏说的还是奴才供词,林如海干脆直接挑明杀子之仇。贾政便知自己拉着林如海向大皇子投诚之事没戏了。   若是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家理亏,贾政又怎么会在林如海不回信的情况下,接二连三的继续给林如海去信。现在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说林如海不回信,是因为公务繁忙了, 这个认知让贾政满面通红。   眼见着贾政急得面红耳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贾母即失望又心疼,向着贾敏道:“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一家子好不容易见面,不说一处亲亲热热说说话,倒分斤掰两起来。还不快些带孩子进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玉儿跟樘哥儿,给他们留着好东西呢。”   贾母这脸变得突如其来,贾敏有些接受不了,刚才还大声质问自己,好象自己再多说一句就要昏过去的,现在就关心起黛玉和樘哥儿来了?   哦,这是又准备打亲情牌了。贾敏都能想得出贾母的潜台词:你说王氏谋害子嗣,可是你的孩子不是都活得好好的吗?现在你还计较,就是分斤掰两小家子气。   对于贾母这一手,贾敏直接无视了,把目光转到一过来就当起背景板的贾赦身上:“大哥,刚才我已经问过大嫂,你们那边是不是有地方容我略站一站脚儿。若是不方便,我便带着孩子直接回府了。”   被点到名的贾赦,看向贾敏的目光里有询问也有佩服,他觉得贾敏敢这样直接不给老太太留一点儿面子,是真让人痛快。别人都说他混不吝,可他就是再犯混,也不敢给老太太来上这么一出:   贾敏是外嫁女,就算真跟老太太断了亲,把所有证据摆出来,有一半人说她太过较真,还剩下一半的人说一句情有可愿。可是他自己,被算计了这么多回,竟然没有留下证据。   跟妹子比起来,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活得可真够窝囊的。不过妹子已经进京了,日后自己有事可以多与妹子商量,应该就不用这么窝囊了。   决定不再窝囊的贾赦,向着贾敏点了点头:“妹妹瞧得起大哥,我那里自然扫榻相迎。”   一句话算是捅了贾母的马蜂窝,把所有怒火都冲着贾赦使去:“老大,你明知道你妹妹有误会,不说劝着些还跟着她一起胡闹。你们一个个见不得我好,我也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来人,套车,我带着宝玉回金陵去,说不得还能多活两日。”   “老太太,你是在唤宝玉吗?不是说姑母今日要带着表妹归宁,姑母呢,表妹也到了吗?”贾母话音刚落,还没容得下贾政表孝心,跪下请贾母千万别回金陵,就有一个男孩的声音从院门处传了过来。   贾敏连头都没转一下,就知道这位主角贾宝玉出场了。不过现在他出场可比原着里早多了,背景也比原着里复杂不少。忙里偷闲间,贾敏还顾得上想想,这位在这个与原着截然不同的时间、地点,还会不会上演一出摔玉呢?   贾母见到贾宝玉,脸上的表情都松懈了些,可是嘴里还说着要回金陵的话:“宝玉你来得正好,老太太这就带着你回金陵去,免得在这里碍了别人的眼。”   贾敏不得不佩服的看了看一直跟在贾母身后不出声的王夫人,这位从自己进了荣庆堂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哪怕贾母与贾政都站出来为她辩解,她也是一言不发。只有贾母说要带着贾宝玉回金陵时,那脸色才有些变化。   贾敏可以保证,这位脸上的变化,绝不是对贾母的感激。   这是有底气,还是觉得自己所行不义太多不便开口?贾敏没有探究的**,倒对贾宝玉下一步的表现有所期待:说不定借着这位神锳侍者,自己可以让贾母对自己彻底死心。   思想间,贾宝玉已经跑到了贾母面前,向匆匆向贾母行了个礼,便着急的道:“老太太怎么要回金陵,可是大老爷又惹老太太生气了?要是为那个生气,多少气都生不完呢。老太太万事都看宝玉吧,免得老爷太太惦记。”   贾母、贾政还有王夫人好象都是一脸欣慰,贾敏只好同情的看看贾赦,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贾琏、贾琏媳妇以及邢夫人。这几个应该就是别人嘴里有给了贾母不知道多少气受的人。无意间看到林如海把自己的两个孩子往身边拢了拢,似乎要让两个孩子离贾宝玉更远些,又让贾敏觉得有些好笑。   “宝玉,还不快扶老太太回房里歇着。”贾政从来没对儿子这么满意过,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让把反省过来自己把话说得太急了的贾宝玉很是意外。   不过他一向会看人脸色,上前扶着贾母:“老太太,咱们还是进屋吧。老太太不是说表妹一向身子弱,若是表妹冻着了,到时心疼的不还是老太太。”   贾母也是一脸欣慰呀,看看,还是她的宝玉最懂事,小小年纪就如此知道疼人:“好,我进屋,进屋,不看这些惹人生气的。”   说是进屋,贾母脚下不动,眼睛还是看向贾敏,心里盼着贾敏因自己刚才要回金陵之语有所转变——出嫁女刚刚归宁,便气得母亲要回老家,为了名声贾敏也该随着自己进屋了吧?只要进了屋子,自己再向她诉诉难处,做女儿的难道还好意思一直逼迫白发的娘?   然而贾敏已经再次转向邢夫人,要请人带着她一起去东大院了。贾母这个气呀,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女儿?自己骂也骂过了,回金陵也闹过了,她竟然还不肯留在荣庆堂,这是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贾宝玉也发现老太太并没有进屋的意思,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一位从未见过的太太。只见这位太太一身清华,说不出的端庄风雅。在颜即正义的贾宝玉看来,若不是明知这位就是老太太总提起的姑母,她又一身妇人打扮,该是一位谪仙才对。   这下子贾宝玉也顾不得扶贾母了,自己小跑着到了贾敏的跟前,向着人便行下礼去:“小侄刚才太过担心老太太,没给姑母请安,还请姑母不要怪罪。老太太一直念着姑母呢,快请。”说着竟上前要拉贾敏的手。   明知道这位现在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性子天真行事自我为中心,贾敏还是躲开了贾宝玉的手,看向他的目光也没有什么温度:“不必。”连为什么不必也不想说,这位,就不是能听进道理的人。   贾宝玉明晃晃的从贾敏的眼神、动作之中看出了嫌弃。从小到大,他何曾被人如此大厌弃过?一时回不过神来,求救的四处看时,竟让他看到了黛玉。心下生出千万种念头,最重要的一个便是这这妹妹怎么看怎么熟悉,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可是贾宝玉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便决定问问这位妹妹,说不定她记得。这下也顾不得伤心自己被贾敏嫌弃了,直着眼就向着黛玉走了过去。   黛玉何曾见过这样直眉瞪眼看人的,吓得忙往林如海身后躲了一躲,才让贾宝玉注意到了林如海。他知道这位定是林姑父,就看上去比老爷还要威严得多,让贾宝玉的步子不免踌躇起来。   林如海对贾宝玉的观感差到不能再差,一进院子只给贾母一人行礼、视别的长辈与客人如无物也就算了,为了讨老太太欢心,不问青红皂白便往身为长辈的贾赦身上扣屎盆子,刚才还想拉夫人的手,现在又这样无礼的看自己的女儿,不由鼻子里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让贾宝玉回了魂,向着林如海行了个礼,口称见过姑父,不等林如海说话,又自说自话的向着黛玉行起礼来。林如海看着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黛玉,心里气愤更盛,直接道:“这声姑父我担不起。”   贾母几个本想着看在孩子面上,林如海这个读书人总要和缓些,没想到他竟与贾敏一样油盐不进。就是贾宝玉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拒绝好意,也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47章   贾敏自然听到了林如海对贾宝玉说的话, 对他这个态度表示很满意。没等贾母再说什么, 贾敏已经来到林如海面前, 拉起黛玉与樘哥儿,向林如海温柔的说一声:“我们回府吧。”说完转身便走。   林如海直接将樘哥儿抱了起来——从进了荣国府,孩子都站了多长时间了,再健壮的孩子也顶不住——跟着贾敏一起向外走去。   这可不是贾母想看到的, 刚才这个死丫头不是还跟自己对嘴,现在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若是今日让她这么出了府门, 别说与二房的关系, 就是与自己这个母亲也要形同陌路了吧?   “贾敏,”贾母大吼一声:“你若踏出半步, 日后就再也别进荣国府的大门。”   贾敏的身子只是顿了一下, 就继续迈步向前。自从林如海说出那句话之后,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自己就算是把贾母与贾政几个人的面皮都撕下来又如何,这些人行的本就是不要脸的事儿, 过后仍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也不会处置那些犯了错的人。   还不如林如海这样, 直接告诉他们, 我不认你,从此以后咱们再别往来的痛快。是,她以前也跟贾母说过自己不再认贾政一房为亲人,却因为保持着与贾母的往来,让贾母心存幻想。今日自己一走, 贾母应该知道自己的决心了吧。   至于那些犯了错的人,他们不肯处置,真当自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不成?别做梦了。   贾赦这时已经带着贾琏追了上来,陪着笑脸对贾敏道:“妹妹刚才不是说要去大哥那里坐坐,怎么说走便走?大哥那里已经准备了酒菜,还要与妹夫小酌一杯。”   贾敏对贾赦说不上失望不失望的,这两年与贾赦一房往来,一是为了给贾母添堵,二来也是看在贾琏还算受教的份上,让黛玉和樘哥儿的个亲戚往来。算下来贾赦一房只有占便宜的份,并不吃亏,所以贾敏今天并不想给贾赦留脸面,免得贾母再生出别的念头。   “今日我们老爷怕是没心思饮酒,孩子们也吓着了,等改日再专程拜访大哥吧。”贾敏说完继续赶她的路,林如海都知道樘哥儿累着了,她怎么会不心疼黛玉也站了那么长时间?   贾母本想着贾敏会给贾赦些面子,就没阻止贾赦拦人,没想到她竟然轻飘飘的一句就把贾赦给打发了,连再开口的机会都没给自己,气得再也撑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贾母一昏,整个荣国府的人哪还顾得上贾敏是怎么走的?请太医寻药丸,闹得半个京中都知道了,就连宫中也有人得到了消息,还把贾母为什么昏倒查了个明明白白。   有心人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一个口喻将贾敏召进了宫中。贾敏上一世皆在皇子所活动,这后宫只到过八皇子生母良嫔的宫室,对后宫并不熟悉。这次召她进宫的是甄贵妃,贾敏情知内有蹊跷,便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一会儿如何应对上,与别人甫一进宫悄悄四处打量自是不同。   引路的小太监将贾敏的举止暗中记下,面上神情平平,一句话也不与贾敏说。若是别的贵妇,见到小太监如此一定会心里忐忑不安,少不得暗中递个荷包好从小太监嘴里套些话。贾敏却没有这样做。   这个小太监一看就是得了吩咐的,自己就算是再讨好也不过是让这下马威落到实处,还会让人觉得自己好拿捏,不如坦然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定了主意,哪怕是自己给甄贵妃行了跪拜之礼,久久没有被叫起,贾敏仍安之如怡。本来想给贾敏一个下马威的甄贵妃,见贾敏如此淡定心内更觉得火大,可是想到林如海现在所做之事,又不得不脸上带出笑来:   “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也做了诰命夫人了。我一时感叹时间易过,竟忘了你还跪着,快些起来,坐到我身边儿让我看看。”这位竟连本宫都不自称,贾敏的心越加提起两分。   贾敏仍恭敬的向上叩了个头,才缓缓起身,向着甄贵妃道:“不敢当娘娘惦记,一别经年,娘娘风采更胜往昔了。”就有宫女上前,引着贾敏坐到甄贵妃身侧。   贾敏不得不半躬着身子,由着甄贵妃好生打量了一番,又推了坐到甄贵妃身侧的“殊荣”,话题渐渐转到了今日甄贵妃今日召见的目的之上。   就见甄贵妃收了脸上的笑,向贾敏问道:“听说前儿你回了荣国府,老太太身子可好?怎么听说请了太医呢?”   这位竟然要替贾母打抱不平吗?贾敏心里一哂,面上维持着恭敬:“前日臣妇归宁,与老太太言语不合,便未多逗留。不知道老太太是不是请了太医。”   甄贵妃没想到贾敏直接承认与贾母言语不合,面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我母家与荣国府也是老亲,咱们两府一向亲如一家。我一向视荣国府老太太为长辈,知道她一向最是知礼的,你远来归宁,老太太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言语不合?若真是母女间有什么误会,我从中给你们说和说和,你做晚辈的还是要向老太太赔个不是,方是孝道。”   贾敏低头做恭顺状:“臣妇与荣国府老太君没有误会。”所以我不会给她赔不是。   这是甄贵妃做了贵妃之的,第一次有外命妇如此与她说话,眉毛不由就是一皱:“林夫人即言与荣国府老太君没有误会,那就是有意将荣国府老太君气昏喽。我朝以孝治天下,林夫人如此行事,实在有违妇德,不堪为朝庭诰命。便是林大人,也有治家不严之罪。”   我可去你的吧。   贾敏觉得原着里这位甄贵妃最终也没当成太后,还真是有原因的,就这脑子居然能当了皇帝宠妃这么多年,贾敏都有些阴谋论了。她状似从袖内、实则是在空间里将秦嬷嬷等人的供词给拿了出来,并没拿全,只几个重点人物的就足够让甄贵妃的脸变了颜色。   “不想这王宜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最终甄贵妃前头话说得太满,不好说贾母什么,只能说了王夫人一句,就不得不赏了些东西放贾敏出宫,然后让人召来四皇子,向他道:“那个王子腾,不用也罢。”   四皇子觉得有些奇怪:“当日母妃说与那四大家族向有往来,可以为我臂助。贾史王薛四家之中,王子腾现在是执牛耳的人物,为何又说不用?”   甄贵妃将贾敏留给她的那几份供词递给四皇子:“王氏早在你向王子腾示好之前,便向贾敏做了手脚,还让人拿了把柄。咱们可没让王家对林如海的后宅动过手脚。”   四皇子面上就现出阴狠之色:“母妃是说这王家背后另有其人?”   甄贵妃冷笑一下:“谁让你晚生了几年,这四家做惯了奴才,没个主子让他们磕头便不自在,自然早早就给自己找了主子。太子不屑理他们,老三自己天天除了装存顺别事不敢出头,不是老大就是老五。”   四皇子跟着冷笑一下:“那就只能是老大,老五比我还晚听政一年,那四家怕是等不得。没想到薛家出事也没吓住他们。”   虽然说得云淡风轻,甄贵妃对于同出金陵的荣国府与王家竟然倒向自己儿子的对手,还是气愤不平。猛想起贾母托她小选进宫的贾元春,更是生出被人愚弄之感:贾母是把自己当傻子吗,想送孙女谋富贵的时候便求到自己,暗中竟去相助自己的对手。   难道自己小选进宫的人,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帮着别人对付自己?甄贵妃马上叫来自己的心腹太监,让人去给内务府管事太监说上一声,要对贾元春好生照顾些。   能做宫妃心腹太监的人,自是会看人脸色,明白这照顾的轻重,应声出门去办事。四皇子终是年轻,仍在愤愤不平:“这样太过便宜他们。”   甄贵妃微微一笑:“想占便宜的人多着呢,咱们何必自己动手。”说完将那几份供词从四皇子手中收回,让宫女妥当放好。不想晚上甄贵妃所居钟淬宫便失了窃,丢的便是那几张可以证明贾敏不是无缘无故与荣国府闹矛盾盾的供词。   宫里失窃之事可大可小,敢偷到钟淬宫自是大事。到最后皇帝都被惊动了,听甄贵妃说完原由之后,对荣国府二太太如此行事大是不信,亲命甄贵妃第二日再宣贾敏进宫。   得到自己还得进宫的旨意,贾敏默默收回了自己关于甄贵妃无脑的断语,觉得自己才是没脑子的那一个——人家甄贵妃这一手顺水推舟,自己就学不来。   可不就是顺水推舟吗,甄贵妃应该是看到自己提供的供词那一刻,便断定了王子腾与贾政背后另有其主,于是不光马上对自己和颜悦色赏了东西,还直接壮士断腕舍弃了四大家族,宁可让堂堂贵妃寝宫失窃,也要让皇帝过问一二。   这一过问之下,不管是荣国府、王子腾还是他们身后的大皇子,想不吃挂落都不可能。说不定大皇子这次直接就会得了皇帝的厌弃,被屏除在皇位继承之外。 第48章   再次走在宫道之上的贾敏悄悄撇了撇嘴, 甄贵妃哪儿来得那么大的自信, 觉得自己一定会配合她演这出戏?要知道她今日应和了甄贵妃, 就等于当着皇帝承认,林如海要站在四皇子一队。   进得钟淬宫,皇帝与甄贵妃早已经高坐主位,贾敏跪拜之后并无人叫起。贾敏早已料到这一出, 心内无悲无喜——帝王家拿捏臣子的事儿,上一世她早已经见识过了。贾代善做为国公, 都要予取予求, 她一个小女子,多跪跪又算得了什么?   出门前贾敏早已经在膝盖处绑了厚厚的垫子, 跪得很是稳当——这又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时候, 些许下马威她还受得了,真到了那时她再放火也不迟。   皇帝自贾敏一进殿就在打量, 那目光阴沉的不象是在打量一位臣妻,让甄贵妃的心里翻腾了无数想法, 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计谋是不是错了。   良久, 皇帝才看了甄贵妃一眼, 甄贵妃强收了心神, 向贾敏道出了自己唤她进宫的原由:那供词是贾敏提供给自己的,昨日贾敏离宫之前也曾说过除了自己被人“偷”走的那几份,还有别的奴才的供词。所以现在甄贵妃要求贾敏将剩下的供词交出来,好证明甄贵妃这里确实失窃了。   贾敏带着一脸惊讶的表情看了甄贵妃一眼,然后默默的向上顿首, 然后,就是沉默。   甄贵妃急了:“林夫人,你昨日将那几份供词交到本宫手上之时,钟淬宫不止一人看见,现在你竟要说从未将那供词交给过本宫吗?圣人面前如此行事,林夫人,你是要欺君不成?”   这就开始扣帽子了?贾敏再次向上默默顿首,把个甄贵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不肯开口。皇帝将两人的互动看了又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微笑着亲自向贾敏开口:   “林如海一向公忠体国,对朕从无隐瞒之处。林夫人,你即嫁给林如海,自当以夫为天,与林如海一般行事。”   贾敏这就又向上叩首:“回圣人,《礼记》有云,子不言父过,女不道□□。孔圣又云,亲亲相隐。臣妇虽然为林家妇,却也是荣国府出嫁之女。纵是荣国府有人行害臣妇之实,臣妇仍不忍直言其非。”   甄贵妃要气疯了——现在你说不敢言其非,昨天怎么早早把那些奴才的供词准备好了?我这里锣鼓都打起来了,你告诉我嗓子倒了唱不了了?   气怒之下的人,往往就会少了理智,甄贵妃直接向贾敏道:“即然林夫人如此孝顺,怎么前日回了一趟荣国府,便将荣国府老太君气得昏倒,昨日面见本宫之时,又直接交出了自己陪嫁的供词?”   贾敏心内暗暗觉得,甄贵妃一定没听过那句,反派死于话多。你一个深宫妃子,对外臣家事如此了如指掌,还当着皇帝的面如此逼迫外臣之妻,真的好吗?   都不用偷看皇帝的脸色,贾敏都知道那位的表情好不了。贾敏觉得自己不防给甄贵妃加把火:“回贵妃娘娘,昨日娘娘曾言,贵妃母家与荣国府亲如一家,贵妃娘娘也视荣国府老太君为长辈,欲从中替臣妇与老太太说和,臣女见娘娘关心荣国府老太太之心无伪,这才……”我当你是家人才跟你说的,你现在如此逼迫,是真的当我是家人吗?   甄贵妃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变了,那话她当着贾敏的面说是表示亲近之意,可是再当着皇帝的面被贾敏重复出来,就怎么听怎么要拉拢人的嫌疑。皇帝已经带着笑看向甄贵妃:“爱妃是念旧的人。朕已经听出来了,爱妃昨日宫中确有失窃之事。”   甄贵妃满脸僵笑的向皇帝应个是字,不敢再多问贾敏了字。皇帝自然听出贾敏昨日确实拿出过供词,不过不是主动告状,而是被甄贵妃逼迫之下不得不拿出。至于甄贵妃为什么非得把贾敏拿出供词之事闹得尽人皆知,皇帝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此中含义。   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原来现在就惦记上自己屁股底下位子的,不光只有老大和太子,老四才听政几天,也起了心思了。   皇帝已经把所有已经听政的儿子都怀疑上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杀鸡儆猴,不然这些儿子们闹出个五公子乱齐,难道自己要做那活活饿死的齐桓公?   贾敏不知道皇帝现在已经动了收拾皇子之心,不过她已经听出皇帝对甄贵妃的不满,这也是她想看到的结果:甄贵妃这些年被皇帝的宠爱迷了眼,把该有的谨慎给忘记了。   后宫最忌讳私相传递消息,贾敏前一天刚跟贾母有了龃龉,甄贵妃第二天就借着两府是老亲来敲打贾敏,这消息也太过灵通了。也就是贾敏直接将王氏的罪证交给了甄贵妃,不然传出一个归宁当日气昏母亲,被甄贵妃训戒的名声,贾敏也不用出现在京中交际圈中了。   偏偏甄贵妃拿到了贾敏提供的罪证,不说暗地做为拿捏荣国府的把柄,还要将此事闹得尽人皆知,如此一来荣国府自然落不着好,可是甄贵妃跟四皇子就真能得到好处吗?   是,荣国府与王家首鼠两端脚踏两只船,可是甄贵妃与四皇子的野心,也一样被甄贵妃明晃晃的暴露在皇帝面前。虽说如此可以让皇帝查一查荣国府与王子腾,可能会把他们背后的大皇子拉下水,可是一样是皇子,难道皇帝就不顺便怀疑四皇子,不防备一个消息灵通的甄贵妃?   这位皇帝可是疑心病最重的。   贾敏就那么静静的跪着听皇帝告诉甄贵妃,自己相信她宫中出现了失窃之事,然后便没有了下文。甄贵妃回不回答皇帝、怎么回答皇帝,贾敏给皇帝心里安根刺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多跪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林如海看着贾敏一步一瘸的从宫门中出来,对甄贵妃的不满充斥肺腑。想到自己这两天在户部查帐的发现,觉得自己可以再利用一下皇帝还没有收回的密折直奏权。   现在显然不是考虑密折怎么上的时候,而是要先派人快请大夫回府侯着,等夫人一到家好马上诊治。贾敏直到林如海将她抱上车,才从自己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见他一脸凝重,知他是担心自己,轻笑道:“不过是些皮肉之苦,老爷不必担心。”   林如海沉着脸上车,一路半句不言。贾敏知道他这是怪自己的意思,可是隔墙有耳,现在不是向林如海解释的时候,直到大夫给贾敏开了外敷、内服之药,贾敏才算有机会向林如海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老爷早与我说过,现在诸皇子夺嫡之势渐起,身为臣子站不站队都有杀身之祸。若是现在只有我们夫妻二人,我陪着老爷便是。可是玉儿与樘哥儿还那么小,我怎么忍看着他们成了犯官之后。”贾敏这样向林如海开头。   见林如海只是看着自己,连眼神都没变幻一下,贾敏知道这人不是好糊弄的,也没打算糊弄他:“所以老爷能不站队还是不站队的好。可是皇子们皆是龙子,都不用自己出手,一个不识抬举就有无数人帮着他们动手。就如在扬州时的何知府一般。”   说到何知府,林如海终于有些动容,看向贾敏的目光也起了波澜,贾敏便接着说下去:“今日圣人对甄贵妃有所不满,应该对所有皇子都怀疑上了。事关皇位安稳,圣人亲自动手敲打皇子们,让皇子们安分些,比老爷自己不肯站队更好。”   看着侃侃而谈的贾敏,林如海心里的震惊的。成亲前,他是听说荣国府四姑娘才华横溢、为人爽利,可是自嫁进林家之后,十几年来夫人都被无子困扰,更因子嗣艰难日渐消沉,甚至温柔得不似武将家出身的姑娘。   也就是从怀了樘哥儿还差点被人害得流产时时起,夫人行事一日果决过一日,现在更是将圣人之心猜测得□□不离十。这已经不是敏锐能解释得了的,这份见识让林如海觉得自己好象不认识夫人了。   难道这就是为母则强?林如海不确定的看着贾敏,贾敏还当他怪自己自作主张,接着解释道:“昨日甄贵妃突然发难,我不把那供词拿出来,只怕她当场便要说和,我若不从,她便有理由训戒于我,那样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今日甄贵妃明显是要让圣人误会老爷要站在四皇子一队,如此一来老爷失去的就不光是圣心。事发突然,我也没法跟老爷商量,只好冒险行事。”   “太冒险了。”林如海说出今日的第一句话:“夫人只想着我的安危,没想过若是甄贵妃昨日以冲撞凤驾之罪怪责夫人,夫人又当如何?就如夫人所说,玉儿与樘哥儿该怎么办?”   贾敏不由冷笑一声:“她只是贵妃,还是一个有皇子的贵妃。”谁说宫妃们有了皇子就有了下半生的依靠,除非那个宫妃和皇子不肖想皇位。肖想皇位,行事便不能放开手脚免得失了圣心。甄贵妃与四皇子,那可是很有上进心的人物。 第49章   林如海被贾敏说得一噎, 无奈道:“夫人日后还是……”   贾敏不等他说完, 不耐烦道:“我也想着仍如原来一样读书赏花便过一日。可是即随了老爷回了京, 少不得与老爷休戚与共。”   喂喂喂,自己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你上来就动手动脚是怎么回事?贾敏看着林如海抓着自己的手,生硬的转移向下个话题:“老爷觉得, 这一次圣人会对哪位皇子动手?”   林如海自然知道贾敏这是在转移话题,说实话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自从夫人怀了樘哥差点儿出事之后, 对他一直不冷不热。有事也会和他商量, 无事的时候恨不得他别出现在正院,甚至三五不时的催促自己去两个姨娘处。   以林如海的才智, 怎么会看不出贾敏的异样?不过林如海也给贾敏找出了理由:想害樘哥儿的人, 虽然身后各有其主,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那就是他的姨娘。哪怕那两个作死的东西都不是他主动纳的,可也不能否认是他的姨娘。   所以夫人才会一直让他多关心还剩下的那两个姨娘吧。夫人是不是怕剩下的两个跟作恶的两个一样, 因为不得自己的宠爱, 就把怒气撒到夫人或是玉儿、樘哥儿身上。而夫人不肯让自己重回正院, 也是怕自己夫妻相得, 又被那两个姨娘嫉妒,再生事端。   林如海想定主意,不肯随着贾敏转移话题,试探着向贾敏笑道:“如今夫人膝盖受了伤,服侍的人手怕是不够, 不如让王姨娘两个过来跟着服侍。”   “不用。”贾敏想都没想就回绝林如海这个提议:“她们老老实实呆着便好。”不然还得分出人来防着她们。   林如海脸上就现出了然之色:“她们本是府里的奴才,即不能服侍主子,也不必再留,没的一人还要用两个小丫头服侍。”   贾敏终于可以借愤怒甩开林如海的手:“她们只要服侍好老爷便好。”那是给你准备的,别来我眼前碍眼。   林如海好笑的看着贾敏,说出来的话却不容贾敏再拒绝:“夫人也看出来了,现在几位皇子对我虎视眈眈,所以我们府里并不能出让人诟病之事。原来留着那几个人是为子嗣计,现在我们已经儿女双全,这两个人也不必再留,不然就有人会说我假清高。”   贾敏心里写个巨大的渣字,嘴里只能同意:“如此我会给她们准备好嫁妆。”看在林如海的眼里,就是贾敏其实巴不得那两个姨娘消失,给嫁妆也在所不惜。   这事就算讨论结束,贾敏重新问起林如海,皇帝会先从哪个皇子收拾起。林如海想想自己晚上将上的那份密折,果断的判定会是大皇子——今天甄贵妃刚找过贾敏的麻烦,如果他马上密报四皇子,就成了蓄意攻讦落了下乘。   贾敏本就觉得大皇子或是太子竟然还没变成坏了事的义忠亲王有些不对,现在听林如海一说,也表示赞同,不过还是提醒他:“听说前次大皇子被圣人训斥,太子还曾经给他求过情。”究竟大皇子还是太子是义忠亲王?   林如海也是一愣,想想向贾敏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就抬脚往外书房去换了个角度写他的密折了。原本林如海只想把自己这些日子查帐,大皇子党羽从国库借银数目密报给皇帝,现在改成了将所有皇子及其外家借银数目一并上报。   皇帝收到密折之后也是一愣,他说臣子们可以从国库借银,是因为有几个老臣总是以家口日繁为由向他哭穷,还有各部也有低层官员因俸禄过低,连个下人都用不起,实在有失朝庭脸面。   既然官员的俸禄是祖宗定下不能更改,让他们先从国库借些银子,添些可以生发的产业再还回银子,是皇帝当时下这道旨意的初衷。   没想到那几个老臣是借银了,还有些低层官员也借了些银子,可是借得最多的却不是这些人,而是自己的儿子还有他们的外家。   拿着密折的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们成亲时自己给银子给皇庄,开府的时候除了府邸是内务府修好的外自己还给了建府的银子。他们的俸禄一年两万两银子,也是臣子中的上上份。   就这皇子们仍然会收下自己外家的补贴,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觉得那些人愿意把银子给自己儿子花,是他们做外家的懂事。不成想人家给皇子们花的银子,都是从他国库里搬出去的。   他自己难道不会给儿子银子,非得让那些人用自己的银子向皇子们买好?皇帝心内愤愤,他当然知道那些皇子外家为什么要给他的儿子花银子,更知道他的儿子们明明有那么多的银子,为什么还拼命往自己怀里搂银子。   都是为了收买人心,都是为了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谁还没做过皇子,谁还不知道皇子们心里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疑心病大发的皇帝,已经开始脑补出了他的儿子们不光用那些银子收买朝臣,甚至还眷养私兵,说不定哪一天他睡梦之间,就有儿子带着他收买的人,来逼着他退位甚至会直接……   于是第二日早朝后,皇帝把户部尚书给留下了,直接问起国库现在还有多少银子,可够不够支持朝庭一年的运转。户部尚书被这个突然砸到头上的问题搞懵了,不过还是很快的告诉皇帝,现在国库还有余银八百余万两,如果没有天灾**,完全可以保证朝庭运转还有富余。   皇帝被户部尚书给气乐了,告诉他自己准备上内务府直接去接收国库,让户部尚书把那八百万两人银子准备好。户部尚书一下子傻了眼:他说的八百万两,只是帐面上的数字,包括着朝臣们借出去的银子。若是内务府真的去户部提银,他连一半都拿不出来。   等皇帝听完户部尚书的话,连林如海都怀疑上了:林如海昨天上报的密折里,借银的数目只有二百万两,户部尚书应该能拿出六百万两才对。林如海这是替何人遮掩呢?   林如海被叫来之后,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刚到户部几日,所以现在刚把皇子们的帐目理清,剩下的二百万两欠银因为借的人太过杂乱,所以还没理出头绪。   户部尚书看林如海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林如海也只能从心里叹一口气——尚书大人的目光只是几乎可以杀人,可是皇帝却可以直接要了自己的命。   还不知道林如海差点惹恼了皇帝的贾敏,正带着王、林两位姨娘看自己给她们准备的嫁妆。那两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象贾敏给她们准备的不是嫁妆而是毒药。   贾敏不得不向两人解释一番:“老爷如今回京做官,处处都有人盯着,不敢出一点儿差错。想着你们本是在京时纳的,家人都是京中,出府后总有家人可以依靠,比在扬州时放你们出府强些。又想着你们好歹服侍了老爷几年,不能让你们没了下梢,拿着这嫁妆出府,回家了也有些底气。”   王、林两位还是无话,贾敏便挥手让人替她们拿着东西,各回自己的院子想清楚。贾敏也知道现在这丙个姨娘已经不是少艾之时,就算手里有东西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可是林如海不愿意让人留在府里,她也不能绑着林如海去两个人的院子不是。   比起王、林两位,她更不愿意让她们出府好不好。   正愁着,黛玉拉着樘哥儿走了进来,给贾敏请过安之后,笑嘻嘻问:“母亲可都安顿好了,什么时候再给我请先生?”   贾敏听后也有些无奈:“玉儿这么想读书,将来想考状元吗?”明明小丫头每次跟自己练习异能,表现得都很高兴。   黛玉歪头想也不想的说:“可是到了年纪,不都应该读书吗?父亲说过读书要持之以恒,眼看着弟弟也要开蒙了,我要给弟弟做榜样。”   贾敏看了看对着姐姐傻乐的樘哥儿,这位还是个三头身的小豆丁呢,现在黛玉就要操心他开蒙的事儿了?想想平日自己忙起来,都是黛玉带着樘哥儿,贾敏又觉得可以理解黛玉的心情。于是答应黛玉自己会请林如海留意一下先生的事儿,在先生没请来之前,自己会带着她们姐弟读书。   人家林如海就没有贾敏那么纠结,听到女儿主动要读书,颇有老怀大慰的感觉,借着这股东风,贾敏又要把人往王、林两个姨娘那里打发。   林如海破天荒的没用贾敏多费口舌,搞得贾敏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春风见了不由道:“老爷一心都在太太身上,太太何必总将老爷往外推?府里也不是没有眼大心空的,万一让那等小人钻了空子,太太又得吃亏。”   自己做得竟然那么明显吗?贾敏反思了一下,几个丫头轻手轻脚的出了门。林如海去得快回来得更快,见几个丫头都站在廊上,觉得奇怪:“怎么没留人在太太房里服侍?”   秋雨福了一福:“老爷走后,太太便说要自己清静一下。” 第50章   林如海全不知是几个丫头看着老爷太太一直冷淡, 觉得不是事儿, 今天大着胆子劝一句, 不敢留在房里。此时自己脑补出了贾敏为了正妻职责,不得不推自己去两个姨娘处,然后自己黯然神伤的大戏,激动的自己打着帘子就进了正房。   贾敏还在反思中, 对于自己挑帘进来的林如海视而不见。看在林如海眼中,就是夫人还在为自己去见两个姨娘伤神, 不由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已经跟她们两个说明白了, 此次放她们出府,皆是我的主意, 万不要记恨到你的身上。明日我亲自让管家送她们出府, 你不必再出面。”   手突然被抓住,已经让贾敏吓了一跳, 听到林如海颇有表功之嫌的解释,贾敏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甩开他的手。如果自己没理解错的话, 林如海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吧?   见贾敏无话, 还定定的看着自己, 林如海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原来真是误会夫人了,夫人怎么能不在乎自己,而是正妻身份所关,不得不贤惠大度呀。   被林如海看得发毛的贾敏,觉得还是别在姨娘的话题上打转了, 又把那个话题抛了出来:“今日圣人可有处置哪位皇子?”   突然被打断的温情,让林如海觉得夫人这是不好意思了,宽容的摇了摇头:“今日圣人将我与尚书大人……”一五一十的将圣人的反应说与贾敏听,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有何不妥。   贾敏听得背上不住的冒冷汗:“如此一来尚书大人怕是会对老爷起防心,说不定还会将老爷现在担的差事说与诸位皇子。”   林如海敢当着户部尚书的面说出自己担的差事,就早已经想清楚了:“尚书大人因为前任左侍郎的关系,与大皇子关系很近。此事就算是说,也只会说与大皇子一人。”   这位大皇了在朝中还真是网罗了不少人呀。贾敏心里想着,说不定大皇子便是书中那个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而不是不少同人作者以为的太子?可是想想秦可卿,又觉得说不通,也只好静观其变。   皇帝并没有让贾敏等太长的时间,他手里不光有锦衣卫还有暗卫,原来没想着查,皇子们的行事便隐于暗处,现在皇帝想查,知道皇子们背后做的事儿,也就是几日的功夫。   这一查之下,皇帝直接便圈禁了大皇子,又把四皇子、五皇子关在皇子所里闭门思过。也不是没有朝臣想要个理由,都让皇帝直接给关进大理寺去了,一时京中官员人人自危,再没人敢议论林如海上报户部借银帐目之事。   随着大皇子与四皇子都得了不是,尤其是大皇子还被圈禁,荣庆堂内一片愁云惨雾。贾母早已经让王夫人回王家去向王子腾打听消息,谁知竟得了个贾元春竟然被送到了辛者库的消息。   “前次宫宴时贵妃娘娘还说会想法将元春指给四皇子,为什么竟然会去了辛者库?”贾母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是有人误传了?”   王夫人是一边哭一边说出这个消息的,听到贾母这样问,那泪下得更急:“我也盼着是人误传了,可是四皇子都已经被圣人勒令闭门思过,甄贵妃那里一点儿消息也传不进去了。”   贾母颓然靠到了迎枕之上:“大皇子怎么突然被圈禁了?”   王夫人恨恨:“我哥哥听说,是因为林如海查什么官员借银,大皇子和他的外家是借银最多的。”   贾政听了有些坐不住:“老太太,咱们府里也有借银,圣人会不会是因此,才罚元春去辛者库?”   贾母想想摇了摇头:“元春是小选入宫的,便是大选进宫的,有多少人被圣人几日便抛在脑后,何况宫女自有甄贵妃管理,圣人万不会直接罚元春。”   虽然不想承认,虽然想着让元春搏一场大富贵,可是贾母也知道皇帝还真不会特意去为难一个小小的宫女。   王夫人倒觉得贾政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元春虽然是小选进的宫,可是贵妃娘娘不是说,找机会让她做女官。说不定便是有人见不得元春好,这才……”   贾母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把目光转向贾政:“政儿,即是因林如海查帐而起,他那里你还是要去一趟,打听打听大皇子那里可有转圜的余地。”若是没有,也好早作打算。贾母已经听说,前两日甄贵妃宣贾敏进过宫,说不定还能从贾敏那里打听打听元春的事。   贾政本不想向贾敏低头,奈何贾母以荣国府存亡相劝,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林府。不想门子告诉他,老爷被户部尚书请去衙门了,今日不知能不能回府。至于请见太太?不好意思,太太不见外男。   一句外男把贾政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是你家太太嫡亲的兄长,哪有自家兄长来了竟不见的道理。”   那林府 的门子又仔细打量了贾政一回,又跑进去禀报,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气喘着回来:“我们太太请教这位老爷,即说是我们太太嫡亲兄长,可将那些害我们太太的奴才都处置了?”   贾政听了甩袖便走,回府后因为激愤,向贾母告状的时候还是气息不稳:“不过是几个奴才,送回来的时候不光给人灌了哑药,好几个还挑了手筋脚筋,竟然还如此不依不饶。亏得当日父亲还赞她书读得好。别人读书明理,她读书竟然连忠恕之道忘了。”   贾母听了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不得不让人把贾赦请过来,商议怎么与大皇子划清界限,怎么去林府打探消息。贾赦听了,那脸上的嘲讽连掩饰都省了:   “老太太,敏妹妹是您的女儿,您该知道她没出阁的时候,就是个平日温柔和顺,遇事非得辩白清楚的性子。所以上次她把陪房打发回来,我就说让老二亲去扬州给她道歉。老太太舍不得老二的脸面,敏妹妹归宁的时候也该让王氏向敏妹妹好生赔罪。”   “结果老太太却连留也不留她,还让她出了国公府就不必再进府门,以她那个性子,怕是连我也怨上了。我不去讨那个没趣。”   贾母气得一拍炕桌:“听说皇子们被罚,都是林如海查帐而起,咱们府里也欠着国库银子,怎么能不去打听打听?”   贾赦混不在意:“咱们的欠银跟这次林如海查的不相干。府里的欠银,是开国时国公爷代天子抚恤伤兵所借,至父亲那时已经攒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圣人要,直接从库里搬出来还了就是。”   贾母听得就是一愣:“你是从何人那时听说国公爷已经把欠银攒得差不多了?”明明这事儿没人知道,她才对王氏从库里搬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贾赦不解的看向贾母:“自然是父亲去前告诉我的。他老人家说了,为怕老太太忧心,不必惊动您,只让我心里的数就行了。不然老太太以为,咱们老库里为何有六十万两银子,不管天大的事儿都不准动用?”   王夫人手里的杯子叮当做响,贾政也是一脸的不自在。贾赦心里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老太太,咱们府里的庄子铺子虽然收益平平,可是也够一年的开销,那老库里的银子,没人动吧?”   怎么会没人动?贾母更加无力的向贾赦摆了摆手:“罢了,你不愿意失脸面向你妹妹低头,我不怕她不见我,明日我亲去他们府门外求她见我。”   她越是如此轻易放过贾赦,贾赦心里越不安,并没有如贾母之意回东大院,而是一定要去老库里看看那些银子是不是还在。   用贾赦的话说,那银子就是府里最后用来救命的,他身为家主,平日听贾母的话算是孝道,可是关乎一府生死存亡,就得为荣国府血脉延续做打算了。   开老库的结果可想而知,六十万两银子只剩下了十九万两。贾赦看向贾母与贾政的眼睛都红了,非得让这两个人给他一个说法。贾母也没想到王夫人竟然胆子这么大,将库银搬走大半,只给府里留了小头。   王夫人一直管家,想不承认这银子不是自己动的都不行,只好说出因为大皇子急要用银,由王子腾向她借了四十万两银子之事。   在场的谁不知道,皇子用银,说是借,其实便是乐输,也是上船的资本。一问之下,果然王子腾连个借据都没有写。贾赦搓一把脸,向着贾母冷笑两声:“这是老太太选的好当家太太。”说罢扬长而去。   贾政这才知道大皇子长史所以对他客气,并非因他的才学得了大皇子的赏识,而是他的舅兄早替他交了买路钱,一时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好眼巴巴的看着贾母,盼着贾母快些出个主意。   贾母能怎么办?现在老库银子不见贾赦已经知道了,临走前的那句话绝不是陈叙事实。只好让王夫人向王子腾打商量,看看能不能多少讨回些银子来。   王子腾却把向自己讨银子的王夫人给臭骂了一顿:   荣国府与王府站在大皇子一队,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这个时候向被圈禁的大皇子讨银子,别说没凭没据的大皇子不可能给,就是给你敢接着吗?你知道大皇子就得被圈禁一辈子?人家可是皇帝的亲儿子,说放出来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好不好。   王夫人无法,灰溜溜回府向贾母复命,贾母唉声叹气的第二日便到林府向贾敏借银。既然在皇帝面前都说出亲亲相匿的话,贾敏心里再腻歪也得让贾母进林府。听明贾母的来意,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向贾母问了一句:“那个王氏惹出的祸事,与我何干?”   贾母被贾敏的话给问住了,想说贾政与贾敏一母同胞,兄妹应该相互扶持,现在贾政那里有了困难,身为妹妹的贾敏应该帮他一把。   又想说娘家好了,贾敏在林家才能有底气,不然林如海真做出什么事来,贾敏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可是看着贾敏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贾母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只好道:“并不是让你帮衬王氏。这银子若是不准备出来,万一圣人哪天让各府还银,荣国府可就……”   哟呵,这觉悟不错呀。贾敏怀疑的看向贾母,原着的时候这位可是一心享乐,半点儿没提过荣国府还欠着国库银子的事,还挪用了黛玉的傍身银子修了一个让皇帝觉得他们宁可自己享乐也不还欠银的大观园。   贾母被贾敏的目光看得分外不自在,觉得贾敏自从生了儿子,就半点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也不想想,她十几年没生出儿子,还能安安稳稳的做林太太,还不是全仗着荣国府之势?   这样想着,让贾母心里升出了些底气:“你虽然是出嫁女,可是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不用我多说。现在府里中要有六十万两银子便能过了这道坎,等租子收上来便可还你。”   贾敏都想呵呵了,想想贾母不会懂自己呵呵的意思,决定省点儿力气,还是向贾母陈述事实好了:“老太太,当日我把陪房都送回京,还附上了供词,为的是什么老太太不是不明白吧?”   “若是那时老太太便处置了王氏,哪怕只是让她在自己院子里抄经,说不定这六十万两银子就不会无声无息的被人运出府,老太太也不必为了区区六十万两银子,就到我面前伏低做小。”   贾敏心里更想呵呵了,这贾母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呀,开口就是六十万两,真当林如海没告诉她,荣国府总共才欠了六十万两银子吗?这是要让自己把荣国府所有银子都担下来的节奏呀。   贾敏并不相信王夫人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把荣国府所有的银子都送给大皇子。别的不说,就荣国府那些男人们花钱的本事,一点儿银子不留,王夫人不出三天就得露馅。再说了,贾母和王夫人不都是生财有道吗,她们哪个没有嫁妆?   对呀,王夫人出身东海少了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的王家,王熙凤挤兑贾琏时没少说过,把王家的地缝扫一扫,就够贾家吃一年的了,王夫人的嫁妆一定不少。更别说王夫人已经当家多年,说没往自己私房里划拉银子,贾敏才不相信。   贾敏觉得自己该给贾母提个醒:“老太太,既然这银子是王氏搬走的,还是该由王氏要回来才是。您这么大的年纪,只管想吃的吃些,想玩的玩些,不必为她操心的好。”   也就是贾敏不知道自己灵魂力在什么情况下会引得穿梭机测试出异常,导致自己的灵魂被抽离,所以现在轻易不敢动用异能。不然上次回荣国府,她直接就给王夫人的私库来上一把火,让她尝尝得而复失的滋味。自己不便动手,不代表贾敏会放过王夫人的私房,这不,机会就送到眼前了。   贾母能不知道王夫人的私房与日俱增吗,可她还真没有打过王夫人私房的主意。在贾母看来,王夫人攒下的私房,那都是她儿子贾政与孙子贾宝玉的,哪能拿出来。那些欠银,可是整个荣国府欠下的。   “你二哥本来官位不显,又没有袭爵,将来分家也分不到什么,宝玉又小,全要指着王氏的嫁妆过活。”贾母自认为推心置腑的向贾敏说道:“总不能让你二哥一分家就失了体面。”   这脑回路,贾敏已经不准备给她纠正了,继续向贾母陈述事实:“老太太,我也有玉儿与樘哥儿。”   贾母这里也觉得贾敏不可理喻:从她跟贾敏说起银子的事儿,贾敏并没说一句银子不凑手的话,只句句挑王夫人的不是。态度很明显,不是没钱,就是不借。这是什么女儿,有银子都不知道帮衬一下娘家,是要眼睁睁看着娘家人抄家坐牢不成?   两个人你来我往,想借银子的自说自话,不想往出借银子的只陈述事实,谁也没发现有两个小脑袋,悄悄的从内室探了出来。   就是黛玉与樘哥儿两个。他们已经听了半天,听明白外祖母是来向母亲借银子,母亲不借银子。等着贾母开始新一轮诉苦,黛玉轻轻拉着樘哥儿的手,带着他退回床上坐下,看到的是樘哥儿纠结的小脸。   “怎么了?”黛玉怕被贾母听到她们姐弟也在,轻声问樘哥儿。   樘哥儿的小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向黛玉奶声奶气的说:“姐姐,回头我就让奶娘把我的月例送到姐姐房里,给姐姐花,不向姐姐要银子。”   黛玉听得心都是暖的,想告诉樘哥儿母亲把银子都交给自己存着呢。又因母亲严令自己存银子的事儿,对谁也不能说起,急得小脸都红涨起来,只能一下一下拍着樘哥儿的后背:“姐姐有银子,樘哥儿的银子自己留着,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够了再跟姐姐要。”   樘哥儿一直在摇头:“我是男人,应该我保护姐姐,给姐姐花银子。”母亲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一定是舅舅一直向母亲要银子,母亲怕自己跟舅舅学坏了,将来也跟姐姐要银子。   贾敏不知道自己在樘哥儿那里,成功的抹黑了贾政,顺带让贾赦吃了挂落,对两个舅舅全无亲近之心。现在正思想放空,把贾母的话都当成流动的空气,由着她自说自话,连陈述都不愿意陈述了。   贾母是原主的生身之母,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时代,她即不能不让贾母进府,也不能把贾母赶出府去,只能采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反正银子在她手上,贾母也不能自己命令人开了林家的库房自己搬银子,只好无功而返,就连贾元春为什么会被送到辛者库当差都忘了向贾敏打听。   送走贾母,贾敏浑身的骨头都僵了,觉得自己还是得想想办法,跟贾母也撕脸吧。本想进内室歇一会儿,竟听到黛玉与樘哥儿两个还在为谁该为谁花银子推让。   听着两个孩子谦让的对话,贾敏不由失笑。贾母来得突然,她也不愿意让贾母指着两个孩子做文章,所以便没让黛玉姐弟出来见贾母。不想她们姐弟竟将自己与贾母的对话都听了去,还有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贾敏还是要引导一二,免得姐弟两个将来失了本心:“你们会不会觉得母亲不念亲情,不顾外祖母一家的死活?”   樘哥儿把小脑袋左右摇个不住:“姐姐和我说了,贾家二太太差点害死我,可是外祖母却不替我讨回公道,母亲才不理他们的。不是母亲不念亲情,是因为贾家的人先没把我们当亲人。”   黛玉跟着向贾敏点头。她怎么也无法忘记,当时母亲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对父亲说“谁也别想害我的孩子”时,自己受到的震动。从那时黛玉便知道,这世上最维持她们姐弟的,唯有母亲。   贾敏将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是,别人对我们好,我们要加倍的还人家。别人若是对我们不好,我们也不必为不相干的人伤心,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也不必想着以德报怨,这世上有些人的心,是添不满的。”   樘哥儿便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姐姐说那是升米恩、斗米仇,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贾敏与黛玉都笑了起来。   贾敏也没有刻意隐瞒林如海,反正她一不觉得贾母上门借银失面子,二不觉得自己不借银给荣国府算什么不孝。林如海听后只道:“看来贾政跟大皇子牵扯得不轻,不然不会这么怕圣人向荣国府追讨国库银子。”   贾敏听了觉得不对:“难道圣人现在没有让大臣人还银之意?”   林如海点点头:“圣人一向宽仁。”语气里难得的带了些许讽意。   还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贾敏在心里鄙视了皇帝一下,却对林如海的处境更加忧心:“若是圣人令大臣们还银,老爷还算有功。不然就算老爷查得再明白,不过是让那些人惧怕一时罢了。”   林如海深知大皇子一派的人,已经把大皇了圈禁之事算到了自己头上。别看现在没有人敢议论自己一句,如果皇帝迟迟不让朝臣们还银,不出几日便会有人上本弹赅自己离间天家骨肉。万一皇帝稍露出一些迟疑之态,自己就会成为所有借银人的攻讦对象。   想到自己被攻讦之后,虽有些同年可能会为自己说几句话,却如浮木般难为依傍,林如海的脸色就不由变得凝重。 第51章   林如海已经年近不惑, 为官之路一向顺遂, 不想才进京几日, 便面临如此危局。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圣人命自己进京查欠银之事,就是把自己放到火堆之上,现在又只是圈禁了大皇子, 丝毫不提让大皇子及其外家还银之事,仅仅是为了维护他宽仁之名吗?   圣人对人都宽仁, 为何对自己如此, 林如海想不明白,也不敢想明白。   贾敏听到林如海说自己很可能会受到弹赅, 非常后悔自己上次进宫没再把皇帝烧成火球。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说, 就算是现在重新给贾敏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在黛玉与樘哥儿没有嫁娶之前, 她也不会直接给皇帝放一把火。   如上一世那样的机会不好找,此世这个身体已是成人, 还是一个成年的长得不错的女人, 不说没有什么机会到皇帝面前, 就算是有机会, 也一定是宫宴等人来人往的场合,人多眼杂,保不准许就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最重要的是,贾敏不敢确定穿梭机会不会在她又一次使用异能时,把她直接抽离。   万一她被抽离了, 黛玉与樘哥儿就又变成没娘的孩子。樘哥儿还好说,黛玉却有一个丧妇长女不娶的魔咒。也不知道是不是末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利益性太强,贾敏分外贪恋此世黛玉与樘哥儿对她全心全意的依赖。   所以贾敏宁可有时憋屈一点儿,希望可以多陪两个孩子一段时间。   林如海见贾敏久久不语,还当她是被吓着了,拍拍她的手道:“虽然圣人把我架在火上烤,可是京中不必扬州路远,有些话面圣说起比密折上奏也方便。哪怕有一日真有什么,我也会预先向圣人替你们母子求个庇佑。”   可惜皇帝在贾敏这里的信用度连零都达不到,她定定的看向林如海:“老爷即知圣人宣你进京就是为了对付大皇子,可想过圣人为何明明已经圈禁了大皇子,却不借机铲除大皇子的势力?四皇子与五皇子也一起被训斥?”   林如海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向贾敏轻声道:“圣人估计已经派暗卫到大皇子府,如此引而不发,应该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贾敏觉得林如海说得很有道理,也跟着悄声问:“咱们府上也曾是四代列侯,老爷也有自己的座师同年,与其让那些人弹赅老爷,不如先把他们作恶之事公于天下,也是助圣人一臂之力。”既然出头弹赅林如海的可能是大皇子的人,那就先把大皇子的枝枝蔓蔓砍掉好了。   这个主意让受着君子中庸教育长大的林如海有些难以接受。他能想到对付别人弹赅自己的办法,就是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能自证清白最好,不能自证的还有皇帝派人查证,从来没想过要给那些人釜底抽薪。   贾敏秉持的则是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对贾母有一个孝道压着,她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脾气,这些人倒想让她与黛玉姐弟失了遮风挡雨的林如海,可不就把脾气都发泄到他们身上。   于是摆事实讲道理,从皇帝优柔寡断讲到三人成虎,再讲到朋党为奸祸乱苍生,换来了林如海一句容他再考虑考虑,便做了谈话终结。   夫妻两个说话的时候不短,说完已经入夜多时,林如海去外书房的脚步就分外迟疑,结果也没等到贾敏留他的声音,只好在心里给贾敏找了一个被那些人的无耻行为吓着了的借口,气得当夜连写出七八封信,上衙前交待管家务必亲送到各府。   贾敏其实没把自己根据原着得出的所有猜测,都跟林如海讲明——她是内宅妇人,以前又只顾关心子嗣,突然对朝堂倾轧了如指掌,会引起林如海的怀疑。   若不是林如海昨晚心神已乱,让林如海抢先弹赅大皇子党羽的话她都不会说。既然说了,贾敏也不会后悔,只等着林如海再带消息给她便是。   为防贾母再来向她借银,贾敏当日便让人请了太医,然后便对外称病闭门谢客,告诉大管家娘子不管是谁来了,都由她出面接待。   跟着黛玉过来的林旺家的,听到贾敏这么吩咐大管家娘子,面上现出犹豫来,到底惧于贾敏积威,最后把嘴抿得紧紧的。贾敏等着大管家娘子下去,向林旺家的道:“刚才你似乎有话要说。”   林旺家的扑通跪在地上,知道贾敏最讨厌别人狡言,向上道:“太太,奴婢有一个想头,想请太太拿主意。咱们姑娘已经七岁,虽然还小些,可也该有些闺中蜜友往来,日后也好有个说话处。”   让黛玉有些闺中蜜友?贾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来自末世的贾敏,并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朋友,也不觉得朋友是必需品。哪怕做了几年的贾敏,也因林如海官职敏感的原因,与那些官夫人不大走动,以至黛玉很少出门与同龄的小姑娘们交往。   这跟原着里贾母不带着女孩们出门交际有什么区别?贾敏自失的一笑,向林旺家的道:“此事你提醒得好,等我病好自会安排。春风,赏你林嫂子个荷包。”   林旺家的是壮着胆子说出这番话的,若不是真心觉得黛玉这样下去,将来嫁人连个走动处都没有,现在贾敏称病,正是让黛玉出面接待探病之人的好机会,万不敢对贾敏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想到太太竟然要赏她荷包!林旺家的惊诧的看着贾敏,连头都忘了低,嘴巴还半张着,谢赏也忘了。贾敏心里天雷滚滚,自己这些日子是不是表现得太严厉了,赏人都把人吓傻了。   于是自以为和善的向林旺家的笑了一下:“你一心为姑娘着想,提醒得也及时,自然要赏。日后就这样万事为了姑娘,自有你的好处。”这个林旺家的几次大事都不慌乱,可以做黛玉将来的膀臂。   不过该敲打的还要敲打:“不过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凡事提醒一下姑娘便可,不可越过姑娘自己行事。”贾敏脸上的表情不由又严肃起来。   果然这样的太太才让人安心。林旺家的叩头叩得心甘情愿:“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姑娘。”   贾敏这才点头让人下去,再让人叫回大管家娘子,告诉她若是有人来探病,由大管家娘子协助黛玉接待。府中人都知道太太不愿意听别人反驳,哪怕贾敏前后下的命令不一,大管家娘子没有异议,还含笑奉承贾敏想得周到。   自家奴才的奉承,也就一听一过。贾敏这一日都有些心神不安的等着林如海回府,想看看弹赅大皇子党羽的事情是否顺利。   等林如海向她解释过,贾敏才知道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就算林如海故旧、同年不少,现在很有几个品级只比林如海差了一点儿,可是说动这些人直接弹赅大皇子党羽也不是一封信就能办成的事儿。   因为林如海写给人的信,本就不敢说得太过直白,哪怕在写信前林如海已经尽量挑选那些忠直之人,可谁也保不准收信的人没有站队。就算没有站队,人家也要衡量一下,自己出面弹赅大皇子党羽是不是有利可图,真以为一声交情深厚,就能让人去冒得罪皇子的险?   做梦还比较快。   贾敏不是不失望的。好些同人文里,不都是黛玉一拿出林如海写给故旧同年的亲笔信,人家就肝脑涂地的为黛玉奔走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这样?   果然这贼老天是跟自己有仇。   贾敏恨恨想着,没发现林如海一直打量着她的眼神。好半日,林如海才道:“夫人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出两日便会有人上奏。正好这几日夫人称病,能亲自上门探病的,便是可交之人。”   贾敏听后点头称是,今日也不是没有听到消息来探病的,不过都是派了体面的管事娘子过来送了药材补品,主子亲自上门的还真没有。   哪怕是前天才跟自己借银子的贾母,也如没听到消息一样没有动静。贾敏可不认为贾母是真没收到消息,觉得贾母是想借此事冷她一下才是真。若是原主可能会在意,现在贾敏就盼着贾母能这样一直与自己冷战下去。   等第二日,前来探病的人便又多了些,也有两三家是当家太太亲自过来的。有大管家娘子与林旺家的陪着,黛玉又刚刚七岁,便有些礼节不周之处,别人也不好挑礼——真正与林如海交好的人家,谁不知道林府的情况?   贾敏这个当家主母病卧在床,府里又没有长辈或是年岁大些的平辈依靠,黛玉能站出来待客,已经算是疼惜母亲为母分忧了。想明白的来客,看向黛玉的目光里都透出疼爱与赞赏来,觉得这个小姑娘待客虽还有些生疏,却是孝顺能干的。   不知不觉间替黛玉收获一波好感的贾敏,在听到林如海说已经有人开始弹赅大皇子党羽之后,心情越加畅快起来,就连皇帝还要让人去查证都不在意了。   贾敏与林如海都想得明白,自己在意也没有用:现在的皇帝对大皇子疑心最大,也最想消弱大皇子势力好去除他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如果说有人弹赅林如海,皇帝让人查证是为证明林如海的清白,这些大皇子党羽面临的,该是栽赃嫁祸了。   大皇子坏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贾敏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上一世她判断的究竟准不准确,如果没有她的参与,最终登上皇位的会不会真是三皇子。   想到林如海这样费心费力扳倒大皇子,最终却让三皇子捡了便宜,贾敏心里就一阵阵的不爽。如果最后上位的还是那个三皇子,不做点儿什么好象对不起自己的样子。   贾敏有个这念头也不足为奇,原着里林如海最终捐馆扬州府,已经做了太上皇的现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腹被人搞掉没有丝毫表示,明显是与新任皇帝达成了某种协议,任由着新任皇帝对林如海下手。   如果说太上皇将林如海当成了弃子,那新任皇帝就是导致林如海死亡的元凶,也是导致黛玉一生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   别说贾敏危言耸听。原着里黛玉抛父进京都,走得匆忙不匆忙,狼狈不狼狈?是不是连点儿土仪特产都没带?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是以孝治天下,黛玉却在原主刚刚入土为安的情况下就进了京,连孝都没有给原主守。   身为士大夫的林如海,真的只为了让黛玉得到好的教养,就连基本的守孝之礼都不顾了?要知道,女子没有女性长辈教养不好嫁人,这不孝之人更不好婚嫁。   还有,一般人家晚辈远道拜见长辈,怎么也得有些见面礼吧?可是黛玉就两手空空跟贾母见面了,为此还让王夫人用发月钱、拿做衣裳的料子给挤兑了一番。   是,王夫人做得不地道,可是林如海行事,让王夫人有了挤兑黛玉的理由,也是事实——林如海连基本的见面礼都没替黛玉准备,所以王夫人挤兑黛玉,贾母只能装没听见,因为她没有办法替黛玉出头遮掩!   若是黛玉的行李稍微丰富一点儿,王夫人也不敢拿衣裳说事:荣国府都寅吃卯粮了,还四季不落的给姑娘们做衣裳打首饰呢,何况黛玉这个林家唯一的女儿?哪家大户人家的姑娘自己没有衣裳,要到亲戚家现做?   如果说是曹大大惜墨如金,不屑描写这般小事,为什么在贾琏送黛玉回扬州那么忙乱的场面之下,曹大大还是写下了“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几个字?所以黛玉见贾母还有两个舅舅舅母,曹大大对进献长辈的礼物不着一墨,是因为黛玉原本就没带拜见之物。   黛玉一进荣国府,与其说是贾母几次三番派人接进京中教养,更象是林如海匆匆送女入京逃难。而林如海几年对黛玉漠不关心,更象是为了让别人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贾敏看向林如海的眼光就变了,觉得自己最初觉得林如海在黛玉进京后对她不闻不问,是心里没有这个女儿,有些错怪他了。林如海被这目光看得一愣,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夫人这是在惭愧什么?   要惭愧也该是他惭愧好不好?林如海想想夫人与他成亲以来过的日子,发现贾敏一直是在担心中渡过来的,林如海真心替贾敏不值:   成亲后先是担心生不出孩子,然后为两边老人守孝耽误了时间,闲言闲语一直没断过。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有人向孩子下手得担心孩子长不大。好不容易把作恶的奴才都处置了,结果皇帝又非得让自己进京,又得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能想了,林如海上前轻轻搂住贾敏:“这些日子让夫人担心了。请夫人放心,为夫定会化险为夷,撑也要撑到玉儿与樘哥儿两个成亲生子。”   贾敏不知道林如海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身子僵硬得动都不敢动一下。心里数了五六个数,算是做□□子要容忍的最大极限,贾敏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推开林如海:“老爷觉得大皇子若是坏了事,剩下的皇子们能消停一段时间吗?”   向夫人表决心被拒绝的林如海,比贾敏更不着痕迹的看看自己的双手,想着是不是在扬州夫人几次遇害,自己都没有第一时间处置为恶之人,才让夫人跟自己离了心,现在都不想与自己亲近?   罢了,现在朝中事多,等过些日子自己再向夫人剖白心迹吧。因此向贾敏摆了摆手,没等说话,外头传来大管家娘子声音都快变调的请见。   林如海与贾敏都悚然而惊,大管家娘子林安家的进来后更是安都顾不得请,向着夫妻两个便道:“老爷、太太不好了,刚才外头传来消息,街面上不知道哪儿来的兵士,正挨家拿人呢。”   林如海噌的一下站起身子:“林安呢,让他速速命人堵门,来人如果没带着圣旨,不管是谁叫门也不许开。”   林安家的吓了一跳:“那些都是兵。”让人堵门真的好吗?   贾敏已经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他们这一片住得可都是显贵之家,半夜三更不知哪儿来的兵,还挨着家的拿人,总不能大家一起犯了事儿——那些兵不可能是皇帝派出来的。   林如海轻轻拍拍贾敏的肩膀:“我去看看。”贾敏顾不得刚才的别扭,一把拉住林如海的手:“老爷且莫以身犯险。”   “放心。”林如海握住贾敏的手,一点儿一点儿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头也不回的向外就走。贾敏心里也有些慌,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林如海这个老秀才更是去给人送菜。   为了让林如海实现他不管怎样,都会撑到黛玉与樘哥儿成亲的承诺,贾敏也不怕自己动用灵魂力被穿梭机发现了,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外放了出去。   街面上到处都是打着火把的兵士,那些人粗暴的敲打着一户户高门,一旦有人开门,便蜂拥而入,不久进去的人家便有衣着不整的男人被带出府,一同带出府的还有一个个箱子。箱子里装的什么不问可知。   也有人向着林府而来,接着便有人大力的拍林府的门,等了一会不见门开,一个小头目样的人还向着门里说着什么,等了一下还不见门开,便向身后挥了挥手,几个抱着巨木的人便出现了,准备把林府大门撞开。   贾敏知道,一旦他们得逞,别说跟林安一起守在大门口的林如海,就是自己与黛玉和樘哥儿两个也落不得好。于是不再客气,连人带着巨木一起放了把火。   突如其来的大火,把等着林府大门被撞开,好进去抓人抢掠的人都给惊呆了。开始大家还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拿的火把烧着了巨木,很快自己便知决无可能——就算有人不小心,可是那撞门的巨木有一人合抱粗细,哪儿是那么好着的?何况还有抱着巨木的人一齐被烧呢。   被烧的人已经哇哇喊着救命,大街上哪儿有水来救?那巨木早被扔到地上,滚动之中压着了几个人,一起烧了起来。小头目眼里现出惊恐来,觉得这一家透着邪性,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也不管还向自己呼救的兄弟,率先跑开了。   头目都跑了,别的兵士也跟着跑,不一时林府外除了那几个还在烧着的火球,再也没有别的身影。林如海与林安听到了刚才被烧之人的求救之声,也听到了其他人跑远的声音。可是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安,都这定定的站在那里,没有命人看外头的情形。   借着这个功夫,贾敏悄悄把林府的大门烧黑些,做出乱兵烧门没成功的样子,才继续观察外头的动静。   又过了好一晌,街面上重新传来了人马跑动的声音,还有刀剑相撞的声音,林安悄声向林如海道:“还请老爷进内躲一躲。”   林如海摇了摇头。身后,是他的家人,妻羸子弱,他若避开,她们怎么办?   好在站了两三个时辰,外头喊杀之声渐渐小了下去,以至于无。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林如海才让人悄悄从角门去看街上的情形。   那个奴才刚露了个头,便被人用刀给逼得关了门。回来向林如海禀报的时候,身子还在突突乱颤:“老爷,看那些兵爷的衣裳,好象是京营的。”   林如海点了点头,看来是有人坐不住,想要起兵谋反,现在被京营的兵给镇压下去了。至此林如海才身子一歪,被林安一把给扶住,叫来两个人将他架进外书房休息。   贾敏也感知到了林如海那边的情况,顾不得再观察外头的兵士,将灵魂力集中到了外书房,见林如海歇了一刻缓过神来才算放心。   刚才贾敏一直集中灵魂力观察街面上的情况,整个人都木呆呆的一句话没有,屋里的丫头婆子也跟着一声不敢出。向林安家的道:“去问问外头怎么样了。” 第52章   林安家的乍听到贾敏的吩咐,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连忙答应着一溜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又一溜小跑的回来,喜出望外的向贾敏报告:“太太,二门上说外头已经平静了,老爷那里也安好。”   行吧, 人没有被乱兵抓走,的确算是安好。贾敏如此长时间集中使用灵魂力, 也已经疲惫不堪, 听到林安家的这样回报,点点头便要回内室休息一会儿。   不想贾敏坐的时间久了, 突然起身脚不受力, 整个人便向前倒去。秋雨几个见了大惊,上前抱的抱扶的扶, 才算没让贾敏摔着。   一时又是一番人马慌乱,贾敏喝止了众人, 命人好生值夜守门:“今晚的事儿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若是老爷与姑娘、樘哥儿知道了, 我唯你们是问。天亮之后分班如常当差, 不得让姑娘与樘哥儿看出异常来。”   一众丫头婆子被太太的苦心感动的够呛,一个个严谨当差,并无一声闲话。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没等天亮林如海便被林安叫醒,强撑着身子去上早朝:这个时候可不能报病, 一个不好就会被皇帝当成心虚,直接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早朝照常进行,皇帝也没遮掩,直接向朝臣们通报了昨夜为乱的,除了大皇子还有太子,而最终平乱的,便是京营。   朝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大皇子为乱还算有迹可循——他的党羽被弹赅,大皇子怕自己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要拼死一搏。   太子也跟着为乱就让人不能理解了:什么时候大皇子与太子关系这么好了,谋反都要一起?   好象成心要让臣子们猜测,皇帝只宣布了对大皇子与太子的处置,并不说他们是怎么谋反的,也不说还有哪些人跟着他们一起谋反的。大皇子直接被宗室除名,皇子府上下人等不论长幼贵贱一体处斩。太子则被留了一条性命,被皇帝封了个义忠亲王的封号,迁至郑家庄圈禁。   这样的区别对待,没有一个朝臣站出来说皇帝处置的不妥当,别说太子做了二十几年的储君,总要保些体面。就是人家是元后嫡子,就不是大皇子能比得了的。   贾敏这个看过原着的人,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只当成弄清了一件事情而已。可是贾母突然又不请自来,倒让贾敏觉得大皇子坏事,并不全是好事。   贾母不来不行呀。大皇子都被宗室除名了,京里好些人可都知道贾政跟大皇子府长史走得近呢。原来贾母与贾政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惶恐。而贾敏跟林如海,在贾母做出冷战的姿态后,一点儿服软或原谅贾政一房的意思都没有,贾赦、贾琏两个贾母已经完全使唤不动,可不就得亲自登门向贾敏求救。   “敏儿,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哥哥要被大理寺锁拿吗?”贾母哭声哀哀。   贾敏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给了贾母错觉,让她还好意思为了贾政登自家的门,维持自己向贾母陈述事实形象:“老太太,能进大理寺的皆是三品以上官员,贾员外郎只是从五品小官,大理寺不会锁拿他的。”若不是今日贾母提起,贾敏还不知道贾政已经悄悄升的员外郎了,难怪大皇子一倒,他们这么着急。   贾母没想到贾敏这个时候还要瞧不起人,声音一下子顿住了。有心想硬气的拂袖而去,现在贾赦与贾琏彻底与她离了心,将来能指望的只有贾政。贾母不得不劝说贾敏:“听说好些大皇子党羽都被抄了家,若是荣国府也被抄的话,你可就没有娘家了。”   贾敏听了不为所动,任贾母磨破了嘴又拿出孝道压人,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或是干脆不说话,贾母不得不再次无功而返。   贾敏能放贾母进林府,都是迫于孝道了,哪有那个闲心管荣国府的事儿。有那个时间,她还不如想想怎么给三皇子添点堵呢。万一皇帝因为大皇子、太子太有上进心,现在就属意孝顺的三皇子呢?她不觉得让那个双面人上位,能有林如海的好果子吃。   林如海回府后便听人报说荣国府的老太太来过,换了官服便来到内院,问贾敏:“老太太可是又想着借银?”贾敏点头又摇头,贾母不是没提借银子的事儿,还想着主动归还欠银好刷一波皇帝的好感。   贾敏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荣国府如果主动还银的话,是臭得不能再臭的招数——早不还晚不还,等自己的主子死了马上归还,不是直接告诉别人你心虚了、想做墙头草是什么?   林如海便知贾敏摇头的意思:“现在虽然大皇子一党已灭,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也掺和其中。圣人对太子父子之情非别的皇子可比,许多太子门人并未受牵连。”所以那些人很可能会报复,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贾敏便想起了身处宁国府的秦可卿来。   以她直来直去的性子,还真想不通所谓同气连枝的宁荣两府这一波骚操作:大皇子早就摆明车马要把太子拉下马,宁国府却娶了据说是太子私生女的秦可卿。荣国府早早投入大皇子阵营,原着里贾母与王熙凤待秦可卿的态度,居然是关怀备至。   墙头草不是这样当的。   算算时间,离原着里林如海之死还有个四五年,也就是说秦可卿离死也有四五年的时间呢。秦可卿的生死,无非是有人要看看被圈禁在郑家庄的太子,还有没有回天的余力。   这份余力哪怕再小,也足以给那些太子门人希望。为了那份希望,他们一定会养精蓄锐不会冒然出击,所以贾敏觉得林如海暂时是安全的。   “我倒觉得那些人现在都是惊弓之鸟,不敢胡乱行事。”贾敏把自己的判断说给林如海听:“就如咱们处置了几个奴才,剩下的奴才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自己也被处置了,敢跳出来替被处置的人说情的少之又少。”   林如海默想一会儿,觉得贾敏说得有道理:“夫人倒比我还通透。就是贾政那里,老太太也是关心则乱了,她忘了这次平乱的可是京营。”   王子腾就是京营节度使。   贾敏:难道是我想的那样?   林如海:就是你想的那样。   好吧,贾敏只能说王子腾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是有理由的。一个临阵倒戈的臣子,不管哪个人做了皇帝都容不下。不过现在又让王夫人逃过一劫,让贾敏觉得心内不爽。   她即不爽,便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地方发泄一下,最终的目标还是选定了三皇子。这位现在也已经开衙建府,不过因为生母、养母都不给力,皇子府的规模比不得其他皇子,地方离皇宫也最远。   但是离林家老宅只有四五条街的距离。   贾敏现在的灵魂力还不能外放那么远,这让她把已经搁置了一段时间的异能练习再次捡了起来。等着皇帝把大皇子的党羽收拾得差不多,荣国府却平安无事时,贾敏的灵魂力已经勉强可以穿过三条街的距离了。   这段时间里,林如海查帐的工作已经结束,皇帝对他的工作表示很满意,把户部尚书的位置交给了他——前任户部尚书是摆在明面上的大皇子党羽,早随着大皇子地下共商大事去了。   在这个关头升官,对林如海并不是什么好事,又不能推辞,还得笑着接受朝臣们的恭贺。就是贾敏也因此事忙了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上门祝贺的人——皇子们已经去了竞争力最大的两个,剩下觉得自己有一线希望的,哪能不暗中较劲?   来祝贺的夫人太太们虽不敢多说,话里透出的意思也够吓人的。贾敏只好装出自己一直随夫外任,刚进京又病了,所以对京中之事一概不了解,你要不把话说明白我就听不懂,让那些人一个个有力无处使。   可林如海升职的时间太敏感,这个官位又太重要,那些人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拉拢林如海,只能把文章做到他的后宅。一时不光贾敏,便是黛玉都收到了好些花会的帖子。   对于黛玉参加哪些花会,贾敏很是费了些踌躇,最后与林如海商定,那些在贾敏称病时,当家主母亲自来探视的人家,黛玉可以放心的去。别的人家,等贾敏有了时间,在家里替黛玉办个花会回请,圆了人情也就罢了。   对于黛玉为什么出席那些人家的花会,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大家心知肚明不说破。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后悔,不过不关贾敏的事儿,她正在至力将自己的灵魂力练得可以窥探到三皇子府呢。   就在黛玉交到了几位闺中好友之时,贾敏总算勉强把自己的灵魂力扩展到了三皇子府前的街道之上。能达到这种程度,对贾敏来说是很大的进步,足足用去了她一年的时间。   付出能有回报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贾敏决定庆祝一下。听说三皇子现在已经开始立不争不抢孝心十足的人设,贾敏当即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日三皇子刚出府门坐上马车,准备去参加早朝,所坐的马车便无缘无故的烧了起来。好在就在府门前,皇子府侍卫、门吏又多,抢救得十分及时,三皇子除了受到惊吓并没有受一丝伤。   不过想按时参加早朝,却是不可能了,只好派人去给三皇子请假。这段时间三皇子的孝敬,皇帝还是很受用的,听说三皇子竟不能来上朝,非常关心的问起了原因,等到听说是马车着了,皇帝首先觉得是有人要害他的孝顺儿子,当场命锦衣卫一定要严查。   得到命令的锦衣卫哪敢怠慢,自然出动了最强的人手到三皇子府现场办案。可是那火烧得太过诡异,不管锦衣卫怎么查怎么问,都没发现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放的火。   这就让锦衣卫不能忍了,干脆安排了人在三皇子府内府外一起蹲守。锦衣卫相信,想害三皇子的人,见三皇子安然无恙,一定还会再次下手,只要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就能抓住那个敢害三皇子的人,让圣人看到锦衣卫并不比暗卫差。   锦衣卫有足够的耐心,三皇子就愁眉不展起来。现在皇子里他是最大的一个,却不是实力最强的一个,平日不得不装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每日里官员往来不断,好些下级官员有了为难之事,都来三皇子府撞木钟。   因为那些官员的官职都不高,所以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在意,现在锦衣卫每日都蹲守在三皇子府内外,天天人来人往的,就难免让人多想了。   很关心自己孝顺儿子安危的皇帝,就是最先多想的那一个。不多想不行呀,三皇子天天看似不重权利,只重皇帝的心情和身体,可是却总是能替小官们摆平麻烦,他哪儿来的那个能耐?   今天可以替小官儿们摆平麻烦,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替高官显贵信平定是非?那些高官显贵的是非是哪儿来的,不就是皇帝带给他们的吗?哦,自己前头给人出个难题,后脚自己儿子就把难题解决了,官员怨恨谁感激谁,还用问吗?   老三这是想做什么?!皇帝深深的阴谋论了。贾敏早在锦衣卫派人蹲守三皇子府,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她就不信了,现在皇帝开始怀疑起三皇子,将来还能让三皇子渔翁得利?   至于说除了三皇子,还有谁能做皇帝,贾敏就不由得想起上一世被自己又拉又打的八皇子来,相比起其他几位皇子,八皇子的母妃位置不高不低,导致八皇子在兄弟中间也是表现平平,即不冒尖也没谁能欺负得了。这样长大的皇子,心胸相对会宽广一些,已经算是做皇帝的上上之选了。   你说还有四皇子和五、六、七皇子以及九皇子?贾敏觉得这完全就是多虑:六皇子前两年就已经挂了,没错,就是挂了,在长大成人之后没等到开府就挂了,怎么挂的贾敏身为外命妇不得而知,官方的解释是暴病而亡。   七皇子生来两腿就不一般长,是皇帝最早封的一个郡王儿子,谁都知道这位从出生就跟皇位无缘。所以能跟八皇子竞争的,就只剩下了四、五、九三位皇子了。   偏偏上一次林如海查帐之后,四、五两个也被皇帝关回府闭门读书,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污点,也让皇帝对他们和他们的母妃都起了疑心。   皇帝当然对哪个皇子都有疑心,只看疑心的大小而已。相对来说,八皇子、九皇子就是被怀疑的稍小的两个。不过八皇子相对九皇子来说也有个优势,那就是他现在已经开始听政,而九皇子还有上书房读书呢。   只能说年龄的差距,有时候还是起关键作用的。   抱定了看戏的心态,贾敏的日子过得平静无奇,林如海又给黛玉寻到一位五十多岁的举人先生,贾敏的日子就过得更加轻松。   这人的日子轻松了,**就会增加,贾敏重拾自己对美食的爱好,将京城的特色吃食都让人寻来,换着花样的做来与孩子们共享,再悄悄的往自己的空间里偷渡一些,除了春风几个大丫头觉得再跟太太这样吃下去,自己又得重新做衣裳外,好象没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了。   贾敏不在乎给丫头们多做两身衣裳,反正黛玉也已经到了该打扮的年龄,十多岁的小姑娘,正是开始知道打扮的时候,还不时的要参加些花会,每次的衣裳都不能重样,让经历了末世物资溃乏的贾敏都有些嫉妒了。   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一心为她打算的女儿,贾敏仍然愿意尽自己所能给黛玉最好的,这些年一至没断了往黛玉的空间里放好东西。   黛玉也确实值得贾敏这样对待,她自己亲手打的第一根络子,是送给贾敏的,绣的第一块帕子,是给贾敏的,做的第一碗汤,还是给贾敏的。   林如海表示了更明显的嫉妒之情,樘哥儿则是直白的告诉姐姐,她要是再这样不公平,以后,以后他就……虽然到最后也没说出以后他会怎么样,不高兴还是表达得明明白白。   黛玉见自己做的东西这么受家人的欢迎,兴致很高的就要替林如海跟樘哥儿也做一份,结果贾敏心疼了:“咱们家又不是没有针线上人,也没少了你们两个的吃用,干嘛让玉儿如此劳心劳力,把眼睛熬坏了、手磨粗了可怎么办?”   针线上人做出来的,能跟女儿(姐姐)亲手做的相比吗?林如海与樘哥儿十分不服气,却被贾敏强力镇压了下去。黛玉见不得父亲与弟弟伤心,承诺在不伤眼睛的情况下,会加倍用心的替父亲与弟弟每人做一样。   得到承诺的林如海并没有太过高兴,等到黛玉与樘哥儿回房之后,才向贾敏道:“玉儿已经十二岁了,已经到了可以相看的年纪,将来不管是嫁衣还是给男家长辈的礼物,都要她亲手做了才见诚意。”   自己吃吃喝喝间,黛玉竟然已经十二岁了?贾敏觉得日子过得太过安逸,果然会消磨人的敏锐:这几年林如海这个户部尚书做得如鱼得水,皇帝也没出什么妖蛾子,几位皇子看起来也挺安份,她都很久没注意三皇子府的情况了。   暗暗告诫自己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贾敏想起刚才林如海的话来:“玉儿才十二岁,京里看着太平,谁知道什么时候再起波澜,相看的事儿还是再等等吧。”   现在夺嫡还没尘埃落定,万一给黛玉相看的人家站了哪个皇子的队,不管黛玉是嫁了还是没嫁,对她都不好。更何况在贾敏看来,黛玉放到现代就是小学刚刚毕业的年纪,你就要安排她相看、嫁人,这是摧残祖国的花骨朵好不好?   林如海一早就知道贾敏会反对自己这个提议,有时他觉得夫人对女儿有些太过宠溺了,不得不出头做恶人。好在黛玉又禀性善良,否则都得养成骄纵的性子。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必须要提醒夫人:   “圣人已经几年没有选秀,还有几位皇子没有成亲,不知何时就要再选秀。以我的官职,一旦圣人选秀,而玉儿没有定亲的话,势必要参选。”   由于两世来到红楼世界,都没有听说过选秀,贾敏完全忘记了皇帝还有充实后宫这一说。听到林如海的提醒,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一个快入土的糟老头子,还选什么秀,这不是祸害别人家的姑娘吗?   就算是为皇子们选人,在贾敏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靠选秀完成——参选的秀女们品性不一,谁在选秀期间不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就凭着容貌与家世,就给自己的儿子指人,在贾敏看来简直是儿戏。   听着她这样吐槽,林如海简直哭笑不得:“本朝选秀并非强迫,只有选秀当年,三品以上官员家未定亲的姑娘是必须参选的,余人皆是自愿。”   “有那望着皇家富贵的,会留家中姑娘参选。至于给皇子们指人,圣人自会让人事先打听好姑娘的人品,也会听一听皇子母妃们的意见。”皇帝不靠谱,做妃嫔的将来要指望儿子,还能坑自己的儿子?   算了,皇帝愿意怎么选儿媳妇那是皇家的事儿,黛玉是不能嫁进皇家的。贾敏干脆的问:“老爷心中可是有了人选,玉儿是要嫁进清流人家的,门风得要清正,后院不能有那些龌龊之事,婆婆事儿不能多,妯娌不能不好相处,小姑子也要和善。”   林如海……你能当我刚才的话没说吗?   谁家选婿不是要看是否门当户对,看女婿是不是上进会读书,怎么到了夫人这里,就只关心人家的内宅女眷好不好相处?   贾敏想告诉他,如果不是这个时代对女人这么严苛,她也愿意黛玉能与人和则聚不和则散呀。可现在讲的是从一而终,嫁进别人家就成了人家的人,还得孝顺婆婆、妯娌和睦、友爱小姑,想想就觉得不是嫁女儿,而是送女儿进火坑好不好。   男人们白日无事不进内宅,黛玉嫁进去相处最多的,可不就是婆婆、妯娌、小姑吗?所以别的都可以不计较,这婆婆、妯娌、小姑必须好相处。黛玉又是敏感的性子,这些人不好相处,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憋屈死好不好。   林如海被她说的也觉得快不好了,怎么听都觉得自己女儿将来要吃亏。难,养大女儿难,给女儿选一个可心的女婿简直是难上加难。 第53章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 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是同情, 同情对方更同情自己。同情到最后, 还是得面对现实——女婿必须抓紧时间选起。   要知道明年黛玉就十三岁了,以她现在的身份,皇子正妃都可做得,不知道宫里多少人惦记着利用黛玉把林如海绑在自己夺嫡的战车之上。如果不早点儿把黛玉的亲事定下来, 从十三到十六岁,他们得担足三四年的心事。   于是京中人就发现, 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夫人, 参加各种宴请、花会、游园积极起来,每次还都带着自己的女儿。没用两回, 能逢其会的夫人们便明白过来, 这位林夫人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可以相看了,谁家有适龄男儿, 可以表达你们的诚意了。就暗中观察起林姑娘来。   这几年黛玉参加的花会、交的蜜友没有白费功夫,行起事来进退有度、大大方方、不卑不亢, 配上一身的清华气质, 不俗的样貌, 除了身量未足, 体态较常人纤细外,见过的夫人再无别处可以挑剔。   有林家家世在那儿摆着,身量未足可以补养,体态纤细是婀娜多姿。不少夫人立时想回府跟自家老爷商量一下,把林姑娘做为自己家孩子相看的人选。   别人看黛玉, 贾敏就暗中观察各府的夫人太太还有她们带来的姑娘们,她要从细枝末节中判断出,这些人是不是好相处,将来会不会刻薄儿媳妇(嫂子),总觉得不管是哪家,都配不上她的黛玉。   林如海的感觉跟贾敏差不多。他主要负责探听哪家有适龄的儿郎,这些男孩子的人品如何、读书怎样、会不会与人相处。不料因为他们夫妻得黛玉的时间太晚,以至与林如海官职差不多的人家,能联姻的大都是孙子辈,勉强有那么一两个嫡幼子,又难免被家人宠溺些,林如海有些看不上眼。   如此一来,夫妻两个参加的宴席不少,回府后往往是相对苦笑,再一一说起各自看人后的观感,相互鼓励一下后,重新投入下一场宴请之中。   也不是没有人惦记黛玉,贾母听到王夫人来说秦可卿看着不大好了,心里就打起自己的算盘来,向王夫人道:“听说宁国府那边蓉儿媳妇不中用,你该提醒一下珍哥儿媳妇,早想想她的身后事。”   秦可卿为什么不中用了,王夫人还是清楚的,无非是被圈禁在郑家庄里的义忠亲王,竟在圈禁的第二年就一病去了,现在住在的郑家庄的,已经是义忠郡王了。   身为亲爹的义忠亲王哪怕没有给秦可卿这个女儿名份,嫁妆上也没亏待了她,换成嫡出的义忠郡王,能用哪只眼睛看一个私生女?渐渐不与秦可卿联系了。   当日宁国府替贾蓉娶秦可卿,是王子腾为了两头下注,隐于暗处牵的线,贾母与贾政王夫人在贾珍面前做的保山——投靠的人越多才越保险。两府分别投靠一个主子,不管哪个主子成事,有从龙之功的一府,都可以照顾站队错误的另一府。   谁想两府的运气这么不好,大皇子与太子两个都失败了。荣国府因为王子腾的反戈一击得以保全。宁国府因为秦可卿的身份没显于明面,皇家觉得一个私生女翻不起大浪,也逃过了一劫。可是在贾母看来,秦可卿存在一天,就是别人看得见的一个把柄。   京中知道秦可卿身份的人并不在少数,一旦哪日有人看宁荣两府不顺眼,说不得就会拿秦可卿做文章,置两府于附逆的险地。所以秦可卿就得病,就得准备身后事——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也有一丝皇家血脉,不能死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王夫人请贾母放心:“这些日子珍大爷与蓉哥儿两个一直请医问药,就是尤氏也日日让人去庙里点长命灯呢。”   贾母叹了口气:“这是她的命,也是咱们两府的命。说来咱们府的姻亲,都寥落了。”   王夫人有些不服气,自己哥哥身为平乱的京营节度使,正得圣眷的时候,怎么就说姻亲寥落了?笑向贾母道:“老太太敢是觉得亲戚们往来得少些?告诉老太太一个好信,我妹妹已经从金陵上了船,不日就要带着孩子们进京了。”   贾母胸口就噎了一口气,自己顺了一会儿才道:“姨太太进京自是好事。我倒是觉得宝玉已经十三了,也是时候相看亲事,免得好女孩被别家挑了去。”一个皇商之家,能管什么用!   现在贾元春还在辛者库里生死不知,王夫人没法如原着一样,用元春将来的大造化与贾母平起平坐,只好拿王子腾说话:“宝玉是国公府出身,又有我兄长扶持,什么样的人家相看不得。老太太尽管放心,有老太太挑花眼的日子呢。”   贾母长叹了一口气:“说是挑花眼,也得选一个尽心尽力扶持宝玉的才好。我倒觉得敏儿家的黛玉,知根知底的是个好的。”   若上头坐的不是自己的婆婆,王夫人都想直接问问:你哪只眼睛看到那个贾敏的女儿是个好的?这些年除了年初二,贾敏自己归宁,四时送的节礼除了给你的就没有其他人的份,你是没看见还是忘了?至于你心心念念的黛玉,除了第一次外都没登过门好不好。   没等她想完,贾母又开口了:“当年之事,不管你与敏儿谁对谁错,总是一家子骨肉没有隔夜的仇。这些年闹也闹过了,也该冷下来了,再闹下去便让人笑话了。明日我带你去林家走一遭,当着面给你们两个说和一下,再把两个玉儿的亲事一定,更和美了。”   什么?王夫人现在顾不得上头坐着的是自己的婆婆了,向着贾母道:“老太太莫要忘了,我们老爷好歹也是姑太太的嫡亲哥哥,这么多年来她竟对老爷视之若无。现在老太太突然说要带我去姑太太府上,老爷心里可怎么想?”你亲儿子不要面子吗?   “政儿如何想,那是他们男人的事,你明日亲自登门,难道敏儿还能不放你入府不成?为了宝玉儿的亲事,你这做娘的受些委屈也值得。”贾母强忍着脾气劝说着王夫人。   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加之贾政听了贾母的提议很感兴趣,觉得林如海这个户部尚书 的女儿,还算配得上贾宝玉,直接命令王夫人务必要随贾母亲自到林家求亲。   于是蒙逼的换成了贾敏,她一直觉得贾母几次与自己借银未果后,已经接受了自己对贾政一房的态度,才对自己几年来与她维持着表面的关系默认了,谁知她今天竟然带着王夫人上了门。   这是认定了她不好意思把王夫人赶出去是不是?贾敏很想告诉贾母,不好意思这几个字,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写:“林安家的,是谁把不相干的人放进来的,去了他的差事,让他一家去庄子上种地去。”声音是冷的,面色是沉的,林安家的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贾母的脸色也一下子铁青了起来,她好不容易才说动了王夫人跟着自己一起来林家,想着贾敏看到王夫人亲自过府,就该知道她这是服了软了,也该顺水推舟的原谅王夫人才对。   可贾敏竟直接说王夫人是不相干的人,这不是把她的老脸也给扯到地上了吗?本想着好好与贾敏说话的贾母,不得不把桌子一拍:“你嫂子担心我的身子,陪着我过府,也是与你讲和的意思,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人?”   贾敏就如没有听到贾母的话一样,眼睛定定看着王夫人:“贾员外郎太太,我记得我们两府并没有什么交情。也是我府里的奴才不知轻重,致使贾员外郎太太贵脚踏贱地,还请贾员外郎太太移步。”   贾母的脸色是铁青,王夫人的脸则是绿的。她想到自己到了林府,贾敏不会给她好脸色,可是没想到贾敏直接赶人呀。这要是传了出去,可让她还怎么在京中走动。   “贾敏,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王夫人的嗓子好象被人捏住了一半,尖利刺耳。   贾敏轻蔑的看她一眼:“若想让人当客待,也得自己是客才成。我一没下请帖,二没有跟贾员外郎太太有不递帖子就上门的交情。所以还请贾员外郎夫人速速移步,免得一会儿我府上还有不懂事的奴才,冲撞了你。”   “敏儿,”贾母又哭了:“你这是生生剜我的心呀。你与政儿一母同胞,王氏又是政儿的妻子,你怎么就这么看不上她?”   贾敏对贾母和稀泥的本事有了新的了解:“我为什么看不上贾员外郎太太,老太太难道不知道吗?自九年前我怀着樘哥儿差点小产,就已经告诉老太太原因了,难道是年头太长,老太太忘了不成?”   “就算老太太忘记了也不要紧,当日那些奴才如何我并不在意,不过他们的供词我倒还留了几份,为的就是怕老太太岁数大了,容易忘事儿。”   说到这里,贾敏冷冷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一字一句的向着王夫人道:“若是贾员外郎太太一定要与我辩个是非,我倒要亲自去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府上走一趟,拜见一下王太太。”   王夫人听说贾敏手里还有奴才的供词,心里还紧了一下,一听她不过是想拿着供词去自己哥哥府中,脸上神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自己与哥哥的关系岂是贾敏跟贾政可比的?再说自己当日行事,也用了些王家的东西与人手,哥哥心里都有数呢。   就算贾敏真拿东西到王家,也一定讨不到便宜去。   不光王夫人是这样想,就连贾母也觉得贾敏要亲去王家讨公道,简直是与虎谋皮:你若真想让王家给个公道,早在事情刚发的时候就该把供词送到王家,那时王子腾还不是京营节度使,更没有平乱之功,圣眷不如林如海优渥,说不定王子腾还真能向林家低低头,至少会让王夫人吃一点儿苦头。   到如今事易时移,王子腾之势已成,林如海虽然官职不比王子腾小什么,可人家王子腾手里有兵,在武将出身的贾母看来,手里有兵的人,在皇帝眼里自然更得重用些。   所以贾母开口劝贾敏道:“敏儿,京中谁不知道王大人对两个妹妹关心备至,兄妹几个一向相互扶持。再说王大人得圣人信重,忙的都是军中大事。你与王氏之间总是贾家家事,些许家事还是不必劳烦王大人了。”说完一脸意味深长的看向贾敏。   难道自己还得感谢她的提醒不成?贾敏怎么看王夫人有些得意的脸,怎么觉得要把她脸上的得意扒得一干二净:“是,王大人位高权重,自然不能用这些后宅小事劳烦他。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要去拜见的是王太太。”   “我要去问问王太太,贾员外郎夫人这害人子嗣的手段是哪位王家人教导的,所用的东西是不是从王家流出来的。顺便再给王太太提个醒,这害人的东西用得多了,可是要损阴德的。”   贾敏继续看向一脸不在乎的王夫人:“据我所知,王太太到现在,还没有给王家添过一男半女,就是王大人膝下,也还没有子嗣。”   一个人从骄傲到狼狈需要多长时间?   王夫人实力告诉你,真的只是刹那之间的事儿。贾敏面色平静的看着她变脸,心里甚至还来得及想,王夫人那么笃信佛法,应该知道一刹那九百生灭。生灭,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自己给她一刹那的时间,足够她九百次生灭,已经很宽容了。   若不是王夫人非得跟着贾母蹦跶到自己家里来膈应人,贾敏也腾不出时间专门收拾她,不过她既然已经跑到自己面前了,大家就把当年的帐好好算一算吧。   要算帐,就得从本钱开始。王夫人敢算计自己的本钱中从哪儿来的,贾母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占小头,王家的王子腾权位越来越重,让王夫人的腰杆越来越挺直,是另一方面。   所以贾敏今天决定,直接把王夫人的本钱抽离,让她破产吧!看看,自己才刚刚提起王子腾太太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王夫人就已经面如死灰了吧?这人哪,亏心事真的不宜做得太多:   哪怕王子腾夫人多年无所出不是王夫人所为,贾敏都敢保证王子腾夫人会把这笔帐记到王夫人头上——这个时代子嗣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可以有一个不是自身原因的理由,王子腾夫人会不利用吗?   王子腾若是不重子嗣,也不会把王仁与王熙凤养在自己身边。等着王子腾夫人将自己不能产育的原因扣到王夫人头上,她的哥哥还会如贾母所说的那样,对自己的妹妹关心备至吗?   王夫人早在贾敏说出要去拜见王子腾夫人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内中关窍。好一会,她的牙齿才不再打战,看向贾敏的眼神几能杀人,贾敏就那么平静的与她对视,好象刚才说的就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贾敏,你一心想致我于死地,于你有什么好处?”王夫人瞪眼瞪不过贾敏,咬着后槽牙说了一句。   贾敏好笑的看着大方不惭的王夫人:“那贾员外郎太太不妨告诉我,一直以来你处心积虑的害我,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王夫人无话。贾母这个人精自然看出,王夫人是不想让王子腾太太知道她要害贾敏之事的,至少不想让王子腾太太知道她害贾敏用了什么手段。   想想到现在王子腾也没有一男半女,王子腾太太却仍稳居正妻之位,贾母还能不明白?王夫人跟她娘家嫂子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融洽。   “敏儿,”贾敏现在与自己只剩下面子情,根本不承认贾政与她的兄妹关系,荣国府现在能倚靠的只有王子腾,贾母承担不起失去的后果,只能向贾敏施压:   “你若还认我这个母亲,便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从此不要再提。若是你能做到,我也不再强求你与政儿一家恢复往来,更不会再撮合两个玉儿的亲事。”   我可谢谢你吧。   贾敏这才知道贾母今天为什么要带着王夫人来林府,一下子坚定了与荣国府脱离关系的决心,到现在还敢把主意打到黛玉的头上,不就仗着贾母是原身的亲娘吗?   贾敏可不敢指望着贾母记住今天说的话,什么不再撮合两个玉儿的亲事,若是今天自己稍软一软,贾敏敢保证不出三天,这个老太太就敢放出两个玉儿自小便有意结亲,甚至交换过信物的风声去。到那时黛玉还挑什么女婿,直接出家吧。   “既然老太太不想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敢强求。老太太看是直接将我的嫁妆带回荣国府,还是等明天我派人送过去?”贾敏说得那叫个云淡风轻。   贾母觉得自己脑袋要不够使了,自己明明是让贾敏看在自己是她亲娘的份上,不再向王子腾夫人讨要公道,什么时候说不认她这个女儿了?林如海现在位高权重,她才想让两个玉儿结亲,好让林如海全力扶持宝玉。不认贾敏这个女儿,林如海哪还会把黛玉嫁给宝玉,又凭什么扶持他?   贾敏才不管贾母的反应,向着她继续道:“老太太放心,我出时的嫁妆单子存得好好的,里头有些东西虽然九年前已经送进京中,不过为什么送进京,嫁妆单子也写得清清楚楚。母女一场,我不愿意让老太太吃亏,会按着那些东西的价值再补一份,算是给这份母女情一个交待。”   母女情三字咬得很重,贾母心里就咯噔一下,敏儿这是认真的。   一下子贾母的泪流得情真意切:“我只有你们兄妹三个,最疼的便是你。你一离京就是十几年,我时时惦记日日悬心。没想到刚回了京,没说在我跟前孝敬一日,便要归还嫁妆。我究竟有哪一点儿对不起你,竟让你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说话间发簪不知为何脱落,白发一下子毛燥起来,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完全就是一个被伤了心的老母亲形象。   贾敏很想告诉贾母,你要是在哭的过程之中,吐字不那么清晰,条理不那么顺畅,我会更相信你说的话。现在贾敏只静静的看着她的表演,顺带着看看王夫人不停变幻的脸色。   等着看够了,贾敏才向贾母道:“老太太,当年我初进京都,归宁第二日甄贵妃娘娘便召我进宫,责备我不该把老太太气病。不得已,我只好把那些送回京的奴才的供词请甄贵妃明察。”是非真不是你想混淆就混淆的。   贾母的哭声一下子持续不下去,王夫人更是回过神来,站起来边冲着贾敏扑过来边尖叫着:“是你害了我的元春。”   “你竟这样冷心冷情,连自己的侄女都容不下。”贾母也跟着指责。   这里是贾敏的地盘,因不知贾母的来意,哪怕贾母一来就说有要事与贾敏谈,贾敏也没让丫头婆子下去。现在这些人哪儿能让王夫人近了贾敏的身?堵的堵围的围,王夫人再哭嚎漫骂,也近不得贾敏的身,只是白费力气。   自己好好的家,被这两个人闹得菜场一样,贾敏也很气呀,向着早已经回来的林安家的道:“去让林安报官,就说有人强闯官员宅第,意图谋害官眷。”   这个罪名成功的让贾母停止了报怨,让王夫人不再漫骂,两个一齐呆呆的看着贾敏。贾敏才不理她们,向着林安家的喝道:“还不快去。”   林安家的应声便要走。贾母情知贾敏这是铁了心想与自己生份,恨声道:“不必麻烦官差,我就在家里等着你林尚书夫人的嫁妆。”   说完自己站起身形,颤微微向着门口行去。王夫人见贾母都走了,自己在贾敏手里更讨不到便宜,上前想扶住贾母,却被看似虚弱的贾母一把拂开。   贾母现在真的把王夫人给恨上了。要不是她非得向贾敏动手,自己何必向着女儿屡次低头,还得眼睁睁看着女儿返还嫁妆?! 第54章   外嫁女的嫁妆, 那可是她自己的私产, 只能留给她的嫡亲儿女。只有那些儿女皆无、娘家又一点儿脸面不要的, 才会在外嫁女亡故之后,拉回她的嫁妆。   现在贾敏不光儿女双全,自己也活得好好的呢,就要把嫁妆还给娘家, 谁都知道这是要与娘家断绝往来。更何况贾敏刚才已经说过,她早就把那些奴才的供词交给甄贵妃了, 元春被遣进辛者库, 也只的这一个原因。   甄贵妃即已表明了态度,一旦贾敏送还嫁妆, 哪怕是为了替四皇子拉拢林如海, 也会站出来说明贾敏为什么会退还嫁妆。   到时荣国府……贾母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刚一回府便急惶惶的让人快些把贾赦、贾政叫到荣庆堂议事。   贾赦一言不发,贾政一声声的叫老太太, 好不容易可以旁听的贾琏心里只有一个大写的该字, 便都将目光集中在贾母的身上。   贾母心里不是不悲凉的, 一辈子顺风顺水, 不想老了老了,女儿要与她断绝关系,两个儿子一点儿主意没有,她这一辈子图的是什么?   谁还管贾母图的是什么?贾敏这会儿正带着黛玉,装成亲自盘点嫁妆的样子, 一点一点把早已经放进黛玉空间里的东西倒腾出来呢。   当初原主也算是厚嫁了,贾敏不知道王夫人向原身下手,有没有看了原身嫁妆眼红的原因,现在正向黛玉说:“玉儿别心疼这些东西,将来母亲一定给你补上。”   对于自己为什么突然让黛玉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贾敏并没有隐瞒,因为她曾经说过,这些东西都是给黛玉的,现在要让黛玉把属于她的东西拿出来,不能没有一个理由。已经十二岁的黛玉,早已经明白了嫁妆对一个女人的意义,听到贾敏这样说,忙安慰她:   “母亲觉得玉儿是看得黄白之物的人吗?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有它母亲便多了牵绊,倒不如还了省心。”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母亲才不得不与那个荣国府虚以委蛇,她才不想让母亲继续委屈下去。   贾敏听了感动的拍了拍黛玉的小脑袋,她就知道黛玉是个只重亲情不屑铜臭的,那个贾宝玉哪里配得上?不对,人家贾宝玉也不屑金银,可是他是对一切都不屑,只看重自己。贾敏不由再次忧伤起来,她觉得就没有人能配得上自己娇养大的女儿。   将将点算完东西,林如海便已经回府,也听了林安的禀报,急忙到内宅来安慰贾敏。听到贾敏问他自己是不是行事浮燥了,林如海不在意的摇头:“若是她们没算计玉儿,只面上维持也就算了。如今即有了这个念头,哪里还容他们算计。”   这个答案换来了贾敏感激的目光,林如海也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棒棒哒。不过,他还是得提醒夫人:“夫人此举固然痛快,却也要防着有心人借此做文章。玉儿的亲事更要加紧了。”   贾敏心下一沉,半晌才向林如海道:“老爷这几日可有人选?”   林如海便将自己这几日命人探听后,觉得还入得眼的人选,一一说与贾敏听,再结合这些日子贾敏观察的那些当家主母两个人最终定下了三个人选做进一步考察:   第一家是礼部左侍郎何栎的嫡幼子何刚,现年十六岁,已经中了举人,不过何栎觉得他文章尚不老练,需要压上两科再考。贾敏见过何侍郎夫人,若是何刚样貌肖母,在男子之中也是中上之姿,勉强可以入眼的那种。   第二家是刑部尚书常林的长孙常平,其父外任,留儿子在京中祖父跟前尽孝,由着常林一手教养长大,时年已经十七岁,据说曾立下过不中进士不成亲的宏愿。常夫人贾敏也见过,怎么想都觉得常平的长相没什么好期待的。   第三家就是林如海同科的工部郎中李铎的长孙李卫,其父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李卫倒是还没中举,不过听说学识不差,这一科是要考的。贾敏前次称病期间,李太太也是亲来府里探过病的,就是那时相中了黛玉,甚至还做出过贾敏回访时让孙子给贾敏请安的举动。三个人里,贾敏对李卫的长相最满意不过。   如果不是给女儿挑女婿这么严肃的事儿,林如海都想问问贾敏,男子以才为貌,夫人奈何如此浅薄?贾敏不知他心中的想法,不然会告诉他,做为一个颜狗,看脸不是第一要务吗?   “何刚家世最好,幼子往往娇惯些,好处是进门后不必当家,只管好自己的院子就行了。坏处是不知道妯娌多是非多,玉儿在咱们府里清静惯了,开始会吃些亏。长相只在中等……”贾敏对林如海最看好的何刚,最不满的是长相不是三个人中最好的。   林如海是真忍不住了:“夫人,虽然何刚是幼子,可也是何侍郎嫡亲的儿子。其他两家,都已经是孙辈,其父的品级与我相差的,有些远了。”   世人本就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品级差得太远,将来亲戚往来也不方便。若不是那两家都是用长子长孙来探他的口风,林如海理都不会理——他的女儿,可是嫡长女!   事已至此,明日向荣国府还了嫁妆,说不定宫里又有那耳朵好使的要召自己问话,贾敏也只好妥协:“老爷是看准了那个孩子品性没问题?”娇养出来的,怎么那么让人不放心呢。   林如海叹一口气:“若是真如我们担心的那样,夫人可用何家做个遮掩,实在看不上,还可说八字不合。若是没有人惦记玉儿,咱们再慢慢探访便是。”   于是就算是把何刚做了第一人选,林如海在去书房之前,到底没忍住:“夫人当年可曾知晓我的样貌?”   贾敏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觉得有些庄重马上严肃的道:“老爷自己当年曾打马夸街,竟忘了不曾。”说得林如海黑着脸便出了门。   贾敏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象把人给打击了,不过这些年,相信林如海应该有承受能力,便专心想着明日该派何人去荣国府送还嫁妆。   这是一场硬仗,还是可能旷日持久的硬仗。   不过贾敏却不怕,来自末世的她本就不大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若不是为了黛玉的名声着想,她早不忍着荣国府了。谋划了一番之后,林府的中门大开,从中抬出了一箱一箱的财物。   这些财物完全是按着送嫁的顺序抬出来的,不过东西上没有红绸,抬的人一色崭新的青衣小帽,看上去精神,脸却都板得平平,仿佛要去与人打架。加上队伍前并无鼓乐,一路行来很是肃穆。   队伍并没有选择最近的路线,而是绕着京城主道,走得不紧不慢,林安、林旺几个管家、管事的前后照应。就有好事的跟上队伍,对抬着的东西指指点点。   过了一会儿,路人就不满足于指点,见林安脸虽板得平,对大家的指点却没有什么不耐烦,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不由问一句:“你们这是做什么,看着象是送嫁妆,怎么连个鼓乐都没有?”   来了。林安心下暗喜,脸上却越加痛心疾首:“我们可不就是要把太太的嫁妆,送回荣国府去。”   什么,太太,送回荣国府?这信息量可有点儿大,问的人也算有些见识,知道荣国府的女儿嫁的是现任户部尚书,都已经成亲二十来年了,好好的怎么就要把嫁妆送回?这可是要断亲的节奏。   问,必须问,问题一个接一个。   林安好象心里憋得狠了,听到人问,哀声叹气的说开了,从自己家太太当年差点小产、不得不查是谁下黑手想谋害林家子嗣,结果却查出自己嫁妆还有与娘家的年节礼物都被人动了手脚,再查经手之人……   “唉,”林安长叹一声:“我们太太万万想不到自己多年难于产育,竟是被娘家人害的。又想着老太太生恩未报,只暗中与那个贾政断了亲。谁承想人家看着我们太太软弱,竟一步步欺上头来,又想让我们太太帮着还欠银。”   这个信息量就更大了,前阵子户部查欠银之事,京里也是闹得人心惶惶来着,可你就算心里再慌,也不能让出嫁女替还欠银吧?   结果这还不算完呢,林安还有话说:“我们太太已经是林家主母,荣国府欠的银子又太多,自然不敢自己做主。这才耽搁了几天,昨日荣国府的老太太和当家的二太太就又登了门。”   “兄弟你说,我们太太都跟那贾政断了亲,他太太竟还好意思登门不说,还想着要替他们家的次子求娶我们姑娘。”林安说着都快哭了。   本来这姑娘家亲事未定之前,是不宜说起谁家求娶之事,防着伤了对方和自家姑娘的名声。可是贾敏为防贾母乱放风声,干脆让林安今日当众说出来,正好借此试探一下那三家的反应。   “我记得那个贾政就是荣国府的次子吧?”有明白人表示不解,林家的姑娘可是嫡长女,你一个从五品小官次子的次子求娶,有点儿开玩笑了。   林安今天叹的气比这一辈子叹的都多:“谁说不是呢。我们家老爷、太太都不是那只看门第的俗人,也没觉得荣国府二老爷只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官职太低。可是两家都已经断亲了,突然又说求娶我们家姑娘,哪敢应允?”   “可是我们太太不应,荣国府老太太便哭闹不休,说出来的话我也不好学。为了姑娘亲事不受人拿捏,我们太太才不得已把自己的嫁妆送回荣国府。”   “我们太太说了,荣国府老太太总是太太的生身之母,虽然还了嫁妆,这生恩养恩还是报的。九年前我们府里查出太太嫁妆里有问题的东西,当时就送进京来了,这次我们太太都给补齐了。”   有那脑子好使的,就记起九年前,确实有扬州往荣国府东大院送了好些东西还有人。当时也在京中传了一阵子,不知道被什么人一夜之间给压下去了,原来就是林尚书夫人嫁妆里被人动了手脚的东西呀。   “不对呀,”看热闹的人也有脑子好使的:“既然你们太太九年前就查出了问题,还把人和东西送回来了,那荣国府早该把做恶的人给处置了,还用得着现在送还嫁妆?”   林安听了气得眼圈都红了:“九年,整整九年呀,我们太太等了九年,那做恶的人还能跟着荣国府老太太到我们府上耀武扬威,帮着恶人的奴才还好好的养在荣国府里,我们太太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最后,林安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可是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哪怕是个奴才,那也是户部尚书府的大管家,多少小官儿都得巴结着,竟然当街流泪,可见气愤至极。   明白了,听到的人都明白了,后赶来的没听到,也被第一波听到的科普了,都知道荣国府对出嫁的姑奶奶下黑手,人家发现了提供证据了,不仅不处置还上门跟人家要银子,好还自己家的债。   那可是国公府欠下的债呀,要是数目小,自己早就还了,还用得着去出嫁女府上要银子吗?这要银子人家不给,就想着娶人家的姑娘,是不是想着人家疼姑娘,会准备丰厚的嫁妆,要用人家姑娘的嫁妆还欠银?   不得不说,群众脑补出来的,比林安说出来的更精彩。林安听到那些议论,并没有再出言解释,毕竟刚才他已经气愤得泪流满面了,现在正伤心着呢,没功夫也没心情解释。   等队伍终于走到了荣街,贾母都已经得到消息了,还有人把林安说的还有百姓们的议论都学给她听了,气得贾母一下子昏了过去:那个该死的奴才,说的是什么话,是,那些事儿都有,可是前后顺序一颠倒,性质完全变了好不好?   好不容易醒过来的贾母,还想着让人出面去与林安理论,再向百姓们说明真相呢,赖大家的已经一脑门官司的进来禀报:姑太太的嫁妆,已经抬到荣国府大门了。   不光嫁妆抬到大门了,还有一群百姓也跟到大门外了,现在请老太太快点儿拿个主意,这嫁妆是接还是不接?   接不接贾敏的嫁妆,现在还是问题吗?如果没有抬着嫁妆绕城一周,没有林安的血泪控诉,没有跟着的半城百姓,哪怕荣国府悄悄把贾敏的嫁妆抬进府,后头也可以说自己没有收。   现在却是众目睽睽,人人都知道贾敏是被娘家害得差点儿孩子都要保不住,那可是五代单传的林家独苗。结果荣国府还想给害人的二太太的儿子求娶林家姑娘!人家不怕自己家的姑娘命短吗?百姓们都觉得贾敏能忍九年,实在是太孝顺了,太仁至义尽了。   就算今天荣国府不接贾敏的嫁妆,两府日后也是仇人了。   要说昨日含恨回府,贾母还抱着一丝让时间磨灭贾敏怨恨的念头,今天听完林家的这一番操作,也知道绝无可能了。可是就这么直接将贾敏的嫁妆接进府里,荣国府日后所有人都不用出门了。   “去请大老爷、二老爷过来。”贾母不得不坐起身来,要叫两个儿子来商量一下,事情该怎么办,才能把荣国府的名声挽救一下。   贾赦跟贾政想不出办法,邢夫人在这样的场合一向不说话,王夫人一进荣庆堂就被勒令跪在当地,没她说话的份。   二门外已经来来回回报了四五趟信,外头已经群情激愤,顺天府的衙役都已经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生怕引起民变了。百姓们都不用林安引导,也不怕荣国府权势了,大声责骂着要求荣国府快点接收贾敏的嫁妆。   不收不行了。   “赦儿,你是一家之主,去接一下那个没良心的嫁妆吧。也不必小家子气的清点,只管接进来便是。”贾母觉得这事儿还是贾赦平日不大出门,认识他的人不多,由他出面妥当些。   贾赦却不觉得自己应该出这个面:“老太太,事情不是我做出来的,当日那些奴才被送回来的时候我也劝过。可是老太太跟老二你们那时都说,你们自有安排。既然当日不由我做主,现在我也不会出面。”   林如海可是给自己儿子找过先生的,就是琏儿能娶到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做媳妇,看得也是林如海的面子。自己要是出面接了贾敏的嫁妆,还怎么好意思让人管贾琏?前次贾敏还说,让琏儿去考户部的笔帖士呢。   贾母气得又快昏过去了,可是贾赦油盐不进,她还能真的打着贾赦去接吗?本不想让贾政丢脸,也得让贾政丢脸了,贾母刚将目光转向贾政,人家已经开口了:“贾敏如此气量狭窄,林如海竟还纵着她。我定要弹赅林如海治家不严。”   贾赦噗嗤笑出声来,你还弹赅人家,他敢保证,贾政要是真弹赅林如海,被以治家不严之罪下狱的,一定是贾政。可是这笑的实在不是时候,贾政气愤的看了贾赦一眼,说一声自己要去写折子,起身扬长而去。   他就这么走了,不管白发苍苍的贾母,也不管还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去写他的折子去了!   贾赦几乎绝倒,却没有给贾政擦屁股的自觉,任贾母再哭骂,还是八风不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到最后出面接收贾敏嫁妆的,就成了荣国府大管家赖大。   围观的人这份骂呀,缩头乌龟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赖大撑着一张死人脸,想把东西一股脑接进府就算完事,林安也得干呀?非得按着嫁妆单子一样一样的清点。他们家太太可是说了,清点的时间越长越好,越细越好。   总得给京中百姓一个看热闹的机会不是。要是东西一下子都进了荣国府,后来的百姓听什么、问什么?要知道真相,还是大家一起知道好了。   可不就是大家都知道了?贾敏当天下午便接到了甄贵妃宣她明日起宫的口喻,觉得这位应该是又膨胀了——大皇子、先太子之乱已经过去了五年,四皇子、五皇子早重新入朝听政,宫中一直未立新后,品级最高的便是甄贵妃,几年的宫宴都由她主持,现在竟要敲打训诫自己这个外命妇了。   好在林如海现在是诸皇子争先拉拢的对象,甄贵妃对贾敏的态度,比头一次进宫时和善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都是同仇敌恺的数落荣国府的不是:“本宫没想到荣国府老太君竟糊涂至此,还容那等恶人逍遥。”   贾敏早已经眼圈通红,因在宫中忌讳眼泪,强忍着没落下,低着头将泪意慢慢收了,才向着甄贵妃道:“多谢娘娘体谅,若不是实在担心女儿落入那等恶妇手里,我也不会……”   “好在现在娘娘圣明烛照,内外命妇莫有不从。只是同那样的人同为外命妇,不光臣妇,便是别的夫人太太们,也是耻与为伍的,臣妇只盼着娘娘能替臣妇做主。”   你不是以皇后自居,用宫中女主人的身份宣我进宫吗,那就替我做主吧。王夫人的行为已经不是品行不端,较起真来应该送到顺天府去。我大度,我不计较,我顾念着荣国府是自己的生身之地,不求把人送顺天府,可也不能让这样的人继续享受敕命对不对?   贾敏一脸企盼的看着甄贵妃,让甄贵妃心中暗恨,又想着林如海的官职,为了不让姑娘被荣国府算计了,宁可不认岳家,显然是看重这位姑娘的。若是自己所图能成,还怕林如海不替自己儿子效死力?   因此甄贵妃面上带着你知我知的笑意:“林夫人放心,圣人昨日听闻此事,也是恼火不已,已经命本宫今日要好生训诫那王氏一番,这宜人的敕命,她着实不配。”   贾敏喜得已经向甄贵妃跪了下去,口内念佛颂圣,把皇帝与甄贵妃两个捧到天上去。甄贵妃含笑听了两句,觉得贾敏着实知情识趣,命人挽起贾敏,又挥退了宫人,摆出一副要与贾敏说知心话的姿态。 第55章   贾敏心里暗叹一声, 面上还得又荣幸又不安, 静听甄贵妃后面的话:“也怪你女儿养得太好了, 这才让荣国府惦记上了。说来你家姑娘我也见过,还想着谁家有福气,能求了你家姑娘去。”天下谁家敢比皇家福气还大?   一脸期待贾敏接话的甄贵妃,发现贾敏正在叹气, 想着自己现在虽无皇后之名,却行的是皇后之权, 少不得要矜持些, 便不催她。   贾敏叹完了气,又一脸为难的看向甄贵妃:“娘娘最圣明不过, 这女子若有一分之奈, 谁愿意与娘家断了往来?”   这事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又绕回来了?甄贵妃脸上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好歹想着林如海的官位, 还是做出贴心的模样向贾敏点头:“林夫人说得极是。”   贾敏便又叹息一声:“可是出嫁的女子,少不得三从四德, 以夫为天。若不是我家老爷已经应许了人家, 也不会一听荣国府竟起了心思, 便觉得荣国府因为臣妇才如此有持无恐。”   “我家老爷怕日后臣妇向着娘家, 立逼着臣妇昨日将嫁妆送回。娘娘,若不是老爷之命,臣妇九年都忍了,再忍下去又何妨。”说着到底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滴落下来, 怎么收都收不住了。   甄贵妃都听呆了,林如海竟已经给他们家姑娘找好了亲事,为了怕亲事起波折才让贾敏送回嫁妆?这,这完全跟她的预期不符好不好?若是知道林家姑娘有了亲事,她又何必昨日冒着再次被圣人猜忌的风险,当着圣人说起贾敏还嫁妆的事,还亲口提议褫夺王氏的敕命?!   “你们老爷是不是太心急了,这说的是哪家的孩子?”甄贵妃咬着牙问出来,已经下决心贾敏若有一字敷衍,便治她个大不敬之罪。   贾敏继续哀声叹息:“说的是礼部何侍郎家的幼子,现年十六岁,已经中了举人。我说自家姑娘是嫡长女,嫁个幼子怕是……”   “谁知我家老爷非得说君子一言为定,不能行反复之事。娘娘,哪有女儿的亲事,竟是商量也不跟我商量的,还非得逼着我与娘家断了往来。我们老爷这是怕我耳根子软,听母亲几句话就耽误了女儿呀。”   其声之哀、其情之切,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甄贵妃觉得自己这才算是明白了,敢情贾敏自己并不想跟荣国府断亲,都是林如海怕荣国府毁了他的君子形象,逼迫着贾敏做的。   若是自己再开口说让这林家姑娘做四皇子的侧妃,林如海会不会认为破坏他君子形象的是四皇子,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别说成为四皇子的助力,说不定连女儿也不认了,加紧着给四皇子使绊子。   好在看贾敏的模样,还是感激自己的。罢了,这个贾敏虽然做不得林如海的主,这枕头风总能吹上一吹,自己还是要与她交好,说不得哪日便能用得上。   想到这里,甄贵妃勉强安慰了贾敏几句,又赏了两样东西做黛玉亲事有定之贺,便让贾敏出宫。贾敏早已经应付得力乏神疲,觉得黛玉的亲事这样匆忙的定下,都是宫里的人惦记之过,让她没有机会好好挑选。   出钟淬宫前,也不拘是哪处,暗暗放了一把火泄愤。走出好远,就听见有人在喊:“不好了,走水了,快让内务府的人来救火。”贾敏的脚步暗暗加快了几分。   送贾敏出宫的小太监听说钟淬宫中起火,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回去救火,却听贾敏说道:“宫中起火,娘娘必定要查放火之人,你去而复返,说不得让人以为你心怀鬼胎。”   把个小太监说得一激灵,不住口子的向贾敏道谢。贾敏也不拿大,一路慢慢向小太监套话,倒听了好些钟淬宫的事儿,甚至连贾元春不时想来给甄贵妃请安,那小太监都说了出来。   不过小太监说得是一脸鄙夷:“那个贾元春也不想想,咱们娘娘最是嫉恶如仇,即已经处置了她,哪儿还容得她放肆。想着来咱们宫里偶遇圣人,真真是猪油蒙了心。”   得,贾敏完全不必费口舌,贾元春就已经被甄贵妃用最大的恶意猜测上了。于是只向小太监点头,半句也不再多说。不是贾敏拿大,竟敢套钟淬宫人的话,而是刚才甄贵妃明显对她已经没了兴趣,派来送她的人不可能是心腹之人,贾敏这才敢如此行事。   及至林如海回府,贾敏又得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王子腾升了九省巡检,要奏旨查边去了。看来自己还嫁妆,还给皇帝找到了收拾贰臣的借口呀。   王子腾结局如何,王家何时倒下,都改不了王夫人将成为京中笑柄的下场,贾敏现在忧心的是黛玉的亲事:“昨日下午,何家、孙家都派人过来了,倒是李家没有动静。所以今日甄贵妃面前,我已经说老爷与何家说定了玉儿的亲事。”   林如海听了点头:“本来咱们也是属意何家,现在看来他家也有诚意,定便定吧,免得日日悬心。”   贾敏却有些意难平:“何刚是幼子,万一将来还得玉儿迁就他,可怎么处。”这不是逼到点儿上了,要不还能再好好给黛玉挑一挑。   林如海有心想问最重要的是不是何刚没有李卫生得好,想到李家竟然在这个时候缩了头,怕贾敏心里不自在,也就没问,只与贾敏商量着,该给黛玉准备多少嫁妆。   贾敏听了心里更加难过:“本想着有我的嫁妆打底,再添些也就够了。现在从头攒起,玉儿的嫁妆简薄不少。”   林如海怎么能不知道贾敏的嫁妆有多丰厚?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因为贾敏将嫁妆还回荣国府,要寒酸的出嫁,整个人也不淡定起来。   好一会,林如海才下了决心:“当年母亲的嫁妆、还有祖母的嫁妆都是单放着的,不如都给了玉儿吧。”   贾敏听后有些发愣,林如海自己没有爵位,可是他爷爷跟老爹,却都是袭了侯爵的人,娶的媳妇自然系出名门。两人的嫁妆就算没有原主的丰厚,可也少不到哪儿去。现在林如海说把两个人的嫁妆都给黛玉,哪怕两人生前花用了些,加起来比原主的嫁妆只多不少。   何况那两位可都是书香之家出身,嫁妆里的古籍字画,更不是原主武将出身可比的。只是自己清点库房不止一次,却从来都没见到过这两份嫁妆,林如海放在哪儿了?   犹如实质的疑问目光,盯得林如海一阵阵不自在,清咳了一声才道:“你也知道,咱们府上一向人丁单薄,离京时也不好把所有东西都带上招了别人的忌,所以祖母跟母亲的嫁妆,便放在了庄子里。”   得了,反正那也不是自己的东西,肯拿出来给黛玉就好,贾敏了然的点了点头。不想这样平静的表情,却让林如海更加心虚起来:“不是我有意不告诉你,实在是离京之前,你与荣国府走得太近了,许多东西都……我想着那总是祖母跟母亲的遗物,要留个念想。”   贾敏很想问林如海,大哥,你听说过越描越黑这个词吗?直说当年你看不过原主贴娘家,有意防着她不就得了。反正当时的事儿又不是自己做的,你防的也不是我,贾敏才不会跟着伤心。   “那东西放在哪个庄子里,还是要尽早拉回府里的好。”贾敏觉得东西还是收到黛玉的空间才安全。   林如海却觉得夫人简直太体贴了,一激动便对贾敏道:“祖母的嫁妆田是一千五百亩,母亲的嫁妆田是两千亩,咱们再给玉儿添上五百亩,这些可做她将来传给儿孙的资本。”   贾敏扶着脑袋开始想原主的嫁妆田是多少来着,又想着难怪古代总有农民起义,你嫁个闺女就陪嫁四千亩地,京边的土地都成你家的了吧?   见她不说话,林如海以为她是担心樘哥儿有意见:“这些只是祖母与母亲嫁妆里的,咱们府里再出五百亩并不多。剩下的几个庄子合起来也有近五千亩,更有三千亩在江南,出息比玉儿的还多些。”   “老爷还是先把地契都拿给我吧。”贾敏不想听下去了,林家江南的地能在哪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就在林如海的老家姑苏。   那些林姓的族人,能不知道?说不得这些年占了多少便宜呢。这些占了林家便宜的族人,原着里却对黛玉半点关心也无,贾敏不把地契要过来,难道还由着林姓族人继续占便宜?   即与贾敏交了底,林如海对交出地契也没有什么意见,过两日又派人把前两任主母的嫁妆都拉了回来,让贾敏在心里把原着里的贾琏骂出了翔:那个眼皮子浅的,处理的都是林家带到扬州任上的东西,还觉得自己发了二三百万的财,却不知道人家的大头都在田地上呢。   这次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耕读传家,这读书人铺子不多,可是田多呀。看起来收益不如铺子来得快,可是胜在细水长流。   看看上两任主母的嫁妆田吧,有大半都在京效,最远的离城不到百里,还都是上等的良田。庄子里自有出息,据林如海说这些年的产出都已经折变成了银子,正好给黛玉做压箱银。   两相加起来,那可是整整二十万出头的银子,就凭这个数,贾敏便知庄头们有些私藏,可也绝不过份。何况现在也不是去庄子里查帐的时候,何家已经在得到林如海首肯之后,请冰人上门了。   这个官媒打扮得很得体,穿戴如大户人家体面的管事娘子一般,浑身上下透着精神,却又不过人张扬,全无一般媒婆的谄媚之态。看来何家请人时,也是费了些心的,贾敏心里又取中了一分。   “夫人大喜,”媒婆见了贾敏,恰到好处的笑容就堆了出来:“夫人家千金花容月貌,秀外慧中,何侍郎府上有意与府上姑娘结两姓之好,还望夫人应准。”   两家本就有意,贾敏对这媒婆又有好感,应得也痛快:“何侍郎夫人错爱了。小女年纪还小,总有不懂事的地方,将来还赖何侍郎夫人多教导她。”   如此便算说定,贾敏与媒婆定好什么日子纳采,赏下上等红封,就一个人坐在花厅发呆。黛玉下了学,回正房没见到贾敏,问了看屋子的春风才知道,贾敏在花厅见客。因贾敏没让人去学里叫她,想来是不用她见的,便自坐在哪里等母亲。   不想春风看着她抿嘴笑,夏阳看着她抿嘴笑,就连给她送吃食上来的林旺家的,看着她也抿着嘴笑。几个人一起看着自己笑,饶是黛玉一向淡然,也有些知觉,只问林旺家的:“嬷嬷遇到了什么好事,竟笑了这一晌。”   林旺家的还是笑:“是奴婢的好事,更是姑娘的好事。不过这事儿奴婢不好说得,姑娘还是等太太回来吧。”   黛玉隐隐觉出点儿什么,在正房里坐不住,借着要回房换衣裳的借口出门。想了想还是走向花厅,要看看客人走了没有。不想秋雨正在厅外站着,一脸焦虑的看到黛玉如见救星:“姑娘来了。姑娘进去看看太太吧,自媒婆走后,太太便一个人坐在那里,奴婢们也不敢催。”   听到媒婆两字,黛玉的小脸不由红了起来,再听媒婆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母亲一直都是一人坐在厅内,顾不得羞意,向秋雨道:“怎么不早些报我。”   秋雨眼泪都快出来了:“今日跟太太过来的只有奴婢一个人,这半日也没见个人过来。奴婢又不放心太太,不敢走开。”   黛玉这才想起,贾敏管家的规矩,是奴才们除了自己手里的差事儿,无事时不得随意走动闲话,这次母亲只带秋雨一个见客,可不就抓不着人报信?又埋怨秋雨道:“你也是糊涂了,快跑两步让守门的婆子报个信,什么不都有了。”   任秋雨自己在那里懊恼,黛玉自己已经快步进了厅内,一面走一面唤了一声:“母亲。”   贾敏这才收回心神,看着黛玉娉婷走来,已经初具少女丰姿,一身鹅黄襦裙更衬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自己做了黛玉九年的母亲,好不容易把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养得较此世女子都健康,性格也开朗平和,费了多少的心神精力,竟就要定亲了。   刚刚十二岁的孩子呀,说不定心里还不知道自己中意什么样的良人,就要与一个不认识的人拴在一起共渡一生,贾敏越想越舍不得,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黛玉,不由问道:“玉儿,你可想过自己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母亲问自己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人,黛玉的小脸不出意外的红了。   这个年代的人都早熟,尤其是女孩子,嫁人便是二次投胎,懵懂间便知道女孩子总要嫁人,心里多少憧憬过自己要嫁什么样的人。不过小姑娘哪见过几个外男?还不是由着长辈们相看好了便定亲。   黛玉这些前颇交了几个闺中蜜友,有几个比她大上一两岁、两三岁,定了亲的也不是没有。还没定亲的小姑娘们,背着大人,很是讨论过已经定亲人各自定亲对象的消息,可是消息来源太少,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只知道大部分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联姻。现在母亲突然问起自己想嫁什么人,黛玉第一个反应就是向贾敏表白:“这样的事母亲做主便好,我都听母亲的。”   贾敏已经把人搂在怀里:“傻孩子,虽然现在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可是我也想让你多知道些那孩子的事情,免得将来成亲后处处小心试探。”   黛玉的小脸已经可以蒸鸡蛋了,贾敏仍将何刚的情况一一说与她听:“虽是幼子,不过可以不必做宗妇,只过好你们自己的小日子便好。再说何太太你也见过,听说那孩子肖母,长得也不会太难看。到时母亲把嫁妆给你备足些,就算分家分不到什么东西,你们的日子也会丰足。”   黛玉知道母亲的嫁妆都已经还给了荣国府,再给自己准备嫁妆便是府里的东西。何况母亲说的备足,那就不可能是小数,轻声道:“母亲不可,樘哥儿才是家里传承之人,家里的东西还是给樘哥儿留着吧。”   贾敏轻轻拍了下黛玉的手:“我知道你疼弟弟,可是你要记住,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除了疼别人也要疼自己,更不能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了自己。不然哪怕我死了,也不会甘心。”   “母亲,”黛玉眼圈都红了,她知道母亲从来疼自己多过弟弟,也希望自己可以一直享受这份疼爱,从来没想到母亲会死。突然听到贾敏说自己死了也不会甘心,眼泪眼看着就要出来了。又想到自小到大,母亲都教导自己不能轻易流泪,强忍着不让那泪掉下来。   贾敏知道自己把黛玉吓着了,又一次给她讲嫁妆对女子的必要性:   “自小,我便将那些东西让你自己收着,早告诉过你自己手里有了银子,不说平日花用不必看人脸色,赏奴才自己也有底气。若是樘哥儿真有什么事儿,你想帮衬他也不必看何家人的脸色。将来那个何刚真待你不好,或是他的母亲难缠,你也尽可要求自己出府过日子。”一句话,对你好就跟他过,对你不好咱们自己拿着银子过得更自在。   这些话贾敏平日就给黛玉灌输过,只不过没说过后头的话。黛玉知道母亲有些想法是与一般人不同的,并无多少惊诧,只悄悄问道:“母亲,你忘了我这里收着的银子,已经快有六十万两了。”   贾敏当然知道黛玉那里空间存了多少银子,向她道:“那些银子你自己收着便好,谁也不许提起,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花用。”见黛玉点头才算放心。   不过黛玉即提起樘哥儿,贾敏觉得黛玉要定亲的事儿也得跟樘哥儿说一声。凭良心说,贾敏虽然平日注意着在两个孩子之间一碗水端平,可是樘哥儿一直是个省事安静的孩子,存在感没有黛玉高,时常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等到吃完晚饭大家坐在一起说话时,贾敏才发现,九岁的樘哥儿,虽然因饭后坐得略有些随意,可是身子仍然是挺拔的,并未左倚右靠,每当听到谁要说话或是想与谁说话,眼睛都专注的看着对方,用心的样子让说话的人很受用。   “樘哥儿,”贾敏并未与林如海商量,便直接开口:“你姐姐很快就要定亲了。”   樘哥儿眼睛就瞪得溜圆,看看贾敏再看看林如海,最后看向黛玉再次飞红的脸颊,才不甘心的重新看向贾敏:“母亲,姐姐才十二岁。”   贾敏听了好笑:“虽然你姐姐才十二岁,可是我与你父亲觉得那家的孩子很不错,若是错过了可能会后悔。”   樘哥儿还是不开心:“万一后头有更好的呢?”   林如海便清咳一声:“为你姐姐匆忙定亲,并非只因对方不错。”就在贾敏惊讶的目光之中,把为何要急急给黛玉定亲的原因,还有前次贾敏被甄贵妃召进宫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贾敏在林如海说的时候,便与他打眼神官司,觉得这些事情说与黛玉听,会徒增黛玉的烦恼与内疚,跟樘哥儿说他还太小了些。   林如海与贾敏不一样,贾敏觉得樘哥儿是小学还没毕业的年龄,这些家族大事离他还早。在林如海眼里樘哥儿是林府唯一的继承人,这些官场是非正要及早教与他,免得将来樘哥儿面对这些事儿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黛玉听得愣症着不知道想什么,樘哥儿却握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等到贾敏又向樘哥儿说起将来要给黛玉的嫁妆,樘哥儿已经站起来,向着林如海与贾敏躬了躬身:   “府里只有我们姐弟两个,姐姐是女子多有牵绊,正要多些钱财傍身。我是男儿,好生读书自有前程,还请父亲母亲多替姐姐备些嫁妆才好。”   黛玉就要说话,樘哥儿却已经郑重的向林如海请求:“父亲,我想参加明年的童生试。” 第56章   林如海听到樘哥儿的请求后, 脸色便是一沉, 厉声道:“谁许你好高骛远。”   贾敏也觉得樘哥儿功课虽不错, 可是以九岁的年纪去参加童生试,还是小了些。别的不说,那个考试环境就不好挨。不想樘哥儿并没被林如海的面色吓倒:   “姐姐即已定亲,说不得过几年就要出嫁了。人家都说娘家是出嫁女的底气, 我若是没有功名,将来不好替姐姐撑腰。”   贾敏便同情的看向林如海, 不知道这位被儿子无视的老父亲的心, 会碎成几瓣。林如海的脸果然彻底黑了下来:“你当为父不能为你姐姐出头吗?”   樘哥儿振振有词:“父亲总有致仕之时,若是我不早些求功名, 父亲致仕时我最多是个五六品的小官, 到时姐姐受了气,可怎么办呢?”   “滚, 回自己书房把孝经、礼记各抄五遍。”林如海现在不想看这个儿子了。   贾敏很没有诚意的劝道:“樘哥儿这也是友爱姐姐,老爷该欣慰才是。”   林如海哪能看不出贾敏眼底的笑意?哭笑不得的向樘哥儿挥手, 示意他快些去书房抄书, 不想樘哥儿竟跪了下来, 只求林如海同意他参加今年的童生试, 还自请把抄书的遍数增加到十遍。   这份执拗,不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敏都没有,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最后黛玉看不过,替樘哥儿求了情,林如海才勉强答应樘哥儿所请。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 贾敏也没有往回拉的心思,等着樘哥儿走了,才向林如海与黛玉说起自己收到的消息:“听说宁国府那位宗妇不大好呢。”   林如海知道贾敏这是有意教女儿京中谱系,由着她将秦可卿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与黛玉后,才道:“如今咱们与贾家一毫无干,那位好与不好,夫人也不必再打听。”   贾敏嗤笑一下:“人家唱这一出,便是给我们看的,不早些打听着,让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林如海一想也明白了,甄贵妃虽然不满意贾敏给出答案,可是褫夺王夫人的敕命,已经禀报过当今,不可更改。加之那日贾敏还嫁妆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中没有一个不骂王夫人的。   王子腾又被点了九省巡检,因王夫人之事,就连王子腾的夫人也跟着一起巡边去了。荣国府可以依靠的姻亲,除了有职无权的史家,竟只剩下了贾琏的岳家。   偏偏贾赦、贾琏早已经与贾母离心,爷两个关起门在东大院过自己的日子,荣国府找不出一个人来替他们消除王夫人带来的恶名。   所以荣国府迫切的需要一件更大的事情出来,转移京中人的注意力,这是把主意打到了在他们看来已经无用的秦可卿身上了?   “那位好歹也是宁国府三媒六聘的,宁国府竟由着荣国府摆布不成?”林如海觉得宁国府不该那么蠢。   贾敏想想原着里那盛大的出殡仪式,总觉得那样的场面,不仅仅是为了一个三等将军的儿媳妇准备的,好象是在影射着什么。   现在皇帝还没有变成太上皇,与原着里的时间线有些偏差,更坚定了贾敏防患于未然之心:“宁国府军权早失,为了向人投城也得拉住荣国府。老爷该知道,将欲想取之、必先予之。”   是了,一直有人认为贾赦手内还有贾代善军中人脉,宁国府自己没了军权,想投诚也没人理他。若是能把贾赦手里的军中人脉哄到手,倒不失为一个法码。   就是不知道,现在完全不受贾母压制的贾赦,能不能如了宁国府的意,交出手里莫须有的军中人脉,会不会让宁国府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然已经决定看戏,贾敏将暗中观察宁荣街的人又多派了两个,不光白天,就是晚上有哪些人去了宁荣两府,也都要详细的查明白。   当然最重要的事,还是准备九月初六何家纳采一事。所以将纳采的日子定到了九月初六,是因为贾敏记得原着里林如海可是九月初三没的。就算这一世与原着有些不同,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想着错过那个时间才好。   就在林府有条不紊准备的时候,邢夫人带着贾琏的媳妇悄悄上了门。贾敏看原着的时候,对邢夫人的印象并没有如曹大大描写的那样,觉得她是一个贪婪、吝啬、小家子气的人。   试想一个老公靠不住、没有自己亲生儿女、继子继女不尊重、娘家人还指着她做扶弟魔、婆母不待见、妯娌天天挤兑的女人,她的心里除了金钱靠得住,还能有什么可以依赖的?   自己从来没对别人好过,就别指望着别人对你掏心掏肺。   听到邢夫人带着贾琏媳妇来了,贾敏并没有如对贾家别人一样拒之门外,而是直接让请人到了正房。邢夫人见了贾敏还有些不好意思,惧于贾赦严命,红着脸向贾敏道喜:“老爷听说外甥女要纳采了,命我们来看看,妹妹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没有。再就是给外甥女准备了些小东西,还请姑太太别嫌弃。”   贾敏听了微微一笑:“大哥有心了,还累得嫂子跟琏儿媳妇特意跑一回。”谁说贾赦混溃?从让贾琏赖上林家起,到又让邢夫人带着贾琏媳妇贴上来,这个人就不是个混溃的。   经林如海劝说,贾敏并不反感贾赦这个巴住自家不放的行为——贾赦如此主动示好,不是指望着林府要吃要喝,而是希望林如海能拉拔贾琏一把。而且贾赦很懂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宁可得罪贾母,也要向贾敏主动示弱示好,让京中人都明白,他不赞成贾母与贾政一房的行为。   而贾敏能保持着与贾赦一房的往来,外人只会觉得贾敏与贾母、贾政一房断亲是被逼迫得太狠了,又顾念着亲情,所以哪怕是混溃的贾赦,她也愿意继续联系。   既然双方都有心示好,贾敏与邢夫人的谈话便渐渐愉快了起来,不光说起了黛玉纳采的安排,也说起了现在宁荣两府最重要的事儿:秦可卿之病。   自从贾敏进京之后,贾赦自己便与贾珍越来越远,也不怎么让邢夫人与宁国府亲近。可是以前邢夫人与尤氏颇有些同病相怜,两个很是说得着,哪怕贾赦不愿,两个人也暗暗往来。有些宁国府的消息,邢夫人还是知道的:   “说来珍哥儿媳妇也是可怜,明明是有了儿媳妇的人,别说半句重话说不得,便是所有的东西,都得蓉哥儿媳妇挑剩下的,才轮得上她。那里是娶了儿媳妇,分明是供了尊菩萨。”   邢夫人说到这里,满意的看了看贾琏的媳妇,她这个儿媳妇虽然也只是继子媳妇,却处处以她为尊,平日里晨昏定省就不说了,便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一定要让邢夫人先选过自己才用。   贾敏觉得邢夫人这话说得没错,可不就是供了一尊菩萨吗?因笑道:“说来她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京里什么好大夫没有,怎么不早些去了根?”   邢夫人便撇了撇嘴:“大夫治得好病,治不了命。”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悄悄看看贾敏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心里又替尤氏抱不平起来:“珍哥儿媳妇那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黄连无处倒呢。”   贾琏媳妇便起身亲替贾敏与邢夫人续茶,贾敏了然一笑,转问起贾琏媳妇在东大院过得可好,贾琏有没有欺负她等语。得了一切都好的话,贾敏便笑道:“如此便好,听你说琏儿着实稳重了。你姑父还说,等着事情冷一冷,便让他去考一下户部的笔帖士。”   贾琏媳妇便一脸惊喜的道:“二爷真可以考吗?”   贾敏觉得林如海身为户部尚书,多招一两个笔帖士还是能做主的:“本来该早告诉你们的,只是我都已经将嫁妆还回了府里,不知道大哥是个什么想头,也不好冒然说起。”   邢夫人已经一脸愤恨:“老爷还能有什么想头。早便说那个毒妇留不得,偏老太太要当成宝。原来琏儿国子监的名额他们也拿了,结果福薄受不住,年纪青青的便没了。又生一个含玉而诞的,造化我没看到,天天给小丫头们打杂倒是见惯了。”   “我自己细想了一下,自己进门这些年,竟是一男半女皆无。本想着是我没福气,等姑太太那里不妥当了,才知道自己也着了别人的道。现在琏儿媳妇我是轻易不让她去正院的,左右我已经这样了,不能让她害了我,又来害我的孙子。”   一句话说得贾琏媳妇又是脸红又是眼圈红,贾敏只能抚额:这位便宜大嫂还真是不会说话,你尖刺王夫人也就罢了,当着贾琏媳妇便发老太太的私意,万一你儿媳妇将来也有样学样怎么办?   好在看贾琏媳妇的样子,倒是挺感激邢夫人的,贾敏便也不再多说,让贾琏媳妇回去多督促贾琏读书,再谢过贾赦给黛玉的贺礼,便送了两人出门。   宁国府的消息,不时的汇集到了贾敏这里,一个消息引起了她的重视,等到林如海下衙便说与他听:“昨天晚半晌,郑家庄有人去了宁国府。”这个时候郑家庄竟然来人,难道说是知道秦可卿病得蹊跷?   林如海想的却是:“郑家庄外一直有人看守,里头的人是怎么出来的?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为了看看秦氏?”一个私生女妹子,义忠郡王真那么上心?   这一点贾敏也想不通,好在全京城的人都已经知道林家与贾家断了亲,她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离玉儿纳采还有一个多月,咱们家因我还嫁妆之事,正是人人盯着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好。”   林如海赞同的点点头,又提醒贾敏:“府内的人手也要增强些。”不知道为什么,听说郑家庄的人竟进了京,林如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的不安很快得到了验证。   就在郑家庄的人进京两天之后的晚上,京中再次出现了不明兵士谋反。好在这一次谋反的人较大皇子那次少了很多,京营更是早有准备似的及时出现,造成的损失不及大皇子时的十分之一。   可是皇帝却在宫中被人伤了。   贾敏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这位皇帝给自己立了一个深情的人设,为了维持这个人设,哪怕当年把义忠亲王圈禁在郑家庄,也只是处置了他身边的几个人,先皇后的一些死忠,竟然还留在宫中不说,连位置都没动。   于是这一次外头不明兵士做乱,宫里先皇后的死忠也动了手。不过终是一些老迈或是宫女,并未真的害了皇帝性命,却成功的让皇帝再也无法临朝听政——那些死忠想法跟上一世的贾敏一样,直接给钟淬宫放了一把火,把留宿在钟淬宫的皇帝跟甄贵妃都给烧伤了。   好在经过大皇子之乱,皇帝身边随时都有暗卫。不好的是皇帝跟甄贵妃同床共寝,暗卫是不敢进内室参观的,直到火起后才奋起救火。   就这么晚了一步,便让皇位不得不易主。   三皇子再次与皇位失之交臂。   锦衣卫发现许多小官进出三皇子府后,成功的引起了皇帝对三皇子的怀疑,也让三皇子谦恭孝顺的面具下的野心,一点儿点儿暴露在皇帝面前。对于这个善于隐忍的儿子,皇帝不敢把皇位交到他的手里:   自己好好的时候,三皇子都敢阳奉阴违撬墙角,一旦坐上了皇位,皇帝怕自己不能善终。   既然担心不能善终的问题,就得挑一个老实听话,对朝政没那么熟悉,不得不时时请教自己的儿子。皇帝觉得这样的儿子坐上皇位,跟自己坐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四皇子、五皇子这几年小动作不断,显然是自己心里有想法的,皇帝哪儿能放心?六皇子死了,七皇子天残,九皇子刚刚听政几年,连各部该怎么运转还不知道呢,若是让他坐上皇位,说不得来不及请教自己,在朝堂上就被那些臣子给糊弄了。到时金口玉言已开,就是皇帝成了太上皇也不好再改。   于是巨大的馅饼,就这么砸到了八皇子头上。   贾敏觉得非常完美。   八皇子暂时没有全面统筹政务的能力,这样的人才容易听进朝臣的意见。哪怕是太上皇老臣,在太上皇没有放权、新帝没有必胜把握的时候,也会对老臣有所礼遇。在此期间,林如海只要不行谋反之事,整个林家便算安稳了。   毕竟通篇红楼下来,也没有太上皇驾崩的信息。也就是说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林府是安全的。七八年之后,樘哥儿已经十六七岁了,不出意外应该有个举人的功名,也算有些自保的能力。   这样一想,哪怕新帝登基仪式无比繁复,宫里新旧皇帝的妃嫔们个个心怀鬼胎,贾敏也表现的进退得宜。因为她发现,自己完全可以攻略一下新任太后,为林家再增加一重保护。   真不是贾敏贪心,想着从太后这里得到什么好处,而是身主外命妇,还是正儿八经的二品诰命,逢年过节、万寿圣寿,贾敏都要进宫朝见的。   现在新皇尚未立后,原来打理宫务的甄太贵妃又被烧伤,宫内一切皆由太后做主。贾敏若能得太后青眼,进宫的平安便增加了几分。   就是林如海,哪怕是新皇完全执掌了朝政,要对林如海这样的老臣动手,有太后求求情,也能落个平安致仕。只要林如海不倒,黛玉在何家便会人人巴结奉承,樘哥儿也能因林如海的提点和人脉,日后的仕途之路走得更平稳。   贾敏敢这么想的勇气,便是上一世做贾瑚时,跟着八皇子去过还是康嫔的太后宫中几次,又听八皇子说过些康嫔的小喜好。最是这些小处,能让人觉得亲切投缘,还不显得刻意巴结讨好。   几次进宫下来,太后对林尚书夫人的印象已经很好,赏给贾敏的东西,较别的夫人太太们都强上一线,还被太后邀请无事时进宫说话。   人家不过是随口客气,贾敏自是恭敬的应下,知道能有这样的开端已经不错,想刷好感不是一日之功,又暗暗记下自己不能进宫过频,将来太后的千秋节,准备的礼物也得更精心些才好。   然后就听到了消息,说是秦可卿已经归西了,宁国府仍如原着一样,要大肆铺排着给秦可卿出殡。这样勇于作死的人家,贾敏自然能预见他们死期不远,让人悄悄提醒贾赦一下便算尽心。   人家贾赦的求生欲比贾敏还强,干脆使出了装病的理由,还借此将贾琏拘在身边为他侍疾。所以锦衣卫包围了宁国府时,贾政一房全被围在了里头,贾赦一房在东大院什么事儿都没有。   锦衣卫围了宁国府,也不是直接把所有的人都抓走,而是让那些前来吊唁的人,快些离开宁国府。贾政一房也想离开,可是却被锦衣卫的人拦下,说他们与宁国府是一族之人,更是出面与宁国府的人一起招待亲友,显见得关系非同一般,要等着报与圣人发落。   不管是太上皇还是当今,能放过宁国府吗?在太上皇眼里,宁国府就是义忠郡王埋在京里的眼线,也是让他不得不禅位的走狗之一——没见郑家庄的人前脚进京,后脚他就被人火烧得不能理政了?   当今也不会放过宁国府:秦可卿即便出身不光彩,可身上流的一半是皇家血脉,宁国府当日求娶秦可卿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现在宁国府竟然敢让她“病逝”,简直狂妄至极——一个下臣敢逼死皇室血脉,你心里对皇家还有一丝敬畏之心吗?   这次不处置宁国府,下次是不是别人就敢直接向龙子龙孙们动手,或是让他这个皇帝让出皇位了?!   既然是两任帝王都对宁国府有意见,哪怕荣国府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都会受到牵连。更何况贾政一房还被抓了现行,那是火上浇油,将两任帝王的怒火拱得足足的。   贾母得知贾政一房除了李纨母子外,全都被扣在宁国府,当场就昏了过去。醒过来后自是一迭声的让人叫贾赦与贾琏过来,让他们去找门路往出捞人。   贾赦表示自己无法可想,因为锦衣卫对外给出宁国府的罪名是逾制,也就是明白告诉世人,贾蓉虽然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可是他现在还只是个白身,秦可卿做为他的妻子,不该办这么高规格的出殡仪式。   这样的罪名可是要牵连九族的。   “琏儿的岳家不是礼部侍郎吗,请他岳家上本,说蓉哥儿媳妇是国公府的宗妇,丧仪并不逾制。还有林如海,他一向得太上皇信重,请他出面替政儿求情。政儿不过是看在同族的份上帮忙,怎么就连他给扣下了?”   “还有宝玉,他还是个孩子,能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总该放他回府。可怜宝玉哪儿见过这样的事儿,还不知道被吓成什么样子。去,快去。”贾母不停的催促着贾赦与贾琏。   贾赦与贾琏纹丝不动,贾赦更是开口道:“老太太,现在还有我与琏儿在外打探消息。若是真让我与琏儿为宁国府奔走,说不得圣上觉得我与琏儿与宁国府是同党,将我们两个一起收押,到时老太太跟前可就连个人都没有了。”   贾母不为所动:“政儿与你一奶同胞,你竟眼睁睁看着他被收押也不替他走动一二。”别当她没听出来,贾赦刚才只说打探消息,并没打算替贾政奔走。   贾赦深深看了贾母一眼,挥手示意贾琏随他一同出了荣庆堂,父子两个直接回了东大院,只让王善保不时出去看看宁国府那边有什么动静。贾母再派人过来,都由邢夫人出面,只说贾赦与贾琏出门寻门路去了。   不过贾赦自己还真趁夜来了一趟林府,向林如海请教自己应该怎么办。林如海觉得贾赦现在做得就很好:皇帝已经盯上了贾家,现在外面的人做多错多,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等处罚——新帝正是立威之际,太上皇也要有个人泄愤。   贾政一房因为王夫人所为,在京里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便是贾母也多被人骂声老糊涂。   贾母与贾政的名声不好了,一直被他们架空的贾赦,自然而然的就会得到同情。尤其是怕被架空的太上皇与正在架空中的新帝,会比别人更觉得贾赦可怜。 第57章   被一般人觉得可怜, 会让人觉得窝囊, 可是被帝王可怜, 那就是一丝生机。要知道宁国府逾制之罪,搞不好就会祸延九族。   荣国府与宁国府,可是一族之人!哪怕贾赦一直没有掺和秦可卿的丧来,皇帝真计较起来也跑不了。现在听说自己还有生机, 贾赦果断回到荣国府东大院继续装死,任凭贾母怎么在荣庆堂咒骂也不出东大院一步。   林如海夫妻便如不知道宁国府被锦衣卫围着一般, 依然按着说好的日子, 迎接了何侍郎夫人。这一日何夫人带着何刚一同登门,自然安排了何刚给贾敏请安的环节。   贾敏见到何刚的时候, 有一种超出预期的感觉:这孩子应该是挑了父母的优点长的, 脸色是读书人常见的白净,一双眼也称得上目如点漆, 就是眉毛不似一般男子粗壮,生生让人觉出眉清目秀来。鼻子倒也挺直, 嘴巴嘛上下唇型也还方正, 贾敏再挑剔也不好说人家长得只长中平。   至于身高, 按着贾敏目测, 也就是一米七左右的样子,不过在这个朝代已经不算低了,就是人看上去有些消瘦,贾敏直接问道:“敢是平日读书太用功了,看这孩子瘦得可怜。有心上进是好事, 也不可太过熬夜。”   何夫人见贾敏迟迟没有开口,知道是在评价自己的儿子,好不容易听到贾敏问话,忙笑道:“自去年开始,只见长个子,人都瘦下来了。”   就是抽条了呗。贾敏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何刚学里的情况,再问问平日交友的情况,还关心关心何刚日后的打算,不光是何刚额头冒汗,便是何夫人也有些惴惴。   春风借着献茶之际,向着贾敏使眼色。贾敏不动声色的请何刚坐,重新把刚才关心的事儿,换个问法重来一次。何夫人在春风上茶之时,隐约觉察到屏风后似有人,见贾敏又问何刚,脸上终于轻松下来。   何刚整个心神都用到了对付贾敏的问题上,半点不敢分心,哪儿知道看他的不光是贾敏还有自己的定亲对象?他以为贾敏将提过的问题又问一遍,是对自己刚才的回答不满意,回答起来越发小心翼翼,却又不愿意失了自己的本心,只觉得比自己秋闱还难些。   贾敏对却对何刚的表现满意了几分:哪怕何刚这一次回答问题与第一次有所不同,却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是个有主意的。这样的人,将来面对婆媳矛盾的时候,能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只听一面之词。   “你看我,”贾敏忽然结束了对何刚的问话,转向何夫人道:“一见到你家少爷便觉得亲近,忍不住多说几句,忘了我们老爷还在书房等着。”   何刚神思稍定,将屋内的声音听得分外真切,隐隐觉得有环佩之音,悄悄抬头,那声音宛如天外来音,已经缥缈无踪。何太太知机,向着何刚笑道:“那你还不快快去拜见林大人。”   何刚便行礼告退,刚走出屋便听到自己母亲说:“我也记挂着你家姑娘呢。”   何刚有心走慢些,好见一见将要与自己定亲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可是院子就那么大,直到走出院门了,也没见有人出现,心里不由落寞起来。   何夫人此时已经拉着从后门绕了一圈回来的黛玉夸个不住,这姑娘虽然还未长开,可是一身的书香之气衬得形容脱俗,进退有度中又带着些羞涩,一副小女儿娇憨之态,喜得何夫人当场便抹下自己腕上的镯子。   说来双方之举,都不大合常例,好在都不是拘泥之人,才有今日让何刚进正房以及黛玉偷看之举。等到何夫人带着何刚回了府,当着儿子向何侍郎道:“刚儿这个媳妇是娶着了。”言语间满意之色尽显。   何侍郎跟着点头:“林尚书前科探花出身,便是他夫人听闻也是诗书不离手。这样人家教导出的姑娘,自是不会差。再说当年谁不赞林大人夫妻是一对璧人,想来他们的姑娘人品也是出众的。”   何夫人赞同的点点头,向何侍郎道:“万事都好,不过有一件事却有些为难。”   何侍郎听到夫人说有为难之事,面带不解:“林家的家世没得挑,林姑娘就是做皇子正妃都够了。又是嫡长女,若不是我与林尚书多年之谊,都不好意思开口替刚儿求娶。那位林姑娘你刚才不也说好,又有什么为难事?”   何夫人叹一口气:“正是林姑娘处处都好,才让人为难。我今日听林夫人的意思,林姑娘的嫁妆太丰厚了。”   何侍郎到夫人为这事为难,不由好笑:“她嫁妆再丰厚,将来也是留给咱们孙子孙女的,人家都挑儿媳妇嫁妆少,你竟怕多不成?”   “正是怕呢。”何夫人依旧叹气:“列儿媳妇家世本就比不过林家,若是嫁妆再被弟媳妇压一头,将来……”   何侍郎听后跟着沉吟起来,大儿媳妇娘家是翰林院大学士陈家,说出去清贵,可是论起品级与实权来,都不能跟林如海比。加之这清贵之家,往往几代同居,家里的资财就那么多,分的人多了,到每个人手里可就少了。   何列的媳妇是整个陈家的嫡长女,嫁妆比起下头的妹妹们还多出三成,也不过六十六抬,其中还有何家的聘礼。这样的嫁妆在京中算得上中规中矩,就不知林家的嫁妆会有多少抬。   何夫人向着何侍郎悄声道:“林夫人刚纳采便与我说起嫁妆之事,也是给咱们一个准备时间的意思。听她话风,怕咱们家担心她把嫁妆送回荣国府,以至林姑娘的嫁妆简薄,林老爷有意将上两代主母的嫁妆都充做林姑娘的嫁妆。”   何侍郎听了,直接咋舌道:“两代主母的嫁妆?开国之时流行厚嫁,林家人寿数都不长,上两代娶的又都是顶流人家,这嫁妆加起来,怕是都赶上咱们整个家底了。”   屋子里就沉默起来。有银子拿是好事,可是银子太多了就怕咬了手。京里嫁娶的规矩,聘礼怎么也得是嫁妆的一半,林家厚嫁女儿,他们何家的聘礼可怎么出?还是那句话,幼子媳妇的聘礼,不可能越过长子媳。   两声叹息在屋内同时响起,良久,才听到何侍郎不确定的声音:“不如哪日我与林尚书谈谈?”   事实证明,关于黛玉嫁妆之事,跟林尚书谈是没有用的,可以做主的贾敏,又每日都关注着宁国府的下场,黛玉的嫁妆,就这么准备了起来。   宁国府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本来锦衣卫只是围了宁国府,府里的人除了不能自由进出府门,仍在各自院子里居住。不想贾母竟派人悄悄开了两府两连的角门,妄图将贾政、王夫人跟贾宝玉等人接回荣国府,还被人给发现了,锦衣卫的人愤怒了,直接把贾母胆大包天的行为上报给了皇帝。   贾珍、贾蓉父子被大理寺给锁拿走了,贾政则由顺天府收监,贾宝玉因未成丁,与女眷们仍住在府里,不过不能再继续住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一起关在一处柴房之中。   而贾母,因是硕果仅存的国公夫人,皇帝不愿意为了一个糊涂老太太让太上皇多个干预自己的借口,先将她轻轻放过。   至于关在宁国府诸人的吃用等物,那就得自己想法子解决了。贾赦本来在东大院呆得好好的,被贾母亲自跑来又哭又嚎,只好亲自带着贾琏去给女眷们送些吃用的东西。再派邢夫人与贾琏媳妇到正院服侍老太太。   这时的贾母如同惊弓之鸟,一时觉得锦衣卫下一个抓的就是自己,一时又觉得皇帝没把她跟宁国府的女眷一起关到宁国府,是因为太上皇顾念老臣遗孀,自己是不是该进宫向太上皇哭诉一下,好把贾政与贾宝玉给救回来。   贾赦听到贾母异想天开的主意,第一次拿出了当家作主的气势,声明谁要是敢给老太太备车,那就等着全家被发卖到西北去吧。   为此事,还让贾琏往林府走了一遭,告诉贾敏不必担心贾母会上门求救。贾敏表示自己与荣国府已经恩断义绝,哪怕贾母真的登门,也不会让人进府,说得贾琏张开的嘴合不上,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贾敏看他全无原着中所说的机变之态,明白宁国府的事儿把贾琏也吓得不轻,却觉得宁国府早出事比晚出事儿强,要不下一次宁国府丧事,要出事儿的就该是贾琏了。   不过她还是安慰了贾琏一句:“现在宁府出了这样的事儿,本来说好的你去考户部笔帖式,也只能缓一缓,不然你姑父那里也不好说话。”   贾琏对自己能去户部做笔帖式本已不抱希望,听到贾敏这样说心下大喜,起身便向贾敏行了大礼:“多谢姑母费心。”   贾敏不在意的请贾琏出门,自己回头叹一口气。她愁的自然不是宁、荣两府的事儿,而是突然之间存在感超强的樘哥儿。   自从知道黛玉定亲之事后,樘哥儿读书的劲头一下子大了不少。以林如海的品级,林家也是有国子监名额的,只是樘哥儿年幼,国子监里的监生们良莠不齐,因此林如海一直给樘哥儿请了先生在家读书。   原来按部就班读书的樘哥儿,在黛玉纳采前发下今年要应童生试的宏愿之后,读起书来真是头悬梁锥刺骨,先生已经不止一次的与林如海说,哪怕现在就让樘哥儿去考试,中秀才都不在话下。   就算先生已经肯定了樘哥儿的水平,这小子还是没日没夜的读书,让贾敏看得即欣慰又心疼,只好变着法子让厨房时刻炖了补品,只要樘哥儿院子里说声要,马上就能送到樘哥儿面前。   饶是这么补,樘哥儿还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还不到抽条的时候,衣裳已经逛荡的能折起一半,气得贾敏将人叫过来骂了一顿:“你想着上进我自然高兴,可是小小年纪就熬坏了根本,不说将来能不能等到中进士做官,就是能做官,这身子不好了,又能做多久?”   樘哥儿被她骂得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抬头向贾敏道:“听说父亲当年是小三元。”   贾敏一下子给噎住了,她真没想到樘哥儿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志向。不由向樘哥儿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温声道:“你有这样的志向,父亲、母亲都是高兴的。可是你也得知道,身子骨好了,就是迟个一科半科的,咱们也等得起。”   又把贾珠的例子举给樘哥儿听,告诉他贾珠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春闱的时候连卷子都没答完,便被人抬出了贡院:“你说,这是不是本末倒置?贾珠好歹还留了条根,你若是熬出个什么来,可让我指望谁去?”   樘哥儿没想到身体不好会带来这样的后果。他敢这样苦读也是仗着自己底子好,又有各种补品堆着,并未觉得身子受不住。现在听贾敏说得恳切,连忙向贾敏承认自己偏颇了,以后一定会改。   黛玉一直在旁听着,见弟弟认了错,忙替他向贾敏求情:“母亲,樘哥儿即已知错,日后我会看着他,若是他不听话,便罚他三日不能看书,母亲觉得如何?”   现在不让樘哥儿读书,比罚他抄书还让他难受,连忙面带哀求向贾敏告饶,母子三个说笑一会儿,贾敏才又正色道:“玉儿的身子现在虽好了,可也不能掉以轻心。明日起每日你们两个上午都要陪我在花园子里走上一个时辰,晚上再走半个时辰。”   樘哥儿有些为难:“先生上课一上就是半日,不好总为这个告假。”   贾敏既然说出来,自然早想好了解决之道:“听说你先生时常也有些体弱,不如我跟你父亲说,每日上午的半个时辰,由你陪着你先生吧。”   说完不允许樘哥儿反驳,当晚便向林如海说了。林如海是见过贾敏早年间带着黛玉日日围着花园子散步的,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想想向贾敏道:“不如我给樘哥儿请个武师傅,不求他能练出个什么名堂,强身健体便好。”   林家子嗣一向单薄,男丁身体虚弱是一大主因,林如海巴不得樘哥儿的身体能一直健康下去,好给他生上一堆孙子。   贾敏不知道林如海已经开始幻想孙子抱不过来的美好画面,对给樘哥儿请个武师傅的主意还是赞同的,却叮嘱林如海:“老爷请人时还是细访一访,别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见林如海听了点头,贾敏笑道:“说来老爷也可以跟着樘哥儿的武师傅练一练,免得将来抱不动孙子。”   林如海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好:“夫人是觉得为夫老了吗?”   好好的竟问这样的问题,贾敏一脸诧异看向林如海,发现这人眼里竟分外认真,大有她不回答就直盯下去的趋势。贾敏只好安抚地道:“六部尚书之中,谁有老爷年轻,便是圣人对老爷不也是多有倚重?”你刚刚五十,那些人都花甲甚至古稀之年了好不好。   话虽不假,却引得林如海脸色更不好看了:“我倒宁愿圣人别这样倚重,也好过两头为难。”   贾敏听了也正了面色:“可是太上皇又……”   林如海无奈的点点头:“今日戴权竟悄悄出宫,于路上截住了我。”   关天戴权这个人,原着里出场次数虽然不多,身份却很重要,他出面的场合,几乎都得到了太上皇的授意。现在太上皇因为被火毁容,无法再见朝臣,戴权更是以太上皇的代言人自居。   这样一个人竟到半路上截林如海,贾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与老爷说了什么?”   林如海早就习惯把外头的事儿说与贾敏听,每次夫妻两个商量怎么一致对外,他觉得比跟幕僚商量起来更稳妥也更贴心。   现在听贾敏关心,直接告诉她:“戴权今日是变装见我的,说是圣人于今对太上皇阳奉阴违,送到太上皇所居大明宫内的东西都是外表光鲜,实则华而不实不堪所用。让我准备好银子供奉太上皇。”   贾敏心里一阵呵呵,脸上也现出讥讽之色:“那他是让老爷将银子直接供奉大明宫,还是另交他人?”   这正是林如海觉得不安的地方。若说老臣进宫请见太上皇,当今也从来没有阻止过。可是戴权竟让他将银子交给神武将军冯唐,说是为防当今疑心林如海,由冯唐想办法把银子悄悄运进宫。   哪怕冯唐现在已经赋闲,可他也曾是军中悍将,同袍无计其数,若是手里有了银子……下头的事儿林如海根本不敢想。   贾敏听后冷笑一声:“圣人是太上皇亲口禅位,祭过天告过宗庙,自是对太上皇感恩戴德。怎会刚登基几日,便对太上皇阳奉阴违起来?这话一听便不实。老爷可别忘了,圣人现在用的,可都是老爷这样的太上皇老臣。”   这正是林如海害怕的地方。别人他不敢说,他自己这里,刚进京时对太上皇把自己架到火上烤还心有怨怼,等到任了户部尚书,便觉得太上皇当时是对自己的考验,心里不是不感激的——全天下有实权的二品官员又有几个?太上皇既然以国士待自己,那自己也当回报太上皇。   其余的大臣应该与林如海的想法差不多,在当今没有给这些人超过太上皇恩惠的情况下,遇事在太上皇与当今之间,选择听谁的不言而喻。若是当今真的苛待了太上皇,这些大臣们行事略拖沓些,当今的好些政令便推行不下去。   为了朝政平稳,当今都不会做出苛待大明宫中太上皇之事!戴权一定在撒谎。   一个阉人,却冒着风险撒下弥天大谎,若没有所图谁都不会相信。这图的是什么,林如海与贾敏都已经想到了——从龙之功!只是新皇是太上皇亲口禅位的,大皇子一家子都成了黄土,别说义忠亲王,就是义忠郡王也已经化成飞灰,还有谁敢这个时候跳出来想化龙?   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人——四皇子。   他们都清楚,处置大皇子、义忠亲王与义忠郡王的是太上皇,许是儿孙杀得多了,想着史笔下有个好名声、也希望能有人制衡新帝的太上皇,并没有将四、五两位皇子一并处置,现在这两个还蹦跶着,不时给新皇添点小麻烦呢。   做为多年横行宫中甄贵妃亲子的四皇子,怎么甘心皇位就这么落到原本处处不如自己的当今的头上?   加之太上皇与甄贵妃是同时受的伤,就算当今登基后封了自己的生母为太后,太上皇仍是命甄贵妃与自己一同在大明宫中养伤。做为太上皇的心腹太监,戴权向甄贵妃摧投诚那是早晚的事儿。   错就错在戴权投诚得太晚,太上皇禅位的太早!要让贾敏说,甄贵妃也够没用的,直到自己住进大明宫,才让戴权投诚,早些年干嘛去了。   至于自己曾经想过若是四皇子登基,就一把火让人做个短命皇帝的事儿,贾敏已经选择性遗忘了。不过眼前的事儿却等不得,贾敏直接对林如海道:“此事老爷要报圣人知晓。”   林如海有些踌躇,戴权要助四皇子谋反,这是他们夫妻的猜测,就这么直接报给当今,要是人家拿此事向太上皇卖好,而戴权行事真的经过太上皇授意,整个林家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贾敏却不容他迟疑:“老爷,圣人得位清正,这些天听老爷说起执政也很公允,对百姓也爱若子民。这样的人做皇帝,与老爷当年读书时为生民请命之愿不谋而合,老爷觉得四皇子能做到吗?”   有一个太过读书明理的媳妇,自己说不过怎么办?林如海表示,那就按着媳妇的意思办。好在太上皇给他的密折直奏之权并没有收回,不过上头收奏折的人换成了新帝。   看着林如海连夜送进宫的密折,新帝向着太后笑了起来:“林如海是个心思澄净的人。” 第58章   太后便想起贾敏几次进宫, 自己觉得有些亲切之事, 向皇帝道:“他夫人也是通透的, 行事处处大方得体。可惜他们家的姑娘年纪还小,不然……”   新帝连忙向太后摆摆手:“林如海与礼部何栎已经结为儿女亲家,朕怎么能做出君夺臣妻之事。”   太后听了有些怅然:“说来你已经登基几个月了,这后位不定, 终是让那起子人觉得有可乘之机。”   新帝听了又是一笑:“太上皇巴不得朕得不到一丝助力,好给他做傀儡。偏他把人养得心大了, 便是自己得用的奴才, 也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对自己伴了大半生的太上皇,太后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说他不清明, 皇帝封自己做太后他没刁难。说他清明, 自己这个太后还在,他带着甄太贵妃住在大明宫, 自己这个太后想要去关心一下还得顺带看一个太贵妃的脸色。   “那皇帝觉得此事怎么处置才妥当?”太后只问了一句,见当今没有回答的意思, 便不再提, 仍与皇帝说起应该下旨选秀之事。   当夜林如海便接到了皇帝的批复, 只有四个字:虚以委蛇。   林如海在扬州之时, 与那些盐商们也是一路斗智斗勇过来的,进了京做了户部尚书之后,更是在皇子们夹缝间求生存,如何虚以委蛇,招数简直不要太多。   戴权不能总是离宫, 压力可以不计。冯唐那里与林如海文武殊途,当着别人的面找林如海也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就算林如海是户部尚书,那国库也不是他自己家的,都知道想从中倒腾出银子来,得天时地利人和,戴权与冯唐也不敢催得太紧。   这一拖便拖过了年,眼看着到了二月童生试将考。以林如海户部尚书的身份,想让樘哥儿不必回原籍应试,还是很容易的。   贾敏早早的让人带着樘哥儿去考场前看过,回来见樘哥儿面色有些不好,问他:“若是你觉得考场难呆,过两年再应考也使得。或是直接去国子监,只参加春闱便好。”   樘哥儿听了连连摇头,一脸着重的向贾敏道:“父亲当年能从童生一路考过来,我也要效法父亲。”   “樘哥儿真是有志气。”黛玉赞同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一会儿就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给贾敏行了礼后,便一脸骄傲的看向自己的弟弟:“你只管放心去考,姐姐想信你一定能中。”   贾敏有些无奈,自从樘哥儿说将来会为姐姐撑腰,在黛玉的眼里由十全十美变成了十二全十二美,姐弟两个的感情更是与日俱增。   这样也好,一旦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姐弟两个相互扶持也不至孤单。不过自己动用异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穿梭机竟一直没有发现?难道是穿梭机出了问题,那自己还能不能回到末世?   现在的生活,说不上步步惊心,可也得时时提防小人,比起末世来只有吃用的东西好些,体力消耗得小些,耗费的心神只多不少。两处之间比较,贾敏不知道自己更愿意生活在哪里。   正想着,就听到黛玉略有些不安的声音:“母亲?”原来是姐两个一直没见母亲说话,一看竟是两眼放空,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只是脸上的挣扎,让黛玉没来由的不安,好象母亲离自己很远,自己若不把她唤醒,下一刻就会离开自己一样。   樘哥儿更是深深自责,觉得母亲是担心自己,才这样出神,拉了贾敏的手:“母亲别担心,我就是想着这次名次若不好,丢了父亲的脸面。考中秀才还是有把握的。”   贾敏不欲两个孩子担心,只字不提刚才自己所思之事,只让樘哥儿的奶娘好生照看着他早睡,晚上不许再熬夜看书。等着樘哥儿走了,才向黛玉道:   “你平日该出门走动便出门走动,没得为了樘哥儿,把自己拘在家里。”黛玉的那些闺中蜜友,将来也是一份助力,若是生疏了着实可惜。   黛玉小脸就是一红:“也不全是为了樘哥儿。”   贾敏心思一转也明白过来,这时的女孩定了亲,是不大出门交际的,一来免得女孩家脸皮薄,被别的女孩打趣不知如何相处,二来也是防着被别的男子看了去失了名声。   这样的习俗,在贾敏看来完全没有必要,黛玉现在才十三岁,便是及笈就成亲,也要三年以后,整整三年不与人往来,再圆熟的性子,重新出门应酬也会生疏。   该怎么让黛玉与那些密友们保持联系呢?贾敏愁完儿子,又愁起女儿来。   黛玉见母亲又不说话,有意开解贾敏道:“现在天气还未回暖,花开也得些时候,又刚过了年,人人精力不济也就没人张罗聚会。不过我也不寂寞,天天要跟着先生读书,还得跟着母亲学管家。就是给是亲近些的姐妹写信,都得排到晚上呢。”   贾敏便从中受到了启发:“我记得咱们府上有个温泉庄子,等樘哥儿考完了,我带着你们去疏散疏散。”   有温泉的地方地气都暖,说不定便有早开的花,即能赏花又能让两个孩子见见田园风光,若是觉得好,还可以让黛玉请自己的蜜友们一起去庄子里住几天,是一举三得的事。   黛玉还从未去过庄子上,听了心动不已,不过还有顾虑:“父亲日日都要上衙,休沐也只得一天,留他一人在家里没有人照顾,只怕不好。”   看着黛玉想着这个惦记那个,贾敏完全顾不得欣慰,心疼道:“你父亲那么大的人,家里丫头婆子一堆,还怕人照顾不好他。”   黛玉听了无话。怕分了樘哥儿的心,娘两个便将这事儿定了下来,也没去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更没说与他听。林如海当晚倒是听贾敏说了一嘴,想想向贾敏道:   “那个庄子离铁网山不远,听闻山上多有虎狼之类的猛兽,不若换个地方吧。”四皇子的私兵养在铁网山中之事,事关机密,林如海不敢说与贾敏。   贾敏对铁网山这个地名并不陌生,却想着义忠郡王都已经伏诛,四皇子还没从林如海手里拿到银子,做不成大乱,自己只是去住两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遂不在意道:“现在天寒地冻的,也就温泉庄子上暖和,听说那庄子里的梅花儿还看得。去别的庄子除了黄土便是枯草,有什么看头。”   林如海想的是童生试县、府、院一路考下来,怎么也要到六月去了,到时皇帝对四皇子也该收网,铁网山那边也可平静下来,去去也无妨。   夫妻两个各怀着心思,都以为对方明白,就都没有说明自己的打算。结果等到樘哥儿县试一过,侯着他休养了一夜有了精神,贾敏便等不得他成绩出来,携了黛玉与樘哥儿,竟出城往温泉庄子上去了。   林如海下衙才知道贾敏如此性急,心下大叫不好,连忙命林安带了二十个身强力健的护院出城去追。偏他下衙的时间就晚,林安他们想出城时,城门已经关了。   不说林如海在家里自己急得跺脚,心里想着该怎么补救,贾敏娘三人倒是一路平安的到了温泉庄子。庄头李升早已经得了信,带着自己的媳妇并庄中佃户,从早晨起就等在庄子前。   贾敏不耐烦听那些奉承之语,只问过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便带着儿女进了院子。这一次她带的人并不少,院子里的房间便有些铺排不开。李升的媳妇有些不好意思的表示,可以请一些人去自己家里住,贾敏眉头皱了一下也没反对。   等着吃过李升费大力气准备出来的“农家饭”,樘哥儿有些泄气的道:“母亲不是说来庄子上,可以吃到菜饼子和粗粮粥吗,我看除了做的味道差些,跟家里面吃得也差不多。”   贾敏刚想说话,见黛玉抿着嘴在笑,知道黛玉已有所觉,便道:“不如让你姐姐给你解说一下缘故。”   樘哥儿便窜到黛玉面前,让黛玉说说是怎么回事。黛玉自要笑着拿乔,引得樘哥儿作揖打恭想求个明白。他这样执着,黛玉也就告诉他:   “这是母亲第一次来庄子,李升又早得了消息,自然要用心巴结。温泉庄子出息不少,母亲又不是苛责之人,李升自己有些小产业也是大家心知胆明的事。”   这话就说到点儿上了。樘哥儿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庄子,还有这么多明堂,向着黛玉行了个礼:“怪道先生告诉我,世事洞明皆学问,听姐姐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了。”   说完似乎有事不明,眉头纠到一起,向着贾敏问道:“就算是李升自己能置下些小产业,也不可能大得过咱们这主院。可是咱们带来的人不少,刚才那个婆子带走一半人都不止,他们家能住下吗?”   贾敏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让人去看看,怎么知道是不是住得下。”   樘哥儿听到母亲早已经想到了,暗暗松了一口气,见姐姐也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有些懊恼:“姐姐也早想到了?”   黛玉略歪了下头,看着樘哥儿懊恼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地道:“我跟母亲学管家几年了,这样的事儿若是还想不到,不是白学了?术业有专攻,你一直读书,又是头一次来庄子,现在能想到已经不错了。”   说话间春风已经进来给贾敏回话:“是个三进的院子,外头看着粗糙,里头用的东西不差。给奴婢们准备了新铺盖,一应梳洗的东西也齐全。”   黛玉听了便笑:“人家都这样巴结着,春风还要来告状,可见人心不足。”   樘哥儿听了本还气愤,见姐姐还笑得出来,心里一阵清明,也跟着嘲笑道:“有人愿意演戏给春风看,她自然要来告诉咱们一声,戏已经开锣了。”   贾敏先向春风道:“让林旺家的跟那婆子多说说话,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别惊了人,再让她早些回来服侍姑娘。”春风答应着下去找林旺家的。   贾敏这才有时间借机教导黛玉与樘哥儿:“说来这李升还是我进京后重新挑上来的,每年进府里报帐的时候觉得人还忠厚。这才六七年的光景,竟让他置下了这样大的家业。可见这做主人的,不能只寄希望于奴才的忠心。”   “他自己在庄子上做主惯了,时间一长便觉得这庄子就是他自己的了。就算在咱们面前装得老实,背地里定是没少压榨佃户们。到时佃户们不骂李升欺上瞒下,只会骂咱们做主子的为富不仁。”   樘哥儿气的把拳头攥得紧紧的,就要请命亲自去收拾李升,被黛玉一把按住了:“你现在充什么英雄好汉,母亲现在不处置他,自有不处置他的道理。”   贾敏有意要看看黛玉这个一心只在诗书上的才女,把管家之事学了多少,示意她接着说。黛玉也不推辞,还是向着樘哥儿道:   “人都说狗急跳墙,又说小人难防。这李升即敢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是个小人无疑了。咱们这次过来带的人虽然不少,多是女人,只有二管家等十来个男仆。这李升在庄子里经营了六七年,还把母亲给欺瞒过了,总有没有几个同党扶持。若是现在母亲就处置他,他狗急跳墙怎么办。”   樘哥儿被说得一句话也辩不出,贾敏怕他一下子被打击得太过,向着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一下一下给他顺着头发。这是樘哥儿开蒙后很少有的举动,贾敏都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臭小子还知道害羞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贾敏再摸摸樘哥儿柔软的头发:“你父亲一向教导你男主外女主内,这些银钱往来的事儿对你说得少。现在你听了也记住了,日后自己若是成了家,便知道怎么查这些庄子、铺子,不是挺好吗。”   樘哥儿听到自己日后成家之语,脸一下子红了,低声说:“我才不成家。”顾不得纠结自己刚才不够敏锐的事儿。   因为一路劳累,娘三个说这一会儿话,已经消了食,贾敏便让她们姐弟两个回房安歇,自己叫过秋雨悄声道:“让林平带人警醒着些,宁可今夜辛苦点儿,等明日再挑人替他们。”   秋雨听了忙去给二管家林平传话,又让人到李升家把春风、林旺家的等人悄悄叫回来守好姑娘与少爷。自己回屋后不管贾敏如何说,一定要给贾敏守夜。贾敏无法,由着这丫头睡到屋内的小榻上。   觉得刚刚睡着,就听到外头远远传来人声,贾敏一下子惊醒坐起,秋雨虽一头雾水,却上前道:“太太别担心,奴婢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贾敏点点头:“让人把玉儿和樘哥儿叫过来再去。”   及到黛玉与樘哥儿睡眼惺忪的进来,秋雨也已经回来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林平说有人看到有兵士从庄子外头过。”   好好的半夜过兵士,贾敏不禁想起林如海曾说过,这处温泉庄子离铁网山不远,不由懊恼自己日子过得安逸换了警惕之心,来得太过苍促,没向林如海打听打听这段时间朝庭的动静。   “让林平带着人守好院门,不许人随便走动。有那一惊一乍的、乱传话的,一体先关进柴房再说。”贾敏又向秋雨传令,就见春风已经上来替秋雨服侍,心下对这两个丫头满意得不得了。   她神情如此郑重,樘哥儿便坐不住了:“母亲,我去跟林平一起守着。”   贾敏如何肯让他离了自己?她早已经想好了,若是真有人敢闯进庄子,东西由着他们抢去,黛玉与樘哥儿两个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出事。大不了就把自己与黛玉的空间暴露出来,再如僧道一样用灵魂力将一众奴才的五感都封了便是。   黛玉好象知道母亲的想法一样,对着贾敏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樘哥儿见母亲不肯让自己出去,急得在屋子里乱转,不时向着门外望望,盼着有人来说一下外头的情况。   过了好有一个时辰,林平跑到窗下向内道:“太太,李升带了几个兵士到院门口了,说是有事要跟太太商量。”   李升跟兵士一起过来,还要与自己商量事儿,这还真是有意思了。贾敏将灵魂力外放,发现院门口李升跟着几个穿着铁甲的人站在一起,李升不安的跟那几个人说着什么,被一个人挥手打断了。   他们说的是什么,贾敏无意探听——已经知道人是李升招来的,那自己就得快些将这些人赶出庄子,不然别人发现了,会以为林家和乱党有什么勾结。   不错,贾敏现在已经确定来的几个人是乱党!别看那几个人的铁甲还算整齐,站在那里也有些军人之气,可是真正的军人,在明知道这是户部尚书林如海家庄子的情况下,人家女眷又头一天来到庄子上,有什么急事非得大半夜的商量?这是生怕别人不误会自己或是林家吧!   所以这几个人,贾敏不准备见。向着春风点了点头,春风已经向着窗外的林平道:“二管家,我看你是睡迷了。老爷又没来庄子,这半夜三更的太太怎么能见外男?”   林平一脸的苦意:“姑娘教训的是,奴才这也是没有办法。来的不光是这几个兵,还有好些已经把庄子给围上了。”   黛玉已经悄悄握住了贾敏的手,刚才她也没闲着,早把灵魂力外放出去。她的空间异能比贾敏觉醒得早,灵魂力外放的距离并不比贾敏差多少。贾敏有时都觉得,自己若不是还有一个火系异能早臻圆满,说不定灵魂力还赶不上黛玉。   现在黛玉握自己的手,明显就是已经发现了庄子外头真的有兵士。贾敏也不用春风再传话,自己向着窗外问二管家:“这屋子初建的时候,可留有密室之类的?”   问完才发现自己是白问,不说二管家是在扬州才提上来的,就是按常理来说,谁家休闲用的温泉庄子,还特竟修建密室?   不过这句问话让屋子里的紧张气氛又增加了几分:太太都已经想到密室了,这是想着找地方躲起来。可见情形已经凶险到了什么地步。一屋子都是女人,外头却是能将整个庄子都围住的兵士……   “太太,还请太太跟奴才换换衣裳。”林旺家的咬着牙,向贾敏建议道。春风等人听了,也争着想与黛玉换衣裳,想的是万一那些人真闯进来,自己生死放在一边,总要给太太姑娘求一线生机。   自己□□出来的人,还真是没让人失望。贾敏先向黛玉道:“玉儿,这就是你的嬷嬷,你要记住了,将来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林旺家的,凡事都要听听她怎么说。”   见黛玉点头,贾敏才将火系异能向着围着庄子的兵士无差别的攻击了出去。她这里刚攻击完,外头跟李升等着的兵士已经不耐烦,催着李升快去问问贾敏什么时候见自己。   李升已经骑虎难下,几年来没少与这些人往来,心知即已让主子知道了,自己一家子不跟着他们一条路走到黑,那就是死路一条。因在院外大声叫着林平的名字,让他快些问问太太收拾好了没有。   如果说林平刚才还抱着一丝李升是被兵士劫持,才不得不跟他们一起来主院的幻想的话,现在也已经破灭了,不由向着外头大骂:“李升,你这个背主的奴才,竟然勾结外人胁迫主子,我跟你拼了。”   李升听到林平这一声骂,回嘴道:“什么叫勾结外人胁迫主子,明明是军爷有事要与太太商量。快些请太太出来,若是让军爷们直接进去了,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林平气得直接向着自己带来的人喝一声:“还不快些把那个背主的奴才拿进来让太太发落。”   院子外头的兵士便刺棱一声抽出腰刀,虽是夜里,可是主院也点着风灯,那些人自己又打着火把,刀光隐隐闪着寒芒,让林平带来的人身形都是一滞。 第59章   正房内, 黛玉再次握了握贾敏的手, 表示自己已经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贾敏微微向她点了点头, 自己用灵魂力将那几个院门口的兵士给包裹住,才向林平道:“你亲自去把咱们的李大庄头给我请来。”   林平尽管胆颤,可是对贾敏的命令还是不打磕绊的执行,强壮着胆子来到李升的面前。李升便向着那几个兵士身后躲, 谁知道那几个兵士竟如看热闹一样一动不动,由着林平当着他们的面, 将李升一把扯过去。   后头有两个胆大的奴才, 见那些兵士没有帮助李升的意思,那个李升又一直向后挣扎不让林平把自己带到院了里, 跑上前帮着林平将李升给薅了过来。黛玉在屋子里一直关注着这一切, 见李升顺利的带了过来,知道是母亲出手了, 便不再管这边的事儿,将灵魂力外放到了庄子外围。   这一放可了不得, 她发现刚才还好好的兵士, 一个个都着成了火球, 诡异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喊叫出声, 可是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便知道,这些人正在经历着什么。   黛玉的小脸一下子苍白了起来,樘哥儿见了着急的问:“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吓着了?”围着黛玉的椅子直转磨磨。   贾敏听了看黛玉一眼, 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对庄子外围的人动了手。虽然让黛玉见到这样残酷的事情心下有些不忍,可是别人已经杀上门来,哪儿能坐以待毙。把黛玉的手反手握住,贾敏才向窗外问道:“李升,你带着人来要与我商量什么事?”   李升在挣扎的过程之中,几次向那几个跟自己一起过来的兵士求救,没想到那几个人对他的处境无动于衷,似乎要让他直接跟贾敏谈判。   这让李升心里升起了不安:“回太太,这几位军爷驻扎在铁网山,平日也上咱们庄子买些粮食。如今青黄不接,他们营里没了粮食,想着跟太太买些……”   林平一脚上去,直接把李升踹得跪倒在地:“放屁,即是平日都跟庄子上买粮,你自己就能做得了主,怎么这次就非得见太太?”   樘哥儿在屋子里忍不住喊了一声:“问得好。”   被问的李升脸色一下子胀红起来,嗫嚅着给自己找理由:“往日主子不在,奴才怕耽误了军爷们的事儿,无奈之下自己做了主已经不该。现在主子都到了庄子上,奴才哪儿还敢自己做主。”   贾敏冷哼一声,向窗外道:“林平,你带的人都在吗?”   “都在着呢太太。”   “那些人半夜私闯民宅,便是兵士也没这个道理。你们把那些人绑起来,等着天亮了去顺天府报案,再请顺天府到他们营里问问,这半夜到人家庄子上买粮,是哪一营的规矩。究竟是兵士还是土匪,咱们请顺天府给个说法。”   林平答应一声,有了刚才抓李升的胆气在,留了一个人控制住了李升,自己带着另外九个人一起来到那几个人面前。将刚才贾敏说的话,向那几个人重复卫遍。   许是知道自己不占理,那几个人连脸色都没变一下,还是那么直挺挺的站着,林平不由来气,向着自己带的人挥了挥手,大家壮着胆子来到几人身边,试探着要动手绑人。   那几个人还是没动手,林平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生怕几个兵士醒过神来伤了自己,快手快脚的将人给捆做了一团。六七个人如同粽子一样被扔到当院,李升一下子面如土灰。   终是在庄子里做了几个威福的人,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威胁贾敏:“太太,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说今天跟奴才过来的这几位军爷,就是庄子外头都围了几十号人。若是这些军爷今晚没带粮回去,明天营里来的就不是这些人了。”   贾敏此时已经知道庄子外头的几十号兵士都已经化成了飞灰,明早晨那个所谓的营里来不来人不去管他,至少这半夜庄子是安全的。于是向李升问道:“这些人漏夜而来,不只是借粮这么简单吧。”   李升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里,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贾敏情知明日还有硬仗,哪儿跟他废话,告诉林平将几个人的嘴都堵住了,扔到柴房里让人看好,剩下的人连夜去抄李平的家。   这位李升也算是个人才,贾敏查帐不可谓不严,不想还是让他找到了温泉庄子地热,一年可以产出两季的空子,生生扣下了一半的收益。若不是贾敏心血来潮带着儿女来度假,还不知道这样不起眼的庄户院子里,能抄出两万多两银子。   听了汇报的黛玉与樘哥儿更是一脸不敢相信,黛玉还一脸内疚的向贾敏认错:“这两年庄子里的租子都是我替母亲算的,不想在眼皮子底下有这样的情弊。”   贾敏摇了摇头,告诉两个孩子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危险还远远没有过去,这些兵士来历不明,明天林平能不能赶在他们同党到来之前,顺利到顺天府报案都未可知,还是在这上头动动脑筋吧。   樘哥儿一脸坚毅的向贾敏请命:“这些人说是围了庄子,可是到现在还没见人过来接应,可见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若是明日那个营里不见这几个人回去,说不得也会让人来寻。”到时候可就更危险了。   贾敏知道樘哥儿说得有道理,问道:“那依你的主意呢?”   “这里离京足有四十多里,若是明日再去顺天府,不等顺天府的人来,那些人就要再来难为咱们。不如我现在就带着人往城里赶,等城门一开便回府向父亲求助。”樘哥儿小脸绷得紧紧的,拳头也不自觉的握了起来,就等着贾敏答应。   黛玉直叫不可:“你才多大,便是让人连夜进京,林平一个也就够了。”   樘哥儿摇了摇头:“林平带来的人本就不多,外头的事儿都靠他给母亲报信,哪能让他回京。”   贾敏想想让人快些套马,命林平亲点了两个人还有樘哥儿自己的大仆人一起,护送着樘哥儿回京:“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以少爷的安全为上。”   黛玉已经想通贾敏为什么同意樘哥儿半夜就带着人往城里赶,等到人走了之后,悄声问贾敏:“母亲,若是那些人真的来了?”   贾敏轻轻搂了一下黛玉,伏在她耳边悄声道:“若是那些人真来了,咱们两个尚可自保。樘哥儿做为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说不定就是他们的目标。所以樘哥儿现在走比留在这里强。”   黛玉知道贾敏所说的自保是什么意思,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嬷嬷?”   能让黛玉称一声嬷嬷的,便是林旺家的。自从挑来给黛玉做奶娘之后,林旺家的真是处处以黛玉为先,而且并不跟别的奶娘一样,一味的顺从小主子,以图小主子亲近自己。林旺家的遇事不乱,该规劝的时候规劝,该与贾敏沟通的时候沟通。否则贾敏也不会说出,让黛玉不管到哪儿都带着林旺家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贾敏说的发自肺腑,现在也不向黛玉粉饰太平:“你要记住,只有你们姐弟两个好了,林家才有希望。为了这份希望,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黛玉感到了贾敏的决心。这一刻的黛玉,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有这样一位能为自己付出任何代价的母亲,还是该不满母亲对其他人的漠视。不管是林旺家的还是春风几个,都是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这些人对母亲跟她与弟弟的忠心,黛玉时刻都能感受得到。   可是母亲说为了她与弟弟,这些人也可以做出牺牲。   贾敏焉能发现不了黛玉的纠结?感恩也罢怨恨也罢,都不是现在该浪费时间的理由,她向林旺家的吩咐一声,命她盯着黛玉小憩一会儿,省得早晨所谓的营中人来时,黛玉精力不济。   至于贾敏自己,却是时刻将灵魂力外放到庄子四周,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感知。黛玉懂事的随着林旺家的一起去休息,一直拉着林旺家的手不放。   林旺家的还以为自家姑娘吓着了,也不敢给她喝安神汤,只好如小时一样,躺在黛玉身侧,轻轻的给她拍着背助她睡眠。   好一会儿,听到黛玉轻声的问:“若是刚才那些人闯进来,嬷嬷又跟母亲换了衣裳,嬷嬷会后悔吗?”   林旺家的听了拍背的动作便是一顿,才缓缓说道:“嬷嬷既然主动要跟太太换衣裳,就是想到那些人要是进来,头一个想控制的就是太太。姑娘该知道,这些年跟着姑娘,嬷嬷在太太那里得了多少体面,合府的奴才们加在一起,除了大管家娘子谁还能越过嬷嬷去?”   “这些都是太太给的,嬷嬷好不容易有个报答太太的机会,怎么会后悔。”说着她轻轻抚了抚黛玉的面颊:“姑娘呀,虽然嬷嬷也疼姑娘,可是只有太太在,姑娘的日子才能更安稳更有底气。嬷嬷终究是个奴才,有些事太太能替姑娘出头,奴婢说出来就是越矩了。”   “就算是为了姑娘,别说跟太太换衣裳,就是立时让嬷嬷替太太……嬷嬷也是愿意的。因为嬷嬷知道,便是嬷嬷有个什么,有太太在,嬷嬷的一家子都能得到照顾。可是若是太太不在了,不说姑娘怎么办,林府可就散了。林府散了,嬷嬷这个做奴才的,又能好到哪儿去?”   “嬷嬷——”黛玉紧紧抱住了林旺家的,轻声的哭了起来:“你和母亲都要好好的,母亲刚才都说了,让我到哪儿都要带着嬷嬷。”   “是,太太心善,怕嬷嬷将来没有好下梢才这样嘱咐姑娘。不哭了,嬷嬷还等着将来跟着姑娘享福呢。”   黛玉问明白了林旺家的心意,又哭了一场,心事去了大半,在林旺家的轻拍之下,渐渐合上了眼睛。贾敏却没有这样轻松,虽知道那所谓的营中之人,应该要等到天亮之后才会发现不对劲,再从营中赶到庄子,还会有一段时间。   可她还是担心,担心樘哥儿能不能平安进城,担心那营中是不是有敏锐之人早早发现端倪提前来到庄子……如此长时间的维持灵魂力外放,让贾敏的面色越来越苍白。   春风几个看得心疼不已,不时的给她换热茶,送点心,细心的张罗着给她加衣,不时的向外探听消息。说不感动是假的,这几个丫头跟了她十几年,贾敏本来都已经替她们看好了亲事,可是几个丫头都说要再服侍她几年。   “这次咱们要是能化险为夷,回去便把你们四个的亲事一起办了。”贾敏向着两个忙碌的丫头说道。   春风秋雨两个也顾不得害羞,只图贾敏精神能轻闲片刻:“都听太太的。”说得贾敏倒笑了起来。   秋雨见她终于有个笑模样,趁机道:“马上天就要亮了太太好歹歪一会儿。说不定等到天亮,老爷便带着人来了。”   明知道秋雨是在安慰自己,贾敏还是从善如流有歪在靠枕上,闭上眼睛一点一点观察着庄子外头的动静。屋内的光线越来越亮,不知哪家的鸡已经开始报晓,贾敏一下子睁开眼睛:“让厨房给林升他们快些做吃的。”吃饱了肚子,一会儿才有力气跟人拼命。   并没用贾敏他们等太久。还没到卯时,便有人从北往庄子上来。那些人看着安静的庄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庄子,而是派了几个人,往庄头家的院子去了。   没一会儿,几个人便一脸不可置信的跑了回来,向着领头了说了几句什么。那个领头的沉思了一会儿,向着跟的人挥了挥手,兵士们便跑着将庄子围得严严实实。   不过昨夜里自己人消失得太过诡异,李平也不见人影,领头的自己带了约摸三十几个人,一齐向着贾敏他们住的院子而来。   在此期间,贾敏已经让人将黛玉叫了过来,让她换上了一个小丫头的衣裳,向林旺家的道:“一会儿那些人若是闯进来,你就带着姑娘躲开。”黛玉跟林旺家的感情太深了,别人可以不顾,这个林旺家的,应该不会泄露黛玉的秘密。   黛玉本想分辨,贾敏向着她摇了摇头:“不要多带人,只管跟着林旺家的。”   对于落到自己肩头的重任,林旺家的一点儿也没推脱,暗下决心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护住自己的姑娘。   没一时,就听到了啪啪的砸门声,还有人大叫着让开门的声音。林平也不答话,只让自己带来的人,还有临时从庄子里挑出来的壮汉们,将院子各处守住,把各处的门更是堵得死死的。   外头已经传来了撞门的声音,贾敏让人准备的开水派上了用场,被一盆一盆的泼出院墙,外头就传来了呼疼声、咒骂声。   墙内的人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听着人声方位,将一包一包的生石灰撒了出去。那石灰随风飘落,好几个来人被呛得骂都骂不出,更有几个眼睛被蛰得生疼。   领头的没想到一群妇孺竟如此难对付,命人快些多叫几个人过来,又让去佃户住的地方多找些梯子过来。他们这次过来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劫持了林如海的家人,好迫他一心一意为自己的主子效力。   眼看着时间一点儿点过去,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外头的人声不仅没有减少,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贾敏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   现在她不是不能动用火系异能将这些人统统烧死,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手:天已经大亮,那些佃户们就算不敢靠近,也都在关注着主院的动静。还有围在庄子外头的人,贾敏探不出更远处是不是还有人在观望。   若是她现在就动手的话,就算暂时保下了性命,又怎么解释为何天降大火,还只烧来犯之人一点儿也不伤害自己人?难道跟荣国府一样宣传林家的人都有大造化得上天庇佑?   寻死都不是这么个寻法——太上皇跟甄太贵妃被火烧的伤,可还没痊愈呢。到时人家会不会把两场火联系到一起不好说,只一个比皇家之人还大的造化之说,便足以让林家成为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等着外头的人真的冲进来劫持了自己跟黛玉,那林家也是死路一条。真到那个时候,贾敏不想动手也得动手了,不光是要将这些兵士都化成飞灰,就连佃户们还有自己带来的人都……   哪怕将来黛玉会怨怪自己,贾敏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杀孽由她而造,那便由她来承担后果好了。   就在贾敏准备使出最后手段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马的嘶鸣之声,还有远远的喊杀之声。院墙处已经把梯子搬来的兵士一下子愣了神,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头领。   头领也是一头雾水,想着院子里的人已经是瓮中之鳖,暂时先不往里攻,派出人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贾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已经感觉到了援兵来了。   为防墙外的人做垂死挣扎,拿住自己母女两个要胁援军,贾敏想到了一个就算是自己动手也不会被人发现的主意,命林升等人燃起火把,要是真有人敢冲进来,那就用火把烧人。   真逼到林升等人用火把的地步,贾敏暗中相助一二,别人也只会觉得林升等人的准头好,被烧的人太倒霉。   事态的发展果如贾敏所料,头领听说有援军赶到也慌了神,命令自己带的人务必将贾敏等人劫持了,好做与援军谈判的筹码。   不想顶住了往出泼的热水,不在意还在飞散的石灰,却没有逃过熊熊燃烧的火把,凡是爬过墙来的人,没等落地就被林升等人的火把给招呼上了,无一例外的身上着起火来,那火还邪性,不管怎么在地上打滚都扑不灭。   头领在院墙外听到自己兄弟的惨叫,心里是又气又恼。这时围着庄子的兵士,自觉的收拢了队伍,跑过来与头领汇合。而庄子外头,又出现了一群与这些人铁甲不大相同的兵士,叫嚣着让这些围着庄院的人投降。   “哪儿来的兵?”头领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   “看衣裳是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将军,咱们现在是不是得回去报信,要是让锦衣卫发现山里……”有头脑灵活的,觉得自己这些人不是锦衣卫的对手,还是早点撤离的好。   头领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怎么报信?你们往庄子里一跑,外头都让锦衣卫给围住了,一跑就是把锦衣卫的人引到营里去。”   说话之间,锦衣卫的人已经慢慢缩小了包围圈,喊投降的声音更大了。   贾敏握紧了黛玉的手:“好了,樘哥儿已经请了兵来,不怕了。”   黛玉小脸也一直惨白,还强自镇定的说着不怕。贾敏也没多的时间安慰她,仍分出心神来观察外头的情况:那个头领已经决定鱼死网破,抓住贾敏母女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抓不住贾敏母女,不光他们这些人保不住,便是他们的主子,也不用再做美梦了。   就在头领再次下令让自己的兄弟撞门或是爬梯子的时候,锦衣卫的人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有人向着这些人高喊:“四皇子已经伏诛,你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头领的脑袋嗡的一下子,不相信的看向喊话之人,却见那人竟是文官打扮,一副马都快坐不稳的架势,不由嗤笑道:“一派胡言。”   那个文官努力在马上坐稳了身形,向着头领喊道:“信不信由你,现在京营已经去围剿铁网山残匪,你们现在还不投降,便是负隅顽抗,等着的是祸延九族。”   头领身后的兵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眼里皆有挣扎之意。文官趁机道:“你若还不投降,不管是何人拿你,本官都会上奏圣人,算他戴罪立功。”   话间刚落,头领便觉得自己颈间一凉,不相信的看了自己身侧的兄弟一眼,口内已经溢出血来,连句为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其身委顿于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剩下的兵士见了,纷纷扔了兵器,跪到地上大喊愿降不已。马上就有锦衣卫的人上来将那些投降的兵士捆了起来,那文官已经撑不住,直接从马上滚落下来,被身旁的人直接扶住。   细看掉落马下之人,不是林如海又是谁? 第60章   林如海向扶自己的人道了一声谢:“多谢陈指挥使。”   陈冗一脸平静:“无妨, 林尚书还是快去看看尊夫人是不是平安吧。”这位林尚书, 昨夜突上密折, 备言四皇子可能在铁网山养私兵,请圣人早做决断免成尾大不掉之事。圣人虽察觉四皇子有不臣之心,一直以为四皇子无银无兵,难为大乱。   等见了林如海的折子才知道, 甄家竟悄悄的截留了江南的盐税银子,早已经派人暗中送进了京。圣人自是动怒, 连夜召见了林如海, 责备他不及早上奏。不想林如海也委屈着呢——他刚刚收到自己扬州友人之信,察觉到不好便连夜上奏了。   这下子圣人也坐不住了, 听说林如海在铁网山边有个温泉庄子, 便命锦衣卫指挥使陈冗带人悄悄进庄,查明四皇子养了多少私兵——圣人和林如海怎么知道四皇子的私兵养在了铁网山, 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该问的了。   不想陈冗赶着城门刚开时要出城,就发现了守在城门外的樘哥儿主仆。并不是陈冗认得樘哥儿, 而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 他认得林家的徽记。一问才知道, 铁网山匪类竟想劫持林如海的夫人!   陈冗哪敢怠慢, 直接原路返回向圣人告知此事。圣人当机立断,由暗访变为明剿,务必将四皇子私兵一网打尽。林如海不放心妻女,一定要跟着过来,陈冗也只好把他带上。   这一带才知道, 林尚书刚知天命,已稳坐户部尚书多年,全凭对自己的狠。这一路急行军下来,全程是自己骑马,还没有落后自己身带的锦衣卫分毫。   直到听到林夫人已经脱险,林如海这才差点栽倒马下。陈冗对林如海全无一点嘲笑之意,甚至起了结交之心。就是他家那位连夜回京报信的小公子,陈冗都觉得将来成就不在林如海之下。   林如海哪顾得上陈冗心里如何翻江倒海,自己三步并做两步便走到庄院前,看着院墙下累累的水痕与石灰,还有扔得七零八落的火把,林如海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夫人与玉儿吓成了什么样子。   院门突然开了,林平小心的探出头来,发现林如海惊喜的叫了一声:“老爷,奴才刚才听着是老爷的声音,还当是听错了,不想真是老爷亲自来了。”   林如海哪听他啰嗦:“夫人和姑娘可好?”   林平这时也想起自家的小主子:“少爷半夜带人进京求救,老爷可碰上了?”这要是小主子出点儿什么事,自己万死也难辞其绺。   林如海向他点了点头,已经转身请陈冗进院。陈冗身在锦衣卫,一向对礼节之类不大看重,跟着林如海就要去正房。林平见了本不想说什么,见自家老爷没有阻客之意,强撑着胆子对陈冗赔笑道:“大人还请到偏厅用茶。”   林如海沉吟了一下,要引着陈冗向偏厅去,陈冗却是一笑:“林尚书还是去看视一个尊夫人,你这管家胆色不小,由他陪着我便好。”   林平哪儿知道自己要陪的是一位杀神,见他笑眯眯的说话和气,自己笑得也更灿烂了:“陈大人请,说来我们夜里也拿了几个人,正好请大人一并带回京去。”   听说他们不光没受损失,还拿了几个私兵,陈冗更感兴趣了,也不去偏厅了,直接让林平带自己去看那几个私兵关在什么地方。   等到问完几个夜里拿到的私兵话,陈冗心下有些沉重,想想对林升道:“昨夜那些围庄子的人,你们见了没见?”   林平一脸茫然的摇头:“小的最开始也是听说有人围了庄子,可是直到乍着胆子将这几个人给拿下,也没见人来救,想是那些人见占不到便宜,去别处抢掠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刚才是庄子之前,陈冗也仔细观察过庄子周边的环境,除了庄外有些地方有马踏的痕迹外,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再说这林家能顶到他们来援,已经是出乎意料了,就算是那些私兵跑了,也没有埋怨他们的道理。   贾敏向林如海解释的也差不多——总不能告诉林如海昨夜她气得狠了,火放得大了些,将那些人连人带马烧得灰都不剩,被一阵风给吹得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吧?   至于陈冗接下来如何四处追查那些失踪的私兵,更不关贾敏的事——事发当日,她与黛玉便被林如海带回了京中。回府后被林如海好生的说教一番,并保证自己下次不管是去哪个庄子,都要有林如海陪同才做罢。   不过要回京前,也是陈冗悄悄的提醒了一下林如海,让他回京最好向圣人写个请罪折子——谁让林如海为了劝那些私兵投降,竟喊出了四皇子已经伏诛的话来?四皇子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你就叫出四皇子已经伏诛,这不是说圣人对四皇子早有杀心?妄测圣意,哪怕你说到了圣人的心坎上去了,还是及早请罪,别让人利用的好。   李升那个敢与乱党勾结的奴才,并没有牵连到林家:不管是当今还是去剿灭的陈冗,都清楚的知道林家差点儿被那些私兵给连窝端了,若是真跟四皇子有什么牵连,真不必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不过贾敏的日子并不好过。   从庄子上回来之后,黛玉与樘哥儿两个连吓带累都病倒了,贾敏自己那日见到林如海时也离脱力不远,强打着精神回城之后,娘三个便一起养起病来。   可是她们病的时间实在太巧了,便不时的有人上门打探贾敏娘几个的病,与突然获罪的四皇子与甄太贵妃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林府外停满了马车,都是打着探病的旗号探听消息的,让贾敏不厌其烦。别人探听消息贾敏可以置之不理,可是黛玉未来的婆婆何夫人到来,贾敏无论如何也得打起精神来敷衍一二。   何夫人是带着自己家的大儿媳妇一起来的。   何刚的长兄名列,比何刚年长十岁,现在已经在翰林院熬到了从五品侍讲,娶的是大理寺四品少卿曾坚嫡长女曾蓉,据闻是位温柔平和孝顺明理的。   不过何夫人特意将长媳带来探病,还是让贾敏觉得不是想探病或是顺带探听消息那么简单。来者是客,还是黛玉将来的婆婆与妯娌,贾敏也没让人去花厅,而是直接迎进了正房。   待叙过寒温,被何夫人亲切的关心过病情,话题便渐渐的由贾敏母子三人之病,转到了病的源头上。贾敏的嘴多紧,说的都是早与林如海套好的话:“本想着带孩子们出去疏散疏散,谁知我这身子不争气,玉儿照顾我连着忧心,也给累病了。”   何夫人早听过这个版本的解释,心下虽然不信,也不好再追问,便又问起黛玉可好了的话。贾敏注意到,提起黛玉,何大奶奶的眼神都亮了几分,显得分外关心。   “玉儿身子一向都好,这次也是连累带急有些上火,并没有什么大事。”贾敏可不想让何家人误会黛玉身体不好,这个年代身有恶疾都是七出之罪。   何大奶奶听了微微一笑:“即是如此,不知我可不可以去探望一下林家妹妹。”   这么着急?贾敏仔细看了何大奶奶一眼,然后才对上何夫人的视线。何夫人有些不敢与贾敏对视,却没有出言阻止长媳这人些冒昧的请求。   看来这是非得见见黛玉不可了。贾敏面上的笑就落下去了些,向着春风示意一下:“让林旺家的给姑娘穿暖些,就说何夫人关心她,让她出来拜见。”我女儿是拜见长辈,何大奶奶这位平辈之人,顺带吧。   何夫人怎么能听不出贾敏话里的机锋?多年浸淫交际场中,这点小小的尴尬并没让她神情有什么变动,还关心起樘哥儿应试的成绩来。   约摸过了一刻光景,外头传来了林旺家的请黛玉小心脚下的声音,然后秋雨就亲自打起帘子,嘴里嘱咐着:“姑娘慢些。”   黛玉缓缓进了门。虽然那夜连吓带累,可是已经回府养了几日,还有宫里悄悄遣来的太医诊脉开方,黛玉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早想下地走动。林旺家的却担心她伤了根本,死活都让她多在床上歇几日。   现在林旺家的话,就连贾敏一般由着她去,黛玉也只好按着她说的只在自己房里休养。今日听说是黛玉未来婆婆与妯娌探病,林旺家的很是费了心神替黛玉选了衣裳配首饰。   但见黛玉身材修长若嫩柳迎风,桃红深衣外罩烟蓝比甲,衬得面色有红似白。一双美目似含情若带嗔星光点点,罥烟眉如笼如罩轻入云鬓,鼻如悬胆而削,口似樱桃凝露。一身的书香之气扑面,哪里是病娇之躯。   春风请人时就已经说过,是何夫人来了,黛玉心里有了准备,面上含羞,行动却不扭捏,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问好。待何夫人给她介绍了何大奶奶,黛玉也不意外,仍是如常给行了平礼,再口道怠慢。   贾敏发现,自黛玉进屋之后,何大奶奶的眼神又亮了两分,不管黛玉和谁说话,眼睛都如粘在黛玉身上一样,里头有吃惊也有赞赏,唯独没有贾敏想象中的恶意。   就是这打量、探究的眼神太过明显,让黛玉都不着痕迹的看向贾敏。贾敏微微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这何家婆媳是个什么路数。   何夫人在这里与贾敏攀谈,何大奶奶那里就拉着黛玉的手问东问西,从一天都做什么到有什么爱好,做什么消遣问到认识哪几家的姑娘,读了什么书累不累……   送走这对明显古怪的婆媳,黛玉在贾敏面前也不装平静了:“母亲觉得这位何大奶奶?”是不是太热情了?   贾敏只好安慰她:“说不定只是想看看你好不好相处,毕竟将来你若是成亲,她是长嫂,打交道的时间长着呢。早些熟悉了,将来相处起来大家都轻松。”   娘两个谁都不相信贾敏说出来的话,可也没有别的了解释的,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转而关心起樘哥儿县试的成绩来。比起猜测何家婆媳的目的,樘哥儿的成绩就有把握多了。   没两日,就到了放榜的时候,贾敏没让樘哥儿去看榜——当今与太上皇应该还在角力,四皇子与甄太贵妃虽然已经获罪,可是如何处置却迟迟没有消息。谁知道外头是不是还有四皇子的同党,若是趁乱报复到樘哥儿身上,贾敏哭都没处哭去。   好在林安早亲自带人去看榜,得了消息跑得气喘吁吁的来给贾敏报喜:“恭喜太太,咱们少爷县试头名!”   一句话让整个林府都喜气盈盈,贾敏不能免俗地给奴才们放了赏,想着只是一个县试,京中现在的情况也不好宴客,正好把春风几个的亲事办起来,给樘哥儿添些喜气。   该听到消息的人自是派体面管事前来送贺礼,这一次便由樘哥儿带着林安一起招待来使,赏赐下人并回礼。樘哥儿虽累些,精神却一直亢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母亲你看,这是何二哥送我的。”樘哥儿一脸古怪的亲自抱了几样东西来给贾敏看。   贾敏翻了翻,不过是新制四书、端砚、湖笔之类,给樘哥儿自用并不浪费。就是另一个木匣之中,装了一套羊脂玉雕成的十二生肖,看上去活灵活现,上头还有些把玩过的痕迹,不该是送半生不熟人的东西。   “何二哥说,这个东西,请姐姐赏玩。”樘哥儿觉得自己当时就不该听那个何刚的忽悠收下这套生肖,低着头强忍着心虚将话说出来。   还知道给黛玉送东西啦?贾敏听了很是意外,不由将十二生肖一一拿到手里细观,等到将小玉兔拿到手的时候,明显觉得兔子肚上有些不平,举到眼前不由笑了起来,上头竟浅浅刻了一个“玉”字。   这样小儿女的情思,贾敏还真是头一次见,不出意外的在羊肚下看到了一个“刚”字,嘴角的笑收也收不住。   “给你姐姐送过去,不许说是何刚送来的,只说你收到贺礼,觉得挺新奇,就送给姐姐,知道了吗?”   “送过去?母亲,真的要给姐姐送过去?”樘哥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贾敏沉着脸点了点头:“下次不许再替他带东西,可知道了?”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倒要看看玉儿能不能发现是谁送来的。   第二日黛玉来给贾敏请安的时候,神情里有些不大自然。贾敏只做不知,仍带着黛玉该散步散步,该管家管家。可以看出有几次黛玉都欲言又止,最后贾敏问她有什么话说的时候,又生生转移了话题。   得了,贾敏这个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的人,觉得自己要做一个开明的家长,装成万事不知的样子,由着黛玉自己在那里动自己的小心思。   很快贾敏便顾不上黛玉的小烦恼——当今关于宁国府的处置已经公布出来了。贾珍与贾蓉父子勾结外官意图不轨,证据确凿秋后问斩,府内女眷当街发卖!   贾政虽一直说自己不知情,可是还是被夺官永不叙用,子孙三代内不得科举为官。就连贾赦的爵位也生生被降了两等,由一等将军降为三等。王夫人倒是没被当街发卖,允许荣国府纳银赎回。   不过贾敏知道王夫人就算是重回荣国府,日子也不会好过:当日贾蓉娶秦可卿,可是王子腾就是牵线,现在贾政因此去官,能放过王夫人才怪。   现在王子腾已经巡边去了,贾政的官职也丢了,贾珠死了,贾元春还在辛者库苦熬,贾宝玉衔玉而生的大造化成泡影,种种求而不得,贾敏觉得王夫人说不定更愿意一死了之。   不对,贾敏命人悄悄的将贾琏叫到林府,开门见山的告诉他,自己不希望王夫人再出现在荣国府内,更不希望她还带着嫁妆好好的出了荣国府做富家太太。   这一世王夫人有没有残害女孩子们贾敏没兴趣去管,让王夫人朝不保夕她还是愿意看到的。见贾琏面有难色,贾敏不由沉了脸:“怎么,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不成?”要是贾政已经去官,荣国府还让他当家,那贾赦还是自己买块豆腐碰死算了。   贾琏期期艾艾道:“老太太一向疼爱二老爷与宝玉……”   贾敏当然知道贾母对贾宝玉抱的期望有多大,可是现在已经与原着不同,以贾母自私好面子的性子,难道不知道留着贾政一房在身边,说不定她自己国公夫人的诰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你回去同你父亲商量一下,说不定老太太深明大义呢。”贾敏淡笑着端起茶杯来。   对于贾敏的要求,贾赦接受起来可比贾琏轻松多了。对邢夫人交待一番,各自换了衣裳,带着媳妇、儿子就到了荣庆堂。为什么没带儿媳妇?还不是贾琏的儿子太小了,贾赦对自己的金孙比贾母对贾宝玉可重视多了,一步也不许儿媳妇离开孙子。   贾母正与贾政夫妻对坐着发愁:子孙三代内都不得科举,不光是影响将来的前程,贾宝玉的媳妇都不好找呀。听到贾赦等人到了,贾母还没怎么样,贾政率先站了起来,迎到门口给贾赦见礼。   结果就被贾赦与邢夫人的打扮给亮瞎了眼,这不年不节不朝不晋的,你们夫妻穿着全套的朝服,是存心想膈应谁吗?随着贾政一起迎人的王夫人,看着邢夫人的打扮更是眼里出火,又不敢发做,只好把自己的佛珠转得飞快。   贾赦并不客气,给贾母见礼请安之后,便大模大样的坐到了尊位之上。贾母见不得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沉着脸问:“大晚上的你打扮成这样要给谁看?”   贾赦看都不看贾政一眼:“自然是给老太太看。”   贾母一呆,看着贾赦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他想让自己看什么。贾赦见贾母还不明白,直白道:“我带着邢氏过来,是让老太太看清楚,这荣国府现在该由谁当家主事。”我有官服,别看降成了三等将军,可也还是官儿。你还让一个白身当荣国府的家,不怕人笑话吗?   “你就这样容不得兄弟,圣人只是一时被小人蒙蔽才去了政儿的官,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到时你们兄弟还要相互扶持,你现在落井下石,就不怕寒了政儿的心吗?”   “不怕。”贾赦光棍起来说出来的话刀子一般:“大皇子一家都成了黄土,义忠郡王也早已经伏诛,老太太觉得云开月明的机会还有吗?”   贾母气得拍桌子:“都说圣人是让小人蒙蔽了。”   “那四十万两银子之事,圣人怕是还不知道吧?若是我现在上奏圣人,不知这三等将军是不是能升回一等将军。”贾赦阴测测说了一句让贾母三人脸色大变的话。   贾母不说话了,贾政已经给贾赦跪下了:“大哥,咱们可是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弟。”   对于贾政之跪,贾赦连侧个身都意思都没有,看着贾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若不是因为咱们是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弟,你觉得你真能安稳住在荣禧堂这么多年,还打着荣国府的旗号作威作福这么些年?你这个媳妇能悄悄搬四十万两银子出府?”   邢夫人这时补刀了:“二太太,别事都可不论,我是小家子出身上不得台面,对银钱看得比天还大。那四十万两银子,二太太什么时候补回公中?”   王夫人怎么也想不到,竟有让邢夫人挤兑自己的一天,脸色变了又变:“大太太,那银子早已经……”   贾赦冷笑一声:“是不是还要让我去顺天府报官,说是家里进了贼人,将老库给搬空了?”   已经被顺天府关出心理阴影的贾政哪敢让贾赦再报官,咬着牙道:“大哥放心,明日那银子便还回老库。”   贾赦点点头,面色放得和缓了些:“是得快些,总得在你们搬家之前将老库的银子还清。”   贾母三人又是一呆:“搬什么家?” 第61章   贾赦一脸惊讶的看着贾母:“老太太, 老二虽然没有被流放关押, 可获罪于圣上是事实吧。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留在府里, 免得哪天那两个眼大心空的再做点儿什么,我还蒙在鼓里呢,这三等将军就做不成了,不明不白的就跟着倒霉。”   荣庆堂里便展开了唇枪舌战, 贾赦一人完胜贾母三个:他马上就会上折子请求礼部来人为府里改制,现在这府已经不是荣国府了, 他要改制为三等将军府。即是三等将军府, 身为三等将军,那他想让人谁住在自己的府里就住在自己的府里, 不想让谁住, 谁说也不能住。   贾母哭也哭过,骂也骂过, 闹着要回金陵也闹过,贾赦丝毫不为所动。他就咬死了一条:贾政的心太大, 可是本事太小, 又识人不清, 要是再留在府里, 说不定什么时候府里就得被人一锅端了。   老太太你自己选吧,是选择能安安稳稳的在三等将军府里做老封君,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当街发卖?!   贾母没得选,哪怕贾宝玉听到消息过来陪着贾政夫妻一起哭求也只能相对垂泪,不再说继续留贾政一房在府里居住的话。   不过贾母也有要求, 那就是既然贾政已经搬出荣国府了,那就直接将府里的东西一分为二,让贾政带走他的那一份。   贾赦用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看着贾母:“老太太,我为嫡长,该得的东西一样不能少。还有历年的御赐之物,在谁房里摆着都要交回公中,差一件我就上奏请礼部治我的罪。”   贾母只好让步,同意让贾政分走三成家财。已经知道贾敏心意的贾赦哪儿能同意,直接告诉贾母:“朝庭律法,诸子分家嫡长该分七成,其余嫡子分两成,下余一成由庶子承继。既然我运气好没有庶出兄弟,那一份自然该分给我。”   你还要不要脸?这话贾母没问出来——贾政出府已经成为定局,日后她只能指望着贾赦一房养老。本来她就与贾赦不亲,若是再多替贾政争取,说不定日后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贾赦的。   一个得不到家主尊重的老太太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贾母想都不敢想,只盼着自己现在的识趣,能让贾赦忘记了自己以前对他的种种不公。   贾政心里对贾母突然不再替自己争取也很不满,不过现在当着贾赦的面不敢抱怨——出了荣国府,他只是一个稍有钱财的白身了,日后有些什么还指望着贾赦能伸伸援手,更得指望着贾母能替他在贾赦跟前说一两句话。   最不甘心的是王夫人,她是知道贾政有些私房的,可是那点儿私房也就够给他的小妾们打点首饰做两身衣裳,相对于四十万两的缺口来说就是九牛一毛。其余的银子,还不是得从自己的嫁妆和私房里出?   可王夫人不敢不出这个银子,谁让老库里的银子是经她之手交给王子腾的,还是不能说出理由的那种交法。王夫人相信,她敢少还一两银子,贾赦就真敢报官。   没出三天,贾政一房就悄悄的搬出了荣国府,带走的除了王夫人的陪嫁家人还有些剩下的一点嫁妆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本来贾母还想留下贾宝玉,贾赦却狮子大开口要求贾政必须每月给贾宝玉交五百两银子的饭伙钱。   已经知道自己这一房不剩下什么的贾政,这个时候也不清高了,也不口不言利了,瞪着贾宝玉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哪怕是贾宝玉自己房里的东西,贾赦也让人一一查看过,凡是曾经在公帐上出现过的,都被扣了下来。   这样穷凶极恶的赶人出门,贾敏还是很满意的,直接告诉贾琏,林如海已经说过,等到四皇子的处置下来了,他就可以去户部应考笔帖士,喜得贾琏连连向贾敏保证,自己一定会好生备考。   贾敏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让林安不时让人去看看贾政一房生活得如何,若是太过安逸的话不妨给他们找点事做也就放下不提。   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何大奶奶为何那日见到黛玉便满眼放光!   说来也是巧,林如海已经致仕的座师寿辰,虽未大办,身为学生的林如海还是带着贾敏去给老人家祝寿。这位老先生学生不少,可是经过两次夺嫡之争、数次皇子之乱后,还留在京中为官的不多,见到林如海这位门生亲自上门给自己拜寿,还是很欣慰的。   就连贾敏,都受到了女眷们的欢迎——座师虽然致仕,可是儿孙还在官场,林如海现在说声位极人臣也不为过。与林夫人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就有机灵的女眷跟贾敏套近乎,说起自己的表姐便是黛玉未来的妯娌何大奶奶。   贾敏听了自然要说好话,将何大奶奶与黛玉相处得如何好,两个人兴趣如何相投等语说个不住。那位何大奶奶的表妹便道:“想不到林姑娘小上年纪,竟然也善画。”   何大奶奶善画?贾敏听出了点儿什么,摇头不认这份奉承:“小妇虽然也学过两笔,哪能跟何大奶奶那样的丹青国手相比。”   何大奶奶的表妹没替表姐谦虚:“我表姐别的倒也罢了,一个人物小像,画得最是传神。”   贾敏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那日何大奶奶见了黛玉便拉着不放还一直端详,敢情是带着任务到自己家的。经历过现代的贾敏可以不在乎自己女儿被人悄悄画了像,可是做为这个时代黛玉的母亲,贾敏不得不在乎。   黛玉与何刚,才刚刚纳采,六礼只行了一礼,将来还有合八字这个重要的环节,若是何家人对黛玉有什么不满,完全可用八字不合做说词。那个时候,林家还能逼着何家娶黛玉不成?   如此一想,何家画黛玉的小像,简直没把黛玉的名节放在心上!   数日后,何夫人接到了贾敏命人送上的帖子,言明自己有事要上何府请教。   请教何事帖子上自然没有说,看笔意带些怒气,何夫人拿着帖子莫明有些心虚。不过想着自己与林家已经是宫里挂过号的姻亲,那点儿心虚散去了些——当时自己家老爷只是与林尚书口头上有了相看的约定,就被林家当成了敷衍甄太贵妃的挡箭牌。   若不是自家直接应承下来,林黛玉说不得就被甄太贵妃想法子弄进四皇子府,然后又会被甄太贵妃跟四皇子牵连——经过太上皇与当今斗法,四皇子虽然免于被砍头,却也被宗室除名,一家子将永世圈禁到皇陵边的庄子上。甄太贵妃更是被打入冷宫,结局可想而知。   不是自家与林家定亲,林黛玉一个曾被甄太贵妃看好的女孩,还能嫁得出去吗?   被自己劝得心安理得的何夫人,带着笑在二门处迎接到了贾敏。贾敏一身姜黄直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走起路来发间的五凤钗头连摇都不摇动一下。面上寒素之色尽显,唇角怒气微微。   何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言语间更加亲昵:“难得你今日得空儿来我这里耍耍,若再不来,我还当自己怎么得罪你了呢。”   贾敏侧身看了何夫人一眼,并没有接这话,反问:“怎么不见你们家大奶奶?”   何夫人见贾敏全无一丝笑容,回答得谨慎起来:“她是小辈,正给咱们张罗茶点呢。”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两人分宾主落座后,贾敏并不与何夫人叙什么以闲话,直接道:“我有一事不明,要私下里请教一二,还请何夫人行个方便。若是贵府大奶奶得空,最好一并请教。”   何夫人见她面上尽是坚持之色,只好让人请大奶奶快些过来。何大奶奶应声而入,刚要向贾敏行礼,就被贾敏止住了:“大奶奶慧质兰心丹青妙手,这个礼我受不起。”   何大奶奶便僵在当地,何夫人连忙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都出去,尴尬的向贾敏道:“你是长辈,怎么就受不得她的礼。”   贾敏一毫都不肯让:“好个书香出身的大奶奶,好个善描丹青的才女。就是不知道若是别的夫人太太知道,自己参加个花会宴请,不知不觉之间会被人画了小像,也不知落到什么人手里,也能象何夫人这样,觉得受一礼便可一笔勾消。”   何夫人与何大奶奶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贾敏给何大奶奶安的这个罪名可太大了,此世女眷别说小像了,就是只言片字都不能外传的。若是别家女眷知道了,何家日后也不必在京中立足了。   何夫人僵着一张脸,艰难的向贾敏说道:“可是这孩子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只管教导她。至于你说的画人小像,她是万万不敢的。”   贾敏冷笑两声:“不敢?何夫人,你敢说你这位好儿媳,上次见过玉儿之后,回府真没画过玉儿的小像给什么人看?”   何家婆媳嘴巴张开又合上,说不出辩解的话。贾敏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亏得这两婆媳算是老实人,自己做过的事还肯承认。不然碰到那脸皮厚的,打死也不认帐,她也没有证据不是。   好一会儿,何夫人才慢慢向贾敏解释为什么何大奶奶非得画了黛玉的小像:何刚因是幼子,在家里颇受宠爱,性子也养得有些执拗。当日给他说亲时,死活说自己大哥何列中了进士才定亲,自己也要先立业再成家。   那时何侍郎已经与林如海心照不宣,自是不肯如了他的意,纳采后这小子就在家里作天作地,连书都不肯好生读了。说什么既然父母非得让他先娶亲,那他还读书干什么,在洞房里与新娘子对书吗?   何侍郎气得只要打,何夫人心疼小儿子,又眼见着新帝登基要开恩科,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就是让自己善画人物小像的大儿媳妇,见过黛玉之后,回府悄悄画出黛玉的小像拿给何刚看,以安他的心。   不想本来只是自己三人知道的事儿,竟然被贾敏上门问罪,何夫人哀求的向贾敏道:“这都是我的主意,你若怪只管怪我便好,并不干我儿媳妇的事。”   贾敏听得心里一抽一抽的,敢情这个何刚的中二期还没过,说什么先立业再成家,看了黛玉的小像就送起生肖来了?这样的孩子,真的能替黛玉顶见遮雨吗?   她自袖中拿出一物,递给何夫人:“何夫人,女子名节何其重要。贵府如此行事,让我不得不觉得贵府以貌取人。小女容颜丑陋不堪为配,此物奉还,别物容后奉上。”   何夫人早看见贾敏拿出来的,是自家枘采时最重要的一样信物,贾敏此时归还,用意不问自明。   “林夫人,”何大奶奶这个时候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出声想给自己婆婆解围:“都是我行事莽撞,林夫人要打要罚都使得。这两家一言即定,哪能说退便退,传出去对黛玉妹妹的清名……”   “何大奶奶丹青描绘时,也曾想过玉儿的清名吗?”贾敏刀子一样的目光定定的看向何大奶奶:“曾家也是诗礼传家,非礼勿行的道理,竟还要由我这个外人来说与何大奶奶知道吗?”你倒是在婆婆面前做了好人,却是用败坏别人的名声来做成的!   许是贾敏平日一向温和示人,如此一动怒让何夫人与何大奶奶不知该如何应对,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贾敏不欲多言,直接向何夫人道:“还请何夫人归还小女小像,此物也完璧归赵。怎么对外说解除婚约之事,自大有我家老爷与何侍郎商议。”   说完再不开口,只把那个据说是何家传家的玉玲珑放于桌上,静等着何夫人交出黛玉的小像。何夫人见贾敏态度坚决,踌躇一番还是派人去了何刚的书房,务必让他快些来正院一趟。   等到何刚到来,至偏厅得知林夫人竟是来自己府上兴师问罪,还要讨回黛玉的小像,一下子觉得天都要塌了:少年慕艾,自见了黛玉的小像,又听何夫人与何大奶奶说过黛玉的种种好,他自己的心里早已经刻画下一抹倩影,只盼着什么时候能快些将人迎娶进门。   现在林夫人要来退亲,退亲的理由还是自己府上行事不谨!!   何刚觉得自己若是现在将黛玉的小像交出去,说不定此生两人再无可能。所以不管何夫人如何劝说,他都死活不肯交出来。   贾敏就如没听到偏厅母子两个隐隐的争吵声一般,该用茶用茶,该吃点心吃点心,哪怕已经过了饭时,仍没有要离开何府的意思。   一直惴惴不安陪着贾敏的何大奶奶,对这位林夫人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两府亲事眼看着做不成了,怎么说对女家的影响也大过男家,这位竟然还有心思吃喝?   两府的男主人是一起回到何府的——贾敏离家之前已经交待过林安,若是自己过午未回,便派人去衙门里给老爷送信,告诉他自己在何府等他。   林如海刚知道何大奶奶偷偷画了黛玉小像的时候也挺生气,不过听贾敏说要退亲还是不大赞同的。等听到林安亲到衙门说夫人在何府等自己,就知道夫人这是去何府退亲了。   于是匆匆跑到礼部找到还不知情的何侍郎,将贾敏今日可能去何府退亲之事说与他听。何侍郎听说自己家夫人与长媳做出来的事,老脸红得猴屁股一样,不住的向林如海赔不是,言明回府后一定会好生教训那对不省心的婆媳。   林如海直言:“现在说什么也为时过晚,我家夫人平日温和守礼,可是两个孩子便是她的底线。尊夫人这次……”等着脱层皮吧。   何侍郎对幼子与林家的亲事,一向十分得意。现在朝中谁看不出,圣人对林如海多有倚重,此人入阁是早晚的事。偏他的儿子还小,就算县试中了头名,要中进士也得六七年后。这六七年里,自己的幼子会得到林如海全力相助!   就是自己府上,与林家成了姻亲,哪怕不用林如海特意照顾,别人也会礼敬几分。谁知道自己夫人竟办出这样糊涂的事来。   因此何侍郎对着屏风后的贾敏,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拙妻行事不周,冒犯了林夫人,还请林夫人看在两家姻亲份上,饶过她一回。”   屏风后没有人答话,林如海则对何侍郎道:“罢了,即是贵府少爷原本未看上我家女儿,还是不要强求的好。”看了画像就同意了,可见是个肤浅之人。   何刚早早的等在正房,听到林如海说出的话,直接给跪了:“当日小子年轻气盛,觉得自己配不上林姑娘,才立下必先中了进士才成家之愿,并不是看不上林姑娘,还请林大人三思。”   屏风里就传出一声嗤笑,里头说不出的鄙薄。何刚的脸白得全无血色,何侍郎只频频向林如海拱手,请他劝劝贾敏。   屏风内贾敏对外道:“自古婆媳难处、妯娌难为。两家亲事刚刚有些意愿,何夫人与何大奶奶便给我女儿使出这样的下马威来,让我如何放心将女儿嫁入何家?”   林如海听到贾敏直接说出婆媳难处、妯娌难为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把眼看向何侍郎。   何侍郎也是一脸蒙逼的样子,现在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了吗,微言大义呢,广譬曲谕呢,曲尽其巧呢?咱们不都是读书人吗,把话说到桌面上来,让人该怎么回答呢?   同在屏风后面的何夫人跟何大奶奶,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亲退了就退了吧,有这么一个难缠的亲家(亲家太太),那位林姑娘也不是自己能拿捏得住的,娶进家里可怎么相处?   可惜何侍郎听不到她们的心声,一心想挽回这门亲事,向着屏风后头怒喝了一声:“无知妇人,你们做下的好事。还不快快向林夫人赔礼?”   我们都赔了一上午的礼了,人家不接受呀。何夫人跟何大奶奶听话的再次站起身来,双双向贾敏行下礼去,大有贾敏不原谅她们,就不起来的架势。   外头的何刚更是膝行到林如海面前:“都是小侄思虑不周,还求林大人再给小侄一个机会。请林大人放心,小侄定会全心全意对林姑娘,事事以她为先,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小侄会努力读书,争取如林大人一样探花及第后,风风光光的迎娶林姑娘进门。”   屏风内一直注意着贾敏面色的何夫人,发现儿子说完全心全意待林姑娘、事事以她为先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后,贾敏的面色明显好了一些。   神至心灵间,自己也向贾敏道:“林夫人放心,何家一向家风严谨,没有什么往孩子房里塞人的事,我也不是那不好相处之人,便是我这大儿媳妇,只是耳根软,也不是难相处的。林姑娘进门之后,我必将她当成自己女孩来疼。”   不想她这话说完,贾敏的面色又恢复成冷若冰霜之态,让何夫人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外头林如海知贾敏心意,向着何侍郎道:“刚刚纳采便闹出这样的事来,纵是我家姑娘进了贵府的门,尊夫人与令贤媳也会心有芥蒂。与其那时两府反目,不如……”   何侍郎心里把自己的夫人骂出花来,也得成就这门亲事:“林大人不知,何家的规矩是所有子嗣成亲之后,便要分府而居,以免将来家主有事,子孙们为些许财物兄弟阋墙。”   何夫人恨不得大声说何家从来没有这个规矩,可是当初幼子纳采后,自家老爷与自己说的话回响在耳边,咬着牙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何大奶奶更是心内苦涩,刚成亲的小夫妻,谁不愿意两口子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往房里塞人这条规矩她知道,可是分府别居又是什么时候定下的?难不成到时自己在府里服侍公婆,何刚夫妻就出府自在过小日子?   自己明明只是听了婆婆的话,才去了林府,画了林姑娘的小像呀。可是何大奶奶不敢说出口,她怕,怕林夫人真的将自己未经人允许,私下给林姑娘画小像的事给宣扬出去。要知道,她的夫君现在不过从五品,公公只是礼部的侍郎,将来还指望着林尚书……   贾敏将屏风外头的话也听进去了,看着何夫人与何大奶奶那一脸吃了翔的表情,心里一下子舒畅起来。 第62章   今日贾敏当然不是来退亲的。   经历过现代世界的她, 连婚前同居都看得烦了, 又怎么会因为何家悄悄给黛玉画了小像, 就给黛玉退亲?她今天来何家,是要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替黛玉争取婚后利益的。   身处这个世界的贾敏知道名声对女人的重要性,不能让黛玉的名声有一丝瑕疵。想借着一幅小像拿捏黛玉, 何夫人不行,何大奶奶更不行。   这何夫人与何大奶奶行事, 实在太过小家子气了。哪怕那日何刚拜见贾敏的时候, 何夫人当面提出要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贾敏都不会这样反感。现在让她抓住了机会, 自然不会让黛玉日后长久的和这样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在婆婆跟前立规矩, 哪儿有小两口出府单过,黛玉自己当家作主自在?至于说何刚因为见到黛玉的小像便以貌取人, 太过肤浅,日后会不会见到比黛玉貌美的人, 就移情别恋, 贾敏才不担心呢。   没有外在美, 怎么吸引人来发掘内在美?自己教出的女儿自己清楚, 黛玉收到玉生肖后的种种小女儿情态,在心里是有些认可何刚的,可也仅仅是有些认可罢了。因为这一世的黛玉,不是恋爱脑!   此世的黛玉,不是原着里那个只有贾宝玉的爱情可以依赖、弱不禁风的林妹妹, 她不光有林如海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在世,有樘哥儿这个亲兄弟可依赖,还有空间以及空间里面的银钱,更有贾敏给她准备好的一众忠心的陪嫁,可以保证哪怕离了男人,黛玉也能安全,更能衣食无忧。   不是恋爱脑的黛玉,有诸多依仗的黛玉,面对何刚,有底气在他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后,跟何刚君若无情我便休。到那时日子不好过的不是黛玉,而是注定分不到多少家产的何刚!因为黛玉的嫁妆,可是她自己的私产。   最主要的是,贾敏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黛玉不管嫁给谁,都是在赌,与其赌下一个人选的人品,不如将已经知道品性的何刚教育好!不如趁着何家有把柄的时候将这一家人给拿捏住!   贾敏并不担心有人会说黛玉刚进门,就令何家不得不分家。这方面她对林如海有信心,这个老奸巨滑的官油子,不是已经逼得何侍郎亲口说出,何家同辈子嗣全部成亲之后,分府别居是何家的规矩吗?   今天在何家林如海能做到,下次当着外人的面,林如海更能做到。所以黛玉一进门,没得到婆婆教导就得自己担起一头家,委屈还委屈不过来呢,谁敢说黛玉的不是?   贾敏无限满意的林如海,这个时候正在对何侍郎谦虚的表示,自己的女儿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若是何家真的相不中自己的女儿,完全不必勉强。就算是两家联姻不成,以前怎么往来还是怎么往来。   何侍郎要的不是以前,他要的是自己的子孙都能得到林如海的照拂!他自己已经是花甲之人了,侍郎的位子就是他官场生涯的终点。可是林如海才刚知天命,只要身子没问题,扶持何刚二十年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何况刚才幼子的表态,何侍郎听得牙直疼,要是不把林家姑娘给他娶进门,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说不定将来这小子敢终身不娶。   罢罢罢,儿女都是债。没见林如海自己也是一脸难色吗,都是替孩子愁的呀。这事终是自己家有错在先,何侍郎堆起一脸的笑,告诉林如海自己的夫人对林姑娘是如何满意,将来会怎么样疼林姑娘。   里头贾敏还有话要告诉何夫人:“原来府上还有这样的规矩,何刚是幼子,将来分家怕是分不到什么吧?”   何夫人牙都快咬碎了,你不是说你姑娘的陪嫁丰厚吗,怎么现在又惦记起我们家的家产来了?   贾敏并不是惦记何家的家产,对她来说银子没什么用,还不如找机会给空间里多存些粮食实在。可是对黛玉日后的生活来说,银子还是有用的。   “好在我们老爷是不在意这些的,也疼爱姑娘,早想到小两口日后日子艰难,准备了些许嫁妆。来日若是姑娘的嫁妆多了些,还请何大奶奶体谅他们小两口分的东西不多,不要觉得我家姑娘有意压长嫂一头。”贾敏淡淡的看向何大奶奶,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回话。   何大奶奶能说什么,难道让她说将来分家让小叔子占大头,他们嫡长一房占小头?只好尴尬的赔笑:“林大人与林夫人疼爱女儿,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只有羡慕的,也替小叔欢喜,绝不会出现林夫人担心的事。”   屏风外的人听到贾敏说起黛玉将来的嫁妆,都知道这亲事还有得谈,无不松了一口气。何刚更是直接向林如海表决心:“林大人放心,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小侄一定用心读书好生做官,不让林姑娘为将来的衣食费心。”   林如海将刚才对何刚肤浅的评价划去,笑道:“好,有骨气。你即要科举,读书不能耽误。若有不懂之处,也可去与樘哥儿讨论一二。”   何侍郎听了大喜——樘哥儿刚应童生试,能与儿子讨论什么?这不过是人家林如海给了何刚一个去林府的理由,说不得会指点一下儿子!   林如海可是探花郎出身,现在圣眷又好。春闱不敢说,将来殿试圣人亲出考题,说不得就被林如海揣摩到圣意,何刚的名次能前进不少。   何刚更是觉得喜从天降,自己还能去林府,说不定……不能想不能想,自己不过是拿到一幅林姑娘的小像,未来岳母就要退亲。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竟想悄悄看一眼林姑娘,一定会把自己扫地出门。   贾敏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何刚心里成了何等恐怖的存在,终其一生都没走出这个阴影,觉得丈母娘家的大黑狗都比别人家的龙驹神武!   “夫人,你今日行事太险了。”回府的马车上,林如海第一次对贾敏的做法表示了不赞同。   贾敏不在意的轻笑了一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何家即想着要占林家的便宜,就别想着还要拿捏我的女儿。”想让黛玉将来做小伏低的服侍婆婆,何夫人还不够格。   林如海现在感受到了何侍郎刚才那淡淡的忧伤,夫人说话太直接了,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亏得贾敏不知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的话还有得是话回他:何夫人行事不可谓不婉转吧,结果如何?   黛玉接了林如海、贾敏回房,根本不知道母亲刚才差点将亲给她退了。忙着让人给贾敏换衣裳梳洗,又关心过贾敏是不是饿了,要不要现在上点心。   贾敏向黛玉摆了摆手:“你不必忙。我是去何家,不是去的龙潭虎穴,哪里就饿着我了。”又问黛玉今天做了什么,可有不听话的奴才。   林如海用咳嗽将自己的笑掩过去,关心的向黛玉问道:“怎么不见樘哥儿,难道又出门会文了不成?”   这一问也有缘故,自从樘哥儿考了县试头名之后,收到了不少邀请他参加文会的帖子。林如海觉得樘哥儿即已经参加了童生试,也是时候多与人交往一下了——樘哥儿一直自己在家里跟着先生读书,并无同窗之类,能交到一两个好友日后也有人往来不是。   可是眼见着每日文会不断,参与文会的人也良莠不齐,林如海又担心起樘哥儿的学业来,怕他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在外得罪了人,更怕他被人吹捧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或是被有心之人给引上歪路。   现在林如海每天回家,最先关心的就是樘哥儿是不是又去参加文会了,那即想让樘哥儿结交到真朋友,又怕儿子被带坏的纠结样子,着实给贾敏增添了不少乐趣。   好在樘哥儿并不在外多逗留,不等饭时也回到府里,贾敏的注意力比林如海的还早移到儿子身上,才让林如海松了一口气——夫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太过洞察人心。   从这一天起,樘哥儿出门参加文会便大大减少。贾敏告诉他了,何刚很可能会来自己府上与他探讨学问,还要向林如海请教。樘哥儿不愿意让何刚比过去,都不用林如海嘱咐,自己收心攻书之余,变着法子的为难未来姐夫。   这林家人真的都是读书种子,原着里的黛玉如此,樘哥儿也是如此。他顺顺利利的以第一名的身份拿下了府试,又以以第一名的身份拿下了院试,竟真如自己所愿中了个小三元。   林如海算是老怀大慰,黛玉更是亲手给樘哥儿做了腰带,把樘哥儿美得不管衣裳颜色撞与不撞,日日围着不愿离身。   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人了,樘哥儿面临着是继续跟着先生在家读书还是去国子监上学的选择。这个选择题被林如海交给了樘哥儿自己,他没有一丝犹豫的选择了去国子监。   贾敏还问过樘哥儿为什么去国子监,樘哥儿跟她说了实话:有好几次樘哥儿出门参加文会,有些人自己比不过他,就会呼朋引伴的一起对付他,甚至略过文章直接说樘哥儿以势压人。   这样的经历让樘哥儿认识到了同窗的重要性,想着自己要去国子监里发展一下人脉。对于这个理由,贾敏没发表意见,想问樘哥儿当时可受到了伤害,看他的状态也不问了,只叮嘱他就算进了国子监,也不必为了交朋友而交朋友,要带眼识人。   樘哥儿开始走读生活,黛玉不耐热,又要跟着先生读书,府里一下子好象清静了一大半。贾敏再次无事可做,重新拾起对美食的爱好,让已经成亲的春风等人觉得,新挑上来的几个丫头,很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就连朝庭也平静了下来。太上皇的身子一日弱过一日,就算想做妖也起不来床。皇帝温水煮青蛙的从中层官员换起,等着恩科一开,底层的官儿也会换下大半。   等到何刚次年春闱也中了探花,贾敏已经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   林府中林如海越来越得皇帝信重,早有人传言一旦内阁大学士有缺,他就会直接入阁,不用担心。   黛玉已经十四岁了,每天除了读书养身子外,已经在林旺家的指导下,绣起了嫁妆,贾敏除了盯着别让她太费眼睛外,不用担心。   樘哥儿刚入国子监的时候,还有人不服气他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要与他比文。被林如海与先生一起教导出来的樘哥儿,来者不拒的接受比文。他的见解虽然稚嫩,可是言之有物,最主要的是基础扎实,每言必有所依,让那些挑衅的人铩羽而归。   也因为樘哥儿与人比文,倒是交了两个朋友,一个是大理寺正卿家的嫡长孙,还有一个是工部右侍郎家的次孙。听到樘哥儿回来跟自己学起,贾敏与林如海都有些无奈: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樘哥儿来得太晚了。   贾敏当即便提醒林如海:“老爷还是要着意保养身体,樘哥儿还得两年才能下场应秋闱,中进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是需要老爷提点的时候。”   林如海无奈的看看自己日渐发福的身材,有心问问夫人是不是嫌弃自己胖了,黛玉已经在旁边兴致勃勃的道:“我刚学了一道药膳,明日炖了给父亲与樘哥儿补身子。”   贾敏就装看不见林如海与樘哥儿求救的目光——黛玉与何刚已经合过八字,是上等吉婚。眼看着何刚又已经入了翰林院做编修,何家巴不得明年黛玉及笈了之后就将人迎娶过门。   因此黛玉很有必要自己学着背一两道菜谱,将来做给何刚吃,也算是小夫妻间的情趣。这菜谱背了,黛玉的兴趣也跟着上来了,天天指挥着厨房做菜、做药膳。与黛玉一同在家又酷爱美食的贾敏,就成了黛玉请来品评的第一人。   贾敏觉得自己是爱好美食不假,可黛玉用爱心做出的药膳,它里头也有药好不好?于是便推自己不能独美于前,要等林如海与樘哥儿回家后一起享用。   林如海与樘哥儿没摸着良心的品评过几次后,就后悔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应该做一个言行合一的人。可是看着黛玉眼巴巴看着他们的样子,两个人总是说不出打击她的话。于是黛玉做药膳兴趣越来越高,进步还是有的,不过总吃也会让人絮烦不是?   不知道自己的药膳已经被人心里觉得絮烦的黛玉走了,贾敏笑问林如海:“不如和何家把日子定下来,老爷就不用总是吃药膳了。”   林如海直接摇头:“夫人不是说玉儿还小,要多留两年吗?”怎么现在改主意了?   贾敏悠悠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听说贾宝玉将要成亲了,想着玉儿只比他小了一岁,又是女孩儿家,纵留也留不了多长时间罢了。”   林如海无语了。他搞不清楚贾政一房现在已经是白丁,三四代之内都别想再做官,夫人怎么还这样关注。贾敏不会告诉林如海,她纯粹就是闲的。   樘哥儿今年才十一岁,要相看还早着呢。府内春风几个成亲之后,直接做了管事娘子,管家之事一点儿不用贾敏操心。各处的庄子、铺子贾敏已经让林平都巡视了一遍,发现问题该打的打该送官的送官,庄头与掌柜的们现在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于是贾敏就闲了下来。每天也不能总是练异能,贾敏可不就得找点儿别的事儿消遣?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她不感兴趣,可是让王夫人不好过,她还是感兴趣的。   贾政一房自搬出已经改制的三等将军府,日子就一日比一日艰难起来——赔了公中的财物,王夫人的私房十去七八,好在分家时贾赦没有赶尽杀绝,给了他们一个四进的宅子,一家子住处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贾政是个好面子的人,被去了官本就心下不痛快,看着那处四进的宅子,想想自己曾经住过的荣禧堂,哪儿哪儿都觉得不合宜,这里要改那里要动。等着好不容易把房子收拾得勉强入眼,王夫人的私房又缩水了一半。   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王夫人便打起了李纨私房的主意。能让贾兰成为荣国府那一丛歹竹里的好笋,李纨也不是好相与的。早在贾珠死时王夫人就对李纨表示了恨意,才让李纨这么些年形同槁木,现在想让她拿出银子来,李纨只回答王夫人两个字:没有。   王夫人还想跟李纨算算她们娘两个这些年的进出帐,李纨已经跑到贾政面前哭诉去了。从自己年轻守寡开始哭起,说到贾兰自幼不得祖母欢心,吃用只有公中份例,从没见祖母多给过一块点心。一声声如泣如诉,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苛待青年守节的长媳妇,贾政觉得王夫人行事越来越没有章法。直接将人叫过来当着李纨的面就骂了一顿。王夫人觉得贾政现在吃用都是她的,自然要说一说自己为什么想要李纨的私房。   贾政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架势,直接问王夫人:“本来咱们还可分得两成家产,为何却空手出府,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你只想想,我那两成家产都到哪儿去了再来与我说话!”   李纨听后哭得就更哀切了,言语里都是贾兰才是二房的嫡长孙,按律应该承继二房的七成家产。现在二房分家的财物不明不白的就没有了,那贾兰日后可怎么办之类。   王夫人恨得咬牙,你还想学那个贾赦一样不认兄弟不成?就连贾政也觉得李纨有些得寸进尺——他都已经不让王夫人再惦记李纨的私房了,怎么又说起莫须有的家产来了?要是真的有家产,他还用天天听王夫人的唠叨吗?   可是李纨铁了心的天天哭诉,甚至还回了自己娘家去哭。李家早已经知道贾兰没有科举的希望,本不待管,可是架不住李纨的母亲心疼女儿。   于是没用多久,李家的人找上了贾政,告诉他贾兰如果继续跟着贾政等人生活下去,将来的前途一片暗淡。从前巴结着自己的亲家,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让贾政分外难受,却又无法反驳,只好把贾兰叫过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贾兰已经□□岁,在荣国府的时候王夫人等人如何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贾政一问,他就告诉贾政,自己要随着李家人去读书。他的理由是,哪怕将来自己不能科举,可是读书明理,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还是要的。   一句话让贾政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讽刺,直接将李纨母子两个分了出去。李纨还装模作样的哭了一痛穷,生生从王夫人所剩不多的东西里头,又拿到了一千两银子。   说实话贾敏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不过想想原着里李纨带着一群姑娘去找王熙凤要入社的银子,叹一声自己少见多怪了,接着看贾政一房折腾。   其实贾政现在已经折腾不起了——要官职没官职,要银子没银子,街面上稍微蛮横一点儿的混混,都敢堵着他家门口收保护费,贾政天天在自己的书房里长吁短叹。   他不是没想着重振家声,可是子孙三代不得科举一条,至少在贾政活着的时候,看不到希望。现在他也不逼着贾宝玉读书了,只求贾宝玉少出门惹几次祸。   这个儿子生来就是向贾政讨债的,二房都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他还天天没事人一样,要吃好的用好的,再跟着丫头们一起摘花觅柳任性胡为。发现贾政不再盯着自己读书之后,贾宝玉更是把自己的眼光放到了府外,想继续去找自己的那些“良朋”们一起高乐。   可是他的良朋们随着家人一起被皇帝收拾的被收拾,捧高踩低的捧高踩低,一时让贾宝玉很是见识了一番世态炎凉。若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事,不说大彻大悟,怎么也该避而远之。   可是天赋异禀的贾宝玉选择了只信别人敷衍的理由,觉得人家对他避而不见真的是有事要忙,下次该去人家还是去人家,别人在酒楼里玩乐让他知道了,他还是要去凑热闹。   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无法,只好使些银子,让街面上的混混给贾宝玉些教训,再到贾政家里威胁一番。混混们能两头得银子,自是欢喜非常,后来就算是别人不给银子了,也不时上门勒索。   王夫人看着流出的银子,心疼不已。想想薛宝钗也没了进宫的指望,便跟贾政商量,不如与薛家做亲。贾政想起薛蟠比起贾宝玉只多不少的闯祸能力,本不欲同意,可是架不住王夫人给他摆事实讲道理。   自己竟然要为了薛家的嫁妆给自己儿子娶个皇商之女,让贾政分外觉得落寞,表示家里的事儿自己都不管了,由着王夫人折腾去吧。   王夫人听了大喜,亲去随着他们一起搬离荣国府的薛家与薛姨妈商量两宝的亲事。薛姨妈眼看着贾宝玉此生成就一眼看得到底,而自己的女儿心性很高,说出来的意思便是不大同意。   不想王夫人祭出了王子腾这面大旗,直言只要王子腾回京,那么贾政被皇帝“误会”的那点儿小事便会消除,到时别说贾宝玉重新读书科举,就是重新回荣国府也不是不可能的。   两家即都有意,薛宝钗的年岁又不小了,成亲之事就马上摆上了议程,贾敏才有时光易过的感叹。   林如海见贾敏总是叹气,还以为她怕王子腾回京之后闹什么妖蛾子,悄声道:“王子腾巡边虽已两三年,只怕不是那么好回京的。” 第63章   贾敏一下子听出林如海话中的别意, 小声问道:“圣人要动手了吗?”是不是太上皇快不行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 没有再说什么。贾敏知道他对太上皇的感情有点儿复杂, 也没指望他说明白。反正原着里王子腾死的就够搞笑的,重新来一回也不会更搞笑了。   事实告诉贾敏,经验主义要不得。这一次王子腾的死法更是离奇,他在自己深情了一辈子的夫人的眼皮子底下, 收用了一个丫头,然后就和这个丫头好得蜜里调油, 没用两天, 就死在了丫头的肚皮上。   听到林如海说出这个消息,贾敏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一脸不解的问:“这是谁的主意?”这个皇帝不要名声了吗?   林如海也一脸便秘的表情:“陈冗。”   贾敏只能沉默。除了在庄子里与陈冗有过一次交集外, 她再也没与陈冗接触过,理解不了这位怎么能想出这样让人声名全失的主意。   王家还是要脸的, 对外宣称王子腾是得了急病,药石无效死于王事。可是皇帝明显不想放过王家, 直接让人去查王子腾任上是不是有亏空。   跟了大皇子几年, 饶是王家有金陵王之富, 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等到一放九省巡检, 王子腾那样的人精自然知道皇帝对自己是明升暗降,怎么会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别忘记了,王仁可是被王子腾当成继承人看待的。眼看着王仁不成器,皇帝对自己只是表面的信重,王子腾就知道哪怕自己死了, 王仁也别想着能得一官半职。做不得官,自然是有银子在手最实在,所以王子腾任上的亏空,还真是不小。   于是没等到王子腾夫人扶灵回京,王家就直接被陈冗带着人抄了,就算是远在金陵的王子胜一家也没有被放过。贾琏知道后怕不已,亏得王夫人害人之事暴露得早,让贾赦对王夫人的任何提议都直接否决,要不然自己就有可能娶了那个王熙凤,然后被王家牵连。   看着已经五岁的长子,贾琏让自己媳妇备了一份厚礼,亲自送到了林府。这样不年不节的送礼,贾敏自然要问问原因。可是贾琏自去户部做笔帖士之后,嘴严了不少,愣是没让贾敏问出真正的原因来。   既然贾琏不肯说,贾敏也没兴趣多问,只是提醒他:王子腾一倒,二房唯一的靠山也就倒了,别让那些人又巴上三等将军府。   贾琏对此不大在意,现在老太太已经认清了形势,知道贾赦是迫于孝道不得不养着她。若是她还敢将二房带进三等将军府,惹得贾赦混不吝 的脾气上来,都敢让她去跟着贾政一房过去。   贾政一房现在的日子,岂是贾母愿意过的?听说二房的奴才都发卖得不剩几个,周姨娘、赵姨娘跟探春天天做针线贴补家用呢。   贾敏还真不知道这个,好奇的问:“不是说贾宝玉的媳妇嫁妆十分丰厚吗?”怎么还到了让女眷做针线贴补家用的地步?再说探春比黛玉只小了几个月,怎么还不说亲?   贾琏也觉得不解:“好象是二太太与薛太太都要替王家填补亏。”   得了,这样的消息虽然让贾敏的心情又好了一点儿,还不值得她时刻关注。眼看着黛玉就要及笈了,还是想着怎么办及笈宴来得靠谱。   不用说,以林如海现在的官职,黛玉的及笈之礼自是周到又盛大。可是办完了及笈礼,林府并没有多少欢喜之意。无他,何夫人早已经等不及的请媒人再次上门,要与贾敏商议纳征之事。   说来何夫人是让贾敏那一出退亲给吓着了,这两年与贾敏往来都一直小心翼翼。何侍郎告诉她,何刚所以被圣人当场点了探花,为的就是图一个翁婿双探花的美名,而何刚能以编修之身便做了上书房行走,只看他那张老脸是做不到的。   这让何夫人比何刚更想早早把黛玉娶过门!   贾敏本来都推到林如海身上,只说他疼女儿,想着多留女儿两年。可是何家等不得——眼看着何列在翰林院里熬资历熬不出头,又不好明着向林如海求助,都想着黛玉进门之后,何大奶奶能暗示一下,好让黛玉回家的时候向林如海吹吹风,好让何列能赶上年底的升迁。   出场的就换成了何侍郎,人家直接请了林如海的座师出面,只说自己眼看着已经望七之年,可是幼子一直不成亲,没有个后人他放心不下。   一句后人打动了林如海,这位也觉得黛玉要是早点儿成亲,说不定自己能早早的抱上外孙子,说出口的话就软和了许多。   在外人面前,贾敏还是要顾忌林如海这个一家之主的面子。林如海即已意动,贾敏也就只好替黛玉收拾起嫁妆来。这一点算才知道,这三年之内,黛玉的嫁妆是攒得有点儿多了:   田亩是早已说定的四千亩,这三年的出息又是近五万两,加之黛玉以前收着的银子,光压箱银子竟有八十五万两之数。黛玉坚决不肯带着这些银子出门——这两年她的蜜友们陆续出嫁,嫁妆合在一起上十万的都不多,好几个都是五六万两银子置下全幅嫁妆。   自己的嫁妆是别人的十来倍,黛玉怎么肯收。贾敏只好把自己家内帐、外帐都让人搬来给黛玉看,告诉她林家只是平日保持低调的奢华,可是一年的收益足足有十几万两,还有压库银子在那摆着,黛玉出嫁,真的不会掏空林家,樘哥儿成亲的银子,她也早准备好了。   贾敏忘了,两代主母的嫁妆里可不只有陪嫁田一样,还有字画古籍、珠宝古董。单只翻新珠宝一样,就足足耗费了近万两的银子。   等到两府商定婚期定在十月初八,黛玉的嫁妆也到了装箱的时候。何夫人不得不再次来到林府,有些不好意思的请贾敏体谅自家的情况:她听说林府光是装嫁妆的箱子便做了二百个,何府,真的拿不出可以匹配的聘礼。   对于这点儿要求,贾敏表示不必在意——皇子正妃的嫁妆才一百二十八抬,她是多想不开,会在黛玉成亲当日抬出二百抬的嫁妆给别人看。   何夫人得知林府的嫁妆单子上写着陪嫁庄子一个,庄子里头的东西都不会细列,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东西还是会进何家,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而已。   何侍郎听到何夫人向自己说的情况,久久才叹了一口气:“将刚儿的聘礼划出来,就给两个孩子分家吧。”   见何夫人不解,苦笑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林家做了那么多嫁妆箱子的?你能打听得到,京里还有什么人打听不到?”自己这位亲家母,心思太细腻了,这是生怕夫人与长媳对次媳有芥蒂,敲打自家呢。   可笑自家夫人,还想着要教导新妇,有那样一位母亲教导过,自家夫人真能教导得了吗?   不提何夫人如何懊恼,纳征时何家真金白银的送来了五万两的聘礼,与何列的聘金相同。此举虽有些不合礼法,可是何家幼子素来受宠,外人见何大奶奶都没有什么意见,也只说两句就罢了。   等到十月初八这日,天公做美,晴日高照,浮云悠悠。林府六十六台嫁妆一抬出来,就让京中人都觉得奇怪:不是说林家光嫁妆箱子就打了二百个吗,怎么现在只有六十六抬?   有知情的,便悄悄说出当年何大奶奶的嫁妆只有六十六抬,大家一时恍然大悟:林家这是给何家长媳妇留了脸面,不愿意以次媳压长媳妇。   好一个知礼的林尚书,好一个通情达理的林姑娘。一时看嫁妆的人,无不传诵黛玉守礼孝悌。只有亲见了林家嫁妆箱子比别人家的大了一倍,个个都要四人来抬的何大奶奶,心中五味杂陈。   从此以后,自己都要捧着这位妯娌过日子了,不然谁都会觉得自己忘恩负义,觉得自己不知恩图报。   原本还觉得林夫人行事有些粗糙,自己小意敬上之礼上能压过弟媳妇,谁想到人家最后竟保全了自己的脸面。若是自己有一丝为难弟媳之心,可能林家不等说话,全京中的人都会觉得做错的是自己。   人就是这样,如果说差距不大的时候,还要攀比要嫉妒要使绊子。等到那差距无法逾越的时候,就只剩下羡慕与仰望。何大奶奶此时已经决心要与黛玉好生相处,终其一生都没忘记自己这一刻定下的决心。   等到黛玉三日回门时,贾敏便见到了一位粉面含羞,说起自己的夫君来隐含着柔情的幸福新娘,心里暗暗好笑,只有难得的,得到后才觉得是好的。若是当日自己没去何家闹那一出退亲,何家就会以黛玉的恩人自居,何刚还会是那个中二少年。   现在看看,何刚看黛玉的目光不就如珠似宝,生怕一个眼错不见黛玉会被自己开口留下?   何刚紧张呀,他觉得自己的岳母比起岳父来可怕多了,听听这说的是什么:“你们总得在府里住满一个月,才好搬家,不然别人会说玉儿不懂事。小夫妻一起过日子,总要有商有量的才好,你岳父外头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女子总是柔弱些、爱娇些,男子要有谦让之心,一个与自己夫人斤斤计较的人,是不会有所成就的。”   好吧,已经被林如海悄悄教导了几年,这字面上的意思何刚懂,就是字面下的意思何刚也明白,不就是得听媳妇的话,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自己再强能强得过岳父去?岳父怕媳妇的名声,连圣人都知道,可是人家就是乐在其中。   何刚自从那次退亲风波后,就知道自己还能娶到黛玉,是得天之幸,相处了两天发现媳妇似乎比岳母好说话得多,简直是意外之喜,对黛玉满意得不得了。有了林如海这个榜样之后更是事事以妻为先,小两口回林家住过对月之后便搬出了何府,住进一座分家时的四进院子。   只要黛玉能不用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住在哪里贾敏都觉得没问题。现在有问题的是,樘哥儿又让人给惦记上了。   又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刚有一个秀才的功名,这些人是眼瞎了吗?贾敏心里吐槽,还得笑脸相迎一众来探自己口风的夫人太太们。   不笑是不行的,这低头娶妇可不止是媳妇的出身要略低于自家,还有男方的态度,也得放低才行。   哪怕贾敏与那些夫人们没有联姻之意,也得婉转再婉转的拒绝,要不谁知道自己将来相中的儿媳妇家,是不是与其中的哪一位有亲?遇到事情,想让人帮着说好话不容易,说坏话的却不在少数。   林如海那里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圣人已经几次问起樘哥儿什么时候应秋闱,都让他以年纪还小,文章简直不知所云给搪塞过去了。可是林如海知道,圣人不会无的放矢!   贾敏听了也只能苦笑:“圣人这是对老爷还不全然放心。”要不怎么年年传出林如海会入阁,年年都不了了之?   “太上皇更不好了,说不得就是近日之事。到时国丧一年,圣人为表孝心说不得要让皇族守孝三年。宫里还有一位养在太后跟前的六公主,守孝过后花期就要过了。”   那位六公主贾敏也是见过的,人长得如何不论,品性如何不论,光是尚公主不能参政一条,就足以让林如海夫妻都拒绝这份荣光。   “樘哥儿正可以再压一科。”贾敏坚定的向林如海道:“不论如何,老爷都要记着,樘哥儿不能去吃软饭。林家又不差银子,樘哥儿读书也不是不中用,哪里用得着尚公主。”堂堂公主,总不能嫁一个秀才吧。   等到太上皇驾崩的云板敲响,贾敏与林如海都松了一口气——皇帝果如林如海所想,自己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天,却要求自己还剩下的三位兄弟给太上皇守足三年的孝。   皇子们都守孝呢,公主们又怎么能落得下?自是要跟着一起守的。便是军民臣等,也要一年内不得鼓乐宴宴饮,禁嫁娶之事。   贾敏很满意。国丧好呀,有了国丧的理由,黛玉就可以晚要一年的孩子,不必担心她年纪太小产育伤了根本。樘哥儿也可以多一年的时间相看,更细致的了解京中适龄女孩的情况。   一出国孝,贾敏便手疾眼快的给樘哥儿定下了大理寺正卿刘家的嫡长女。别人都认为两家有些不般配,贾敏却知道,大理寺正卿有一位做白山书院院长的父亲,一生育人无数不说,学问可做儒林领袖。   直到林刘两府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樘哥儿才得到林如海的允许,去参加当年的秋闱。那时樘哥儿已经十七岁,黛玉的长子都已经满周岁了。   而何刚确如何侍郎所希望的那样,官做得顺风顺水,入仕不到十年,已经与何列的官职比肩了。没办法,人家的起点太高了,刚任翰林院编修的时候就在上书房行走,升官总是圣人一句话的事,不快才怪呢。   倒是一直被朝臣们传为最有希望入阁的林如海,一直坚持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即不见入阁,也不见圣人对他有什么不满。便是有人觉得圣人对林如海是且用且防,想要替圣人除了心腹大患,上书弹赅林如海,也都被林如海一一化解了。   他化解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不管谁弹赅他什么,都请圣人直接派锦衣卫去查,若是确有其事,那他林如海自愿领罪。可是若是查不出什么来,那就请圣人替他做主,治弹赅之人构陷重臣之罪。   头一次请锦衣卫查的主意是贾敏出的,林如海心里多少有些没底。毕竟若是当今想收拾他,来查的锦衣卫自己就敢把证据悄悄放到要查的东西里。   贾敏敢出这样的主意,还能心里没点儿底?自是时刻用灵魂力注意着锦衣卫查证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小人暗里放些不利于林如海的证据。可是没等锦衣卫来到那些证据旁边,证据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几次下来,很少有人费那个事弹赅林如海,圣人也对林如海替自己管着钱袋子分外满意,每年赏赐都是上上份。于是再没有人攻讦林如海,转而巴结着这位官场上的长青树,希图能得到他的帮助。   现在府里有儿媳妇管家,府外的交际应酬有儿媳妇处理,自己只要看看外孙赏赏美食,贾敏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不想这日正与归宁的黛玉一起看着樘哥儿媳妇刚刚鼓起的肚子,一起畅想着是男是女的时候,贾敏猛的听到耳边传来了提示音:检测到试验者脑电波异常,准备抽离。抽离时间三分钟,倒计时开始:两分五十九……   在穿梭机时睁开眼睛的刘璃,直接拍了一下穿梭机的主板——自己都多长时间没动用灵魂力了,你怎么检测到我脑电波异常的?!   引导者看出刘璃的情绪波动较大,还以为刘璃是在平行世界呆的时间太长,所以才对穿梭机心存不满呢,好言好语的向刘璃解释:“二十日前,不知从什么地方聚焦来的大批丧尸,攻击了基地。这一次的丧尸潮来势凶猛,所有战斗人员都投入了反击。”   也就是说,这次自己能在红楼世界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基地里的人对抗丧尸潮,顾不上关心自己的情况了?那你们怎么不一直忽略我,让我在红楼世界一直呆下去?!   刘璃内心是愤怒的,看向引导者的目光是侵略性的,让引导者的头皮都一阵阵发麻,不知道刘璃在平行世界里遇到什么事,赶紧转换了一下话题:“你的火系异能可能自由应用了吗?”   还在担心着黛玉与樘哥儿的刘璃,听到这个问题很是心烦:“不知道。在红楼世界一直可以用,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还跟上一次一样。”要是不能用就好了,自己可以继续去红楼世界了。   可是再次穿梭进红楼世界,还能见到黛玉与樘哥儿吗?刘璃可不觉得穿梭机能让她重新穿到贾敏身上。哪怕让她穿到贾敏身上,世间的变数太多了,谁又能保证是在原来的时间点穿越进去?   引导者示意刘璃走出穿梭机,又带她来到异能测试仪前。刘璃本想着自己在红楼世界时火系异能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重回末世总该能运用了。不想结果还是如上一次一样,她自己浑身发热,可是火系异能却丝毫不能外放。   跟着引导者一起来观看试验结果的基地负责团队,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对让灵魂力强大却没有觉醒异能的人,穿梭进平行世界以刺激觉醒异能,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现在看来那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了。   既然哪怕是穿越者在平行世界觉醒了异能,可是回到末世却无法使用,那么穿梭试验就没有必要了。基地肯养着这些人,也是为了他们哪一天可以突然觉醒异能,为基地增加战斗力。现在看来,没有必要让他们再浪费基地的食物。   负责团队的几个人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其中一个人就走到刘璃面前。这个人刘璃认识,是基地的三号人物唐纳德,也是穿梭机试验项目的负责人。   他找自己要说什么?刘璃顾不得再伤心自己离开黛玉与樘哥儿,心里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感觉。果然唐纳德开口了:“刘女士,你已经两次浪费的穿梭的机会,看来你的体质不适合到平行世界觉醒异能。”唐纳德不肯承认穿梭机项目失败,将没成功的原因归结到了刘璃的体质上。   刘璃静静的注视着唐纳德,如果不再让她穿越,那基地要怎么安排她?唐纳德对刘璃居高临下的道:“刘女士,你也知道基地的物资有限,又刚刚经历了丧尸潮,所以还请你……”   刘璃一下子明白了唐纳德的意思,是要赶自己离开基地吗?每次丧尸潮过后,基地外围总有清理不干净的丧尸。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无法动用异能,面对丧尸就是个死?!   刘璃分外怀念起红楼世界来,在那里哪怕勾心斗角不断,可是自己小心些就可以防范,实在不行还可以一把火直接将对手烧死,然后自己躲到空间里。   等等,空间?刘璃想起自己刚才忘记了一件事,直接向自己的引导者说:“我这次还觉醒了空间异能。” 第64章   引导者看着刘璃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刘璃是在垂死挣扎——就算在平行世界觉醒了再多的异能又如何, 在基地无法动用都是镜花水月, 基地是不可能继续在她身上浪费物资的。   刘璃情知自己一旦被赶出基地那就是死路一条——她在末世根本无法动用火系异能,遇到没有清理干净的丧尸,就是给人送菜。没有犹豫,刘璃直接动用起自己的空间异能来。   她记得自己曾经往空间里放了些粮食, 不过没打算一下子都拿出来——这些人让自己穿越进红楼世界,只是为了利用自己, 那她凭什么把物资白白的留给他们!   本来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事, 让人惊喜的是,刘璃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在末世动用自己的空间异能!!看到不断从刘璃手里滑落的大米, 整个试验场一片寂静!   大家看着白花花的大米, 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多长时间,基地没有见过这样没有经过变异的大米了!就在唐纳德想要碰触这些大米的时候, 刘璃停止了往外搬运大米的动作,让唐纳德的动作僵硬了一下:“刘女士?”   “现在我可以呆在基地里了吗?”刘璃冷冷的问道。   几个负责人又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接着就有人抓住刘璃, 强硬的把她带到检测仪面前。万试万灵的检测仪, 却无法探查出刘璃空间异能的等级, 更无法探查出刘璃的空间里,是不是还有别的物资。   刘璃这才放下心来,刚才她拿出来的大米,连空间里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若是检测仪发现她藏了私, 这些人很可能让她人道消亡。现在检测不出来,哪怕这些人还要把她赶出基地,有了食物,她就可以自己招募异能者,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基地!   谁知这些人竟将刘璃直接塞回了穿梭机!   唐纳德推开刘璃的引导者,对刘璃道:“我们会送你重新回到红楼世界,不过你必须要继续带物资回到基地。粮食,只要粮食,明白吗?”   能重回红楼世界刘璃同意,可是就这样让人生硬的塞进穿梭机,又让刘璃不满,她向唐纳德道:“那个平行世界并不如你们想象的那样太不,生活在那里的人内斗十分严重。”   说到这里,刘璃嘴角浮现出嘲讽的微笑,让所有围着穿梭机的负责人都有些尴尬,可是又盼望着刘璃可以继续带回食物,只好听她继续说下去。   刘璃的要求对基地来说并不算过份,不过是要几瓶修复液和几瓶营养液的事儿。这些都是基地的必备品,没等上五分钟就送到了刘璃的面前。   足足一百瓶的修复液和五百瓶的营养液,刘璃就那么大大方方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装进了自己的空间——想要食物吗,那就拿着每人一年的物资装备来和自己换吧。   直到穿梭机重新启动,刘璃才发现自己少要了一样东西:止痛泵!!   痛,很痛,撕心裂肺的那种痛。刘璃刚穿越进一具身体,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这样的疼痛让她想起了上一世生樘哥儿的那种痛苦,心里不由一喜:难道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贾敏的身体里?   “太太,再用把力,已经看到哥儿的头了。”耳边传来了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可是你这一边喊着让人用力,却一边把孩子往回按是个什么操作?   刘璃激灵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穿进的这具身体不管是不是贾敏,都是在生产没错,可是稳婆做着往回塞孩子的动作,一定被别人收买了,想要害自己或是孩子。   度着稳婆的方向,刘璃强行施展了自己的火系异能,可惜因为这个身体的情况太过糟糕,只有小小的一绺火苗在那个稳婆的屁股上燃烧了起来。稳婆觉得自己屁股一疼,身边打下手的人都吃了一惊:“怎么突然着火了?”   刘璃趁着她们乱成一团顾不上自己,从空间里取出修复液来喝了一支,力气渐渐恢复过来。她知道现在最危险的是肚子里的孩子,按着上辈子生樘哥儿的经验,也不喊人帮忙,独自用起力来。   “哇——哇——”刘璃只觉得自己肚子一轻,疼痛感也小了下来,就是身上突然有些异味传来,显见得原主的身体里,毒素实在太多了。好在妇人生产,本就汗出如浆,应该不用自己多解释,就能遮掩过去。   虚弱的婴儿哭声,终于让还乱成一团的人想起自己现在应该做的事,看到小少爷独自躺在血泊之中,伸手蹬脚的哭着,而刚才明显脱力的太太,正艰难的抬着头,目光冰冷的看向自己这些人。   一个打扮得十分体面的婆子快步走上前来:“太太,你还好吧,老奴这就给少爷包起来。”   张常家的,一个名字出现在了刘璃的脑海里,接着就是原主的记忆向着刘璃席卷而来。刘璃强忍着先不接受原主的记忆,定定的看着婆子。   这个婆子上一世刘璃没有见过,可见现在这具身体并不是贾敏,这让刘璃十分失望。不过她的时间不多,只能冷冷的看了张常家的一眼,向她道:“看好少爷,若是少爷有一点儿闪失,我就让你全家抵命。”   说完刘璃直接将眼闭上,好安静的接收原主的记忆。为了怕孩子有失,还是分出了一点儿灵魂力,一直跟着刚出生的婴儿。   末世的修复液,加入了一些变异材料,对于这样生产造成的虚弱,效果不是一般的好。这一次接收记忆没让她受罪,张夫人,贾赦的原配嫡妻,贾琏的生母,一个原着里必然存在,却无人提及的人物。   从原主的记忆之中不难知道,为什么原着里偌大一个荣国府,竟没有一个人提起她——这一世与贾瑚那世不同,张老帝师已经倒在了夺嫡之争的路上,整个张家连退出京城的机会都没有,此时已经被抄家,成年男丁被处决,未成年的男孩子也被流放了。   女眷们,已经接收完记忆的张夫人眼角流下泪来——张府的女眷们没有贾敏那世宁国府女眷们的好运,连当街发卖都是奢望。皇帝直接开口:以官妓充入掖庭。老太太抄家时直接一头碰死在了正房的立柱上,两位嫂子吊死在各自的房里,免了名节不保。   可怜原主的两个侄女,还都是懵懂的孩童,就那么被关进了掖庭,等待她们的命运,张夫人暂时不敢想。   张家的落败,让贾母与王夫人敢于把更多的脏水泼到原主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此世贾瑚没有逃脱早夭之命,又因贾瑚之死让贾代善隐隐察觉了一些什么,伤心失望之下急火攻心,竟然在四个月前也一命呜呼了。   这下子贾母与王夫人算是有了攻击原主的借口,说什么贾琏不祥、防克亲人。凭据就是张夫人怀了贾琏之后,自己身子就日渐虚弱,然后贾瑚好端端的就落水了,接着贾代善这个荣国储的顶梁柱就倒了。   本来就饱受丧子之痛的原主,又听到有心人不时的在她耳边说着流言,身子更是一日弱过一日。等到张家一倒,就连贾赦的几个通房丫头,都敢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了。   于是贾琏同学不出意外的早产,请来的稳婆不必说是贾母或是王夫人收买了的,竟然不是接生,是在催命呢!   张夫人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自己穿进了这具身体,再过一会儿那位稳婆,就会出去向守在产房外的贾母等人请示,保大还是保小。   答案很明了,贾母是一定会要求保小的。一来她总得让贾赦有一个原配嫡出的孩子,二来她从来就觉得原主太过清高,并不是自己相中的儿媳妇。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哪能再容张夫人留在世间。   都用不了贾赦一年妻孝结束,贾母就该给他张罗新妇了吧?张夫人心里冷笑了一下:贾赦与原主还是有些感情的,张家出事之后,若不是贾赦待原主如常,说不得她都等不到生产便要一命归西。   给贾赦娶完新妇之后,贾母就该提出,为了防止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自己要亲自教养贾琏。然后就会出现贾赦一见贾琏,贾琏就会生病之类的手段,几次后贾赦发现此中关联,为了保住贾琏的命,也不会多去关心贾琏。   再然后呢?贾母与王夫人就会宣传贾赦有了新人忘记旧人,对贾琏不闻不问,让贾琏与贾赦离心。等贾琏稍大一些,更会告诉他,由于他妨克亲人,刚生下来就克死了亲娘,所以贾赦才不愿意将他养在东大院。   若不是贾母和王夫人疼惜他这个没娘的孩子,有贾赦那么一个不靠谱的爹,还有邢夫人那个眼里只的银子的后娘,贾琏是长不大的。   心怀愧疚与怨恨的贾琏,自然不愿意让人提起自己的生母,免得自己妨克亲人的名声传播得更广。贾赦为了保贾琏的小命,不敢让人提起原主,这原主之名,可不就成了原着里的一个禁忌?!   一股邪火在已经穿进张夫人的刘璃体内升腾,怎么也压制不住。这是一窝子什么东西,为了自己的权势利益,竟容不下原主一个弱女子!   你们既然做了初一,一定不怕别人做十五吧?想到这里,张夫人直接将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的灵魂力外放出去,就见贾琏已经让人给洗干净并包上了墨绿色的小襁褓,正被抱到贾母面前:“恭喜老太太,哥儿虽然早产,可是胎里养得好,是个健康的。”   贾母僵硬着脸扯出一抹笑:“好,快让我抱一抱。”她的身侧,可不正是王夫人?   张夫人的灵魂力继续扩展,她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贾母与王夫人的私库!这两个贪心的女人不都爱银子吗,那就让她们的银子都不见好了。   贾母只抱了贾琏一下,便将他交回到张常家的手里:“外头有风,快把孩子抱回去。你们太太怎么样了?”   张常家的小心接过孩子,含笑道:“太太一开始有些脱力,产下哥儿后还看了一眼,嘱咐奴婢好生照顾哥儿,才睡过去了。”   王夫人一个忍不住,问道:“稳婆怎么不好生给大太太看看,就这样睡过去,恶露下不干净,可是容易大出血。”   这话说得没错,可是怎么听着都是不盼着自己太太好的意思。张常家的只是个奴才,不敢跟二太太回嘴,只好道:“不知道谁没小心,把稳婆的衣裳燎着了,最后生产也没帮上忙。”   贾母与王夫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当着张夫人的陪嫁也不好说别的,只好让张常家的快些把贾琏送回房中。贾母想了想问道:“你们老爷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找回来?”   东大院的奴才面面相觑,太太今日早产得毫无征兆,老爷那时早已经出门去了。已经派出了四五波人去找,可是一个个回府都说没找到老爷。这些老太太也是知道,怎么能在太太产房外就大声的问起来?就不怕太太听到,产后不得好生休养吗?   见没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贾母也觉得面上无光:“老大如此荒唐,你们太太平日就该劝着他些。”   屋里的张夫人刚给贾母与王氏的私库放了一把火,听到贾母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添话使自己夫妻两个离心,心情平静得波纹不兴:就贾赦那个混不吝,谁还真要与他夫妻同心不成?   这时稳婆身后的火终于扑灭了,讪讪的来到产床之前,想着替张夫人检查一下□□。不想张夫人蓦然睁开眼睛:“这个稳婆是谁请来的,怎么不是我原来找好的那个?”   张来家的就上前回禀道:“太太早产的突然,早就定好的那个稳婆,竟然昨日吃坏了肚子,所以老太太才做主请了这位王妈妈。”   看来自己这个早产,还真是有问题呀。张夫人冷冷的看着那个被称为王妈妈的稳婆:“你是觉得我没有生产过,还是觉得我已经灯枯油尽感觉不到你做什么?你是现在自己说,还是要去顺天府说?”   稳婆额上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不过嘴还是硬的:“老婆子一心一意服侍太太生产,不敢掉以轻心,不懂得太太在说什么。”   张夫人如同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向张来家的吩咐一声:“去外头把秦柱儿叫来,让他去顺天府报官,就说我刚才生产的时候,这个婆子不唯不助产,还总是把哥儿往回推,差点害得我们母子一尸两命。”   张来家的听了脸都变了,答应一声便往外走,那个稳婆还在不住嘴的叫着冤枉。张夫人也不理她,只让自己的陪嫁张兴家的上来给自己收拾。   还没等张兴家的准备好水,外头就传来了贾母愤怒的声音:“你们太太疼迷了,你也跟着胡闹?好好的报官,这是怕府里有人害她不成?这婆子是我让人请来的,难道是觉得我想害她?!”   张夫人听了更气,也不管说话的是不是自己的婆婆了:“老太太还是让顺天府来一趟的好。我自己是不是疼迷了,自己清楚得很。就让顺天府好生查一查这个稳婆,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借着别人产育谋害人!”反正大家不能和平共处,何必还留着那可笑的脸面?   贾母没想到张夫人竟敢回嘴,又是生气又是有些心虚——这个稳婆根本不是她派人请的,而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荐的。   为了不让张夫人的陪房真去报官,贾母顾不得自己装慈爱,向着产房内道:“好一个帝师家出身的大太太,竟然就这样守礼的?你即信不过我请的稳婆,索性让顺天府的人把我也一起拿去审问。等我坐了牢,你更可以在府里作威作福了。”   王夫人做势对着产房劝道:“大太太,老太太一向拿咱们做自己女孩来疼,便是你娘家出事后也没说过什么。你这样疑心老太太,可是伤了老人家的心了。”等她说完,贾母果不其然的哭了起来。   听了王夫人的话,张夫人好悬没把原主产前吃的那碗面给吐出来,还一向拿你当自己女孩看待,说出这样的话你自己就不恶心?也不知道原着里王夫人经历了什么,竟然成了木讷不说话的性子。   说不定就是这个“拿她们当自己女孩一样看待”的贾母给打压的,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王夫人,还记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张夫人很想知道呀。   没等张夫人加应王夫人的话,外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了好几个人,一进院子就失声向着贾母与王夫人喊:“老太太,不好了。”“太太,不好了。”   产房内的张夫人听到这样的话,觉得比大热天喝了冷饮舒坦——贾母与王夫人不好了,她就心情好了。   贾母与王夫人心思全用到了怎么不让张来家的去顺天府报官上,见到自己看院子的丫头们一个个跑得发松钗落,哪里有好气?王夫人这个做儿媳妇的,自然不能等着老太太亲自发问,向着来人喝道:   “你们越发没成算了,没见到大太太刚生产完,就大呼小叫的在这里乱喊。若是扰了大太太养身子,有多少命也不够你们赔的。”   张夫人听了暗笑,觉得曹大大还真是无时不用春秋笔法,原着里将王夫人描述得泥塑木雕一般,偶尔一露峥嵘就有年轻女孩非死即撵出府。现在这个无时无刻不内涵人的,才是王夫人的本性吧。   可惜呀,张夫人一面静静听着外头传来的动静,一面由着张兴家的替自己收拾好。那里贾母与王夫人都听到了一个让她们目瞪口呆的消息:两个人的私库,同时起火了!   扑通扑通两声,是贾母与王夫人跌回椅子上的声音。张夫人向张兴家的使了个眼色,张兴家的会意的点点头,自己上前就把一块抹布塞进了稳婆的嘴里,然后两三个婆子上前相帮着,用稳婆自己的汗巾子,将人给捆了起来。   外头已经听得见贾母与王夫人带着人离开的声音,侯着她们坐上马车急急奔回去看自己的私库,张兴家的直接将稳婆交给外头的张来家的:“太太吩咐了,让你快些带着人跟秦柱一起去顺天府。”   张来家的经刚才贾母与王夫人那一阻止,也知道这个稳婆现在不送官,怕是一会儿老太太或是二太太想起来,就会来要人,二话不说押着已经面如死灰的稳婆出了二门。   这头张夫人自是由人服侍着移回正房做月子,那头回到荣禧堂与荣庆堂的贾母与王夫人,则是一个个变成了怒目金刚:“是谁私自进我的私库的?”两个人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别说没有人进两个人的私库,就算是有人进去也不会承认。一直注意着贾母与王夫人动静的张夫人,心里暗笑了一声两人问得太过愚蠢,就继续看两个平日端庄平和的贵妇人,形同疯婆子一样让人救火。   救是不可能救下的,张夫人用异能放起来的火,哪怕是在火系异能还没大成的时候,连僧道两人都扑不灭,指望着几个凡人还能用水浇灭了不成?   不过看着两人私库里化为金银水混流了一地的黄金白银,还有被烧裂的各种宝石、古董、化成飞灰的字画古籍,张夫人也有点儿心疼: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她可是有空间异能的人,应该把这些东西留着,找个机会收进自己的空间才对。   还有王夫人放利子钱的票据,现在也化成了飞灰,那可是王夫人的罪证呀,就这么没了,没了。想到这里张夫人的心都快抽到一起了,边上一直服侍着的张兴家的赶紧问:“太太可是哪里不舒坦?”   张夫人摇了摇头,只能闭上眼睛默默看着贾母与王夫人状似疯颠的样子抚平自己的伤心,还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下次一定不能再这么冲动了,一定要先把好东西收到空间里再放火。   贾母与王夫人各自盯着自己私库里燃烧的火,一个个手颤身摇,脸色铁青的看着家仆们不停的泼水,谁也不肯回自己房里休息。 第65章   那些被贾母与王夫人留下看屋子的大丫头和管事娘子们, 谁也不敢上前劝说一句, 生怕让两人觉得自己是心虚怕主子发现了证据。可是就这么看着也不是个事, 万一老太太累病了,还是她们没服侍好之过。   这时帮着管家的贾敏就被这些奸滑的奴才想起来了,顾不得贾敏管家事繁身子又弱,纷纷请她快劝老太太回房里休息。   贾敏情知老太太私房众多, 现在一把火烧得干净,任是谁都心疼。可是相比起银子来, 贾敏还是更在意贾母的身体, 摇摇上前向着贾母道:“老太太,还请回房歇会儿吧, 您这么看着, 这火一时半会儿也……”   贾母正在气头上,就算平日里再说疼爱贾敏, 跟自己攒了一辈子的私房比起来,还是不如, 咬着牙向贾敏道:“这便是你替张氏管的好家, 连我的私库都能让人放火, 你可真是能干!”   贾敏不敢相信的看向贾母, 老太太一向说疼爱自己,怎么现在出了事儿,竟然怪到自己头上?   做为贾母一直用来标榜自己疼爱子女的象征,贾敏真没想过有一天贾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 小声叫了一声:“老太太。”再说不出别的话。   贾母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即在这里帮不上忙,就回你自己院子吧,省得再累着了,还得请太医。”这可是她积攒了一辈子的私房,就这么让她眼睁睁看着被烧光,贾母顾不得自己说出的话,让贾敏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张夫人观察着这一幕,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上一世她占据的就是贾敏的身体,活得虽然累心了一点儿,可是没吃多少亏,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贾敏眼神一点点暗淡,颇有些感同身受。   原主与贾敏的感情一直不错,要不也不会拉着贾敏替她管家。说不定贾母现在不大待见贾敏,跟上一世的王夫人一样,也有贾敏跟着原主管家的缘故。   这想法让张夫人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贾敏可是贾母的亲女儿,据原主的记忆,这一世贾代善已经替她跟林如海定了亲。这已经定亲的女孩在娘家学着管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或许贾母没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只爱自己,对贾政是真心疼爱,可是贾政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自私的人如此看重?张夫人不确定的想着,灵魂力却没有从贾母那里离开。   就听贾敏带着哽咽向贾母请求道:“听说大嫂生了小侄子,我去看看大嫂那里可缺什么。”听的张夫人都摇头,这个时候不该跟贾母提自己的。   果然,贾敏的话又戳中了贾母的痛处:“你一个女孩家,哪里好去产房走动,还不快回房歇着你的。也看看你自己的私库,若是也让人放了火,我现在是没东西补给你的。”   得了,贾敏在荣庆堂里完全站不住了,扶着丫头慢慢向院外走去,那落漠的背影看得张夫人差点跟着掉下泪来。   贾母却没心情去管贾敏是不是被自己的话所伤,即查不出是哪个奴才进了自己的私库,就命赖大去顺天府报官。王夫人那里听到贾母要报官,却有些不愿意: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哪怕私库里的金银都化成了水,可是总有凝固的时候。顺天府要是真的来人,那就得按着失窃算。即说失窃,自要有失单,不说王夫人私库里的一些东西不应该出现,就是这化成水的金银重量,也跟她嫁妆单子上所列对不上。   她倒是想说有些是自己的月例还有庄子与铺子的收入,可是就算她平日一文不用,加在一起也不及化成金银水的七成!   于是王夫人忙忙来到荣庆堂,试图转移贾母的视线:“媳妇觉得这私库烧得实在是蹊跷。”   事关自己的私房主,贾母自然要听一听与自己同命相连的王夫人有什么看法,不由噢了一声:“此话怎讲?”   王夫人便一脸沉重的向贾母道:“老太太且想,不提我那院子里,是不是有胆大的奴才趁着我不在做耗。只说老太太这荣庆堂里的人,哪一个不是经老太太□□十几二十几年的,怎么会做出背主之事来。”   贾母刚才是损失太大气迷了心,所以才一心想要找出那个敢擅自进自己私库还让自己私库着火的奴才,现在听到王夫人这样一说,也觉得若是真有人敢擅自进私库,那不就是说她识人不清,□□出来的奴才不忠心吗?   可是不查出个什么来,自己的损失由谁来承担?贾母有些狐疑的看向王夫人。现在住在正院的可就是自己和二房一家,若是自己的奴才没有问题,那是不是王氏的奴才?   王夫人在贾母跟前伏低做小十几年,怎么会不明白她现在是怀疑上自己的奴才了?连忙说道:“老太太,您忘了,大太太刚生下来的孩子,可是妨克亲人的。”   哟呵,这是又打算把屎盆子扣到刚出生的贾琏头上了是不?张夫人觉得自己肺都快气炸了。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自己的私库着了火,不想着怎么灭火,倒有闲心栽赃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   原着里的王夫人将内侄女王熙凤嫁给贾琏,也是存着嫁祸的心思吧!张夫人开始发散思维了,这一世她来了,王熙凤还是如有两世一样,愿意祸害祸害谁家去,别想着嫁给贾琏了。   张夫人没有急着动手,她要看看贾母会不会认同这个观点,到时有的是办法教训一下这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不是一直说贾琏妨克亲人吗,那就妨克给她们看!   贾母一向信鬼神之说,被王夫人这么一引导,还真的若有所思起来。没一会儿便向早就被叫过来的赖大道:“还不快派人请二老爷回府,再多派人手去找大老爷!我倒要听听,大老爷这次要给我一个什么解释!”   赖大领命而去,贾母继续心疼自己攒了那么些年的私房。这一世的贾代善可是没有发现贾母的伪善,死时自己的私房只略给两个儿子做念想,剩下的都让贾母自己看着处置。贾母也没客气,丝毫没有归入公中,全都搬进自己的私库。   贾代善那可是打过仗的人,战胜之后没少抢好东西。现在那些好东西都被一把火烧没了,贾母怎么能不想找出一个人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她向着自己的私库走了两步,要再看自己的私房几眼,更要看看那些奴才还能不能从火里抢出几样东西来。王夫人做为一个孝顺的儿媳妇,哪能不亦步亦趋的紧跟老太太的步伐?自是挥退了赖嬷嬷,亲自搀着贾母走向正着着火的私库。   “老太太小心。”赖嬷嬷也觉得心疼呀,做为贾母的心腹陪嫁,她可是知道贾母私库里有多少好东西,也曾做过借着替贾母找东西的方便,偷摸几样贾母多年不用的首饰,藏掖些未镶嵌的珠子、宝石之类。可是现在不是担心东西的时候——烧都烧了,多看几眼也不过多心疼几分,万一让火给燎着了,才是大事。   人家赖嬷嬷的思路,明显比贾母清晰得多。   她不叫这一声还好,一叫贾母与王夫人自是要回头看她要让自己小心什么。这一回头不要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起见风的缘故,私库里的火一下子被吹旺了几分,几缕火苗正正落到了贾母与王夫人的衣裳上。   众奴才听到贾母与王夫人呼疼的声音,顾不得私库里的东西了,纷纷拿着水盆子就往贾母与王夫人的身上招呼。谁知贾母与王夫人身上穿的绸缎最不耐火,一烧便是整身衣裳都着了起来。这还不算,那火经了水竟不灭,如有目的一般,一齐往上窜了起来,对准贾母与王夫人的面门便烧了过去。   等着几盆子水倒在贾母与王夫人身上,总算是把火给扑灭了,可是两个人的脸上已经烧起了一个个的火泡,整张脸都没法看了。   疼、钻心的疼。刚才贾母与王夫人是心疼,现在却是整个身子都如万蚁噬咬一般。赖嬷嬷吓傻了,自己已经让老太太小心了,怎么还被火给烧了呢?   等到贾母与王夫人全身被烧得一丝布了,火才被人给扑灭了。那边可还有被叫来救火的男仆在呢!场面不是不尴尬的。   这时候就看出赖嬷嬷不愧是能借着大观园,自己家修起一座花园子的人物来了,决断力还是有的,哟喝着让那些男仆背过身去,又唤过有力气的女人过来抬了贾母与王夫人进了正房。   贾政是与太医一起来到荣庆堂的——贾代善虽然上了遗折给他求官,可是现在荣国府还在守孝之时,贾政并未到职。贾母与贾政都怕职位被皇帝忘记,按着贾母列的名单,贾政日日出门,拜访能在皇帝面前说得出话的老亲,指望着这些人能不时在皇帝面前提一提贾代善,好让他一出孝就能上任。   一身都是火泡的贾母与王夫人,自然要先由太医诊治。贾母就算到此时还要骂贾赦,原因就是贾政这个出去寻门路的都被找回来了,贾赦还是不见人影。   她不知道的是,贾赦现在正在张夫人的房间里,看着自家刚出生的儿子,耳边听到的是张夫人的哭诉:“……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孩子,怎么老太太容不下他,二太太也容不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神庇佑,不愿意看到大房这嫡根正苗断绝,才让人不小心烧着了那个稳婆的衣裳。若非如此,说不得老爷就见不到我们娘两个了。”   不就是哭吗,谁还没点儿伤心事,突逢末世值不值得哭?好不容易有了平稳的一世却被人生生抽离,值不值得哭?被抽离后又被人强塞进穿梭机里值不值得哭……   说起来都是泪,既然张夫人在两条街外就发现了贾赦的踪迹,自然要让大房的奴才先找到他,再把今天产房里的事情早早跟他说明白,免得到了荣庆堂,素有愚孝之名的贾赦,被贾母哭闹两声,就顺着她们的意怪罪到贾琏头上。   贾赦听说那个稳婆已经送去了顺天府,不由埋怨道:“太太何必报官,那起子小人直接打死便是。”说完已经站了起来,大有自己要去顺天府里直接将稳婆打死才罢休之势。   好吧,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混不吝,只盼着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张夫人哭得更大声一点,成功止住了贾赦的脚步,才道:“直接打死那个稳婆固然痛快,可是老爷想想,稳婆与我远日无冤近日无愁,平生见都没见过一次,为何要如此害我?自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再说稳婆是平民,并不是咱们家里的奴才,还是由官府审问的好。”   贾赦不甘心的撇了撇嘴:“平民又如何,敢害人就该大棍子打死。”张夫人便知道,这货眼里是没有律法这两个字的,估计贾琏将来长歪了,不全是贾母的“功劳”。   不过张夫人暂时没时间纠正他,只向着贾赦神秘道:“我当时恍惚的听说老太太与二太太的私库都被天火给烧了,再想到稳婆不明不白被人烧了衣裳,才让我有机会生下孩子,这心里又是敬畏又是心慌。”   脑补吧,快点脑补吧。你娘和你兄弟媳妇都容不下我儿子,然后我就被稳婆下黑手了,再然后稳婆被火烧了,你娘跟你兄弟媳妇的私库也被火烧了,想想,快想想这里头能没有什么联系?   贾赦的眉头都已经皱到一起了,直眉瞪眼的看着张夫人半晌没开口。张夫人以为他没想通里头的联系,示意丫头们下去,小声向贾赦道:“老爷,咱们的孩子是得天……唔……唔……”她的嘴已经被贾赦一把给捂住了。   “什么话都敢胡说!”贾赦厉声向着张夫人道:“你不想要这孩子的命了吗?”   张夫人也呆住了,要不是你们一家子原着里头对贾宝玉有大造化的事儿挂在嘴边上,我能兴起说贾琏得天庇佑的念头吗?!   话说贾赦既然知道这样的话传出去,轻则要了孩子的命,重则会让合府跟着陪葬,原着里怎么没有提过一句呢?张夫人看向贾赦的目光就变了:她忘记了,贾瑚那一世的时候好象说过,贾赦也是做过皇子伴读的人。   这样的人哪怕读书不成,学武不就,也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原着里他是故意不提醒贾母的!!   或许原着里贾赦曾经提醒过,可是贾母没有在意,又或者那个把贾宝玉的小名贴出去让贩夫走卒念的主意,就是贾赦想出来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贾赦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贾母愚孝!   这对张夫人来说真是一个好消息。她向着捂自己嘴的贾赦拼命点头,等着贾赦放下捂她嘴的手,喘息了几下调整了呼吸,才向贾赦道:“我也只是不服气,凭什么人人都说我们的孩子妨克亲人?”   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老爷,当日瑚儿去得实在蹊跷,我说要查,老太太拦着说什么兴旺之家,要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无事。那可是她的嫡长孙呀,竟说成小事化了,老太太她如此狠心……”   “国公爷分明是伤心瑚儿之死,加上旧伤复发才归天的,可是老太太与二太太怎么就要把这也扣到咱们孩子的头上?若是当日真的查明瑚儿之死,说不得这孩子也不会早产……”说到最后,已经哽咽难言。   贾赦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强忍着拍拍张夫人的肩膀:“别哭了,不是说做月子不能哭。我还得出去一趟。”   张夫人以为他是要去正院,小声提醒他:“老太太乍失了私房,脾气坏些也是有的,老爷别与老太太起争执。”并不告诉他。贾母与王夫人也被烧之事,现在贾母与王夫人只顾着身体上的疼痛,顾不得心灵上的创伤了。   贾赦向她摆了摆手:“老太太即失了私房,难保不气火攻心,我去请老御医来给老太太诊脉。”   算你狠!   张夫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目送贾赦离开,只好慢慢躺下,把脸看向小床里的贾琏:刚生下来的小婴儿,还是一个红通通的小包子,眼睑很长,那双桃花眼就藏在里头吧?眉毛不淡,就是这形看上去太弯了些,不似一般男孩子的硬挺。鼻子也有点儿塌,好象小孩子的鼻子都挺塌的……   渐渐的,张夫人沉沉睡去。她太累了,还没能从被强行塞入穿梭机里的屈辱中醒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差点被灭掉。为了活下去,只能凭借着修复液的强大功效,持续动用灵魂力,伤稳婆、烧私库、烧贾母与王夫人,接着监视贾母与王夫人的动静……   样样都是高强度的消耗灵魂力,哪怕张夫人现在灵魂力强悍,也顶不住这样的使用。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张来家的、张兴家的都长出了一口气,纷纷上前关心她渴不渴、饿不饿,需不需要如厕……最后一个问题虽然尴尬,不过却是她最需要解决的,示意张来家的扶自己起来,边解决问题边问:“老爷还没回来?”   张来家的就是一顿,欲言又止。张夫人情知必有蹊跷,也不急于一时,解决完问题净了手,才问下一个问题:“哥儿的奶娘可下奶了?”本来原主给贾琏准备了四个奶娘,可是这早产了近一个月,还不知道那四个奶娘是不是都下奶了。   张来家的觉得这个问题好回答:“张常家的已经带着人试过了,四个奶娘里头有三个下奶了。赵家的那个喂过一次哥儿,看上去哥儿吃得很足意。”   张夫人点点头:“那就留下赵家的,剩下的两个赏些银子让她们回去吧。”   张来家的不大赞同的说:“按府里的规矩,每位哥儿该有四位奶娘,现在哥儿只得三个,已经委屈了。”大房不能老是这么退让,不然别人真把客气当成福气了。   “忠心的人不论多少。”张夫人提点张来家的。见自家主子有主意,张来家的没有再问:主子你是怎么肯定那个赵有的就是个忠心的?   张夫人自然敢肯定这个赵家的,就是原着里那个陪伴着贾琏长大的赵嬷嬷——那就是个老实头,哪怕原着里贾琏已经帮着贾政料理家务,两个儿子却都没有差事,这在贾宝玉的奶娘身上完全不可能发生。   这位赵家的,若是不得贾琏的看重与信任,王熙凤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不会在与贾琏小别胜新婚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赵嬷嬷打搅了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还对一个赵嬷嬷让座让酒,更是亲口向贾蓉替赵家兄弟讨差事。   贾琏的口粮问题解决了,该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张夫人捧着一碗鸡汤,喝了两口问道:“你刚才还没说,老爷那里是怎么回事?”   张来家的见瞒不过,只好道:“老爷亲自请了老御医来给老太太诊治,谁知老太太身上的火泡竟是什么烧伤药都不管用。老太太不说自己被火烧得狠了,只骂老爷是成心想害她才请的庸医。”   “老御医当时就气得回府了,偏二老爷连请的三个太医里,两个是老御医的徒弟,跟着一起走了。现在老太太那里只剩下一个一向在府里走动的王太医。”老太太这是烧糊涂了吧,当着人家老御医的面就骂人是庸医。   张夫人的想法与张来家的差不多:“以老爷的脾气,被老太太这样说,该回来自己生闷气才对,怎么竟然还留在那边?”这是生怕贾母平心静气的养伤是吧?   张来家的一脸苦意都快溢出来了:“老太太说老爷故意请了庸医来耽误她治伤,是不孝不悌,罚老爷在荣庆堂跪着呢。”   这老太太不是烧糊涂了,是疯了!   张夫人把手里的鸡汤一饮而尽,向张兴家的道:“给我换衣裳,我要过去看看老爷。” 第66章   张来家的与张兴家的听到张夫人想去正院, 忙劝她别着急, 万事都不如自己的身子重要, 还是好好的做月子为上。   张夫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修复液的作用下,比起原主来强了不知道多少,现在正是表现自己这个孝顺儿媳妇与贤惠妻子的时候,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去拿老爷的帖子, 再请老御医过府。只说我知道刚才老大人受了委屈,还请看我的面子上, 再过府施以妙手。”原主的记忆里, 这位老御医与张老帝师交情匪浅,所以致仕, 也是看着张老帝师为了皇帝操心一辈子, 却落得子孙凋零的下场,灰了心。贾赦能请得动这位替贾母医治, 正是用了张家的面子。   现在自己身处深宅大院之中,娘家已倒, 外力一毫也不敢放手。若是被老御医看到自己刚生产完, 就不得不去荣庆堂给贾母赔罪, 刚受了贾母庸医之辱的老御医, 一定会让这消息不出两天一定会传遍京城。   所以张夫人一定不能到得比老御医晚,还一定不能坐着向贾母回话。老御医见到的就是贾赦与张夫人双双跪在荣庆堂的院子里,一齐低着头做忏悔状。   “张丫头,你不是刚生产完吗,怎么不好生做月子, 竟跑到这里来了?就算过来,也该好生进屋里躺着,怎么跪在风地里?”老御医出离愤怒了,人家刚生产完,自己还没休养好,就想着给婆婆请自己诊治,可是这做婆婆的,竟然罚她跪在凉地上?!   你自己没生过孩子吗?   老御医推开想接他进屋的贾政,向他怒吼道:“贵府老太太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想来国公府邸的规矩与别家不同,老朽不敢耽误了国公夫人的病情,告辞!”   贾政刚才已经听王太医说过,老御医的医术,整个太医院都无人能及,若不是身体实在不好,圣人必不会准许他致仕。正想着自己亲自登门去请,没想到老御医竟然去而复返,现在又要走?贾政忙向着老御医行礼不迭:“老大人医者仁心,还请妙手回春。”   张夫人也抬起头来,向着老御医哀求道:“老大人,老太太只是被烧糊涂才口不择言,还请老大人看在……救一救老太太吧。”   老御医长叹一口气,向着贾政道:“我听闻你夫人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你可曾见过她刚生产完,便跪在风口的凉地上?将心比心,你家老太太让你大嫂跪在这里的时候,你就不能劝一劝?”   贾政被一脸怒容的老御医给问蒙了:“下官一直都在给老太太侍疾……”   老御医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也就是说国公夫人罚人的时候,你就在跟前了?你可知道长兄为父长嫂比母这句老话?现在你兄长嫂子都跪在这里,你竟然还心安理得的给自己找借口?就算劝不住你家那个糊涂老太太,不会陪着兄长嫂子一起跪求?!”   这样的蠢货,贾代善哪儿来的脸上遗折给他求官?!还好现在这人还没上任,不然这样四六不通的人,做了官也是个禄蠹。自己是不是该让人给圣人透透风,老御医心里打起算盘来。   贾政被老御医问得哑口无言——他本就不是善言辞的人,平日又躲在贾母与王夫人身后习惯了,现在那两个双双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老御医的话。   老御医也不想理贾政这个蠢货,转向着贾赦怒道:“贾赦,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连自己的媳妇都护不住的玩意儿。还不快些把你媳妇送回去,你是不是想着你媳妇有个三长两短,好求娶新妇?”   “你别忘记了,当年国公爷可是求了圣人,才给你们指的婚!若不是圣人给你指婚,就凭你这糟污烂的国公府,人家会嫁给你?!”   贾母就算是躺在床上,身上脸上火烧火燎的疼,心神半刻也不得安宁。老御医气急骂贾政、贾赦的声音又大,贾母一句都没漏下全听在耳中,恨得牙根都快咬碎了:什么叫糟污烂的国公府,堂堂国公府就是让他这么做践的?   求娶张氏的时候,荣国府可还是自己当家呢,你说糟污烂,是说自己理家不吗?贾母恨恨的向着外头喊道:“荣国府如何教导儿媳,是荣国府的私事,不劳外人指点。我们这里供不起老御医这样大佛,还请老御医移步。”   张夫人听到贾母说的这几句话,差不点没忍住笑出来。这台词有点熟儿呀,好象是自己上一世不止一次的对王夫人说过。难道说自己与贾母真有些缘法,要不怎么说出来的话都这么象呢。   老御医冷冷看向贾政,话都懒得跟他说,转头向着张夫人道:“张丫头,我知道你现在无依无靠,在这处处势利眼的府里没有底气。我别的忙帮不上,你要扶个脉、养养身子,我还是能搭把手的。”   一席话说得张夫人的眼泪都下来了,什么叫人情冷暖,至冷的地方,能让人感觉到丝丝暖意的,才是真心的暖!她诚心诚意的向老人家磕了个头:“多谢老大人惦记。”   老御医早已经在宫里磨得冰冷的心,让张夫人的眼泪给烫着了,少不得出言提醒一句:“唉,你要知道,你与贾赦是圣人赐婚!”这也是你的底气。   又怒向贾赦道:“没用的东西,你忘记荣国公当日是怎么向你岳父承诺的了?若是你也与你们府里这些糟污人抱着一样的心思,趁早给你媳妇一封和离书算了。”   张夫人做小媳妇状看了一眼荣庆堂,再看一眼贾赦,低下头去叹一口气,别话一句说不出口。老御医自觉明白了张夫人的意思,看来贾赦只知愚孝,在荣国府一点儿主也做不了呀。   叹了一口气,老御医也不知道该对张夫人说什么了,只向她说一句有事记得给自己送个信,便想离开。不想张夫人不顾自己产后虚弱,膝行两步拦住了老御医的去路,请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一求贾母与王夫人。   人家老御医也是有脾气的人,在太医院的时候只管给皇帝、太后诊治,结果竟被贾母开口请移步,哪怕是看在张夫人的面上也不肯开方子。   有老御医在,王太医自是不敢擅自行方,只盼着老御医或走或开方。贾政是觉得老御医开方最好,哪怕刚才被老御医喷了,还是随着张夫人哀求老御医能留下方子。贾赦那里则是一脸不服气的看着老御医,觉得自己这顿喷挨得有点冤枉。   就这么三耽误两耽误,王太医不得不从房里走出来,向着老御医行礼道:“老院正,还请您去看一看国公夫人吧,她脸上、身上的火泡已经破了。再不上药的话,怕是会……”毁容!   张夫人心里暗笑,她所以拉着老御医拖延时间,难道真是圣母心大发?所图的也不过是让贾母与王夫人不能及时医治,毁容后再无法见人!!   现在达成所愿,张夫人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贾赦忙上前扶人:“玉珍,你怎么样了玉珍?”   还能怎么样。有着强大灵魂力的张夫人可以束缚别人的五感,让自己闭了气更是小菜一碟。老御医一把推开还在喋喋不休劝说自己的王太医,蹲下来给张夫人诊脉,只觉得脉息微弱似有还无,显见得伤了根本。   “好,好个国公府。”老御医一边让人拿过纸笔给张夫人开药方,一面向着贾赦道:“自己的私房烧了,便搓磨刚刚产育的长媳,难道长媳在产床之上,还有本事放火烧你的私库不成?荣国府国公夫人指鹿为马,好清正的家风。”   贾赦一句话也回不出,现在也不觉得自己被骂得冤枉了,只想着快点带张夫人回东大院去。贾政隐隐觉出不对来——这要是被传扬出去,荣国府的名声可就要不成了。   贾母与王夫人的私库着火的时候,张夫人刚刚生产完,贾母无论如何也不该把怨气撒在张夫人头上,还罚跪,还跪得人生死一线!这是要让整个荣国府在京里扬名的节奏呀。   说不怨贾母是假的,可是现在人还躺在床上,贾政只求贾母快些好起来——如果今日的事被传扬出去,贾政不知道该怎么收场,还得贾母出面才行。   张夫人回到东大院一点儿醒的意思都没有,惹得张来家的几个一直垂泪,觉得自己主子在荣国府太难了。贾赦也没再回正院看贾母被诊治得如何:现在自己媳妇生死不知,老娘却还有精神骂人,谁的情况更严重一些,贾赦觉得自己能分得清楚。   等到第二日日上三杆,张夫人才睁开了眼睛,头一件事不是洗漱也不是如厕,而是让人把贾琏抱过来,要看看孩子是不是还平安。这份慈母之心让一夜没睡的贾赦感动不已,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为张夫人分忧。   结果张夫人只请他快些去看看老太太,省得又被老太太罚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贾赦本就与贾母不亲近的心,更加的向张夫人这里偏移。就算没有明说,那一步三回头中不舍流露得太过明显,让张夫人觉得这个人还是能掰得正的。   而京里渐渐有了荣国府老太太强逼着刚刚产育的长子媳侍疾,至长媳生死一线的传闻。这样的消息一向传得快,等到顺天府上门向张夫人求证稳婆王妈妈暗害之事时,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怀疑指使稳婆的人是贾母了。   对于这样的猜想,张夫人自然乐见其成,悄悄吩咐张来家的几个,若是有人问起,只管回不清楚那个稳婆为什么会被火烧了衣裳便足够。若有人追问,再就说说夫人是早产,小主子瘦小本不该难产,谁想竟迟迟生不下来,就足够了。   张来家的几个不光自己是这样回答别人问话的,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也都给说到了。她们是张夫人的陪嫁,丈夫不是东大院的管事就是采买,出门的时候更多,传播效果可想而知。   贾母是与张夫人差不多的时间醒过来的,没办法,她昨天全身都是疼的,好不容易老御医在贾政的跪求之下给了自己祖传治烧伤的方子,制好药膏再抹上都到后半夜了,可不就醒得晚?   她醒得晚,赖嬷嬷却是一夜未睡,及至听到传来的消息,更是吓的魂飞魄散:“老太太,不好了。”赖嬷嬷进屋跪到贾母的脚踏前的同时,边挥退别的丫头婆子,边小声的说道。这让贾母心里更气,自己从昨天开始就没好过,还能怎么不好?!   等到听完赖嬷嬷说完采买从外头听来的传闻,贾母才知道还真有比自己被烧更不好的事——烧伤了躲在家里养伤就可以了,可是这名声坏了,从什么地方养起?   “给我去查,看看是哪个不知死的奴才敢乱嚼主子的是非,查出来一体打死。”贾母恨恨的起身,一把拍开想给自己穿衣裳的赖嬷嬷:“不用在这里假殷勤。”   赖嬷嬷马屁拍到了马蹄上,也只能心里暗道倒霉,嘴里还要替主子着急:“老太太,现在传言即出,还是快些消了流言为上。”   贾母也想消除流言,可是谁让她昨天罚贾赦与张夫人是事实,还被老御医与王太医给看到了?王太医那里贾母不担心,可是老御医对自己有明显的敌意,贾母想不出办法让他出面有证明自己没做过那样的事。   “老太太,昨日老奴也听了一句半句的,那位老御医好象与大太太……”赖嬷嬷觉得解铃还需系铃人。   刚说到这儿,丫头一边打帘子一边向内通报:“大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贾母想起昨日贾赦就那么大刺刺说出怀疑有人借着张夫人生产想让他绝后,自己才罚他。若不是罚了他,那个张氏也不会担心得连月子也顾不得做,非得来替贾赦求情,若张氏不来求情,自己也不会一气之下连她也罚跪……   一连串的事情可以说都因贾赦而起,让贾母怎么么愿意见这个儿子?可是被赖嬷嬷拉了拉袖子,只好不耐烦的看向已经走进来的贾赦。   哪怕是在贾代善的丧礼上,贾赦也没见过贾母这样狼狈过,愣了一下才问:“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用药后觉得好点了没有?”   贾母拍了拍床沿:“现在外头都知道了我罚你们夫妻,谁不知道我是个恶毒会搓磨媳妇的婆婆,我哪里好得了。”   贾赦就低头不说话,贾母岂能不知他这是对自己昨日罚他心里有怨?又拍了拍床沿,觉得自己手疼了只好放弃:“说,是不是你心里含怨,故意便人放出这样的话来?我是你的生身之母,我的名声不好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哭骂道:“早知你容不得我,还不如那时我随着国公爷一起去了,好让你当家作主,也不至于老了老了坏了名声。”   贾赦无奈的跪下道:“老太太,昨夜张氏风口是跪在凉地上,昏倒后生死不知,我守了她一夜,哪儿来的空儿去传流言?”   贾母也不听贾赦的辩解,只说是贾赦觉得她是累赘不愿意奉养她,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坏了她的名声。若是贾赦不承认是自己放出的流言,那就当着京中人的面,替她澄清流言是子虚乌有。   贾赦都快让贾母给气笑了,昨天自己亲自请了老御医上门诊病,结果被罚跪。张夫人听说自己被罚了过来求情,一起被罚跪,现在你要让我给你澄清流言,那是流言吗?分明就是事实。   贾母见贾赦的样子更加气愤:“一定是老御医说出去的,人即是你请来的,自然要由你出面劝说老御医来澄清。”   贾赦保持沉默。这当口贾政带着贾珠、贾元春一起来给贾母请安,见贾赦又跪到贾母面前就觉得牙疼,劝道:“老太太有事与大老爷好生说,何必……”总是让人跪着回话。   赖嬷嬷上前小声的对贾政说起流言之事,一下子让贾政的脸红胀起来。他不是傻子,明白王太医跟荣国府的关系一定不会乱说,能传出话的只有老御医,便转劝贾赦:“大哥还是去老御医府上,请他出面澄清一下吧。”   没事的时候自己就是大老爷,有事让自己办了自己就是大哥,原来自己怎么没看出老二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呢?贾赦不好怼贾母,面对贾政还是没有压力的:“昨日你一直在场,也觉得那是流言?”   贾政说不出话来了。   贾母顾不得手疼又去拍床沿:“传得尽人皆知还不是流言。快去将这些话压回去,不然我就要进宫,请贵妃娘娘给我评评理,这样往自己亲娘身上泼脏水的人,还能不能袭爵。”   贾赦猛地抬头看向贾母,那眼神里的冷意让贾母觉得被一头恶儿狼给盯住了一样,身子忍不住瑟缩一下,想起本朝经孝治天下,自己这个做娘的怎么能被儿子给吓住?!   为了给自己壮胆,贾母输人不输阵的高声道:“这爵位有德者居之,百善孝为先,你即不孝顺,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荣国府败在你手上。”   贾赦声音平平的问道:“老太太是真的觉得我不孝顺,不配袭爵吗?我记得国公爷上遗折的时候,是由我来袭爵的。”   要不是因为你要袭爵,国公爷何必二上遗折给政儿求官?贾母恨恨:“你放任他人胁迫生母,何来孝顺之言?若想不让我进宫,就快去将流言澄清了。”   贾赦就不再多话,不说不动。贾母还在漫骂不休,外头赖大家的急急进来:“老太大,顺天府来了衙役,说是昨日给大太太请的稳婆已经招了。”   屋内贾母几个都是一愣,贾母破声道:“当时我已经说这都是家事,要大事化为小事才是兴旺之家,谁把王婆子送去顺天府的?”   贾政不知道贾母为什么会如此失态,贾赦却想到一种可能,定定的看了一阵贾母,再转头冷冷的看向赖大家的:“说,顺天府审出的结果如何,不说实话,爷屠了你们全家。”   赖大家的连忙看向赖嬷嬷,见她也是一脸煞白没有丝毫血色,心一下子沉得不知落到什么地方:“顺天府来人说,说,说是那个王婆子交待,是二太太,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给了她银子,让她,让她……”   没等说完,贾赦已经站到了贾政面前,贾政一脸惶恐的说着:“大哥,这一定是误……啊……”误会两字没有说完,已经被贾赦一脚给踹倒在地上:“贾政,从此你我再无兄弟情份。”   就算是知情的贾母,也没想到王婆子竟然才一夜就招了。她也不想想,昨日王婆子被送进顺天府的时候,她与王夫人两个正在被火烧,接着就是救治,哪儿有空去顺天府打点?   也不是贾母托大,实在是自贾代善去后,她已经用孝道压得两个儿子媳妇对她言听计从,以为自己说了不许张夫人将人送官,张夫人还会听话的照办。贾母不自负的时候也不会往张夫人已经换了芯子上想,何况在说一不二惯了,总以为自己可以在荣国府一手遮天了?   已经换了芯子的张夫人,在贾母离开的第一时间就将人送去顺天府,再借机烧了贾母与王夫人,就是为了让这两个人没有时间理会王婆子,免得王婆子在顺天府“暴毙”。   顺天府的官儿们能在天子脚下平安无事,自有其为官之道。稳婆一送过去,人家就知道这是高门阴私之事,并没第一时间审问王婆子。如果贾母与王夫人及时知道了王婆子被送官,派人打点打点的话,王婆子再迟两天审或是直接暴毙都不是不可能。   坏就坏在贾母与王夫人没让人去打点,而今日一早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顺天府的官儿们能不知道皇帝有密探布于京中?这样的流言是一定会传进皇帝的耳中的,所以听到流言的那一刻起,便直接提审了王婆子。   这个王婆子能被周瑞家的收买,做这样的事自然不是一次两次,被送官本就心虚,三木之下撑不住,不光说出周瑞家的听了王夫人吩咐收买自己,还把自己这些年做过的龌龊事倒了个干净。吓得审她的官儿不敢再听下去,直接报到了府尹大人那里。   陈府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王婆子交待的实在吓人,他也不敢闹大,只捡着这次送王婆子到官的荣国府之事先发落,派人去荣国府提王夫人和她的陪房周瑞家的一起到顺天府对质。 第67章   贾母暗骂王夫人使的奴才不得力, 怎么就让周瑞家的找了这么一个货色办事。当务之急却不能让周瑞家的真的被顺天府的衙役带走, 否则再打点也晚了, 贾政出孝之后能不能做官,都在两可之间了。   “赦儿。”贾母向着还在踢打贾政的贾赦叫了一声,比起刚才怒骂之声简直是换了个人:“一个平头百姓图赖,你就直接当真了?竟为了这个与政儿动手, 你们可是嫡亲的兄弟,现在你父亲去了, 正该兄弟相互扶持。还不快些放开政儿。”   贾赦儿狼一样的眼神射向贾母:“老太太, 当日瑚儿出事,张氏要查您就拦着, 那时瑚儿可不就是周瑞家的头一个发现的。现在又是这个周瑞家的收买人, 你还说是别人图赖。老太太就这么想让我绝嗣吗?!”这个时候叫赦儿,刚才不是还要进宫请贵妃娘娘给你公道吗?   “胡说。”贾母强辩道:“那时周瑞家的已经说了, 是她听到湖边有动静,跑过去看时才知道是瑚儿落水了。她那是救人, 你不感激不说, 倒赖人害了瑚儿, 我自是不能让你错赖了好人。”   贾赦冷笑道:“那老太太不说好生审审周瑞家的, 却将瑚哥儿身边的服侍人问都不问就一体打死,又是什么道理?在老太太心里,老二房里的阿猫阿狗说得都是对的,我房里多少人说话都没用是不是?”   贾母再也无话回答,她那时哪敢让贾瑚身边服侍的人与周瑞家的对质?   贾政已经给贾赦跪下了:“大哥哪怕是觉得周瑞家的可疑, 也不该赖到珠儿娘身上。现在珠儿娘还躺在床上,若是去了顺天府,可让两个孩子怎么做人。”   早已经吓呆的贾珠与贾元春,也随着贾政一齐跪下不住的向着贾赦磕头。不想贾赦已经红了眼:“他们没办法做人,好歹还活着。可是我的瑚儿,我的瑚儿呢?”说着猩红的眼睛不住的在贾珠与贾元春两个身上打转,似乎是想判断应该由哪个孩子替贾瑚抵命。   贾母见贾赦就是不松口,向着赖嬷嬷使了个眼色,赖嬷嬷便悄悄蹭出门去,一路急奔到荣禧堂,顾不得让人通报,自己打着帘子进门后向着愣神的王夫人道:“二太太,周瑞家的留不得了。”   王夫人如没听见一样,动都没动一下。赖嬷嬷这才发现竟没有一个丫头在王夫人跟前服侍,只好自己再上前些,叫了一声:“二太太,大老爷已经知道顺天府审过王婆子了,周瑞家的不能留了。”说出这话的时候,赖嬷嬷不是没有兔死狐悲之心。可是主子有命,她也只好照做。   王夫人这才象醒过神儿来一样,眼睛总算有了些活气:“留不得,可不就是留不得。人,已经被大太太的陪房带着顺天府的衙役给带走了。”要不是她还撑得住,只说自己身上有伤,不肯随着顺天府的衙役走,说不定赖嬷嬷连她都见不到了。   又是大太太,赖嬷嬷心里一紧,这大太太的消息也太灵通了点儿了吧。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凑到王夫人的耳边,赖嬷嬷小声道:“二老爷那里怕是顶不住,二太太还是快些往王家送个信儿吧。”   王夫人听到赖嬷嬷说的话,眼前就是一亮,自己刚才被周瑞家的突然被带走吓迷了心,怎么就忘记自己跟那个张氏不一样,自己是有娘家的人。   “赖嬷嬷,替我叫人。”王夫人脸上的烧伤比贾母严重,昨日药膏制好之后,又得先可着贾母先用,一夜过去王夫人脸上的伤疼虽好了些,可是大声叫人还是有些受不了。   赖嬷嬷的眼睛一直不敢直视王夫人满是药膏的脸,听到王夫人让她叫人,更是殷勤的跑到了门口,才挑起帘子把头探出去:“还不快来服侍二太太。”   一时荣禧堂内就满是人,周姨娘和赵姨娘两个没有进屋的资格,都老实的站在廊下等叫。赖嬷嬷传完了话,还得回去向贾母回明,出来时两个姨娘给她行礼,她如同未见般一阵风去了。   贾母听说周瑞家的已经被顺天府的带走了,气恼更甚。有了外头的流言,也不敢再罚贾赦跪,只好把人赶走,好方便与贾政一起商量对策。   贾政能有什么好主意?不过是请老太太做主,请老太太还二房清白之类的车轱辘话来回说罢了。贾母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想法与赖嬷嬷倒是如出一辙,让贾政快些亲去王家求救。   不过贾母比赖嬷嬷多想到了一处,那就是让他去忠靖侯府请她的亲弟弟,忠靖侯过府来商议。贾政就有些踌躇:“舅父大人的身子不好,不是要紧的事儿……”还是别折腾人家了,要是出点什么事,怎么向人家史家兄弟交待。   贾母又想拍桌子了:“整个荣国府的名声都要毁了,还不是要紧的事?”贾政才连忙跑了出去。   贾赦回东大院的时候,张夫人对事情的进展已经一清二楚,装成刚知道的样子,想想对贾赦道:“老爷还要去顺天府一趟,可别周瑞家的前脚进了顺天府,后脚人就暴毙了。”这样的事情不得不防。贾赦也知道利害,刚才又被贾母伤了心,拿脚便出了门。   说来现在贾政一房虽然已经如原着一般被贾母留在了荣禧堂,可是张夫人还在,这当家之事也一直由贾敏帮着料理,贾政还未被人当成荣国府的代言人。贾赦一到顺天府,还是受到了礼遇的:   按着朝庭律法,贾赦出了孝就能袭爵。哪怕是降等袭爵,按例一个伯爷是少不了的。不管到时能不能有实职,品级上就能压倒一片,现在正是烧热灶的时候。   “贾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陈府尹想了想,才想出这么一个称呼来。   贾赦也不跟他客气:“陈府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昨日里我们府上送来了一个稳婆,要谋害我夫人跟当时还没出世的孩子。听说府尹大人明镜高悬,已经审明背后主使之人,还把直接收买稳婆的奴才拿到了顺天府。”   陈府尹听了忍不住嘶了一声:“贾世子,那个稳婆虽然招出是贵府二太太的陪房给了她银子,可是两人还没对质,这冒然定罪……”听说那个奴才可是二太太的陪房,身契在二太太自己手里。   贾赦眼睛就是一瞪:“不对吧,那个奴才拿来已经半天了,怎么还没对质?”   我这不是要看看王家会不会出面平了此事吗?陈府尹看着贾赦不说话。   贾赦的话可不少:“敢是陈府尹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如告诉我一声,若是有理我也不为难陈府尹,自会递牌子请见圣人,求圣人给我一个公道。”   可把你脸给大的。陈府尹心里暗骂一声,你当你是去了的国公爷呢,别说你没那么大脸为这么点小事让圣人召见,就是圣人看着去了的荣国公面上肯见你,你不是还守着孝呢吗?宫里的忌讳都不讲了?   面上还得带出笑来:“哪里哪里,不过是那个奴才正在与稳婆对质,还没有个结果,才没说与世子爷听。”这位是出了名的混不吝,说不定真敢向宫里递牌子。   他递了牌子,圣人见不见他在两可之间,顺天府办事不力的印象,可就在圣人那里坐实了。陈府尹一面向贾赦让茶,一面悄然向小吏做了个手势,小吏便出门去了。   贾赦也不着急,跟着陈府尹一起谈天说地,明显是要等着审问的结果。不想周瑞家的倒有几分硬气,哪怕稳婆将她是什么找的自己,是怎么跟自己说的,给自己的银子一共几锭、每锭几两说出来,硬是一口咬定稳婆是栽赃陷害。   陈府尹闻报之后,看了贾赦一眼,那意思是好歹是荣国府的奴才,自己不好如稳婆一样用刑。贾赦让他给气乐了:“我读书少,只听说过刑不上大夫,没听说过刑不上奴才的。陈府尹你若实在不想得罪王家,直说便是。我好向宫里递牌子。”   陈府尹看出贾赦今日是铁了心要得一个结果,又向小吏做了个手势,接着陪贾赦谈天说地。没说上一会儿,外头小吏来报:“京营节度副使王子腾大人请见府尹大人。”   陈府尹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怕的就是这个,原想着王家会打发体面的管家过来,没想到王子腾竟亲自过来了。贾赦倒是老神在在,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陈府尹也不好请贾赦与他一起出迎,只好自己带着属官一起迎了出去。   等带着王子腾重回府尹大堂,陈府尹出去的时候贾赦怎么坐着,现在还怎么坐着。王子腾刚才已经听陈府尹说贾赦在此,一进门便向着贾赦拱手:“恩侯兄也在,可是有公事来寻陈府尹?”   贾赦这才把身子略正了正,向着王子腾淡笑道:“王副节度使这话问得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不是姻亲,是昨日才认识的。你竟不知道我们府上守着孝,我这个长子更是要守孝三年?”想拿公事压人吗?跟我装什么装。   所有陪着王子腾的人都替他尴尬。王子腾急不得恼不得,本想着暗刺贾赦一下,竟让他抓了自己的把柄,只好强笑道:“倒是我想差了。”   贾赦却不依不饶:“倒是你不在京营练兵,倒来顺天府,敢是找陈府尹有公事?”   “这个——”王子腾更尴尬了。   陈府尹上前打个哈哈,向着王子腾让座让茶。王子腾落座之后,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说有公事找陈府尹,就听贾赦说道:“你别是为了周瑞家的那个奴才,来撞陈府尹的木钟的吧?那不过是个奴才。”   这个天杀的。王子腾再厚的脸皮,让他这么挤兑着也有了恼意:“便是为了那个奴才又如何。恩侯别忘记了,周瑞家的是我妹妹的陪嫁,并不是你府上的奴才。”   贾赦回他一个呵呵:“要不说王家女孩不读书不明理。我还以为你好歹是中过武进士的人,总要比你们家的女孩强一些,没想到也一样不通。”   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说不通,王子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向着贾赦阴测测道:“我念着两府世代的情谊不与你计较,你不该辱及王家。”   贾赦看都没看王了腾气得发绿的脸,转问陈府尹:“女子出嫁从夫,这话没错吧陈府尹?”   陈府尹应是不好,不应是也不对——这女子嫁妆法有明律,陪嫁的奴才们,身契也都归女子所有,王子腾说得并没有错。问题是贾赦说的女子出嫁从夫,更是深入人心,你人都是丈夫的了,陪嫁的奴才难道还不是丈夫的?   此世之人宗族观念极重,没分家的情况之下 晚辈不得有私财,所以说贾政的奴才也是荣国府的奴才,也没有错。   王子腾气得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也不理贾赦了,开门见山的向陈府尹道:“陈府尹,即是贾赦也在,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周瑞家的是我妹妹的陪房,就凭一个稳婆的话,便将人拿到顺天府,随意了些吧?”   王子腾话说得不算客气,可是有理没有?按着一般的说法,宰相门前七品官,国公府里头的奴才,自然不是说拿进顺天府就拿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王子腾不该当着贾赦的面说这番话。   就见贾赦眼睛一瞪:“王子腾,看来你王家人不光教养不好,这脑子也一般呀。这里可是顺天府府尹大堂,你竟然威胁陈府尹办案吗?!”   王子腾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刚才那话的确有威胁之意。不过能在王伯爷去后,越过王子胜这个长兄挑起王家的大梁,王子腾也不是白给的,很快就向着陈府尹拱了拱手:   “陈府尹,王某一时情急,绝无威胁大人之意。只是这陪嫁之人,关系到家妹的名声,这才口不择言。即是陈府尹要审案,可否允许我旁听?”   不等陈府尹回答,贾赦已经冷笑出声:“那奴才一见你,还不觉得心里有了倚仗,能老实招供才怪。”   陈府尹两头都不能得罪,只在心里祈求属官能在这两个人吵架的这段时间,从周瑞家的问出口供来。好在周瑞家的嘴虽硬,却硬不过顺天府的板子,最后承认是自己收买了王婆子。   属官赶紧把周瑞家的供词送到府尹大堂,不想王子腾非得要见周瑞家的一面,说什么三木之下何求不遂,怕周瑞家的是被屈打成招。   这下子陈府尹也生气了,本来他已经交待属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问周瑞家的是不是收买了稳婆,不必深问周瑞家的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已经暗中给王家留了面子。   这你王子腾还觉得是屈打成招,是不是觉得顺天府这些年问案的结果都是这么来的?贾赦看着面沉似水的陈府尹,不怀好意的向王子腾一笑:“王子腾,我听说那个周瑞家的年轻时候长得不错,倒不知道你是这么长情的人。你成亲也有几年了吧,一直不要孩子,是……”   “贾赦——”王子腾扑到了贾赦的面前,扬起拳头向着他的面门就招呼了过去,等着这一拳打实了,才发现贾赦不躲不避,还向着自己冷笑,心下一紧:坏事了。这就是一个混不吝,结结实实等着自己的拳头,一定有后招等着自己。   贾赦向陈府尹拱了拱手:“陈府尹,今日多有打扰,来日圣人面前,还请你如实回禀。”说完头也不回扭身便走。走到一半才转回身,向着陈府尹露齿一笑:   “陈府尹,那份供词我可是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了,若是那个奴才有一字翻供,可别说贾赦不讲交情。”   鬼才和你有交情。陈府尹哭的心思都有了,见王子腾还在发愣,也不愿意此人再留在顺天府,出言提醒道:“王大人,贾赦怕是要参奏弹赅你,还是快想想怎么办吧。”那就是个滚刀肉。   王子腾也想到了这一层,向着陈府尹拱了拱手,再顾不得什么周瑞家的,打马回府去想着谁能替自己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或是直接劝动贾赦不要上奏。   张夫人见贾赦青着一只眼睛回来,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世的人不是都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吗,再说贾赦不过是去顺天府盯着别让王家人见周瑞家的,怎么就被打成乌眼青了?   贾赦简要的向张夫人解释了一下,让张夫人哭笑不得:“老爷便是与他理论,见他要打人怎么不知道躲一躲,这下子可怎么出去见人。”   这两天贾赦的战斗力张夫人可是一直观察着呢,许是现在嫡妻仍在,也没有人拿贾琏的生命威胁他,贾赦别说愚孝了,说三句话不把贾母气死都算他没说。   贾赦这里还在催人快些给他换大衣裳,张夫人越加不解:“老爷还要出去?”你这样子能见得了人,不要面子了吗?   “我被人无缘无故打成这样,自是要出去找人诉诉委屈。就算是父亲已经故去了,也不能任由人欺负不是?”   这理论还真不是一般人接受得了的——若是觉得自己受人欺负,不是应该去打回来吗,你这找人告状算什么本事?有心提醒一下他,张夫人又怕打击了贾赦维护自己母子的积极性,日后如原着里一样缩在东大院里不出头。   等等,张夫人狐疑的打量着贾赦,原着里贾赦不会也是被人欺负了,想去找人告状,然后别人没有理会,才让他觉得出去找门路也是白费,所以直接窝在东大院不与人交往了吧?   “老爷这是要去请谁评理?”张夫人得看看贾赦去找的人是不是靠谱,能不能真向着他说话。   “自然是去找舅父,请他代我向圣人请见,我要去告御状!”贾赦信心满满。   张夫人直接无语,合着你这么有信心告王子腾的状,就是要找你舅舅?张夫人还以为贾赦会说出一个多牛叉人物来,闹了半天是忠靖侯?   你就这么肯定你舅舅会向着你,而不是倒向王子腾一边?是,从常理上来说应该如此,可是刚才贾母可是把忠靖侯请到了荣庆堂,商量的事情与王子腾要办的事儿是一样的!   “老爷,”张夫人不得不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到贾赦的眼前:“刚才忠靖侯已经去了荣庆堂。”   贾赦愣住了,忠靖侯的身体不好,他这个做外甥的还是知道的。能让忠靖侯拖着病体来荣国府的,只有贾母一人。而在自己与贾政之间,贾母会选择谁,贾赦心里一清二楚。   他颓然坐到椅子上:“可是不由舅舅替我上奏请见,我没法去告御状。”   张夫人再次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小心向贾赦道:“老爷认识的人里,难道只有忠靖侯可以向圣人递牌子?”荣国府现在的交往圈就这么窄了吗?   张夫人的声音很轻柔,听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好象存了希望,又好象是知道这希望很渺茫,听到贾赦耳里分外不是滋味,夫人这是明知道他办不成什么事,怕他伤心还替他找理由吗?   他猛地站起身来,又招呼着人给自己换衣裳,也没向张夫人说去找谁,穿好衣裳后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张夫人的灵魂力虽然强大,可是过了四条街后也无法再延展,只好重新集中到荣庆堂里,看看贾母是不是已经说动了忠靖侯。   在贾赦回来之前,张夫人已经听了半天贾母与忠靖侯的对话:得说这位忠靖侯的头脑比起贾母来还是清楚的。忠靖侯得知事情的经过之的,最先做的是指出贾母行事太过偏颇,还劝她要好生与贾赦一房相处。   可是面对贾母的一哭二闹,忠靖侯的免疫力明显比贾赦弱得多,已经答应要到东大院来劝贾赦不要把家事闹得尽人皆知。可是贾母哪能满足,只说贾赦这边有自己处理,一定要忠靖侯去老御医府上,让老御医出面澄清流言。 第68章   张夫人观察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忠靖侯, 觉得这位老侯爷非得死在自己姐姐手上不可。贾母也不知道是不是利用兄弟习惯了, 竟想不到忠靖侯府由亲弟弟当家跟侄子当家, 对她的意义完全不同。   看原着里,史家与贾母往来最多的,就是一个史湘云,两位史侯可没怎么来拜见过这位姑母。不过贾母失了外援, 对张夫人十分有利,她只关心忠靖侯最后会不会答应贾母的请求。   不出意外, 忠靖侯还是带着贾母的希望去了老御医府上, 可是随后忠靖侯再没来荣国府,只让人捎信给贾母, 说是老御医愿意与贾母打御前官司, 若是自己所言一句不实便以死谢罪。   张夫人放下心来,才发现时近黄昏, 贾赦竟然还没有回府,不由的又提起心来:现在贾琏还这么小, 自己这具身体又是内宅妇人, 若是没有贾赦顶在外头, 贾母与王夫人好对付, 可是在贾琏成长起来之前,荣国府对外往来,还得落入贾政之手。   贾政代表荣国府与人往来,王夫人想掌家又会得到贾母的支持,自己一个孀妇, 还能再把人给烧一遍不成?荣国府频频失火,外人会怎么看?还敢再跟贾琏往来吗?   更要命的是,自己一末世展示了空间异能,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把自己抽离,那时贾琏怎么办?   带着这样的担心,张夫人的晚饭都没用好,只喝了一碗粥便让人撤下去。张来家的自是要劝,张夫人直接摇头不听,也只好撤下。   这时张兴家的带着赵嬷嬷抱着贾琏过来给张夫人看,小孩子长得快,才两天脸上的红意已经下去了不少,眼睛倒是睁着,很明显看不到什么,还东转一下西一下表达自己的好奇。   “明日该是哥儿的洗三礼,咱们府上守着孝不能大办,可是也该准备一下。偏姑娘昨夜又病了,太太坐着月子,那些奴才都站高枝儿去了,赖大家的竟连问也不问一声。”张兴家的替小主子抱委屈。   贾敏病了?张夫人光忙着怎么监视贾母与王夫人,还真没注意一下自己上一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向着张兴家的问道:“姑娘病了,可请了太医没有?”   见太太不顾小主子的洗三礼,最先关心的竟是姑娘,张兴家的也只好叹气——自家太太就是性子太软心太善了,别人碰到这种事,哪怕跟姑娘关系再好,也会因老太太有所迁怒,可是太太还担心姑娘请没请太医。   张来家的也说:“太太还是担心一下咱们哥儿的洗三礼吧,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谁可敢给她委屈受。”   正是她的亲娘给她委屈,才让那位心思敏感的仙子娘一下子病倒了。张夫人没法跟几个奴才解释,只好向张常家的道:“去把赖大家的叫来,她若是以事推诿,告诉她现在这府里还是我当家,别猪油蒙了心。”   张常家的听了喜不自胜,觉得自己家太太早就该这么硬气起来。等把赖大家的带来,可以看出人脸上明显有不甘之意,张夫人也懒得与她计较,只问:“明日哥儿洗三的东西都送过来了吗?”   赖大家的躬了下身:“大太太,正院所有的奴才都忙着老太太的病,哥儿洗三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准备。”   这可真是贾母使出来的好奴才。张夫人看了赖大家一眼:“正院奴才一共多少个人,都在什么行当,各有几班当差?老太太院子里多少个人,各有几班?”   这些赖大家的还是知道的,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也没有什么藏掖,张夫人赞许的向她点了点头,不等赖大家的面现得色,下句话已经问出口了:   “老太太院子里就有六七十人分班服侍,正院剩下的奴才难道一直在跟那六七十人抢差事,连自己正经差事都放下不做了?”啪的一声桌子被拍响:“这样的一心只想着攀高枝的奴才,养着他们干什么!”   赖大家的被问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她知道自己能做得成大管家娘子,全凭了婆婆是贾母的陪嫁,自然要好生奉承着老太太。   不过自张夫人管家之后,她就发现大太太面上平和,可是心里自有一杆称,行起事精细处让人一丝空也钻不得。于是在奉承贾母的同时,赖大家的一直不大敢太过忽视了大太太。   也就是这一次大太太与老太太已经撕破了脸,身为奴才的她不得不选边站队,才刻意忽视了贾琏的洗三礼——就算贾母与王夫人都养伤,可是东大院的主子们毫发无损,这洗三之礼总不可缺,该预备的东西,她这个大管家娘子都该亲自送过来,才是做管家娘子的本份。   现在好了,大太太听到她说那些奴才都在服侍老太太的病,不问服侍的好不好,老太太的病怎么样,直接问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奴才不尽心,还是别处的奴才想抢老太太院子里的差事。   不管赖大家的回答哪一条,都会得罪一大批奴才。何况她从大太太的话里,分明听出那攀高枝的奴才,说的就是自己一家子。   想想自己婆婆与老太太多年的情份,还有府里长辈房里猫、狗都是尊贵的规矩,赖大家的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向着张夫人道:“大太太,老太太是府里的主心骨,奴才们都担心老太太的病,正是忠心处,并不是不用心当差或是想抢差事。”   赖嬷嬷比贾母会挑儿媳妇。张夫人心里感叹了一下,对赖大家的说出的话还是如刀子一样:“忠心,忠心的奴才是这样拿自己的正经差事不当一回事儿吗?忠心的奴才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赖大家的口内只能回不敢,张夫人却觉得此时正是砍了贾母膀臂的好机会,哪容她辩解:“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哥儿虽才出生,可也是你的主子,你把主子的事忘在脑后,还敢跟我提忠心?”   贾赦恰带着一身的冷意从外头进来,听到张夫人的话顺嘴问了一句:“谁不把哥儿放在眼里,这些作死的奴才反了不成。一个个的不是想害哥儿就是不把哥儿当主子,不管哪个,全家都拿大棍子打死。”   这个时候张夫人可以相信,贾赦还真是贾母亲生的,要不处置奴才时说出的话怎么都一模一样。把目光示意一下赖大家的,张夫人向着贾赦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最得老太太信任的赖大管家娘子。”   不提贾母还好,一提贾母,贾赦怎么能想不起贾瑚的死因是贾母做主不让查下去的,张夫人孕期就被传出所怀之子妨克亲人的闲言背后有贾母的影子,张夫人被稳婆害,贾母也不让送稳婆去顺天府,张夫人昨日被罚跪也是贾母所为?!   桩桩件件,都没见那个贾母最信任的赖嬷嬷出面劝过一句,说不定还曾替贾母想主意推波助澜。   贾赦可没有不打女人的想头,飞起一脚,直接就把赖大家的给踹倒在地:“没规矩的奴才,就这么站着回主子话吗?”   赖大家的被踢得差点背过气去,好容易爬起来还得向贾赦认错:“是奴婢没规矩。”   “这没规矩也不是一日了。”张夫人不给她找理由的机会:“听说下人房那边,你们赖家就占了三个院子。我想着你们家里总共才几个人,一个院子竟都盛不下了,可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里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错拿了府里的东西。”   赖大家的抬起头茫然的看向张夫人,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贾赦见她的样方,也看出里头大有私弊,迈步出了正房,远远的就叫秦柱快些带人跟着他走。   “大太太,奴婢现在就去准备哥儿洗三要用的东西。”赖大家的听到贾赦叫人,反应过来决不能让他去自己家占的那三个院子,给张夫人磕了个头起身就想往出跑。她得快些告诉自己婆婆想办法,自家一些东西让大老爷见了,全家的命都没了。   张夫人一摆手,张来家的已经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堵在门口处,推一把赖大家的:“太太还没说都要用什么,你急着跑去准备的东西不合用,可怎么处?”   赖大家的知道自己在贾赦回来以前,是别想着离开东大院了,回头看向张夫人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大太太,奴婢是府里的大管家娘子,不是东大院的奴才。”   这就和自己讲起资格来了?张夫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东大院也是荣国府,老爷出了孝就会袭爵承继整个荣国府,你说你不是东大院的奴才,是要挑唆着主子分家吗?”   “老太太——”赖大家的不敢承认,只能再次祭出贾母这杆大旗。张夫人不等她说完,就直接告诉她:“夫死从子,自国公爷仙去那一日,老太太便只是老太太了。”   这么直白,说好的百善孝为先呢?赖大家的无话可说了。不得不说,原主的性子看起来弱了一些,可是这管家的本事还是可圈可点的,张夫人一直注意着东大院诸人的动静,没有一个人偷偷往正院跑,去给贾母或是赖嬷嬷报信的。   若不是如此,前日原主生产的时候,王夫人也不会冒险收买一个外来的婆子——这等于是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别人的手上,除非事后王夫人再让稳婆从此无法说话。这种事儿张夫人相信王夫人做得出来,那就是一个佛口蛇心的女人。   贾赦并没有让张夫人久等,随着他一起回到东大院的,还有赖家的东西以及被贾赦堵在家的赖家人。这赖家人里可不光是姓赖的人,还有赖家私下买的奴才,俗称奴下奴。   看到贾赦带进来的东西,赖大家的已经瘫到地上了。现在老太太养伤在床,二太太自己养伤不算陪房还被顺天府的人拿了去,二老爷那么好面子的人面对大老爷,一定会被压得喘不上气来。一旦去了正院,自己家可就……   “求大老爷开恩,都是奴婢跟当家的迷了心,一时糊涂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请大老爷看在奴婢一家子多年对府里忠心不二、兢兢业业服侍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家子。日后奴婢一家子一定给大老爷、大太太当牛做马。”赖大家的这次磕头如捣蒜。   贾赦以目示意张夫人,想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处理。张夫人向着赖大家的笑了一下:“你身为奴才,一身一体都是主子的。做牛做马,不是你的本份吗?”   大太太今天是怎么了,自己但凡说一句话,她怎么都能挑出错处来。难道平日里的温柔和顺,是装出来的,还是说有人三番五次想害她,让这和顺的人也亮出爪牙来了?赖大家的看着张夫人的笑,心里一阵一阵发冷。   “你做了几年的大管家娘子,是识字的吧?”张夫人问道。赖大家的连忙点头,张夫人就让人给她纸笔,让她对着那些从赖家带来的东西,列出哪些是用她们一家子月例采买的,哪些是主子赏给她的,又有哪些,是她们从主子房里藏私得来的。   这让赖大家的心里活动了起来,原来大太太只是嘴上厉害了,竟然让自己来列这些东西的单子。自己婆婆跟随老太太多年,自己两口子做大管家和大管家娘子也有近十年的时间,那些东西完全可以列入主子赏赐之中。   错就错在自己刚才不该一见东西就吓着了,还向大老爷磕头认错。赖大家的知道自己刚才那一认错,好歹也得列出些自己一家子昧下的东西,要不大老爷不信,把自己直接送到顺天府怎么办?   她可是知道,连京营副节度使王大人亲自去顺天府,都没能把周瑞家的带回来。若是她们一家子进了顺天府,还能指望着老太太亲自去顺天府救他们不成。   赖大家的去外头列单子,张夫人已经从气呼呼的贾赦嘴里知道,这一世的赖家,可比贾瑚那一世肆无忌惮多了:贾赦从赖家抄出来的银子就有近三万两,府里报过毁损的古董几十件,各色宝石、珠子、细工首饰近千件!这还没算满满一库房的粮食——那些东西太占地方,贾赦根本没让人拉回来。   “这国公爷一去,连自家的奴才都要奴大欺主了。”张夫人有理由相信,把这些东西摆到贾母面前,赖嬷嬷这个狗奴才全家,完了。   等到赖大家的列完了单子,贾赦便让人捆了她,带着东西去荣庆堂。一进了正院,就有献勤儿的小跑着去荣庆堂给守着贾母的赖嬷嬷报信,说是她儿媳妇被贾赦给捆了。赖嬷嬷听了恼怒不已,忙到贾母跟前哭天抹泪,只说自己一家子忠心老太太,才被大老爷给恨上了。   贾赦一进荣庆堂,直接就被贾母怒喝让他跪下。不过这次贾赦没听贾母的话,将那张赖大家的列的单子直接递给贾母看。   贾母还想拿乔说不看,却一眼扫到上头的一件东西:南珠金攒五凤钗!这分明是自己私库里的东西,是自己早年间的爱物,年纪大些了觉得再戴不够庄重,这才好生的让人收起来。   这东西怎么就到了赖家了?贾母不由拿着单子细看,一看不得了,上头竟然写着是自己赏给赖嬷嬷的。贾母能淡定得了?向着贾赦道:“把这上头写的宝石拿来我看。”   赖嬷嬷步了自己儿媳妇的后尘,瘫倒在贾母面前一句也辩不得了:这些东西都是她借给贾母取东西的时候,悄悄掖回家的,儿媳妇怎么敢都写成了老太太赏的?   老太太就是记性再不好,可她赏东西是有规矩的呀:一般的赏个荷包,里头有那么四五个小金银锞子,再好些的直接赏尺头、赏银子。只有办了大事后,才会赏些首饰。纵是赏首饰,老太太也有专门赏下人的花样,不会直接赏自己戴用过的好东西。   “这些你要怎么说?”贾母拿着单子的手都是抖的,一是觉得丢脸,自己奴才偷自己的私库,倒被自己一直不喜的儿子给拿人正着。二是觉得心寒,这个赖嬷嬷跟了自己几十年,但有所求自己都尽量满足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忠心的。   三来,也是贾母最不想问的一条,那就是自己的私库,究竟是不是赖嬷嬷去偷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给烧的。   赖嬷嬷此时一句话也不说,只向着贾母不住的磕头。赖大家的见贾母与婆婆如此,才知道自己刚才的小聪明用错了地方。大太太哪里是不知道自己耍小聪明,分明是知道只要这些东西拿到老太太面前,自己一家子就是死路一条。   贾母抖着手向贾赦道:“我身上有伤,你自己看着处置。这些东西都是赖家的偷了我的,留在这里就是。”虽然东西不多,可是想想自己被烧成平地的私库,贾母觉得蚊子再小也是肉。   贾赦这个不讨喜的又说话了:“这些古董有些是当日报损的,查查帐就知道是不是老太太私房里的。还有这些银子,赖大家的说都是他们历年来的月例跟得的赏。”   “我算着他们一家子的月例纵是高,也高不到还有银子买奴才的地步,少不得是贪污了公中的,还是入了公帐的好。”   一直用灵魂力注意着动静的张夫人,听到贾赦这话几乎不曾笑出声来——贾母不喜欢贾赦,算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吧,算吧,算吧。   贾母直接气得说不出话来:“公中各处自有人专差,哪里那么好让人贪污,这银子自然都是偷了我的。”   贾赦向着贾母躬了躬身:“老太太还是安心养伤吧,等着我再问赖大那个死奴才,问实了会给老太太回话。”说着竟让人直接将赖嬷嬷跟赖大家的一起带走,除了那些宝石跟首饰,剩下的东西一点儿也没给贾母留下。   不说那边贾母气得把眼前的东西砸得乱七八糟,这头张夫人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来家的几个好不容易在她脸上见了笑模样,都上前凑趣,说起明日怎么给贾琏洗三的事。   张夫人这才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贾赦出去分明是找门路好去告御状的,到现在竟歪成了处理荣国府未来最大的蛀虫,那他明天究竟能不能见到皇帝?   若是贾赦去见皇帝了,贾琏的洗三礼可就太惨了点儿:正院那边连贾敏都病了,是一个人也来不了了。而洗三应该收获最大的稳婆,也在顺天府等着判决呢。只有自己这个亲娘,还有几个得用的奴才一起观礼,这将来要让贾琏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全家都不重视他?   “把哥儿抱来我看。”张夫人觉得自己从现在开始应该多跟贾琏相处,这样哪怕将来自己灵魂被抽离了,那个赵嬷嬷跟贾琏说起,也能让贾琏知道他曾是有人疼的孩子。   看过孩子,确认了洗三的东西都准备齐了,也没见到贾赦回来,张夫人只好让人给老爷带话,让他忙完了务必来正房一趟,自己歪在靠枕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贾赦进屋时,发现张夫人已睡,便想着回书房算了,不想张夫人觉轻,已经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贾赦要往外走,忙道:“老爷且慢。”   “大半夜的还叫我,什么话不能明天说。”贾赦显得略的些不耐烦,说出来的话也挺欠揍。张夫人并不在意他的口气,只问:“老爷说是要去找人面圣,可有门路了?”   贾赦听了向张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告诉她自己找的是谁的意思。张夫人觉得跟这个人沟通实在有障碍,只好再问:“那老爷找的还是忠靖侯吗,侯爷怎么说?”话说刚才她忘记关心一下忠靖给没给贾母回话,也不知说没说动老御医。   贾赦眼神有些不好了:“不是舅舅,这外头的事儿你不必管,只管带好哥儿就成了。”   张夫人气得想骂人了,什么叫外头的事儿我不必管,要不是担心你让人打击得自闭了,我保养身子吃吃喝喝不好吗?眼睛只管定定的看着贾赦,就是不说自己会好生带哥儿的话。 第69章   贾赦记得, 这双眼睛, 也曾眼里只有自己, 也曾因瑚儿出事向自己救助自己却视而不见过,这让贾赦不自觉道:“我去了和王府,王爷已经答应明日会替我奏明圣上。”   和亲爷?张夫人在脑海里扒拉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才想起这个人来,是当初贾赦做伴读的那位皇子。圣人这辈开始夺嫡的时候这位和亲王还小, 没等他有什么想法呢,圣人已经登基称帝了。   可能是越缺什么越要标榜什么, 这位和亲王就成了原着里忠顺亲王一样的存在, 是圣人硕果仅存的兄弟。被夺嫡之争吓破了胆的和亲王,对朝事一向不参与, 只管自己在府里吃喝玩乐生孩子。   这样一位一心自保的人, 竟然答应替贾赦出头,让张夫人不得不腐眼看人基:这个和亲王跟贾赦的感情这么好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贾赦也让张夫人给看得发毛:“王爷能平安得封亲王, 岳父大人当年也是美言过的。听说事关于你,这才答应替我向圣人奏明。”说到最后, 贾赦嘴里的意味也有些不大对。   顾及原主一直以来的形象, 张夫人没有翻白眼, 跟贾赦这货生气, 完全是自己找罪受。既然他这么有把握,张夫人也就不担心了——现在皇帝巴不得荣国府内斗,最好斗得两败俱伤,好让军中的人知道,贾代善一死, 荣国府的继任者,不成气了,也不用惦记着荣国府当年的情份与提携之恩了。   第二日贾赦进宫的结果,跟张夫人预计的差不多,现在王子腾还没有反水之功,皇帝对他的忌惮比贾赦还大,所以贾赦顶着个乌眼青去见皇帝,被皇帝好一顿同情,直接让人宣王子腾见驾。   王子腾听到皇帝召见,就知道是贾赦真去告自己的状了。他想不通最忌讳这些的皇帝,为什么还要见贾赦——昨日贾母请忠靖侯出面劝说老御医,他在王夫人那里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忠靖侯是站在贾母这一边的,不会替贾赦上奏请见,那是谁替贾赦向皇帝上奏的呢?   圣人有召谁敢不从?王子腾没等想明白已经到了养心殿,听到贾赦不遗余力的抹黑王夫人、抹黑他自己,气得脸都红了。可是皇帝不问话,他也不敢打断贾赦的话不让他说下去,只能死死抠着地缝,免得自己一个忍不住御前失仪。   贾赦都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了,还是顶着乌眼青见驾的,皇帝自然要先把王子腾骂上一顿,没别的,别看贾赦现在还没袭爵,可是只要这人能活到出孝,那品级一定比王子腾高,只一个殴打上官,就够王子腾卸任思过了。   何况贾赦现在守的是贾代善的孝。皇帝一直想收回兵权,可又顾及名声,贾代善之死让皇帝收回兵权顺理成章,不必在史书上留下逼迫臣工的笔墨,皇帝心里还是承他这个情的。   加之贾赦不成器在京里是出了名的,这样的人承继荣国府,对皇帝来说起有在军中崭露头角的舅兄、自己还有个会读书名声的贾政,更放心。既然对贾赦放心,那皇帝也不介意给他一点儿甜头。   这仪容不整惊扰圣驾之罪就不治他的了,丧期求见冲撞之事也是情有可原,做恶之人着顺天府迅速审明定罪,贾赦自回家去好生守孝读书。   王子腾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殴打上官、目无尊卑、纵奴行凶,一条条被皇帝数落出来,就算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顶不住。看在统治县伯的颜面之上,皇帝没把王子腾送进大理寺,只顺手夺了王家的爵位,并王子腾京营副节度使之职。   这后果可就严重了。   王家现在全凭王子腾一人支撑,那个统治县伯的爵位早就降等了好几次,还是在王子胜的身上,这消息一传回金陵,说不得王子胜要来京中向王子腾讨个说法。   皇帝觉得自己这一箭双雕无比漂亮,和善的问贾赦:“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搁到一般人身上,对皇帝这么向着自己,怎么也得说自己满意得不得了——不在乎皇帝对对手处置的轻重,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只要今日养心殿处置结果一传出去,京里差不多的人家再与荣国府交往,就得掂量掂量——别看荣国府还在孝期,可这圣眷,还浓着呢。   贾赦却难以常理度之,向上叩首后对皇帝回禀道:“谢圣人替臣做主,只是还有一事,请圣人明断。”   皇帝是个仁爱的好皇帝,对于贾赦的不识好歹表现得很包容:“你还有什么话说?”   贾赦的眼圈就红了:“圣人,我府上那个被拿到顺天府的奴才,虽然没招出背后是不是有别人指使,可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个,”他抬头向着皇帝比了两根手指:“臣到现在为止,才不过得了两个孩子,一个被人害死了,现在这个也差点儿让人害死了。臣真是怕了,不敢与那样的人同府而居,免得将来臣这唯一的孩子,也会性命不保。”   一句话,我就是怀疑是贾政媳妇动的手,可是现在没有证据拿她没办法,可是我不能再跟贾政一房同住一府,算我怕了他媳妇了,行不行?   皇帝仁厚的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你是想让朕给你断家务事吗?”   贾赦叩了个头:“这只是臣的一点儿小想头。当年臣还在上书房的时候,便多得圣人关照,知道圣人最是仁爱子民的。臣不成器,无法替圣人分忧,只盼着子嗣长成,可以承继臣的香火便好。”   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可架不住这样的瞎话皇帝爱听,向着贾赦点了点头:“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做过老六伴读的人,当年进宫时是还小着呢。”   想想向着戴权道:“你去荣国府跑一趟吧,也不必明旨,只传口喻给荣公夫人,告诉她树大有分枝,远香近臭,两兄弟即住在一起不和气,还不如让贾政早些离府的好。”   戴权看了贾赦一眼,应了一声等着贾赦一起出宫。贾赦结结实实的给皇帝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给磕出血丝来了。戴权在宫道上向贾赦一笑:“贾世子是个实在人。”   贾赦回头留恋的看了一眼养心殿:“可惜我父亲去得太急,我又愚笨,要不我也愿意替圣人效力。”戴权便无话。   张夫人早注意到贾赦带着戴权到宁荣街,想不通这闹的是哪一出,不想竟让她听到这样一道口喻。当着戴权的面贾母是不敢哭闹的,等到戴权走后,贾赦似乎也能应付。张夫人默默收回自己外放的灵魂力,觉得自己还是不用关注了。   这个贾赦,简直推翻了原着以及自己经历两世对他的认知。贾敏那世虽然发现贾赦很识时务,可是谁来告诉她,这个坑起贾母与贾政来得心应手的贾赦,真的没被人穿越或是自己消号重来吗?   于是贾赦再次回到东大院的时候,就遇到了张夫人探究的眼神,他以为张夫人是关心自己进宫的情况,说完之后,发现张夫人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疑惑,只好把皇帝为什么这么做给张夫人解说了一回。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张夫人的疑问更重了: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原着里只知道抱着小老婆喝酒?   贾赦觉得自己在正房呆不下去了,夫人老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自己与和亲王昨天喝酒了?   于是向张夫人道:“你放心,我虽然有时贪杯,可是什么时候能喝什么时候不能喝还是分得清的。”孝期饮酒,是不怕皇帝抓住自己的把柄吗?   看到皇帝那么痛快的夺了王家的爵,贾赦相信如果有理由,自己还没袭到的爵位也会这么轻松的被夺走。   “老爷、太太,东府珍大爷来了,在外书房等着老爷呢。”张常家的进来禀报。   贾赦暗暗松了一口气:夫人的眼神好象能洞彻人心,还是快点儿离开的好。张夫人的心却提了起来,原着里贾珍与贾赦两个可以说是分居于两府的做恶二人组,虽然没有两人交往密切的记载,可是架不住臭味相投这句话放在那里,让人不得不把两人给联系起来。   贾珍可是有一位兼美之名的秦可卿做儿媳妇,这人上一世被宁、荣两府牺牲掉了,成为宁国府与贾政一房倒霉的□□。张夫人可不想这一世跟着宁国府一起倒霉的变成大房,当时就变了脸色:“贾珍这个时候过来,怕是老太太让他来的吧。”   按说这个时候贾敬还没出家呢,轮不到贾珍出场。   贾赦听了回身向张夫人道:“圣人已经有了口喻,就算是敬大哥过来,也只是说说老二该分几成家产。敬大哥不是好糊弄的,珍儿倒是给点儿好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得,听着贾赦口内对贾珍不屑,张夫人算是放了些心,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眼看着贾赦出了正房。张常家的没一会儿又进来:“太太,姑娘们来给太太请安。”   姑娘们?张夫人猛地想起昨日就听说贾敏病了,怎么这个时候又过来看自己,还请安,她自己安就行了:“还不快请。姑娘好利索没有,跟着的人是谁怎么不知道劝着些?”   张常家的就知道自家太太想差了,此姑娘非彼姑娘,来的都是老爷的通房。自家太太虽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张家从来没有姨娘通房丫头这种东西,太太甫一进门,老爷房里就有两个跟前人,她们这些陪房们跟着生了好些日子的气。   好在太太自有手段,把那两个通房给打发的远远的,对老太太说要提姨娘也没理会,只说等什么时候那两个生了孩子再提不迟。   初时那两个摸不清太太的脾气还安静些,等到发现太太性子平和,便有些上头上脸,老爷倒拿那两个不大看在眼里,当着太太的面亲自骂过几次才消停些。   不想张家事出之后,那两个又跳出来给太太添堵,也是老爷直接把人给撵出去了,让太太能在自己院子里有个能喘息的空儿。谁想前脚刚把两个尖刻的撵走,后脚老爷连着收用了四个,倒让他们这些太太的陪房,不知道该怎么看老爷了。   太太那时刚经了瑚哥儿之痛,已经顾不上老爷做什么了,全仗着肚子里还有个小哥儿,才算是活了过来。那几个通房还曾在太太跟前言三语四过,太太不得不让她们不到请安的时候,不许来正房,也是眼不见为净的意思。   今日可不就是该她们来请安的日子。   “太太,”再不想说,张常家的也得提醒一句:“是老爷跟前的姑娘们。”   “哦,”张夫人听了一点儿也不意外,贾赦要是没有小老婆那才叫惊悚呢:“你亲去姑娘的房里问问,看请的太医是谁,若是还不见好,就用老爷的帖子请老御医再劳动一趟吧。”总是自己上一世的身体,林家又是几代单传的,还是把身子调理好了,樘哥儿才可能不走原着里早夭之命。   见张常家的还不走,张夫人向她挥了下手:“那几个让她们回自己房里安生些,我现在做月子,见不得风。”   张常家的答应一声便出门忙自己的,几声莺莺燕燕并没有阻止她的脚步,很快院子里就没了声息。张夫人本来还奇怪,不管是贾瑚那世也好,还是自己穿越过来也罢,原主都很少用丫头,跟前得用的就是几个陪房。   现在就想得通了——刚一嫁过来丈夫就有了通房,好不容易撵走两个又添上四个,可不就让原主对丫头产生了抵触?看来原主倒是个外圆内方的人物:你不是喜欢丫头吗,那我就不用丫头,你要喜欢自己一边喜欢去,别想着动我身边的人碍我的眼刺我的心。   想到这里张夫人就忍不住让人把贾琏抱过来,看着脸上红意渐渐褪去的小包子,张夫人也是一阵无语:这孩子是得多缺母爱呀,长大了偷人都找那些成过亲的妇人。好不容易偷娶个尤二姐儿,也是跟贾珍有过首尾的。   再看看小包子的亲爹,哪怕孙女都有了,人家还敢肖想一下鸳鸯呢,那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大闺女!知道自己想跑偏了的张夫人,毫不犹豫的让人去外书房请老爷回正房,只说自己有要紧大事与老爷商量。   贾珍才刚刚跟贾赦哈啦完有的没的,正想切入正题呢,张夫人请人的话就到了。见贾赦已经起身,贾珍心里了阵鄙夷:原来张家还有张老帝师,大老爷在岳父与两位舅子跟前抬不起头来还有情可原。现在张家已倒,大老爷还任大太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太损男子威严。   张夫人若是知道贾珍心中所想,一定会让贾赦多与他探讨一下这个深奥的话题,好让贾赦直接厌了贾珍,从此两府不再往来。   可惜她没有读心术,这次的机会就这么白白的浪费掉了。   贾赦回到正房的时候,就见夫人身边那个在襁褓之中转动着黑眼珠的小包子,不由伏身上前看了又看:“奶娘的奶不好吗,怎么还是这么瘦?”不会养不大吧?   这话张夫人是不爱听的:“请老爷来,正是为了这孩子。如今洗三已过,孩子也不能天天哥儿、哥儿的叫,总得起个名字才好。”   就为了这个,就把自己叫回来?贾赦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夫人做出来的事——夫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最给自己面子,以前自己的狐朋狗友来了,哪怕夫人再不喜,也没有直接把自己叫回内院的事。   张夫人肯定的点点头:“你我只有一个嫡子,若是不快些取个名字,搬回正院时那些奴才们还不知道要编排出什么话来。”   正院那些奴才是什么德行,贾赦心知肚明,觉得夫人想的到底比自己周到,便拧眉皱鼻的给小包子想起名字来,完全忘记自己与贾政连家还没分,搬进正院之事还遥遥无期。   张夫人心里觉得自己一来就将原着拆得乱七八糟,还是保留些人名,提醒一下自己这是在红楼世界吧。见贾赦久无动静也不急,问起他对赖大一家的处置来,还说:“上行下效,大管家如此,底下的二层管事、小管事还有采买的、守库房的,难保不有样学样,老爷还要有个章程。”   贾赦就顾不得再想小包子的名字,一脸气概的向张夫人道:“连……”   “贾琏?好名字。”张夫人截断他的话,声音低沉了起来:“瑚儿是入不得族谱,也归不得祖莹,有了这个名字,将来孩子问起,也好告诉他还有这么一个哥哥,免得等我死了,都不记得世上曾经有瑚儿这个人。”   贾赦本想说的是“连赖大家的我都直接抄了,区区几上二层管事、小管事哪在话下。”不想张夫人竟误会了,见她面色似哭似笑感慨万分,想纠正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夫人所以对自己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也是因为瑚儿之事吧。   贾赦蓦然想起了一个词:琏瑚之器。   “你正坐月子,胡想些什么。当着孩子就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下次再胡说,便不让人把孩子抱到你跟前来了。”贾赦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的欠揍,张夫人分明从里头听出了担心,向着他强笑一下,又转头去看孩子。   贾赦一口郁气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想大声骂人。可是夫人正在坐月子,身边还有孩子,眼前的几个服侍的都是夫人的陪房,平日很得夫人信重,也骂不得。   啪啦一声,贾赦又自己挑帘子出去了。刚走到二门处,便大声叫秦柱,人家不过略慢了两步,就让贾赦给踢了一脚:“连你也不把老爷的话放在眼里。”   秦柱算是从小跟贾赦一起长大的,知道他现在是不痛快,挨了一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贾赦很有气势的向他挥了挥手:“咱们眼看着就要搬到正院去了,那边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琏哥儿又小,使坏心的人还是早些清理了的好。”   秦柱听了就欢喜起来:“琏哥儿,是太太给哥儿起的名字吧,跟瑚哥儿……”一下子自己咬住舌头,再不敢往下说一个字。注意着贾赦动向的张夫人听到这里,也不再听下去:其他人在贾赦耳边提起早夭的贾瑚,比自己总提起来强。   贾赦只做没听见秦柱说什么,只把脸沉得能滴下水来:“别管谁是得脸的谁是没脸的,谁的主子得势不得势,只管叫上咱们的人,一家一家的对着月例给爷好生查。但有一毫多的,都抄来给琏儿做私房。若是有那私匿偷盗的,一体送官。”   秦柱不得不提醒他:“老爷,有些奴才是主子们的心腹,知道的东西多,若是送了官,保不齐会说出什么来。”   “爷管他们说什么,又不是爷的心腹。难道说你也有背着爷隐匿偷盗的事?看在咱们一起长大的情份上,你自己主动说了,爷也不把你送官,你自己挑个庄子带着一家子种地去吧。”   这两天自家老爷犯混的劲一直没过去,秦柱也不拿他的话当真,点起大房二十来个护院向着后墙处下人房就走,真如贾赦所说,一家一家的点算起人家的东西来。   荣庆堂里贾母正听着贾珍给她说找贾赦无果之事,就听到吴海家的声气不成声气的在外头喊老太太不好了。这几天她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老太太不好了几个字——后头总有让她生气的事儿发生。   贾珍亲眼看着贾母的满是药膏的脸狰狞起来,哆嗦了一下低头装没看见。吴海家的已经连滚带爬的进来:“老太太,大老爷正带着人一家一家的点算奴才们的家财呢。”   有了赖大一家的经验,贾母除了觉得有些丢脸外,还有些期待:这样的事儿她只想得到暗中查访,绝不好意思大张旗鼓的点算奴才的家财。贾赦若是能从这些人家里搜出自己的私库里的东西,总该给自己送回来吧。   想至此,贾母脸上的狰狞尽去,向着吴海家的淡淡道:“赖家的敢从我的库房里私拿东西,老大这也是怕还有别人。”   吴海家的心头一沉,不甘心的道:“奴婢们都是忠心耿耿服侍老太太多年的,再说做主子的查夺奴才的家财,传出去也有碍府里的名声。”   贾母为了自己的私房东西,难得觉得贾赦做对了一回:“什么叫查夺奴才的家财,做奴才的不得有私财你竟忘记了?可见这些年我待你们太宽了些,让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70章   吴海家的讪讪退出, 不知道自己是该回家看看还是联合起正院所有的奴才一起对抗贾赦的点算。想着自己家里好不容易藏下的东西, 终是不甘落到别人手里, 悄悄的跟同她家一样心虚的几个奴才一起合计起来。   不一会儿,吴海家的等人就汇聚了二三百奴才,一齐向着下人房而去。贾母自是得了信,却没有出面阻止:她虽然想让贾赦从那些下人家里多替自己搜出些原本自己私库里的东西, 可是昨天贾赦除了将宝石首饰还给自己,别的东西都入了公库, 让贾母觉得给贾赦吃些苦头也好。   贾赦是肯吃奴才苦头的人?别看东大院的奴才只有二十个, 却一个个都是能打的好手,一见这么些奴才过来, 不仅不躲, 上前就把为首的几个给拉到了自己这边踹倒。   他们可不是收买这些为首的,而是直接将人捆了。捆了不说, 手里的棍子也一个劲的往这些奴才的身上招呼。秦柱更是向着被震住的奴才们大声道:   “这几个家已经点算完了,从他们老子娘的月例算起, 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财物, 还有些报了损却完好在他们家里的古董、瓷器、摆件。不是偷了主子的是哪儿来的?”   跟来的二三百人一下子面面相觑起来。能偷盗贪污的奴才, 至少也得是小管事或是采买一流, 这些人在奴才里总是少数。他们自己得了好处也没见分给自己,自己此时随着他们来跟着与主子对着干,好象有些让人当刀使了。   趁着那些跟着的人发愣,秦柱继续说道:“大老爷说了,念在你们不明真相让人蒙蔽的份上, 今日之事可以不计较,赶紧回去自各当差。若是还在这里生事,那就跟这几个人一样送官。”   话音刚落,后街就跑来了十几个顺天府的衙役,他们是得了秦柱让人报案,有奴才偷盗主子财物,被陈府尹给派来的。陈府尹经了今日养心殿之事,觉得现在圣人还是向着贾赦的,派来的都是经年的老衙役,一来就向着那些傻愣着的奴才喊:“你们聚在这里,是想造反吗?”   有机灵的奴才,见到顺天府衙役的衣角时,就已经调头往回跑,却被秦柱带着人给堵住:反正他们是要点算这些奴才家财的,既然人已经回来了,那就别想着装没事人。现在有顺天府的衙役镇着,更不怕这些奴才做耗。   一时后街上鸡飞狗跳,好些奴才家里就算是没有抄出多少钱物来,可是该主子们才能用的银箱炭、纸笔、碧梗米乃至蜡烛、绸缎,堆得小山一样。   顺天府的衙役们见了嘴角都是抽抽的:这荣国府的奴才真好当呀,家里的东西比自己这些做衙役的都多。   秦柱看得更是眼里出火,不管是谁家的东西,一体列了单子,连多根蜡烛的也没放过。贾赦见了单子更是气得连连摔茶杯,等到后来给刺激得麻木了,才让秦柱拿了百两银子塞给顺天府的衙役,好让人直接把那些偷盗过百两的奴才都带走。   得了信的张夫人,也对荣国府的奴才们胆子之大惊心不已,这还是贾代善刚死,荣国府溃烂得便如此迅速,她还以为总得个三五年的时间,王夫人自己开始往私库里划东西,上行下效,荣国府才会出现无人不贪利的局面呢。   贾母也不得不对贾赦刮目相看,觉得贾赦直接震慑首恶这一招,还算有章法。只可惜贾赦让人给她送来的东西并不让贾母满意:总共不过二三十件细工首饰。   贾母可是听说,那些奴才家里,光是银子就抄出来十多万两,上用绸缎近千匹,古董摆件上千件!那些东西,竟然一样也没给她送来!   贾赦被叫到荣庆堂就成了必然,娘两个再次不欢而散——贾赦牙咬得太紧,只说那些东西里再没有老太太私库里的,应该全都归到公中去。   张夫人对别的东西不感兴趣,对贾赦真准备归入公中的碧梗米之类的粮食却动了心。可惜她现在做月子,出不得屋不说,一个当家主母只看重一点儿粮食,也太容易让人起疑心。   “老爷你这是?”看着张常家的一箱一箱往正房抬东西,张夫人又跟不上贾赦的脑回路了。贾赦让张常家的把箱子都打开,箱内金光耀眼,宝气氤氲。   贾赦大手一挥:“你只管收着,给琏儿做私房。”   张夫人看傻子一样看贾赦:“老爷即说这些东西要入公中,分家时老太太见不到东西,必不与老爷干休。”   贾母的确不愿意: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毁于一旦,心爱的小儿子眼看着就要被赶出府去,好不容易从奴才家里找出几样东西来,贾赦却非得要把银子都入公中……   还有那个敏儿,明知道自己在养伤,三四天都不来给自己请安,也想学贾赦那个不孝子,要不认自己这个母亲吗?贾母早发现贾敏这几日没来荣庆堂,以为是那日自己当着奴才数落了她两句,贾敏在跟她赌气,于是并未让人去问贾敏为何几日不来荣庆堂。   她倒要看看,那个丫头能跟也赌气赌到什么时候。   贾母可以与贾敏赌气,却无法对把贾敬拉来的贾赦视而不见:这个孽子已经得了圣人口喻,若是不让贾政搬出荣国府,只怕国公爷替贾政求官的遗折是白上了。   一同来到荣庆堂的贾政则是面如死灰,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的孝还没出,自己就要被赶出荣国府。当初被贾母以就近孝顺的名义迁进荣禧堂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悲凉,以至于连与贾敬寒喧客套的心情都没有了。   贾敬到来,是以族长的身份替贾赦与贾政分家。按说娘亲舅大,贾代善已经不在了,忠靖侯应该来照看、弹压着些。不想贾母让人去请,忠靖侯府回话说史侯前两日出门一趟,回府后便病得起不来床了。   贾母还想着让自己三个侄子来撑场子,也得到了一致的回绝——人家爹都让你给折腾的卧床不起了,心得多大才来给你撑场子。   至于贾族其他族老们,都是指望着宁荣两府生活的,这样神仙打架的事,他们才不会凑上来给自己找不自在:反正不管是谁留在荣国府,他们该来打秋风还可以打秋风就行了。   “赦儿呀,”贾母眼含热泪要掉不掉的看着贾赦,说出来的话分外温和:“虽说树大有分枝,可是我只生了你们兄妹三个,哪个离开了我都不愿意。可是你竟容不得政儿在府里,这是生生剜我的心呀。”说着说着,贾母的眼泪下来了。   听她哭了一刻,贾赦向着贾母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也是听说琏儿差点不保,才体会到老太太现在的心情。”贾政不过是要搬出府,你就跟剜了心似的,可想过我失去瑚儿是何等伤心?   贾母的眼泪一下子掉不下来了。这件事情不管是贾政还是贾母都不想提起,那个周瑞家的承认自己收买了稳婆,是在顺天府录了口供的,为此还害得王子腾不得不卸任回府读书,更让王家失去了开国时得到的爵位。   “只是个奴才含怨,你不该把这事记到政儿头上。”贾母私心里还希望哪怕贾政搬出府,贾赦也能时常照应他一下,怎么也不肯承认周瑞家的是王夫人指使的。   贾赦看向贾母的目光便幽深起来:“我自小生得蠢笨不会读书,可是事情多想一想,还是能想得明白了。不光是我想得明白,世人也都想得明白。”   贾敬见娘两个又要起纷争,心时叹一口气,暗觉世人为名为利争来扰去,最后还不是黄土一抔?向着贾母与贾赦道:“还是说说分家之事吧。按律,嫡长子得七成家财。”   贾政猛抬头看了贾敬一眼,就眼巴巴去看贾母。贾母自有话说:“你们只有兄弟两个,你出了孝便可袭爵,又不必搬出府去,就让着你弟弟些,如何?”话语里恳求之意极显,眼里的泪珠一滴滴落在细密的皱纹之上,竟没有一声呜咽之音。   暗中观察着的张夫人觉得贾母让自己给烧明白了,贾赦明显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贾母还是很了解他的。这两阵哭诉下来,贾赦的目光可不就不再如开始时的冷凝。   贾赦果然点了点头:“如此老二就带着三成的家产出府吧。”   贾母与贾政都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赦,本来按律贾政便该有三成家产,怎么让贾赦一说,还好象贾政占了多大便宜一样?眼看着贾母要发声,贾敬一旁边咳了一声:“婶子忘了,庶子还可分一成。一般没有庶子之家,这一成仍归嫡长子。”   若是贾母自己的私房与王夫人的私房还在,贾母拼着自己日后多补贴着贾政一些,就这样也罢了,毕竟她还想着日后贾政能多让贾赦照顾一点。可是现在她自己还不知道用什么来添补私房,哪甘心贾政就拿着府里三成的财物出门?   “赦儿,你与政儿可是一母同胞呀。”贾母哭叫一声,身子向后一仰,竟昏了过去。这下子也不用商量着怎么分家了,快些请太医来救老太太吧。   荣庆堂里贾敬陪着贾赦一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贾政却已经进了内室跪在贾母床前,哭的跟个泪人一样:“都是儿子不孝,累老太太为我伤心至此。”   张夫人那里看得下去,自己就要穿大衣裳去荣庆堂。张常家的几个自是不依,一个个围的围劝的劝,生怕张夫人过去之后再与刚生产那日一样被贾母罚跪。   即是去不成,张夫人便叫来张来家的,让她去正院给贾赦送个信,说是贾琏即有了名字,请他记得与贾敬商量一下给贾琏上族谱的事。上族谱事小,提醒贾赦贾琏保命不易、别让害他之人占了便宜是真。   反正分家也得开祠堂,顺便给孩子上个族谱也说得过去。贾赦刚与贾敬商量好,贾敏也带着人来了。几日不见,贾敏更瘦了,身上的衣服好象不是她自己的一样,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脸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最重要的是,贾敏的眼睛没有了往日天真烂漫的神采。   贾赦与这个妹子接触的少,贾敬更是只在每年年节才见上一面,对贾敏的变化不清楚,两个人只是客气的与贾敏见过礼,就由着她进内室去看贾母。   贾母这边的人现在都围着贾母装忠心,也没有人注意到贾敏的变化。贾政倒是看到贾敏了,开口的第一句竟是:“敏儿怎么现在才来看老太太,这几日老太太病中正该是女孩多陪伴的时候。”   贾敏就是一呆,向着贾政低了下头算是认错,问贾母的大丫头鸳鸯:“老太太怎么突然昏过去了?”这几天她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让老太太竟恶了自己,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鸳鸯也是满肚子的怨气,听到贾敏的声音连头也没抬,说话的声气不算好:“姑娘这几日顾不得老太太不知道,老太太自从那日伤着了,吃不好睡……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坦?抱怨到一半,鸳鸯抬头才发现贾敏的面色之差,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贾敏的丫头也不是白给的,向着鸳鸯道:“鸳鸯姐姐只知道老太太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却不知道那日我们姑娘回去便病了。府里忙着给老太太与二太太请太医,我们姑娘怕误了老太太跟二太太养伤,没敢惊动。”   “还是大太太那边听说了,让人请了老御医来给我们姑娘下了方子,今日姑娘刚能扎挣着起身。听到老太太不好,顾不得自己养病就过来了。”   装昏的贾母听到张夫人又请老御医过府给贾敏诊脉开方,心里气愤难平。可是贾敏病了她竟不知道,也就不好怪贾敏与张夫人走得比她这个亲娘还近。何况张夫人现在坐着月子,贾敏一直帮着她管家,将来自己想就中取利,还有用贾敏之处。   贾政知道自己错怪了贾敏,却端着兄长的架子不与贾敏道歉,还是鸳鸯向贾敏行过礼,请她务必快些回房好生养着,免得老太太醒来之的听说姑娘病了悬心。   虽然被劝说着离开荣庆堂,贾敏在离开前还是向着贾赦问了问张夫人跟贾琏的情况,听说贾琏已经取了名字,还说等自己病好之后去看她。   等着贾敏走远,贾敬才向贾赦叹了一口气:“老太太的流言一出,敏妹妹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些。”林家是读书人家,那样的人家最重清名。现在京里传得风一股雨一股,有说是贾母要害张夫人的,也有说是王夫人要害张夫人的。不管是谁,别人都会觉得荣国府的门风有问题,林家会不会质疑贾敏的人品?   别说贾赦,就是张夫人都没想到这一点,听后也惊心了起来:上一世初见林如海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个外表温和心里有算计,林家老太太能带着独子守住家业,更不是易与之辈。   那样的人家,还有林如海可能的下场,林家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联姻对象。要命的是这个时代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主动提出退亲,对女方的名声都有极大的损害。而贾敏自己的心思,本就细腻过于常人。   若真发生林家上门退亲之事,贾敏只怕活不得了。   张夫人悠悠叹了一口气,张常家的劝道:“太太出了一早晨的神了,分家之事自有老爷,太太还是躺下歇歇吧,这才刚生产了几日,坐下月子病不是玩的。”   自己用过修复液之后的身体如何,没有人比张夫人更清楚。偏这话还不能说出来,只好给自己找些事做:“二太太那边你们找人看着些,王家这次吃了亏,总不会就这样放过老爷。”   张常家的发狠道:“昨日老爷又送了几个二房的奴才去顺天府,就不信没有人说实话。那个周瑞家的倒是嘴严,倒没看出她有替主子死的心。”   “这有什么,她自己的老子娘可都在王家呢。”张夫人还能看不出来,周瑞家的拼着自己以奴害主的罪名也不招出王夫人来,不过是为了自己亲人的命罢了。   张常家的早也想清楚了,就是心里不平罢了。见张夫人实在没有睡意,去问过贾琏醒了,便让张兴家的将小人儿抱过来,让太太与哥儿多亲近些。   张夫人正有意用修复液强化一下贾琏的身体,免得一个看不住让那些人再有机会害人。见贾琏过来了,亲自抱着他到床上,向张常家的等人道:“你们且散散,我跟琏儿说说话。”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哥儿才几天的人儿,太太就说哥儿也听不懂。可是太太的烦忧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难得太太想放松一下,自然都听话的退了出去。一个个也不走远,各自拿出些针线来打发时间。   张夫人拿出修复液来,给贾琏嘴里滴了半滴——这东西药性太强,初生儿一次用多少张夫人心里也没底。贾琏对落在自己嘴里凉凉的东西有些好奇,吧哒吧哒小嘴,没尝出是什么味道。转了下小脑袋想再找找看,眼睛又看不出半尺远,只好放弃。   见他这么活跃,张夫人略略放了些心,又把灵魂力放到了荣庆堂。贾母没等太医来就已经醒了,对着贾赦与贾敬就是个嚎。贾敬有些于心不忍,贾赦却想起刚才夫人让人带来的话:琏儿。   老太太为了贾政可以放下颜面来求他,琏儿何尝不是他的亲儿子?都是为儿子打算,那就说不上谁心狠谁心善。贾赦看向贾政:“老二,人人说你会读书,这律法你该读过,自己该得多少东西也该有数。”   贾政脸不可控制的红了起来:“大哥,并不是我……”是老太太要哭闹,怎么倒找起我的麻烦来了?   贾赦就那么看着贾政不说话,让贾政分辨的话说不出口了——贾母这样哭闹,也是为了多替贾政争些产业,他非得说自己无辜,别说贾赦了,就是贾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贾敬可不光是族长,人还是贾家头一个考中了文进士的人。这个人一直都是贾政暗中攀比的,现在被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贾政自然要面红耳赤的向贾母跪下:   “母亲一片为子之心,儿子感激不尽。可是朝庭自有律法,儿子也不能眼看着母亲为了儿子受责。所以按着律法分家,儿子再无怨言。”   自己都哭闹成这样,贾赦还是不松口,贾母也知闹下去不会改变结果。听到贾政给自己台阶下,又抱着贾政哭了一鼻子,算是给这件事划了个句号,剩下的产业划分,就由贾敬三人去外书房商量了。   对这个结果,张夫人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这一次贾政一房拿走的东西,说起来比上一世还多些,可是张夫人敢保证,他们的日子一定比上一世还难过!   不说这一世二房搬出荣国府的时间太早,让贾政与王夫人无法以荣国府当家人之名经营人脉。只说王子腾被去了官,什么时候能再启用都是个未知——现在大皇子可是刚刚入朝听政,要拉拢也是拉拢有实权的人,还能看得上去了官的王子腾吗?   没了王子腾的扶持,不能用荣国府当家人的名头出面交际,贾政想升到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都难,说不定这一世会一直呆在工部主事这个位子上。   而贾珠,是注定不能抢走贾琏国子监名额了,国子监祭酒李家,也不会再把女儿嫁给贾珠了吧?这样倒让李纨不用重复原着里的命运了。张夫人想起上一世李纨与王夫人斗法,觉得这倒是一件憾事。   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让她满意的事:贾元春其实已经出生了,就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还是被贾母与王夫人大造化不离口。不过即然分家了,那份大造化就由二房自己去享受吧,大房就不掺和了。   而那位历劫而来的神锳侍者,张夫人怎么那么不相信还能托生在王夫人的肚子里呢?   一来人家可是要在温柔富贵之地走一遭的,将来该出生的时候,二房可担不起富贵两个字了。二来不是张夫人瞧不起贾政,那货除了比贾赦会装一点儿外,还能对已经毁容后的王夫人夫妻和谐?   君不见原着里贾政有数几次去内院,可都歇在赵姨娘的房里。 第71章   张夫人有些坏心眼的想, 不知道那僧道这一世发现神锳侍者预定的父母不和谐, 会不会帮着王夫人霸王硬上弓。张夫人想到这里都有点期待起来, 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贾政一房搬出荣国府之后,也该多注意一点儿。   正想得开心,贾琏撕心裂肺的哭声传了过来,张夫人低头一看, 贾琏的皮肤上竟然有一些暗灰色的东西溢了出来,小婴儿明显觉得不舒服, 哭闹的十分让人心疼。   贾琏这次的哭声, 比起原来可大得多了,让人一听就觉得孩子一定十分难受或是受了伤害。头一个闯进来的就是赵家的, 一脸焦急的看向襁褓里的贾琏, 急得泪都快下来了:“哥儿这是饿了还是溺了,怎么哭得这么大声?”   张夫人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贾琏已经变得白净的小脸上, 怎么会一下子多出那么多暗灰色的东西,张兴家的却一眼发现了:“我记得抱哥儿过来的时候, 让你给哥儿擦手脸来着, 怎么竟这样脏?”   赵家的听了有些畏惧的缩了缩头:“哥儿太小了, 又要出自己屋子, 我怕哥儿着了风,就没擦。”   张兴家的刚想骂人,就被张夫人给制止了:“赵家的也是担心哥儿,不必骂她,还不快些把哥儿抱回去好生洗洗, 洗的时候把门窗都关好了,火盆子也多升一个,别让哥儿凉着了。”   赵家的抱起贾琏,发觉小哥儿身上有些异味,更觉得自己这个奶娘做得不称职,向着张夫人躬身赔了罪,才忙忙的抱着贾琏出门。贾琏一到赵家的怀里,就停止了哭闹,不过小脑袋不停的拱赵家的,好向在诉委屈的样方。   张夫人把张兴家的留了下来,向她道:“让你去琏儿房里,是为了看着些别让人作妖。赵家的尽心尽意照顾琏儿,你不可寒了她的心。”说得张兴家的一声也不敢回。   给贾琏洗澡的赵家的心里却有些疑惑,她是每日亲手照顾贾琏的人,天天都给他洗澡,今日一把孩子放进水里就发现小婴儿象是全身都涂了一层的灰,还是很不好搓下来的那一种。本想跟张兴家的说上一说,想着张兴家的一直防着自己似的,又闭了嘴,尽量轻柔的将孩子给洗干净。   自此贾琏的饭量一下子大了起来,原本吃一边就可以饱了,现在得吃两边。赵家的怕自己奶不够耽误了小主子长身子,只好向张夫人报告。   张夫人知道是修复液起了作用,吩咐厨房多给赵家的炖补汤,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都要有,把张兴家的请求再给贾琏找个奶娘的话抛在脑后。   现在赵家的还能供得上贾琏,就算是要找奶娘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贾政一房搬出荣国府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贾赦的确是让贾政拿走三成家产,不过该由嫡长先承继的东西他也没让步。那些祭田之类的还在,功勋田也在,这两样已经占了荣国府全部家产的三成,这让贾母与贾政两个眼睛都快瞪红了。   王夫人不是没让人送信回王家,希望王子腾能出面替她这一房多争些产业。若是王老伯爷还在,来说一说还勉强,王子腾一个与贾赦同辈,还是眼贾赦打御前官司输了的人,哪儿有脸来?   不光这次没来,就算是贾政一房搬到新宅子,王子腾也没去看一眼:他好不容易在京营之中站稳了脚,因为王夫人的一个陪房成了空,哪里还理会王夫人。   贾政更是把自己搬出荣国府的锅都扣到了王夫人头上,两口子日日吵闹不休,王夫人的烧伤都没法子好好养了。气得她日日抱着贾珠与贾元春两个抱怨,骂得最多的自然是张夫人。   在王夫人看来,贾瑚一死,贾珠就是荣国府的嫡长孙,完全忘了贾政自己不过是个次子。既然是荣国府的嫡长孙,那荣国府的一切自然都该是贾珠的,又怎么能让贾琏活着?可惜还是让张氏那个贱人平安生下了贾琏,自己一房还搬出了荣国府。   这一切都是张氏害的,所以她的孩子们应该想方设法的重新搬回荣国府,要让那些害得他们搬离的人统统跪倒在他们脚下。   王夫人没有注意,贾元春还听不懂什么,贾珠的眼里却不时会冒出些厌恶的光芒。   张夫人这里也忙碌了起来。贾政一房这一搬出去,他们使惯的奴才都让带走了——张夫人可不想在荣国府里留下什么钉子,想身在曹营身在汉?跟着你真正的主子过好日子去吧。   张夫人别的没有,原着的记忆还是有的,府里谁在原着里得王夫人的器重,谁暗中是王夫人的人,张夫人都记得□□不离十。   至于说是不是有人被误伤,张夫人并不在意。是,原着里一些奴才就是墙头草,现在说不定还没有投向王夫人。可是张夫人不敢赌人心——上一世贾敏跟王夫人哪有什么生死之仇?王夫人还不是十几年了还记着当初的一点小过节,念念不忘的让贾敏饱受失子之痛?   这一世王夫人的处境可是比贾敏那一世还惨,她更有理由处心积虑的收买人,害了自己与贾琏之后好重归荣国府。为了消除日后的隐患,张夫人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就算是做错了又怎么样,此世奴才的命不值钱,与其那些人留在府里将来被王夫人收买,然后被自己发现发卖或是直接打死,还不如现在让他们跟着王夫人一起走,还能免了将来之祸。   只是这样一来,府里的人手就有些不足了。造成人手不足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荣国府这崇尚奢华的所谓规矩。不知道是不是现代与末世的贫穷,限制了张夫人的想象,她并不觉得每次自己出门,十几二十个丫头婆子跟随着才算尊贵。   现在即是自己将要成为真正的当家主母,那便改了这规矩又怎样?!贾母与贾敏院子里的人暂时没动,正院其他地方的奴才,张夫人扒拉着原主的记忆,将那些惯会掐尖要强、偷懒耍滑、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都给挑了出来。   剩下的奴才竟然不到原本的三成,也够让人服气的。不过张夫人自有办法,二层管事与小管事们,都从这三成人里头挑,而采买的,直接就由张常几个在东大院做惯了的人顶上。   至于大管家人选,贾母自然有她的意见。可是张夫人做着月子呢,两边的消息只能由贾赦传递。这三传两传,大管家就成了贾赦一直惯用的秦柱。   贾母情知赖嬷嬷一事后,自己在贾赦面将就没有什么威严可言,现在见秦柱并不是张夫人的陪房,娶的也不是张夫人的陪嫁丫头,反是荣国府三代的老人,还是跟着贾赦从小一起长大的,闹了两回也就听之任之了。   而那些被挑出来的奴才,发现自己不当差固是轻闲,可是吃用都是自己的不说,身为奴才不能去外头做工赚银子养家,只能坐吃山空,没用半个月都慌了神。   等着秦柱按着贾赦的命令再挑些人当差,哪怕那活计一听就又脏又累,也是有人抢破了头似的要做。不光要差事的时候抢,得了差事之后也生怕被别人顶了去,每日兢兢业业的不敢怠慢。   这人干活的时间增长,扯闲话的时间就压缩了,荣国府的风气,简直一天一个样。感触是深的,便是还帮着张夫人管家的贾敏。   当时两位兄长分家,贾敏还悄悄哭了几日,也暗里探过张夫人的口风,生怕张夫人为了贾琏生产与那日罚跪之事怨恨上贾母,将来贾母的日子难过。   自己前世的身子、现主人如此善良,张夫人也只能安抚为主,告诉她自己也是读过女四书的人,该行的孝道自然不会有亏,让贾敏郑重的谢了她好几次。   张夫人没告诉贾敏的是,自己与她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一个做儿媳妇的该行的孝道是什么?不过是饮食不缺、寒温不失就够了。她可做不到二十四孝里头的什么乳姑不怠等事。   就凭贾母对原主做过的那些逼迫之事,张夫人觉得自己做到上面的八个字已经是以德报怨了。至于贾母是不是想让贾赦来一出埋儿奉母,张夫人真不介意让他们母子两个一起到黄泉路上母慈子孝去。   以贾敏的聪敏,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在与她玩文字游戏,张夫人心里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却不会问出口——许多事情说破了,不过是没意思三个字。   没见贾敏每日不光要服侍贾母汤药,还得帮着张夫人料理正院的家事,竟能抽出时间来东大院陪张夫人说话,给贾琏亲手做了小肚兜?   张夫人自感贾敏之情,就连贾琏现在听到贾敏的声音,也会转动着小脑袋四处找人,至于他看不看得见,那就另当别论了。   贾琏小朋友的满月快到了,虽然大房还没搬回正院,可是现在府里的奴才都知道谁才是府里的主子,早早把贺贾琏满月的礼送了过来。这些小东西张夫人还看不到眼里,奴才们认得清主子她还算满意。   现在荣国府还没出孝,满月酒同样办不得。加之张家早已经京中除名,连外祖母家的亲眷都没有,更让贾赦觉得自己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竟想着要把贾家的族人聚来给贾琏过满月。   一个人可以如此长期的保持中二心态,张夫人对贾赦也是很服气的,将人请到正房,开门见山问他:“老爷是觉得自己袭爵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贾赦对张夫人的问题理所当然应是:“圣人那次给我与王子腾断御前官司,定王子腾的罪名就有殴打上官这一条,就不就是说我袭爵之事十拿九稳了吗?”   “十拿九稳可还有一成不稳呢。再说就算是袭爵,降几等也是圣人一句话的事,宗人府还要对袭爵之人考核,老爷觉得自己能考得过吗?”   提到考试,贾赦的头就有些大了,向着张夫人没好气的道:“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说这个做什么。你不就是不想让我与族人相聚,直说便是。”   张夫人为之气结,还得跟他讲道理:“老爷不想别人,也该想想琏儿。我知道老爷疼他才想着不让他受委屈。可是他刚满月,受不受委屈自己知道什么?还不是大人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见贾赦能听进去了,张夫人连忙加一把劲:“这些都是虚的,唯有老爷将来替他袭的爵位才是实的。老爷袭的爵位越高,将来琏儿站得才能更高。”   这下子又鼓起贾赦的劲头来:“不就是读书吗,古董那么难断代的东西,老爷都说得□□不离十,这个还难不住我。”张夫人除了捧着,还能怎么样?   慢慢的引着贾赦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而注意身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强身健体,强身健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早就扔在脑后的骑射功夫拾起来。也不求能上阵杀敌,只要不从马上摔下来,将来可以带着贾琏跑两圈马就行了。   一席话说得贾赦恨不得现在就去骑马射箭,外头张常家的却报说:林老太太给太太下了帖子,贾琏满月那日要过府。   贾赦听了第一反应是高兴,现在谁对贾琏好,在他的眼里都是可交之人:“林如海不错,竟然还记得琏儿满月。自己不好出面,请动了老太太。你要好生准备,咱们孝期虽然忌讳多,可也不能失礼。”   张夫人却没法如贾赦想得这样简单:“只怕这林老太太过府,不单纯是为了琏儿的满月。”若是真的为了贾琏的满月,下帖子也该给与她同辈的贾母,不该直接给自己这个晚辈才对。   前两世的红楼生活,让张夫人不得不对每个人都加以提防,她可清楚的记得,前世做贾敏的时候,林如海的身边可是有着林老太太给的两个姨娘。   还是在贾敏给林如海塞了丫头之后,做主给林如海的,打擂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算是自己穿过去之后,林如海已经不再往那两个姨娘房里去了,可是张夫人无法用善意揣测林老太太。   贾赦浑不在意的摆手:“这有什么,许是人家知道咱们还没搬进……”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贾林两家虽然定了亲,可是往来得并不过于亲密,林家是怎么知道他们一房还没搬进正院的?   张夫人见贾赦也想到了,向着他点了点头:“我明日想把敏妹妹请过来,不过不用她待客。”   贾赦又不赞同了:“敏儿心思细腻,若是林家老太太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她自己又得憋闷出病来。”不得不说,贾敏现在日日来东大院,让贾赦对这个妹子亲近了不少,有事了也会替贾敏想上一二分。   张夫人又是另一番想头:“许多事自己听了、想了,做出什么决定来也不后悔。老爷,咱们只是做兄嫂的。”   真不是张夫人多虑,现在贾母在京里的名声可谓臭不可闻,张夫人对林老太太突然上门不得不多想。贾敏现在帮着自己管家,每天都会到东大院来,明日又是贾琏的生日,更是要过来的。   若是不提前告诉贾敏一声,见了面才是尴尬。明日不管林老太太说什么,做为贾敏未来要一起生活很长时间的人,都应该让贾敏有知情权。   一些事情,总得贾敏自己来判断。   “那,要不要与老太太也说一声?”贾赦情知好面子的贾母,明天一定不会顶着满脸的疤痕来给贾琏过满月,所以要问上一声。   张夫人与他想的差不多,贾赦与她,只是贾敏的哥哥嫂子,在贾母还健在的情况下,一切与贾敏亲事有关的事,都不能越过她去。   怕贾赦应付不了贾母,张夫人不得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随贾赦一起到了荣庆堂。贾母听明来意之后,对林老太太这个时候还要上门果然表示了强烈的不满,觉得人家就是故意来看自己笑话的。   贾母的想法就是,不见,让张夫人退回林老太太的帖子。可是张夫人哪能如了她的意,只劝着她多替贾敏日后婆媳相处着想,免得将来林老太太把对荣国府的不满发泄到贾敏的身上。   贾母还想用荣国府的名头说事,贾赦已经不耐烦了:“老太太,我现在还没袭爵呢,林如海已经在御史台一年了。”才算是让贾母闭了嘴。   不过贾母还是吩咐张夫人,明日见了林老太太,一定要端起她世子夫人的架子来,不能弱了荣国府的气势。张夫人忍了几忍,才没说出人家林老太太现在身上还有着侯夫人的诰命,自己所谓的世子夫人,不过是大家为了面上好看顺口说说。   至贾琏生日这日,张夫人早早便起了床——今天也是她出月子的日子,自是要好生洗漱一番。哪怕这已经是张夫人在古代坐的第二个月子,她还是各种的不适应: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擦牙……   种种不能,全在换了两次洗澡水之后烟消云散。梳洗过后的张夫人,任由张常家的给自己梳了繁复的发髻。孝期真是个好时候,可以不必戴那些更繁复的首饰,只几根银簪固定头发便好。   贾敏来得也很早,送给贾琏的是自己亲手给他做的一件小衣裳,其针线之细密平整,让张夫人叹为观止:“你也太肯费心了,他一日一个样,穿着糟蹋了。”   贾敏明显仔细装扮过的小脸上,红意更显:“不过是长日无聊做一针半针的,哪儿有嫂子说得这样夸张。”一脸的娇憨之态,眼中的期盼是瞒不了人的。   张夫人想到林老太太可能的目的,看向贾敏的目光不自觉的有些同情怜惜,轻轻拉了贾敏的手:“你吃亏就吃亏在心太细了,有些事顺其自然便好,不必太苦了自己。”   贾敏的笑便是一顿,看了看张夫人的脸色才道:“总要尽过人事,才去听天命。”   好吧,你真的是仙子娘,不愧敏慧之名,这话说得真有哲理。张夫人便不多言,与贾敏过去看了一回贾琏,就已经有人来报林老太太到了大门了。   贾敏一下子忐忑起来,张夫人笑着向她道:“你放心,我必把人好生的迎进来。你且先在后头等着,若是林老太太要见你,只从后头悄悄去琏儿房里再过来就是。”是好是坏,只有在内室,才能将林老太太的话听完全。   贾敏脸色飞红,跺了跺脚,转身便走。张夫人让人给自己又理了理衣裳,才带着七八个婆子一起到了二门处——不是她要向林老太太示威,而是现在她好歹也是当家的主母,身边跟的人少了倒会让林老太太觉得不尊重。   刚刚站定,林老太太带着人已经出现在了二门处。老太太身量不高,背已经微驼,走起路来也有些发飘,让张夫人心里一个愣症,这位身子可不是能出门拜客的样子。   撑着这样的身体来参加一个尚在孝期且不怎么亲近的姻亲家的晚辈的满月礼,若说不为了点儿什么,张夫人没法硬劝自己相信。   “再想不到一个小孩子的满月,竟惊动了您老人家。”心里疑惑,面上含着笑,张夫人快步迎上前给林老太太郑重行礼:“您老人家给他送福气,等他长大了,让他好生孝敬您。”   这就是说笑了,贾琏将来要孝敬以贾母的身上,也孝敬不到林老太太身上。张夫人为了还躲在内室的贾敏,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来,边说还边亲自扶了林老太太向正房慢慢走。   林老太太已经满布皱纹的脸上,也带出一丝笑意来,一双眼睛里精光闪烁,把张夫人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道:“是呢,这人年岁大了,就愿意多见见小孩子,觉得日子都有了盼头。这不听说你家小哥儿满月,我就不请自来了。”   张夫人心里就打了个突,林老夫人这是盼着抱孙子了?可贾敏现在还在孝期呢。 第72章   张夫人便如没有听出林老夫人言外之意一样:“老太太您小心脚下。这子孙孝敬谁不想要, 您更要好生保养身子, 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想抱孙子, 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吧。   林老夫人微微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然后一边听张夫人给她介绍身边的景致,又抱怨这样好的景致,自己一房却住不长了,要搬到正院去了。不过对于到时可以与小姑子更方便往来, 自己十分期待。   张夫人想告诉林老太太的只有一个意思,日后这荣国府是我们夫妻做主了, 而我这个当家主母跟小姑子的关系十分好。   话是不是入了林老太太心张夫人不清楚, 进门后的礼节却是不敢稍怠:请茶、请点心,请宽衣, 张夫人对林老太太服侍之周到, 仿佛这是自己的正经婆婆。   内室的贾敏将外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嫂子都是看在自己面上才如此曲意奉承, 心里又酸又热,只想着自己日后不论如何都要回报嫂子这番情谊。   张夫人这里已经请无可请了, 只好与林老太太说起闲话来。关心过林老太太身体, 关心过已经去了御史台的林如海工作、生活、心理情况, 张夫人没词了。   天儿真不是这么聊的。是, 贾母的名声现在不好了,可她也不出来见人了呀。你们家要娶的是贾敏又不是贾母,哪怕是买猪看圈呢,也得允许人家歹竹出好笋不是?   这样拿捏着不主动说话是几个意思?   张夫人这边还在暗暗劝自己沉住气、沉住气,眼前这个人不是贾母, 跟自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直接一把火烧死。那头林老太太终于主动开口问道:“小哥儿可是睡着呢?”   “啊,哦,去看看哥儿醒了没有,若是醒着抱过来。”张夫人没想到林老太太主动开口的第一个问题竟是想见贾琏,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是有个缓冲。   贾琏还真醒着呢,三月初的风已经不再吹人,天儿并不很冷,赵家的就没给他包得太厚,让他的小胳膊很有力气的伸到了襁褓外头,把林老太太看得有些揪心:“可不敢让这么小的孩子见风。”   张夫人亲自抱了贾琏给林老太太看过,才林老太太又让人所送贾琏的满月礼送上,才把他放到榻上:“这孩子皮实着呢,刚生下来瘦瘦小小的,这一个月倒有了些肉。”喝过修复液,这点儿风还是吹不坏小贾琏的。   林老太太看了便点头,白白胖胖的孩子,杀伤力还是很大的,总是让人移不开眼。老太太能想出种种话把小孩子从头夸到脚,张夫人也借机说出贾琏身上穿的衣裳是他姑姑亲手做的,实在是太疼爱侄子了,别人怎么劝都不听。   林老太太一直认真的听着,好一会儿才道:“大太太与小姑的感情真好。”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张夫人心下就是一动,脸上更加笑盈盈:“都是两好求一好的事。我们小姑子虽然心思细腻,可是天性纯良,待人再没有那么真心的了。我进门的时间又早,刚进门的时候小姑子才七八岁,那时就亏得她时时提点我。”   “那也是大太太自己值得人敬重。”林老太太仍然看着张夫人,说出来的话还是有着无可辩驳之意。张夫人不得不谦虚的笑。   “听说贾姑娘一直帮着大太太管家?”林老太太还有问题。   张夫人接着笑言:“是,老太太也知道,我们这一房这一年多不大太平,我的身子也熬不住。妹妹看不得我辛苦,早早就帮着我管家了。”就是不说自己那时其实可以请王夫人这个妯娌帮忙的事。   林老太太便哦了一声,似是无意道:“听说前几日贾大老爷处置了几个奴才,可是不受贾姑娘管束?”   你一个不大出门走动的老太太,怎么听说了那么多事?张夫人不得不感叹林老太太的消息太过灵通,可是又不能将事情推到贾敏身上。只好长叹一口气,看向林老太太欲言又止。   林老太太的目光恰好又看向贾琏,让张夫人觉得自己生生有种俏眉眼抛给了瞎子看的感觉。无法,只能再叹一口气:“老太太既然都听说了,咱们又是姻亲,我也不怕老太太笑话……”   丝毫没有添油加醋,张夫人把自己如何难产,如何被人下暗手,怎么阴差阳错生下贾琏,以及后继的所有事情都与林老太太说了一遍:“……所以并不是妹妹约束不了奴才,而是她女孩家,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只好由我们老爷出面处置。”   林老太太听了也跟着叹息不已,久久才问:“那贾政跟他夫人?”   张夫人也只能摇头:“父母爱幼子,我们老太太也偏疼贾政几分。不过妹妹分得清是非,平日就是与我往来得多一些。”请相信我,贾敏没受那个王氏影响,心思纯净着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信了张夫人的话,林老太太沉默了一刻,看向了屋里两个人的丫头婆子。张夫人知道这是有事要单独与自己说,向着张常家的几个摆了下手。赵家的便想上前把贾琏抱走,张夫人摇头没让——若是林老太太说什么不中听的,有贾琏在,可以借着照顾贾琏之际缓解一二。   跟着林老太太一起来的丫头,都没用林老太太表示,便跟着张常家的等人出了门,屋内只剩下林老太太与张夫人。张夫人摆出一脸受教的样子,盼着对面那位给句痛快话。   这次没用她多等,林老太太直接道:“大太太别怪我唐突,我知道贾姑娘应该也在,想着见她一面。”   直接见贾敏?张夫人还真没想过让贾敏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林老太太见面:“老太太,虽然两府已经定亲,可是妹妹年轻脸皮薄……”   林老太太一脸了然:“大太太放心,不过是想着这段时间贾姑娘心里也煎熬,就想着开解她几句。”   张夫人为自己原来的阴谋论深深的羞愧了,向着林老太太福了一福,自己亲自出门做去寻贾敏的样子——哪怕林老太太再确定,也不能真让贾敏就那么从后头直接见人。   姑嫂两个来得极快,贾敏不安的紧紧拉着张夫人的手,张夫人暗暗拍了拍她,让她不必那么紧张。林老太太将两人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才打量起贾敏来。   她还是在当日定亲的时候见过贾敏,现在一见贾敏的身量又长高了些,虽然还穿着孝,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清丽,眼神依然清澈,心下满意的点头,脸上的笑比对张夫人的时候更真诚了些。   张夫人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好些,她穿进红楼这个平行世界,都快成了拆骗官配小能手了,眼看着贾敏与林如海这一对官配可以保全,自然很是高兴。至于林如海上一世与自己之间,张夫人觉得那就是为了活下去,两个合伙人之间的关系,感情嘛,亲情或许还有一点。   林老太太那边已经拉着贾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了问贾敏的身体,还有日常忙些什么,便道:“京里有些关于你们府上的流言……”   张夫人心又提了起来,贾敏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林老太□□慰的拍拍她的手:“你不必在意。你一个女孩家,是大太太疼你让你帮着管家,有些事儿你才能知道一些。多少人家的女孩,外头的事一概不闻。”   见张夫人要解释,林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不让她说,仍然笑着对贾敏:“这知道有知道的好,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知道了自然跟着一起欢喜一起烦恼,不知道呢自己吃了亏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也不过是糊涂一辈子。”   “大太太肯让你知道这些事,都是为了你好,你可别想左了。不做糊涂人,烦恼虽然多了点,可是万事都能自己尽一尽人事,将来不至于后悔。就如你们府上传出的流言,我听了之后只当是耳边风,就是因为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听得多了,是非自己能分辨得出来。”   看看,人家这才是命定的婆媳呢,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尽人事听天命,张夫人觉得自己日后也可以试一试。   贾敏那边也感动得泪都下来了,昨日听说林老太太过府,她也不是没想过会不会是听到了荣国府的流言,要来责备贾家。没想到林老太太竟是特意来安慰自己的!   张夫人见那两个都不说话,自己站起来向着林老太太郑重一福:“老太太放心,妹妹一向敏慧,谁是好人谁是恶意还是分得清楚的。日后她也会好生孝顺您,让您心想事成。”   一席话羞的贾敏泪都顾不上掉,头恨不得低到林老太太怀里去。林老太太轻抚了一下贾敏的面颊:“我也知道自己来得唐突,可是有些话帖子上不好说,不走这一趟又怕这孩子想左了。昨日让你们担心了吧。”   张夫人哪能接这个话,笑得一脸灿烂:“看您老说的,您疼妹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一听说您要来,都知道您这是给我们琏儿送福气呢。”   贾琏配合着放开喉咙哭了起来,张夫人向外叫了赵家的进来,一看是溺了,少不得抱下去收拾,倒把室内感性的气氛给冲淡了。   林老太太到底没有留饭,嘱咐贾敏好生跟着张夫人学习,便要回府。张夫人亲进了室内,将自己暗中加过一点儿修复液的人参养荣丸拿出一盒子来:“这人参养荣丸并不是寻常的方子,是老御医替我制的。我自己吃着很有效验,老太太不妨拿回去试试。”   听她这么一说,林老太太郑重的收了起来。不说老御医亲手配制的名头,只说张夫人经了丧子之疼、守丧之劳、难产之伤,现在刚出月子便如没事人一样,就知道这药一定不凡。   张夫人见她收下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药林老太太吃了,身体应该能好得多,贾敏也不会如前世一样刚过门不久便要守婆婆的孝,因此耽误了子嗣。   “老御医医术不凡,老太太用过之后,可能会多出汗,汗可能有些脏,那是身子里不好的东西都排出来了,不要害怕。”张夫人怕林老太太排出脏东西害怕,连忙交待一句。   林老太太点头表示明白,又问:“海儿的身子也弱,不知能不能吃。”   能吃,怎么不有吃,张夫人正想着怎么劝说林老太太让林如海也用这药呢,林老太太主动提出来更好了。林如海要是吃了的话,说不定从此更改了林家男丁体弱的基因,官也能做得时间长些,将来贾琏也有个可靠的助力。   贾敏一直在旁边没吭声,她想起上次张夫人也给她吃过这样的人参养荣丸,自己用过后还真是出了一身的脏汗,想想都让人不好意思。   送走林老太太,张夫人看着贾敏长出了一口气:“妹妹,你是个有福气的。”   贾敏听了抿嘴一笑:“我这福气都是嫂子给的。”不说那人参养荣丸吃过之后让自己身子一日比一日轻便,就是荣国府还有老太太传出的那些流言,若不是嫂子告诉林老太太自己一直跟着她,今日林老太太是不是这个态度就两说。   自己虽然枉做了一番小人,张夫人心里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到十二分,对收拾正院的房子也上心了起来——她可跟林老太太说过了,自己一房马上要搬进正院,更方便与贾敏相处。   以张夫人的求生欲,自然不会做出住进荣禧堂正房之举——她可不敢逾制,别说贾赦还不知道会袭个什么爵位,哪怕比原着高点袭爵,铁定也达不到国公的高度,住进荣禧堂,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贾赦对荣禧堂却有着执念的,哪怕张夫人说破了嘴,他还是想着自己能光明正大的住一住荣禧堂,好告诉别人他真的是荣国府的当家人了。   倒是贾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在一次贾赦给她请安的时候也劝贾赦不要搬进荣禧堂,生生让贾赦生出了逆反之心,非得要搬进去不可。   张夫人早知贾母在斗争中成长起来了,现在不再正面与自己为敌,改把贾赦当成枪使,让张夫人对她更警惕两分。不过贾赦非得要住荣禧堂也不是不可以,住!   谁说住进荣禧堂只能住正房,把两侧的偏房加建一下一样住人。   虽然京中四月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动土根本不成什么问题。至于说什么三年无改父道,贾赦这个一家之主都不在乎,张夫人也没有什么思想顾虑——最多是让下人把嘴闭上,不许出门乱说就是。   有了赖大等人被送官之事,再经过选拔上岗的洗礼,荣国府现在留下的奴才很是听话,主子不让做的大都不敢违逆。就算还有一个半个愿意嚼舌头的,身边还有好些没差事的,在那虎视眈眈等着拿了别人的错,自己好有个差事呢。   于是荣禧堂院内不出几日,便重新修整了东西偏房,偏房后又加盖了罩房,好做下人值夜之用。贾赦本还有些不满,是张夫人告诉他,若是真不怕人参他违制,那他尽管自己住去吧,自己与贾琏是不会去住的。   贾赦无法,只好在东偏房住下,张夫人毫不犹豫的带着贾琏住进了西偏房,又让贾赦生了一回气。可是张夫人的理由十分充足:大家都在守孝呢,自然分开住最是妥当。   她这里妥当了,有人却不甘寂寞了,大家刚刚搬完,张夫人正在与张常家的几个商量着还有什么地方不周到的没有,便听到东偏房莺声燕语不休。   是贾赦那几位通房丫头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在东大院的时候几个丫头住的远,是听不到的。不想住进了正院,倒比在东大院的时候更吵了。   “去,请老爷过来议事。”张夫人不介意贾赦睡不睡通房,也没心情跟几个通房丫头斗智斗勇——自从他们定下搬进正院之事,贾珍可是没少围着贾赦跑前跑后,若不是贾赦把孝期看得比较重,说不定就要拉着贾赦出去喝花酒了。   宁国府都是些什么玩意,张夫人再清楚不过。她也想过是不是让贾赦劝劝贾敬,最好让那货别去修什么仙炼什么丹药,可是现在贾敬除了爱看些道经外,并没表现出要出家,张夫人根本没有借口。   劝不了老的,还得防着小的,张夫人不是一般的焦燥,她很怀念上一世最后几年的时光,希望还能过上那么平和的日子。   贾赦进门就见张夫人一脸不耐烦的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张夫人自己来了。张夫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连身都没起,只问:“那几个丫头,老爷是想着让她们一起住在东偏房?”   口气十分不善,贾赦便知张夫人要与自己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脸上不由有些讪讪:“她们算个什么东西,哪里配住进主院,自是夫人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便是。”   好吧,听着也还算上道,张夫人的脸色稍好了些:“这几日贾珍不读书吗,怎么总是来寻老爷?”   夫人提起来贾珍来总是连名连姓,全无一点亲近之意,贾赦已经习惯了:“他也是好心,想着咱们刚刚搬进正院,怕咱们不知里头的规矩,所以提点我一下。”   “他来提点老爷?”张夫人对贾珍表示了极大的鄙视:“敬大哥现在袭的不过是三等将军,却敢住进宁国公府正堂,真有人弹赅便是逾制之罪,他哪来的脸来提醒老爷。”   说起这个来贾赦就没有刚才那么好说话了:“八公谁家没降等,家主不都是在正堂里住着,偏你要矫情这个,等着出了孝有人来拜,见到咱们住在偏房,那才是笑话呢。”   哟呵,这是攘完了外,想着安内了,要对自己摆丈夫的架子了是吧?张夫人冷冷看向贾赦,想问问他这个内的范围,咱们是不是得扩大一点儿?   张夫人不管贾赦高兴不高兴:“别人笑话不笑话我不管,只要能保得住命便好。老爷现在还没袭爵呢,等着袭了爵改制又得些日子,自然要先住在偏房。”   “得了得了,”一说起保命,贾赦就不由的想起张夫人遭遇的那些伤害。那些可都是他的亲人,竟然那样伤害夫人,夫人脾气大点好象也很正常。   张夫人知道贾赦是要顺着毛撸的,可是现在她却没那个心情:“咱们收拾得也差不多了,老爷明日起便闭门读书吧。贾珍每日来除了与老爷说些有的没有移了老爷的心性,再无别的裨益。”就不用让他上门了。   贾赦就气鼓鼓的坐下:“本来咱们守孝便没有几个人来往,全仗着珍儿过来与我说说外头的消息。若是他也不让上门的话,外头发生什么我都不知道。再说宁荣两府一向守望相助,怎么好说不让人上门的话。”   听说贾珍居然能说消息给贾赦,张夫人怎么那么不信呢,面上不由浮出讥笑:“他这几日说了什么消息给老爷听?”   贾赦想到贾珍透露给自己的话,面上现出得色,猛然发现张夫人面上的讥笑,又有些生气:“不过是外头的事,你只管好内宅便是。”   张夫人好气又好笑:“内宅之事就不关外头的事了,多少人家深宫里还能打听出消息来呢。”   贾赦就恨不得再上去捂张夫人的嘴,夫人自从生了琏儿之后,嘴越发敢说了。张夫人见他发急,向他摆着手道:“外头都是咱们得用的人,若是在自己家里说话还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也不必说了。”荣国府的奴才该清的清差不多了,荣禧堂用的更是东大院的原班人马,便是洒扫的当初都让王夫人带走了。   听她说自己家里说话不必防人,贾赦心里的感觉有些奇异,不过想想也对,却还是向张夫人道:“那也不能胡说。”   张夫人便催着他说说贾珍这几日都说了什么消息。贾赦怕张夫人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便告诉张夫人,贾珍这几日走得勤,是因为机缘巧合,与太子的一位门人扯上了关系,说不定将来可以攀上太子的关系。   至于太子的门人是谁,贾珍没有告诉贾赦,只说要是贾赦也有意靠拢太子,等着过了小祥之后他会替贾赦介绍。张夫人听了心里就是一突:“老爷,咱们可还在守孝呢,要做什么总得出了孝之后。”   贾赦就有些不耐烦:“现在谁还真老老实实守上三年。若是能出孝前搭上太子,将来袭爵的把握就大几分。”   说来这贾家的男人本事不怎么地,可是这敢做梦却一直没停止过。张夫人知道他所谓袭爵的把握大几分,不是怕自己不能袭爵,而是做着能如贾代善当年一样原品袭爵的梦。   还有那个贾珍,现在贾敬还没出家呢,怎么太子就找上他了呢?即想到了,自然要问一问。这一问不要紧,把个张夫人几乎没气得吐血:   贾珍的媳妇怀孕了!!!   “老爷!”张夫人强咬着牙没让自己骂出声来,你是不是傻?!你自己老爹刚死了不到一年,那上贾珍虽然不必守一年的孝,可是九个月的功服他是不是要服?现在满打满算还没到九个月呢,贾珍媳妇就怀孕了?   这女子有孕,哪怕是身子再柔弱的,也得一个月左右才会的反应吧,这么一算贾珍媳妇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贾赦从来没见过张夫人这样愤怒过,哪怕是贾瑚出事、张夫人难产之后,也能压制着怒火先处理事情。现在看着张夫人杏眼圆睁,双唇紧抿的样子,不由有些心里发虚:“人家有喜,你生什么气。”   “老爷可知道这孝期有子是什么罪过?”张夫人一听就知贾赦是没想到,直接问他。   贾赦脸色就是一变,心里一算便知道张夫人为什么这样生气了,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张夫人直接火上浇油:“老爷也不必生气,所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只是没想到,这亲戚也无余悲,还敢大剌剌把事说到老爷面前。”脸上是说不出的失望。   贾赦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东府问一问敬大哥。”   问贾敬有什么用,他自己都能吃丹药吃死,现在说不这正想着怎么摆脱凡尘呢。张夫人站到贾赦面前拦住他:“若是敬大哥一心想抱孙子,不能如了老爷的愿呢?”时人也不是没有孝期闹出过人命的,一般都是做个早产之类的遮掩过去。   贾赦听了脑子都疼了:“那依你如何?”   张夫人看着贾赦,一字一顿道:“与东府分宗。”   换来的是贾赦你是不是在逗我的眼神,张夫人摇了摇头:“老爷是觉得我小题大做吗?”见贾赦点头,张夫人无奈的道:“我也知道这聚族而居守望相助,可保血脉繁衍。可是老爷,国公爷仙逝前向圣人交出兵权,为的是什么你忘了吗?”   贾代善没病之前,任的可是京营节度使,一病马上就交出了兵权,不就是为了防着贾赦这个继承人没有本事接掌,若被有心人一拉拢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吗?   贾代善能把自己已经准备好银子还国库之事告诉贾赦,就一定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痛快交出兵权。果然,贾赦听了张夫人的话并没多有诧异,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   张夫人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更觉得自己运气好,正想着怎么疏远宁国府,贾珍就直接给送来了理由:“可是国公爷与宁国公在军中的威望,不是简单交出兵权就能泯灭的。不然贾珍不过是个白身,太子门人怎么就看上了他。”   冷静下来的贾赦,还是能听得进道理的。现在脸上就现出了思索之态:“我也在纳闷,是什么样的孩子,这样着急着说亲,珍儿媳妇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定娃娃亲一说。”   张夫人只觉得天雷滚滚:“难道有人要与贾珍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结娃娃亲?”   贾赦也越想越不对劲:“正是。”四周看了一下,发现人早就被张夫人打发出去了,才悄声向她道:“那个太子门人说,是太子在外的遗珠,因为生母实在低微,现在不便相认。不过太子很疼那个女儿,想着寻一个老成可靠的人家尚公主。”   这还真是一个神展开,张夫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自己蝴蝶翅膀作用怎么这么大,明明上一世那个秦可卿是王子腾从中牵线,贾母与王夫人硬做保山,才与贾蓉成就亲事。这一世竟是太子门人亲自出面。   难道是剧情修复起了作用,眼看着王子腾被贾赦直接干得没了京营副节度使之职,王夫人也被赶出了荣国府,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没法修复的事儿来,所以让还有娘肚子里的贾蓉就与秦可卿定亲?   张夫人不得不提高警惕,如果真是剧情修复的话,那她是不是还要面临着早死的结局?她可是还要回末世的,在这里死了灵魂也就散了。   “老爷,那位现在还只是太子,何来尚公主一说?再说不过是个外室所出,皇家是不会认的。就算那位有一日登基,还有宗人府呢。”贾珍想让自己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尚公主,那就是做梦。   贾赦已经低着头不说话了。张夫人还得继续说下去:“看来东府是要站队了。老爷,想想我父亲,想想张家的下场,这站队有什么结果,还用我说吗?人都知道宁荣两府一向守望相助,若是不与宁国府分宗,将来……”   “不会,”贾赦下意识的来了这么一句,一抬头才发现张夫人眼里已经有了泪光,知道夫人这是想起了张家凄惨的下场。他也没有忘记,张家出事之时,夫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还有悲痛欲绝的哭声。   再经历那么一次,别说夫人,就是他也受不了。何况那时荣国府还只是姻亲,夫人已经是出嫁女。可是荣国府若是出了事,他与夫人要首当其冲。   还有琏儿,他能多大?张家,可是一个男丁都没留下。   想到这里,贾赦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抱着一丝希望问:“也不至于此吧,太子,可是圣人亲封的。”万一宁国府站对了呢?   张夫人很想告诉他,太子很难成功的,除非如贾瑚那世一样,现在皇帝就直接挂了或是不能理政,不然别的皇子们一天天长大听政,一定会想法子一齐先将太子拉下马,再对皇位展开角逐。   可是这话无论如何不能说,只好道:“圣人一向多疑,就连我父亲都……老爷觉得圣人现在能全心信任太子吗?若是不全心信任太子,对太子与何人交往,有多少门人为他奔走,圣人能不清楚?”   “老爷别忘了,太子都惦记着两府军中余威,圣人会对两府视而不见?若是发现太子与两府勾连到一起,太子是圣人的亲儿子,总有一丝父子情份在。那圣人会用谁来出这口气,不是明摆着的事和吗,老爷。”   贾赦已经心乱如麻:“你不要再说了,容我想一想。”说着自己挑帘进了内室,直接躺到床上瞪着床帏出起神来。   张夫人怎么也没想到贾赦不回东偏房,倒在自己这里躺下了,也不好把人赶出去,只好去贾琏房里看孩子。   贾赦这一想就是两天,张夫人也不催他——原着里皇位更迭还在十几年之后,皇位更迭之后荣国府又撑了六七年,有这么二十多年的时间,就不信自己想不出办法来。   那日她所以说要与宁国府分宗,为的是让贾赦有一个心理准备,至少也对贾珍有个警惕之心,别还没出孝就让贾珍给带到沟里去。   贾琏还懵懂着,贾敏却明显发现张夫人与贾赦之间的不对劲,不时担心的看看张夫人,一副心里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张夫人看了好笑:“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贾敏忍着羞,向张夫人道:“我不是想插手哥哥与嫂子之间的事,就是那几个人的院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因为宁国府之事压在心头,张夫人早把那几个通房的事儿抛在了脑后,不想贾敏竟然吩咐人给那几个人收拾了院子,显然是不想让那几个插在自己与贾赦之间。还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张夫人就轻轻给贾敏理了一下头发:“多谢你,把她们的院子收拾在哪儿了?”   贾敏一说张夫人更乐,竟是原着里贾琏与王熙凤住的那个小夹院,那个院子给通房丫头住虽然有些浪费,却好在是个四不靠的院子,若是心里不喜欢,可以连经过都省下。   “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促狭了。”张夫人笑着向贾敏道:“就是这样,有些事眼不见为净便可,不必为那样的人生气,倒失了自己的身份。”想想贾敏与自己还不同,人家与林如海是奔着好生过日子去的,又描补道:   “你要知道清流人家与咱们府里的规矩不大一样,将来要事事与林老太太商量,那是一位明理的老人,必不会做出你没嫁进门就给林大人房里放人的事。你自己也别想着什么要拉拢林大人的心,就给什么人开脸。那样做,清流人家不光不会觉得你贤惠,反会笑话你。”   嫂子说话越来越直接,让贾敏急不得恼不得,心里自然知道这是为自己好才说这些话,可是这样的话当着没出阁的姑娘说出来,真真让人不知道该感念好,还是恼了她的好。   “我与你哥哥并不是为了这事儿生气。”张夫人自是看出了贾敏的不自在,把自己为什么与贾赦冷战悄悄告诉了贾敏:“此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暂时先不要说与老太太听。国公爷才去了多长时间,老太太听了必要生气的。”   贾母是不是生气在两可之间,可是一定会赞同宁国府与太子结亲,张夫人还是能肯定的。   贾敏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早气得满面是泪,后头张夫人说的话她只机械的应了声是,说的却是:“天下还有这样没有人心的人。宁国公去时敬大哥才刚中了进士,若不是父亲,怎么能保住那个三等将军的爵位。谁想贾珍竟……敬大哥就不管他吗?”   张夫人心里撇了撇嘴,向贾敏道:“这样枉披人皮的东西,我是不愿意与他们同宗同族的。若说敬大哥不知道,我也是不信的,毕竟一府里住着,还是要添丁的喜信。”   贾敏的泪一直没断:“敬大嫂子看上去是个明理的。”   看上去明理又如何,还不是贾敬都出家修道去了,又给贾珍添了惜春那么一个嫡亲的妹妹。张夫人很怀疑,宁国府的女主人们,是不是都是让那混帐的爷两个给气死的,要不怎么荣国府的原配们除了原主,都活得好好的,宁国府只有尤氏这个填房坚持到了最后。   不管宁国府的原配嫡妻们是怎么没的,贾赦这头张夫人还是要提醒他一声:“那几个丫头的院子收拾好了,地方就在那里,人也在内宅跑不了。老爷也尊重些,别刚气完了贾珍,自己倒打嘴。”   贾赦看了看张夫人没说话,自己闷闷的在那里喝茶。张夫人只管自己逗小贾琏,快三个月的孩子,肉长得不少,就是赵家的生怕贾琏冻着,给穿得不少,动作看上去更加笨拙。张夫人趁着赵家的不在,把贾琏倒扣在床上,小孩子还不会翻身,胳膊腿乱蹬也没办法,急得啊啊的叫。   张夫人自己在旁边看的可乐,贾赦倒是心疼起来:“孩子三个月自己就会翻身了,你何必折腾他。”   张夫人闲闲一句:“现在得乐一天是一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娘们就得相伴到……”   没等说完,发现贾赦的眼神就如要吃人一样看着自己,张夫人只得闭了嘴。贾赦跺了跺脚:“你也不必每天言语激我,不就是分宗吗,分便是。” 第73章   张夫人不敢相信的看着贾赦, 人家的眼睛却一直看向贾琏, 一个眼风都不给张夫人一个。不给眼风就不给, 只要贾赦同意分宗,张夫人的承受能力强着呢。   可惜贾母的承受能力弱。听到贾赦说要与宁国府分宗,哭得惊天动地:“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六亲不认的东西。先是容不得亲弟弟, 一定要把人赶出府去,然后就要自断宗族, 你这是要做孤家寡人吗?”   一同听着的张夫人示意了一下, 丫头婆子们都鱼贯而出,张常家的几个更是守在门外, 免得被人偷听了去。   贾赦把贾珍竟然孝期有了孩子之事说出, 贾母也是一阵无言:若是个通房或是姨娘有了,可以一碗药灌下去。可是现在怀孕的是贾珍的嫡妻, 贾母还真说不出口——若是宁国府真觉得这个孩子不该留,就该自己悄悄处置了。   尤其是贾珍已经炫耀到了贾赦面前, 明显是没把荣国府放在眼里。这让只剩下一层虚面子的贾母也十分不满:“去让贾敬贾珍过来, 我倒要看看这嫡枝主脉眼里如何没人。”   知道人家是嫡枝主脉, 你还这么大模大样的让人家族长过来, 老太太你哪儿来的自信?   张夫人只好道:“老太太,还是我与老爷先去东府一趟,看看虚实。不然人家悄悄喝了药,倒显得咱们无理取闹了。”   贾母是看见张夫人就烦的,挥了下手就当自己听到了。张夫人哪与她计较这个, 随着贾赦便往宁国府而去。一路车行辚辚,张夫人与贾赦对坐无话,偶尔车外传来婆子的一两声咳嗽,也打不破车内的寂静。   张夫人知道从小到大都接受宗族教育的贾赦,哪怕已经下定决心,心里也不会好受,临下车的时候低声向贾赦道:“老爷多想想琏儿。”   贾赦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下了车也不管张夫人,直直的看向来接自己的贾珍。这倒是张夫人头一次见贾珍,修长身材,容长脸,面皮白净,除了眼睛有些混浊外,也是一幅能骗得了人的皮相。   这样的皮相之下,竟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张夫人对贾珍给自己行礼,只是略应了一声。贾珍见两人都很冷淡,心里有些纳闷,面上还笑嘻嘻的:“我们老爷、太太都在正房等着叔叔婶子呢,请叔叔婶子随我来。”   贾赦也不答话,一路急走到了宁禄堂,贾敬与他夫人也已经迎了出来。他们接到信的时候心里已经纳闷,见贾赦夫妻都是面色不善的样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心虚。   坐定后贾赦也不喝茶,开门见山向贾敬道:“敬大哥,那日珍儿跟我说他媳妇有了身孕,不知是真是假。”   贾敬与夫人窦氏老脸都是一红,一齐狠狠瞪了贾珍一眼,双双站起来走到贾赦面前,向他唱了个大诺:“是我们教子不严,让这孽子犯下如此大错。”   两个人如此认错,贾赦面上就有些松动,张夫人见事不好,怕贾赦动摇,忙道:“敬老爷与夫人向老爷赔情做什么,贾珍不过是未将荣国公当成亲人,才会毫无敬畏之心,行此有逆人伦之事。”   这帽子扣得可是不小,宁荣两府自开国以来便聚族而居宁荣街,图的是后世子孙相互扶持。贾敬与贾赦这辈是第三代,贾珍贾琏这一辈是第四代。   若是按着现代人一辈亲两辈表三辈子就拉倒的算法,两府在贾赦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可不一样,多少聚族而居的人家,哪怕出了五服,大家还是亲如一家,三四代之间的关系,与亲兄弟也无异。   张夫人说贾珍没把贾代善当成亲人,就是觉得贾珍与贾琏之间没有什么兄弟情份了。要知道贾珍与贾琏,可是宁国府与荣国府将来的当家人。   别看现在聚于京中的贾姓族人不少,金陵还有一些,可是为首的还就是宁荣两府。若是两府的家主生份了,那整个贾姓宗族,不就散了吗?   贾珍原本沉浸在自己即将有子,还要与太子成为儿女亲家的喜悦当中。结果那个太子门人一说让他拉拢贾赦一起给太子效力,他就信以为真,以为太子登基之后,真的可以让他与贾赦重封国公。   为了取信于贾赦,这才把自己与太子门人搭上线的前因后果都说给贾赦听了。当时贾赦只说自己要想想,他这里还等着消息呢,说想想的贾赦竟然带着张夫人来兴师问罪了。   于是贾敬与窦夫人瞪贾珍,贾珍正在那里瞪贾赦。本来贾敬对贾珍没有第一时间随着他们夫妻两个一起给贾赦赔礼已经不满,见贾珍竟然还敢瞪贾赦,无异于火上浇油。   贾敬上前一把将贾珍拖到椅下,上去就是一个窝心脚,嘴里骂着:“你这个没有人伦的东西,要害得贾家分崩离析吗?”   张夫人心里暗赞一句,真不愧在温柔富贵乡里还能凭本事考中进士的人,这份敏锐竟是贾家男人里少见的。就是没什么担当,只想着避世自己图清静。要是他没出家,一直这么管束着贾珍的话,说不定宁国府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贾赦已经站了起来去拉贾敬:“敬大哥倒不必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张夫人接口道:“恩侯,事情轻重,还是由敬老爷自己判断的好。”说完就接收到了贾赦埋怨的眼神。张夫人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可是她宁愿受贾赦些埋怨,也不愿意与宁国府再有什么牵连——贾琏现在是还小,若是两府一直这么亲密下去,长大了是不是又得拾贾珍的破鞋?   贾敬听出张夫人还有没说完的话,气恨恨放下要继续踢贾珍的脚,向着贾赦道:“恩侯,你尽管说这个孽子还做了什么,我正好一顿打死他清净。”   窦夫人脸上就现出不忍之色来,可是听贾敬的听惯了,儿子做的事又着实没脸,只好悄悄打量一下贾珍是否受伤。   贾赦向着贾敬拱了拱手:“贾珍前次与我说了一事,我想着事情太大,敬大哥是族长,总得知道这族里头的人都做了什么。”说完把贾珍怎么跟自己说的都一五一十的说给贾敬知道。   话到一半,贾敬已经瘫坐到了椅子上,说完贾敬整个人已经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指着贾珍点了又点,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到贾敬是这个反应,贾珍也有些蒙了,他人虽然色胆包天,可是对自己的亲老子还是知道敬畏的。现在老子这副样子,明显是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好呀。   就是再不好,也不至于一副快断气的样子不是。贾珍的目光不由的看向自己的亲娘。窦夫人的情况比贾敬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着贾珍的目光都是直的:“孽障,你这是要害了贾家满门呀。”   贾赦看贾敬的样子,上前送上一杯茶水:“敬大哥,你喝杯茶,此事还没到不可收拾的时候。”   贾敬向着贾赦惨然一笑:“太子心胸并不宽广,此事即有人敢跟这个孽障提起,太子必定已经知晓。现在这个孽子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已经有了定论。”说到这里竟呜呜哭了起来。   窦夫人也跟着掉下了眼泪,这贾珍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真是男孩还好说,若是个女孩,说不定人家早早就替宁国府准备了男孩,好与那位“公主”成就亲事。   张夫人至此才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浅了,说不定贾珍原配根本不是被贾珍气死的,而是跟原主一样,被人去母留子了。   “贾珍,我有一事不明,按理说宁荣两府就在一条街上,两府还有角门相通,哪怕是我们在守孝,两府消息也没断过。我们那边都不知道你媳妇有孕,太子门人是怎么知道的?”张夫人想知道,太子是不是在宁国府安插了探子。   若是在宁国府都有太子的人,那荣国府呢?荣国公可是比宁国公还晚些才交出兵权。   张夫人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贾珍的目光就游移起来。贾敬一拍桌子,让贾珍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才小声道:“李氏知道自己有孕之后,怕,怕,就往娘家送了信。”   “李家——”贾敬恨得咬牙。显然是李家向太子那边说了自己女儿有事,人家太子的门人才主动与贾珍勾连上的。   不管李家是出于保住自己女儿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单纯的要向太子卖好,将宁荣两府推到了万劫不复之地是不争的事实。   张夫人对这个李大奶奶也是无话可说:你说你不明白孝期有子有多严重吧,又知道往娘家送信好保命。你即明白此事不好,那当初怎么就跟贾珍滚了床单呢,难道贾珍对自己的媳妇还能用强?   “敬大哥,你看如今……”贾赦觉得自己现在明白张夫人为何带着贾琏直接住进了西偏房,更明白夫人是多么明理。既然夫人做的是对的,那听夫人的意见一定错不了。   可是要让贾赦直接说出分宗的话来,他还是说不出口。   贾敬整个人都是愣愣的,长长叹一口气道:“都是宁国府连累了你。”   现在是说谁连累谁的时候吗?张夫人很想翻个白眼,现在是该想着怎么解决危机的时候好不好。   贾赦向着贾敬摇了摇头:“说不上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敬大哥该知道,圣人一向耳聪目明,若是珍儿的孩子真的一落地便定亲,逃不过圣人的耳目。查下去太子那里也遮掩不住。”   贾敬的头都快低到胸脯里头去了,足足过了一刻钟也没说出怎么才能不让圣人查下去。贾赦那个急性子,哪儿还等得下去,开口道:“若是放任不理,整个贾家都有灭族之祸。”   贾敬这才抬头,眼睛里满是不甘与迷茫:“那依你之见呢?”窦夫人与贾珍也一脸期待的看着贾赦。   这样的目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贾赦救助似的看向张夫人,那三个人的目光也随着贾赦一齐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不看别人,只看贾敬:“敬老爷,你是贾氏一族的族长。一家之乱与一族之乱,你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躲是躲不过去了,有这么一个坑爹的儿子,贾敬,请你勇敢的面对吧。   贾敬整张脸都是惨白的,好象下一刻就会断了气一样:“我身为族长,却教出这样一个孽子,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不如让我把这个孽子直接打死,再以死向列祖列宗谢罪。”   窦夫人大叫了一声:“老爷!”泪扑漱漱流下,眼里满是哀求的看着张夫人:“大太太,珍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侄子呀。”   谁愿意有这么一个眼大心空好色成性的“亲”侄子!张夫人理解窦夫人为母的心情,可是理解能当饭吃吗,能让皇帝不找荣国府的麻烦吗?现在知道心疼儿子,早怎么不好好的教他做个安份守己的人呢。   见张夫人无视自己的哀求,窦夫人来到贾敬面前:“老爷,但凡我再多生一个,也由着你打死他就是了。现在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男女还不知道,就这样打死了他,可让我日后依靠谁去?就是老爷自己,还能指望着谁给老爷摔盆打幡?”   贾敬本就委顿的身子,更加缩了起来,贾赦却看向张夫人——他与张夫人原来还觉得窦夫人挺明理的,谁知这明理之人在劝着贾敬做不明理之事。   “敬大哥,嫂夫人,现在还有一个办法保住珍儿的性命。”贾赦不得不说出口了:“那就是我们两府,分宗吧。”   分宗之后,生死各安天命。   宁禄堂内落针可闻。贾敬与窦夫人都知道贾珍与李氏所行之事,对贾家宗族会造成多么大的伤害,没脸说出不与荣国府分宗的话。可是身为一代族长,不能带着族人发展壮大,却因为儿子之故闹得族人分崩离析,贾敬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   “那族人那里?”贾敬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有提一句能不能不分宗的话,没脸提,自己儿子作死,还能拉着别人一起去送死吗?若是别人没有发现也就算了,现在人家已经发现了,再要拉着别人一齐送死,说不定自家死得更快。   贾赦与张夫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想想道:“由着他们自选吧。”   贾姓族人多是依附着宁荣两府生存不假,可是人家对依附的对象也是有选择权的。这不祠堂一开,听说两府要分宗,族人们最先的反应就是劝,死命的劝,一定要劝得两府不要分宗。   跳得最欢的就是贾政,指责完了贾赦还跑去指责贾敬,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这两个人要是分宗的话,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将来看他们要如何向地下的祖宗们交待。   贾赦看小丑一样看着贾政,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要与贾敬一房分宗。当然贾珍与太子门人勾连的事儿没说,只一个孝期有子,就让自诩孝顺的贾政哑口无言了。   与贾赦、贾敬血缘最近的贾政都不说话了,别的族人不得不做出对自己是有利的选择。大多数的族人都选择继续跟着宁国府——贾赦能袭个什么爵位还不一定,贾敬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朝庭命官。   选择跟着荣国府的,不过是原来贾代善的庶出兄弟两房,外加上一直跟着初代荣国公的族叔后人,以及不得不跟着贾赦的贾政一房,一共五房重分为荣国府贾家,剩下的由原在京六房繁衍的十几房都归了宁国府贾家。   人即都在,自是将祭田之类计算清楚,侯着贾赦出了孝,再回南料理。至于金陵还存的那十二房,现在都不知道繁衍到了几代有多少房,贾赦直接请贾敬给那边去信,愿意与荣国府同宗的,到时说与他,将来在族谱上再添便可。   闹哄哄直到天黑,才算是分了明白。贾赦与贾敬商定,荣国府要修建新祠,等着建成之后再迎接祖宗牌位。贾敬是理亏的那一方,自是贾赦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的参与分宗的族人,其实对为何分宗一知半解,不过什么时候都不缺想抱新宗主的大腿的机灵人,见贾赦几房人要走,就有人撇怪话说冷语,贾赦那混人把眼瞪去,又一个个赶紧闭了嘴。   选择跟贾赦的那四房,都是不得不选的,心里并不大痛快。听到别人出言讥讽贾赦与自己,没有一个出言反驳的,这让也一肚子不痛快的贾赦心里更加不爽,看了那四房的家主一眼:“现在新族谱未写,若是觉得跟着我委屈的,尽管去找敬大哥。”   说完也不理那四个人,自己扬长走了。贾政这个气呀,心里想着要去问问老太太怎么竟同意贾赦闹分宗,也向剩下的三人拱了拱手,循着贾赦离开的步伐走远。   剩下的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还能说什么?自是与别人作别一声,也走了。   贾敬也早带着贾珍一齐离开了。对于选择跟着宁国府的族人比选择跟荣国府的族人多出几倍,贾敬不光没觉得高兴,心里反而越加不踏实,更不愿意面对这些新族人了。   贾政没有贾敬的顾虑,他正震撼于荣国府里头的变化。   去贾母所居的荣庆堂,是要经过荣禧堂的。才一个多月未来荣国府,荣禧堂里竟起了两处偏房,一问才知道贾赦夫妻并没有住进正房,而是在偏房内居住,这让贾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还有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奴才,见到的一个个都还面熟,可是人的精气神明显不一样,走起路来比原来快了不说,竟没有三两聚在一起说话的。   越是与自己那四进院子对比,贾政心里越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索性快步向着荣庆堂走去,好眼不见为净。   贾母有些日子没见到贾政了,听说他来了还是很开心的,忙让人快请他进来。贾政给贾母请完安后,刚想说话,就看到贾母脸上不比王夫人少多少的伤疤,一下子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贾母那里还在问贾政搬进新家一切可还如意,王夫人是不是服侍得好,贾珠与元春两个孩子怎么没哪他一起来给自己请安,问了半天见贾政都没有回答,只好住了口。   “老太太,为何同意大老爷与宁国府分宗?”贾政低着头说了一句,贾家男人同样爱好美人的毛病,让他不敢直视贾母那张脸。   贾母一下子呆了:“什么分宗,他不是去跟贾敬要个说法吗?”   贾政没想到这么大事,贾赦都敢瞒着贾母,忙道:“刚才已经开了祠堂,两府业已分宗。族人们都不同意,可是大老爷铁了心似的要分,除了我与老六房、九房和十房,别的族人都不愿意分到荣国府一宗。”   “反了反了,珍儿再是行差踏错,小孩子多教导教导就好,怎么就敢分了宗。来人,快去把那个孽障给我叫来。”贾母一喊,脸上便是狰狞一片,贾政的头更低了。   贾赦来得不慢,见贾政在这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贾珍与太子门人勾连的事儿不能说,那就说他身为儿子,知道宁国府既然不把荣国府当成亲人,闹出孝期有子之事。   不管贾母如何哭闹,也不管贾政怎么架桥拔火,反正祠堂已经开过了,祭田也都分完了,这个宗是分定了。贾母又闹着要回金陵,贾政又跪着请贾母不要与自己这些不孝儿子计较,贾赦都当成了耳边风。   他咬死了一句话,那就是谁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那就是他的仇人。别说分宗了,惹急了他就亲自去请皇帝给他做主。   这混蛋玩意上次请皇帝做主,直接让王家一蹶不振,贾母与贾政哪敢再让他请见圣人?对着哭了一痛,才发现现在他们已经拿贾赦毫无办法。   张夫人早知道荣庆堂的动静,却理也没理。能这么顺利的与宁国府分了宗,她的心情正好,不过还是要把其中的利弊说与贾敏听听,免得将来贾敏出嫁之后,宁国府那边再贴上去。   说话之间,三年孝期也就过去了。这两年多的日子,除了忠靖侯去世、贾敬出孝后突然辞官辞爵出家修道、贾珍的媳妇难产而亡外,算是十分平静,让张夫人很希望孝期能再长一点。可是贾赦巴不得早些出孝好重拾自己纨绔生活,更想知道皇帝能让他袭个什么爵位。   只是袭爵还要经过考试,贾赦出孝后面对的头一件事便是这个。好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张夫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听,都不时的在旁边提醒着他读点儿书,练练骑射,贾赦觉得自己有把握应付过考试去。   见贾赦穿戴整齐,已经说话很利索的贾琏,一脸崇拜的看着他:“祝老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贾赦听了就是一乐:“好,老爷一定好生应试,替你袭个大大的爵位回来。”   贾琏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要好好读书,自己考状元。”   粉团似的小脸,唇红齿白的说着如此大志向的话,让贾赦更觉得自己后继有人:“好,你若是考中了状元,老子就把爵位直接让给你。”   张夫人度着天色已经不早,只好打断父子两个无营养的对话:“老爷骑马时一定要当心,宁可跑马慢些,射得偏些,总以平安为要。”   这话贾赦可不爱听:“我袭得高些,将来便可多袭几代,怎么能……”   张夫人怕的就是这个,凑到他耳边悄声道:“老爷只平安为要,别忘了别人并不希望荣国府出一个能干的家主。”没见贾政出了孝后上窜下跳的,现在那个六品主事还没就职吗?   说不定人家就是要看看贾赦的表现呢。   一句话说得贾赦兴致全消,有些垂头丧气的出了门。这一走便是一天,张夫人还撑得住,贾琏便要不时的问问贾赦怎么还不回来。   待到日头西落,贾赦还是不见踪影,张夫人也觉出不对来了——这个时候各衙门都该下衙了,谁还能这个时候考校贾赦?   自是要派人出去找的,可是一拨一拨的人派出去,总没有贾赦的身影,张夫人不由着急起来。陪着她一起等人的贾敏也急,她知道自己的大哥不靠谱,可没想到是这么不靠谱。   见张夫人连话都没了,贾敏只能没话找话:“琏儿今天倒是安静,可是饿得不想说话了?”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把眼去看张夫人。   张夫人不说话,是要用自己的灵魂力查控贾赦的动向。现在她的灵魂力足足可以外放五条街,大半个西城都尽在其中,不料竟还是没发现贾赦的身影。听到贾敏说话,张夫人不得不收回灵魂力,向着贾敏道:“天已经快黑了,妹妹还是回院子歇息吧。”   贾敏哪能走,依然陪着张夫人死等。直到快宵禁的时候,大门处才有人来报,说是贾赦喝多了,要在外书房安歇。张夫人的说人好好的回来了,也没在意,打发贾敏回自己院子,才问跟贾赦的人:“大爷是跟谁去喝酒了?”   跟着的人就有些期期艾艾的不敢说。   张夫人灵魂力一个外放到外书房,便知贾赦竟不是一个人在外书房里,人家还有个添香的红袖陪着呢。若是平日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今日大家都在等着结果呢,贾赦竟来这么一出,就有些膈应人了。   “是谁送老爷的可人?”张夫人盯着那个还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下人。   那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只当太太在自己来前已经得了信,刚才是有意试探自己,赶紧一五一十的向张夫人交待了贾赦的行踪:   “老爷考校完了,觉得挺有把握的,心里高兴便想去琉璃厂看看有没有什么玩意带给二爷,不想正碰到东府,不,是宁国府的贾珍大爷。贾珍大爷死拉着老爷不放,老爷却不过,便同贾珍大爷一起去喝酒。等着酒喝完了,奴才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一顶小轿跟着咱们一起回府了。”   张夫人开始考虑让贾琏直接袭爵的可能性了——贾敬自己辞官辞爵之后,“仁慈”的皇帝顾念宁国公开国时的功勋,并没有降等就让贾珍袭了三等将军。要是让贾琏直接袭爵的话,还得看贾赦这次应考的成绩怎么样。   既然越不过贾赦去,张夫人干脆让跟的人下去,自己洗漱一番直接睡去。张常家的几个倒是担了一晚上的心事,生怕太太将事闷在心里,万一郁结于心可就糟了。   不想次日起床后太太如常处置家务,连问都不问老爷一声。几个人更觉得这次太太是气得狠了,听到老爷进内院了,一个个如临大敌,要看看那个被老爷带进府的是个什么样的国色天香。   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看上去有些水秀之意,眉眼间很是灵活,看上去是个机灵的。张夫人心里有了底,眼睛只管看了进屋就讪讪的贾赦。   贾赦默默坐到主位上不肯先开口,那丫头就向着张夫人跪下来:“奴婢芸香,给太太请安。”   “哪儿来的?”张夫人问的是贾赦:“老爷出门应考,这考场里头还发美人不成,难怪人人都想着袭爵呢,看来琏儿也该早做准备。”   贾赦面上越加讪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玩意,你若是不喜,直接打发了就是。”   “老爷——”九转回肠的一声在正房内响起,张夫人还是看着贾赦,贾赦也不好去看那莺声的美人,继续向张夫人讪讪的笑:“是珍儿向我陪罪的。”   “来人,将这位姑娘送去宁国府。”张夫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贾赦有些发急,昨日也是让贾珍等人激将得狠了,他才乍着胆子将人带回府来。夫人一言不合便要将人送回宁国府,下次贾珍见了自己,不定怎么笑话呢。   “夫人,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贾赦不得不来这么一句,那丫头也一脸希冀的看着贾赦,目光之中的崇拜、依赖生生让张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爷是忘了我们两府已经分了宗,还是忘了两府为什么分了宗?现在宁国府里的贾蓉,可是只比琏儿小一岁呢。”谁知道那是不是贾家的孩子,你是不是也想要那么一个父不详的儿子?   贾赦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也想到了贾蓉血脉的问题,看向那个丫头的眼神里有了疑问。丫头的泪欲落未落,脸上全是哀求:“老爷知道,奴婢是清白的。”   对于来历不明的人,张夫人管你清白不清白:“你放心,贾珍你也是见过的。比老爷年轻,也比老爷这个爵位未定的有前程。你又与贾珍早就相熟,那府里也没个正房奶奶,万事贾珍一个人就可做主,比跟着老爷强。”   见贾赦自进了正房便一切都由着张夫人做主,那丫头心里凉成一片:“老爷,自从听说了老爷为了先国公爷所做的事,奴婢便从心里敬重您是有担当的男子汉,只想着跟在老爷身边,不求身份不求富贵,只要能……”   “只要能天天见到老爷,你就觉得满足了是不是?”对这样的莲言莲语,张夫人为了保住自己吃的早饭,只好选择打断:“我是老爷的正妻,能天天想见老爷就见老爷的只有我。”   “是,太太说的是,奴婢没想跟太太争,只求远远的看……”丫头还在诉说着自己对贾赦的不离不弃。   张夫人摆了摆手:“快把人给我带下去,再打水洗地。老爷想收用丫头只管跟我说,何必带这样不干不净的东西来恶心人。”   张常家的上前直接拿帕子堵了那丫头的嘴,拉着就往出走。都到门口了,丫头还频频向着贾赦张望,贾赦却再没看她一眼。   贾赦见张夫人已不说话,主动认错道:“我不过一时面子薄,才让人钻了空子。下次再不与贾珍一起喝酒便是了。”   对这样记吃不记打的人,张夫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叹气道:“且等着袭爵的旨意下来,老爷再乐呵也不迟,何必这个时候往人手里送把柄。”   结果贾赦袭的竟还是原着中一样的一等将军,这爵竟不是三等而降,是直接降到了地心去了。贾赦那里四处找人想问出为什么会被降这么多,却没有人给个准话,只好憋憋屈屈的去领了官服,还要进宫去谢恩。   谢恩回来贾赦的脸色更难看,张夫人一问才知道他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和亲王,悄悄告诉贾赦皇帝原本是想让贾赦袭二等伯,不想一旁听政的太子进言,说是贾代善便是原等袭爵没有降等,若是贾赦按着贾代善的爵位降等的话,对其他功勋人家不公平。   不用问,太子这是知道宁、荣两府分宗的内情,把荣国府给恨上了。贾赦吓得好长时间不敢出门,生怕太子还觉得不够出气,半路派人截杀于他。顺带着贾珍也上了贾赦的黑名单——知道宁、荣两府分宗内情的,贾敬已经出家修道去了,贾珍却还是给贾蓉定下了那位秦可卿。   张夫人对此自是喜闻乐见,觉得贾赦若能一直这么老老实实宅在家里,还真是荣国府的幸事,可以让贾琏多些成长的时间,不必幼年袭爵。   为怕贾赦闲极无聊闹什么妖蛾子,干脆用太子吓唬贾赦,说是怕太子用逾制之事让人参奏荣国府,不如按着一等将军的规制把府里都改过来吧。   贾赦听了觉得有理,连忙去礼部请教,又是塞红包又是请吃饭,拉了礼部的一位郎中到荣国府,一通指点之下,荣禧堂正房就被封了起来,更让贾赦佩服张夫人的先见之明了。   等着府门前的一等将军匾额挂上,张夫人也算是出了一口长气,现在一等将军府可能的隐患,就剩下欠银一项了,等着什么时候皇位更替,新皇帝想要银子了,开了老库还银便是。   倒是贾母知道府门外换了匾额又哭闹了一场,可是现在除了贾敏还去劝劝她,别人也只是看着她哭罢了。张夫人现在忙着给贾敏整理嫁妆还来不及,没那个时间陪着贾母表演以德报怨。   贾敏的嫁妆成了难事。张夫人本想着这么些年,贾敏的嫁妆贾母应该都给准备齐全了,临近婚期只需要做些嫁妆箱子装箱,再采买些时新布匹便好。   不想贾母告诉了她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贾母的确给贾敏准备了嫁妆,还准备了不少。可是那些东西当初都随着贾母私库的一把火给烧得乌有了。   绸缎等布匹还好说,大不了多花些银子便可采买,可是细工首饰之类,就有些赶不及了。加之贾敏孝期不好绣嫁妆,也得让人赶起来,这样的事儿又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儿家自己操心,张夫人只能让贾敏接着管家,她自己各处催人。   可是这压箱银子给多少,怎么也得与贾母商量。   贾母一听林府的聘礼八万,脸上就有些不大自在,看向贾赦与张夫人道:“京中旧例,嫁妆差不多是聘礼的两倍。咱们府里的规矩,嫡出的姑娘嫁妆是三万两,与这林家的聘礼差得太远了。”   张夫人心里暗笑,以贾母好面子的脾气,怎么会让贾敏的嫁妆少于林家的聘礼?若是她手里还有私房的话,说不得要拿些出来补贴一下贾敏。   可是现在贾母手里的银子,没了。不光是那些古董摆设,就连细工首饰之类的,也只剩下了没着火那日在正房里头的,以及贾赦后来从赖大等奴才家中抄出来的一千来件。   说起来不少,可是那一千来件并不是什么贵重的,更不成套,放进贾敏的嫁妆之中就是笑话。看着原着里财大气粗的贾母,不得不向自己低头说手里没银子,张夫人的心情大好,说出来的话也就敞亮:   “老爷只有这一个妹妹,便是琏儿这一辈也没有嫡出的姑娘,妹妹的嫁妆公中多出些也无防。”   贾赦就看了张夫人一眼,不知道她怎么那么肯定贾琏这一辈没有嫡出的姑娘——明明他们夫妻还不到三十,要生上两个孩子,应该也是可以想想的。 第74章   听到张夫人说自己一生只能有贾琏一个嫡子, 贾赦心里一惊:不对, 他怎么忘了夫人生琏儿的时候难产了?说不得夫人已经伤了身子, 所以哪怕是出了孝,也不同与自己同房,为的是怕自己担心才没说与自己听。   夫人是为什么难产的?贾赦看向贾母的目光便幽深了起来。那目光犹如实质,贾母想忽视都难, 不由得气愤道:“你太太都这样疼妹妹,难道你做哥哥的, 倒不愿意让妹妹嫁得风光些?”   贾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贾母心里却觉得贾赦这是在看不起自己,向自己示威, 心里憋了一口气, 向着张夫人道:“你妹妹的事儿便交给你了。我手头虽然没有现成的银子,不过那日金银化成水后, 凝在一处放在那里,你让人重新化了, 做你妹妹的添妆。”   贾赦刚想说时间怕是来不及, 张夫人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贾母的私房银子没有几十万两都说不过去, 当日火后张夫人也不是没想着把东西收进空间。可是那些东西堆太大了, 莫明收起来别人一下子就能发现。   不是惦记着那堆东西,张夫人会只为了让贾母感激自己,就来和她讨论贾敏的嫁妆?不过有些事必须先跟贾母说清楚,免得到最后自己出力还不讨好:“老太太,金银化在一起, 重新熔后费时费力不说,怕是还要有损耗。”   本来想让张夫人原数将银子给自己送来的贾母愣住了,什么时候老大媳妇变得这样斤斤计较了?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公中一次性把二十万两银子抬到贾母的私库,而贾母那些化成一堆的金银混合物由着贾赦找人重新熔过。   本来贾母对这个数字是十分不满的,她自己有多少私房自己能没数?金银折变到一起,足足四十五万两银子呀!不想贾赦那里还不满意呢:不说找人重熔有难度,就是这保密之事都不好做,让人知道了,怎么说这些化在一起的金银的来历?   现在贾母在贾赦面前已经毫无威严——几次交锋下来,贾赦发现自己只要把牙咬紧了,老太太根本拿他没有办法,以至现在对上贾母心里毫无压力。   不过贾母也不是没有要求,那就是她会给贾敏出上五万两银子的压箱银,剩下公中给贾敏准备的嫁妆,不能低于十万两,并且不能拿林家的聘礼抵数。   如果考虑到嫁妆的抬数,贾母的这个要求不算不难为人。只是张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克扣贾敏的嫁妆,这些都不算个事。   张夫人现在想的是,怎么把王夫人那边的金银坨子给弄过来。其实不用张夫人多想,贾母已经第一时间派人把贾赦可以重熔金银之事告诉贾政了——贾母知道,贾政现在也穷呀。   分家没分到什么东西,王夫人私房里的银子首饰跟她的一样化成了水,贾政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去工部任职,再这么下去,贾政一房喝西北风的日子都有。   贾母自己的心腹都折了,想把东西重熔都没有可靠的人,王夫人的名声又不好,贾政冒然找人的话,别人不定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来,这就是贾母与贾政迟迟没有重熔金银的原因。   现在贾赦肯做,那自然要告诉贾政一声。   只可惜张夫人不是一般的黑,早想到贾政会找贾赦帮忙,直接告诉贾赦,自己见不得二房好,所以贾赦想帮忙可以,好处不能少于一半。   至于另一半,有一个爱放印子钱的王夫人,还怕到不了手?   贾赦正在为自己一辈子可能只有贾琏一个嫡出的孩子伤心呢,听到贾政求到自己门上,自然狮子大开口:找人不容易,保密更难。想让他帮忙也行,期间匠人的工费、保密费、损耗费,都要由贾政承担。   注意,是贾政而不是王夫人,反正东西是贾政让人送上门一来的,要是王夫人将来为银子少得太多有怨言,那贾赦只找贾政算帐。   贾政本身就不是个善于经济的人,只能贾赦说什么他听什么。最后带着五万两银子回府交给王夫人,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把个王夫人气的恨不能吐一口老血——自己的私房足足有二十几万两,就算是重熔会的损耗,你就给我带五万两回来?   可是贾政已经与贾赦鉴了文书,哪怕王夫人又哭又闹,又抱着贾珠与贾元春说不活了,也没法让贾政去跟贾赦把东西重新换回来。最后王夫人只能再跟两个孩子抱怨一番,就去想怎么把五万两变成更多的银子了。   其实重熔金银哪有贾赦说的那么难。贾赦自己手里就有一个首饰铺子,不过不是公中的产业,而是老国公夫人也就是贾赦的祖母直接留给他的,理由是她的大孙子喜好美色,给他个首饰铺子,将来给女人送首饰方便。   张夫人算是知道贾赦为什么会喜好金石了,人家从小就是在古董堆里长大的,眼力什么的就是熏也熏出来了。这些不是张夫人关注的重点,重熔后金闪闪、白灿灿的金银怎么分配,才是重点。   贾赦倒没藏私,将四万两金子跟三十万两银子直接抬进了荣禧堂。张夫人觉得这货手里肯定不止一个首饰铺子,不过也不问,只关心这些要不要归到公中些。   对于张夫人一点儿也不想占公中的便宜,贾赦自愧不如:“按说应该补到公中二十五万两,不过你且收着吧,公中的还不就是咱们的。”   张夫人摇头,让人把贾琏叫过来,指着地上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银问他:“琏儿,这些银子你父亲说都要放在母亲这里,可是有些是公中已经出过的,你觉得母亲应不应该都收下?”   贾琏看着金银,小眼睛里也冒光,偏小脑袋在摇,还一脸的不赞同:“公私分明,方为持家之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当家人自己藏私,下人也会跟着有样学样。”   你解释得还真透彻,贾赦觉得自己老脸都要丢光了。张夫人对此满意到十分,抱住贾琏就香了一口:“好孩子,真真可人疼。”   贾琏一脸嫌弃的别开脸:“我是大人了,不要亲亲。”   贾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张夫人挫败的看着三头身的小贾琏,虽然你不会再油锅里捞钱花了,可是我还是很想打你一顿怎么破?   二十五万两白银便按着贾琏的想法搬进了老库,贾琏还非得全程都跟着,看到库房落了锁,才悄悄问张夫人:“母亲,父亲没有钥匙吧?”   对这个问题,张夫人只能回答说有,让贾琏十分不放心:“父亲太爱花银子了。”   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张夫人也就纠结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因为贾敏的嫁妆已经到了该装箱的时候。一百零八抬的嫁妆,要装进去价值十万的东西,箱子还不能过空,是一件费脑筋的事。   好不容易装好了,张夫人自是要带着贾敏亲眼看一看,就连贾母也终于走出了荣庆堂,细细看了半日,愣是一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来,只好沉默的点点头。   “琏哥儿来给姑娘添妆。”院子外头传来了赵家的带笑的声音。   贾母因为张夫人之故,对贾琏并没有多喜欢,现在听到贾琏竟来给贾敏添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大好管理。贾敏自己倒是羞中带着喜意,很郑重的让人快请。   贾琏是自己走进来的,小胸脯挺得老高,给长辈们都见了礼,才走到贾敏面前,从怀里一样一样的往出掏东西:“这些给姑姑添妆,母亲说了,嫁妆是女子的底气,姑姑不能带少了。”   贾敏亲手来接,到手了才发现竟是一大把长命锁之类的东西,少不得看张夫人一眼。张夫人准备嫁妆的时候贾琏的确问过几句,可是他怎么想到把这些别人送他的长命锁之类的给贾敏,张夫人还真不清楚。   赵家的一直跟着贾琏,见张夫人等都一脸蒙,少不得解释:“听说今日太太来给姑娘的嫁妆装箱,二爷便让奴婢拿出自己的私房来。又说金子最值钱,就把金锁都挑出来给姑娘送来了。”   就是贾母都不得不感动:“琏儿有心了,将来你姑姑一定不会忘了你。”   贾琏见贾母的机会不多,不过知道她这么个人。今日见到贾母一脸的伤疤,其实心里是害怕的,不过还是强笑着向贾母道:“琏儿是孝顺孩子。”   所 有人都看出了贾琏是在强撑,贾母没呆多一会儿便回了荣庆堂,接下来又是好长时间没有出门。直到贾敏出嫁那日,才不得不坐到正堂,可是脸上却戴了一层轻纱。   若是身姿蔓妙的少女带着轻纱,自是仙气飘飘,可是一位身材已经走形的老太太脸上戴这个,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那些来给贾敏送嫁的夫人太太们,强忍着与贾母说上一两句话,便忙忙的与别人说话去了,没人管贾母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等将军府,已经不是原来的荣国府了。   王夫人不得不带着贾珠与贾元春一起来了,不光是带着自己的儿女,还带来了自己的娘家侄女——王熙凤。   对于王熙凤的到来,张夫人还是挺诧异的,这一等将军府与王家,说不死不休都差不多,王家怎么会同意王夫人带着王熙凤上门?再说,王子腾不是已经不理王夫人的事了吗,王熙凤可是跟着王子腾生活的,就这样让王夫人把人带出来,说没什么想法张夫人怎么那么不信呢。   “让赵家的警醒些,不许让琏儿靠近王家的那位小姑娘。再安排个人,时刻跟着那三个孩子,不许让他们在咱们府里出事。”哪怕是自己这里也忙得不可开交,张夫人还是让张来家的先办这件事。   待到送了贾敏出门,嫁女宴将开,张夫人才知道自己这样安排是何等的明智——王熙凤差点儿在一等将军府落水!   原来哪怕荣国府已经换了一等将军府的匾额,可是武勋家的老亲故旧此时还有往来,带来的小孩子也不少,按理自是贾琏这个小主人来招待。   虽然主要是由着体面的管事娘子张罗,可是贾琏这个小主人还是要在场的。不想席要开的时候,张罗的人就发现贾珠、贾元春与王熙凤不见了。好在张来家的安排人一直跟着呢,让人一找也就找到了。   三个孩子正站在水池边上看鱼,贾珠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就要落到水里,本能的伸手去抓身边的东西,可不就把王熙凤给拉倒了?   他们去水池边玩的时候,是不让自己的下人跟着的,不过张来家的安排的人,却没听三个孩子的话,离了不到五步远。一见王熙凤要落水,两步就跑过去把王熙凤的衣裳给拉住了。   王熙凤虽然没落水,可也吓了一跳,直接大声的哭了出来。贾珠好象也吓着了,话都不会说的脸色煞白。贾元春也跟着王熙凤一起哭,见到有人来了还哭得更大声。   大人们都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自是没心入席,纷纷走出来看是怎么回事。等到张夫人知道了前因后果,看向王夫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当着众人的面便道:“二太太家的孩子,还真是与这水池有缘。”   王夫人的脸也一下子变了颜色,强道:“小孩子爱稀奇,只顾着贪玩也是有的。”   “秦嬷嬷?”张夫人唤过一个人来,王夫人一下子脸色更苍白了——贾敏的奶娘,怎么没随着她一起去林家?   这自然是张夫人的主意,她即知道这秦嬷嬷可能被王夫人收买,怎么会再让她随着贾敏去林家?理由很简单:秦嬷嬷跟着贾敏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再劳累了,不如留在府里当个闲差。   现在整个一等将军府,张夫人说出的话贾赦都不会驳回,贾母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只好留下来。今日张来家的还真给秦嬷嬷派了个差,那就是秦嬷嬷照顾小孩子有经验,一定要看好了二房来的三位小主子。   听到张夫人唤自己,秦嬷嬷自是要把前因后果都说一遍,重点强调自己已经提醒过贾珠三个,水边湿滑不能过来玩,可是贾珠却嫌秦嬷嬷多事,一定要去,就导致了这个结果。   “二太太,你怎么说?”张夫人一脸冷色的向着王夫人发难。   王夫人心里暗骂张夫人不留情面,来前她的确吩咐过贾珠,要想法让王熙凤在一等将军府里落水,不管后果如何,王家都可以借机向贾赦发难,说他为了报复王家,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谁想到张夫人竟似早知道她的打算似的,竟让人寸步不离几个孩子,好不容易贾珠想出一个借口,王熙凤还让张夫人安排的人给救下来了。   现在还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问出一切都是贾珠的主意,这可让王家怎么向一等将军府发难?!不过王夫人借着那一脸疤痕的遮掩,脸上连神色都没怎么变:“大太太这话我就不懂了,小孩子淘气是常有的事,怎么还要向我讨说法?”   张夫人冷冷一笑:“是不是淘气还要再论。只是这王家的姑娘,今日二太太非得带进将军府,又在珠儿带着的时候差点儿出事,二太太怎么也得给我一个交待吧。”   能来送嫁的宾客,自是对贾王两府的恩怨知道的很清楚,都觉得王夫人的确不应该把王熙凤带到将军府里来。大家议论之际,王熙凤已经被哄得不哭了,张夫人干脆问她:“王家姑娘知不知道你姑母带你来的,是什么地方?”   王熙凤很重的点头:“知道,姑姑说了是她们家,要带着我先来看看,等姑姑搬回来后,我好知道该挑哪处住。”   这算盘打得还真是精呀。张夫人脸上的笑终于有了些温度:“二太太,让你们搬出将军府,是圣人的口喻,你是想抗旨不成?”还挑地方住,你就不怕要去顺天府住?   王夫人恨不得捂住王熙凤的嘴,当着这些人的面当然不好捂,只好强笑:“不过是糊弄小孩子的玩儿话,大太太何必当真。”   “我不得不当真!”张夫人脸色重新冷下来:“本念着今日是妹妹出阁的好日子,身为兄嫂你们夫妻不来给妹妹送嫁,总是遗憾。不想二太太竟得陇望蜀,还想连累着将军府一起抗旨。”   “将军府的人没有二太太胆子大,一向以圣人之言是听。来人,送二太太回府,日后就不劳二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张夫人决定再也不见王夫人,免得将来有事说不清。   王夫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指责张夫人不把贾赦的兄弟放在眼里。张夫人心说我就是没放在眼里,一句也不分辨,只看着张常家的带着一众粗壮的婆子赶人。   外头官客也得了消息,贾政气得满脸通红,还想着去找贾母评理,贾赦直接告诉他,若是他也不想再踏进将军府半步,那就去找老太太好了。   对于自己为什么要把王夫人赶走,张夫人连解释都没给贾母跟贾赦半句,那两个一个心虚一个心疼,竟谁也没指责张夫人一声。   贾敏回门之日,自是知道王夫人被大嫂直接在宴席前赶出府之事,想想张夫人生贾琏时的难产,也觉得不好问什么。她婆婆好相处,丈夫也体贴,正是甜蜜的时候,没一会儿便把两位嫂子不和之事给放下了。   不是贾敏太过势利,实在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王夫人这一世虽然还没来得及对贾敏动手,可是平日两人相处也只能说是平平。而张夫人为了自己,如何对林老太太曲意奉承,怎么尽心尽力的替自己准备嫁妆,贾敏都看在眼里,心中的那杆称,自然而然就偏向了张夫人这头。   贾母其实是很想让贾敏与贾政一房好好相处的,毕竟林如海又升了一级,现在已经开始内阁行走了,若是他能替贾政美言几句,贾政就职便不成问题。   可是张夫人竟不许王夫人在贾敏回门这日登门,这让贾母如何甘心,深恨自己现在拿张夫人越来越没有办法,又悔那日没当着宾客的面,与张夫人闹上一场。   悔恨之间,也顾不得问贾敏在林家过得好不好,夫妻之间是不是和睦,婆婆是不是好相处,只一味抱怨张夫人欺压自己这个做婆婆的,贾赦更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贾敏能有什么办法,自己的亲娘自是想亲近,可是亲娘更偏向二房她也十分清楚。这些年与张夫人相处下来,张夫人时时开解自己,更是让贾敏无法附和着贾母一起骂张夫人。   外书房里贾政倒是来了,可是他说起话来想引经据典,可引的经据的典又过于呆板生硬,让读通了书的林如海听得别扭之极。加之贾政心里想求林如海,又觉得自己好歹是贾敏的兄长,这话说出来有**份,硬是不肯开口。   那幅想要还得人家求着问自己是不是要的做派,贾赦哪里看得上,直接拉着林如海说起自己新淘弄来的古董。林如海对金石之术也有些心得,两个人倒说得着,生生把贾政一个人干在那里。   等到摆宴的时候就更让人恼火了。因是家宴,只中间隔了个屏风,里外分男女设了两桌。因王夫人不能来将军府,贾珠与贾元春两个也都没来,席上内有贾琏一个小孩子,自然缓和气氛的重任都在他身上。   贾琏即不认生,小嘴也来得,林如海问起他是不是读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认自己还没开始读书,只认了不到两千个字。   三岁的孩子,竟然将字都快认全了,已经很了不起了。林如海幼时也有神童之称的人,自是要问贾琏几个字。开始时还是常用字,渐渐的字生僻起来,贾琏竟问着便答,哪里考问得住。   林如海不由羡慕的向贾赦道:“琏儿小小年纪,就认得如许多的字,大舅兄要好生替他寻个先生。” 第75章   贾赦是知道贾琏认字的, 只不知道他认得这么多, 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消不下去。贾政那里又别扭开了:贾珠比贾琏大两岁, 现在还没开蒙,贾政心里知道他认的字不如贾琏认得多。本来觉得五岁开蒙有些早,现在看自己回去就得给贾珠寻个先生,就不信早开两年蒙, 还读不过贾琏去。   张夫人在屏风内笑向贾敏道:“不如妹妹回去跟姑老爷说说,有空的时候让琏儿去跟姑老爷学个一天半天的, 哪怕学了姑老爷一成本事, 琏儿这辈子就受用不尽了。”   若是真能认了林如海做先生,将来林如海帮衬起贾琏来, 更是名正言顺了。   张夫人的声音不小, 林如海在外头已经听见了,笑向贾赦道:“得英才而育之, 正是快心之事。只怕大舅兄嫌我才疏学浅,耽误了琏儿。”   贾母哪里听得?觉得林如海便是想收学生, 也该收年纪更大的贾珠才对, 向外道:“琏儿小孩子家只会淘气, 没得耽误姑爷的功夫。倒是珠儿那孩子又听话又懂事, 也正是开蒙的年纪。”   屏风内外一片安静。张夫人真心觉得贾母对贾政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要不怎么贾政一家子都搬出去了,贾母还事事都惦记着他?   贾赦更是觉得自己很受伤,又替贾琏觉得不值——这两年多贾琏晨昏定省可是一次不落,比贾珠见贾母的次数多多了, 可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依然还是贾珠。   又或者,根本不是因为孩子的关系,贾赦心里起了一个念头,看向贾琏的目光都深遂了起来。贾琏若有所感,抬头向贾赦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点儿也不知道贾母打断了他认明师的机会。   贾政想到儿子读书是大事,终于不再端着舅子的架子,有些期待的向着林如海问道:“如海,你觉得老太太说的是否可行?”   所有人都听到了贾政的问话,也都在等着林如海的回答。林如海向着贾政淡然一笑:“岳母与二舅兄有命,本不应辞。只是内阁不时便要值夜,海怕是不得空闲。”   张夫人拼命忍了笑,觉得林如海还是上一世那个老官油子,不说自己看不上贾政与王夫人教出来的孩子,只说自己没空,这分明是不怕贾母与贾政挑礼的说辞了。   只是你刚才还说得英才而育之,是大快人心之事,现在就说自己没空,真当别人都失忆了吗?贾敏也是一脸的不自在,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对贾母频频向自己使的眼色,只能装做研究菜色看不到。   好好的回门宴,因林如海的一句话几乎是不欢而散,偏林如海在贾政比他这个新姑爷还早告辞之后,竟还好意思邀请贾琏去林府做客,张夫人也是醉了。   贾琏自此日起,每到林如海休沐的时候,便会去林府,也不是正式上课,不过是林如海自己读书的时候,扔给他一本书,让他自己看去。遇到不懂的地方,林如海才会给他讲解一下。   贾琏连蒙都没有开,不懂的地方自然多了去了,所以林如海就极有耐心的给贾琏讲解,惹得本该已经病逝的林老太太都心疼起来,直说林如海讲得太深了,怕贾琏接受不了。   可是贾琏接受得挺好,也很享受这种时时有人给自己解惑的学习方式,每次来了林府就不想回家。张夫人对贾琏与林家的亲近很是满意,不时的让他带些补品给林老太太,图的是在贾敏生出第一个孩子之前,林老太太一直保持健康的身体。   还有一点是贾赦与张夫人之间都不讨论的,那就是这一世的贾赦与前世的林如海不同,他没有什么正经差事,暗中又得罪了太子,除了大朝会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对朝庭的消息很是闭塞。贾琏去林府,总能不时带回些消息来,虽然有些囫囵半片的,总好过一点儿也没有,所以贾赦送贾琏去林府也十分积极。   至于贾母与贾政一房是不是满意,还真没有人在意。   立冬这日,宫里依例要摆宫宴,张夫人这次也是有份参加的。贾母因脸上有疤痕不愿见人,早早向宫中报病,不肯去宫宴接受别人的目光,张夫人只要准备自己的就好。   宫宴皆排在午后,循例拜见了宫中品级最高的甄贵妃后,张夫人便随着一众外命妇退出,按着宫女的引导,来到摆宴的春深殿,张夫人找到了自己座位。   贾赦的品级在一众武勋人家里不上不下,张夫人的座位也就不前不后的排在中间。对这样的座位张夫人还是挺满意的——泯于众人才安全。   身侧的人大都见过,只是进了宫中的夫人太太们都提着一颗心,谁也不会放肆的交谈,不过是相邻的几个人小声的说一说家常。   张夫人刚跟旁边的镇国公牛家的当家主母搭上话,一个宫女便走了过来:“贾将军夫人,太子妃有请。”   太子妃?张夫人确定不管是原主还是自己都与太子妃有什么交集,面上不由现出疑惑来。太子对将军府有着深深的恶意,自己现在可不是见太子妃的时候。牛夫人暗暗推了她一下,才让张夫人醒过神来,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那个宫女:“不知太子妃召臣妇何事。”   问是一定要当着大家的面问出口的,不然以太子的小心眼,假借太子妃之口召了自己,再让人对自己暗中下个黑手,还要给自己扣个不守宫规四处走动的帽子,可就说不清了。   宫妃召见外命妇,为了提前有个准备,路途中悄悄的向引人的小太监或是宫女打听消息,也不是没有过,可是如张夫人这样当着人问出来的还真是少见。那个宫女面色就有些不好:“太子妃娘娘有命,我哪里敢打听。”   听到宫女当着人敲打自己,张夫人倒放了心:承认是太子妃召见便好,到时真遇到什么事儿,自己就有人证了。   随着宫女一路行来,张夫人自然看出真是向东宫的路,心略放下了些,不着痕迹的走到宫女身侧,小声问道:“女官在太子妃娘娘身边几年了?”   虽然被人称为女官,让宫女心里挺高兴,可是步子却没放慢,嘴上说话倒和缓了些:“自太子妃娘娘进宫,我便在东宫当差了。”   那就是太子妃的心腹了。这就更说不通,张夫人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主角光环,值得太子妃一听她的名字便要倾心相交。说不得,还是因为贾赦手里那莫须有的军中人脉。   这是看着贾赦现在天天宅在府里,要在自己身上打开缺口的意思吗?   “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禀报娘娘。”宫女吩咐张夫人一声,已经快步进了内殿。张夫人只觉得这东宫里安静的诡异,为保险起见,自是要把灵魂力外放出来,提前观察一下动静。   这一看才发现,内殿并不止太子妃一个人,窦夫人正坐在太子妃的下首,与太子妃一起听着那个宫女禀报。看来今日还是不见太子妃的好。收回自己的灵魂力,张夫人沉静的站在那里等着太子妃的召见。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个请她的宫女才从内殿里出来,向着张夫人招手:“太子妃娘娘有旨,贾将军夫人晋见。”   张夫人边走边外放灵魂力,发现太子妃还在殿内与窦夫人说话,两个人的眼睛都不时的看向殿门口,经夫人更坚定了自己不能见太子妃的决心——谁知道一会儿太子妃会当着窦夫人向自己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行走间,张夫人刚刚要迈台阶的时候,不知怎么脚下一歪,嘴里不由呀的一声呼痛,整个人都倒在了台阶上,手也磕破了。   宫女哪想到走得好好的人,竟然会突然倒在台阶上,忙上前想把张夫人扶起来,可怜哪里扶得起?张夫人头上已见细密的汗珠:“都是我不当心,还请女官禀报太子妃娘娘一声,臣妇不敢驾前失仪,今日不能晋见娘娘。”   我受伤了,你们难道不该找太医先给我治伤,还非得让我带伤参见太子妃?张夫人暗里给了自己大腿一把,头上的汗下得更快,嘴里似是强忍又忍不住的呼痛。   内殿里一直注意着她的太子妃与窦夫人也上面面相觑,太子妃问道:“这张氏?”   窦夫人悄声道:“听说自那年难产,身子一直不大旺健。”   “走个路还能把自己磕到,”太子妃摇了摇头:“也是个不中用的。”说着命人去抬一顶软轿来,送张夫人出宫。   张夫人心里自是有气,竟一顶小轿就要把自己打发出宫,离东宫一段距离之后,少不得度了方位,暗暗放了一把火。那火着的地方,正是太子的书房,里头多得是机密之物。等会有人前来救火,闹出什么乐子来可就不是张夫人能管的了。   贾赦回府后脸色也不好看,听说张夫人在宫里受了伤,过来看视后道:“今日宫宴时东宫竟然着了火,好在太子妃娘娘还在东宫,总算没有大碍。”   张夫人做出一脸惊诧的样子:“这个兆头可不大好,想来圣人……”   贾赦点了点头:“所有人跪接圣人,跪了半个时辰圣人才到。太子也被圣人斥责了,倒让三皇子出了风头。”   这是什么神展开,张夫人可一点想帮三皇子的意思都没有。问了贾赦才知道,东宫着火后灭得还算及时,不过皇帝应该知道了一些东西,所以斥责太子连个东宫都管束不好,怎么能担得起这花花江山。   对于一位礼法上的继承者来说,这话已经相当重了。大皇子听了自是高兴,不想自己得意忘形间,竟在宫宴上出言讽刺起太子来。三皇子给自己立的孝悌形象这个时候便有了用处,当着皇帝和所有参加宫宴的朝臣的面,一脸坚定的请大皇子尊重储君。   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前一秒还在骂太子不足担大任,听了三皇子的话又无比赞同,直接赏了三皇子一堆东西,还夸三皇子纯良。   张夫人心里呸声不断,对贾赦却郑重不已:“老爷可看到了,不是一个娘生的,为了个位置必要你死我活。”所以你还是好好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别给贾琏添什么庶出的兄弟了。   贾赦让她说得脸色臭得不行:“不是都给她们喝了绝子汤?”   张夫人还真不记得有这个事,疑惑的看向贾赦,发现人的眼睛不敢与自己对视,就知道这绝子汤一定是贾赦让人给下的。   对一时明白一时糊涂的贾赦,张夫人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评价了,权当他现在是明白的时候:“今日太子妃召见我之前,已经召见了宁国府的窦夫人。我也是想着太子妃为何要一起召见我们两个,脚才磕到台阶上。”   “现在想想亏得崴了脚,不然窦夫人当着太子妃的面说什么两府联宗的话,我还真不知怎么应对。”   贾赦叹了口气:“贾珍已经试过了,不过我没答应。听说窦夫人正在给他选新妇,不知这次又要选哪家。”   这事儿还真不是将军府能操得着心的,即知东宫对自己怀了恶意,贾赦在张夫人的劝导之下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直到宁国府给将军府下了帖子,才知道贾珍的新妇已经选好了。   仍是原着里的尤氏。   果然剧情修复的力量不小,尤氏还是要进宁国府的门。张夫人为好生张罗这个出孝后的头一个年,听过让人不轻不重的送了一份礼,也就算了。   不想今日贾赦又来了西偏房,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夫人不得不问他出了什么事。贾赦咬了咬牙道:“今年咱们已经出孝了,前两年不去也就算了,今年再不去,那些人怕是心里不好想。”   你这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究竟是要去哪儿?张夫人眼巴巴的等着贾赦替她解惑。贾赦想起自己从来没跟夫人说起过这事儿,也有些不好意思:   “平安州不是还有些国公爷的旧部,都是战场上厮杀受了伤的。国公爷在的时候每年要补贴些,自守孝后便停了。我想着今年已经出了孝,还是走动一下的好。”   张夫人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她就说嘛,怎么好好的就传出贾赦手里还有国公爷军中人脉之事,还闹得尽人皆知,个个皇子都惦记着。   敢情你们家每年都大鸣大放的往平安州送东西,还说什么送给国公爷旧部。直说是给伤残老兵的不好吗?让人误会成这样,不抄你们的家抄谁的家。   想想都替原着里的贾赦冤是慌,抄家后最重的一项罪名可就是交通外官,伤残老兵算什么外官!   张夫人哆嗦着嘴唇问:“以前都是国公爷或是老爷亲自去吗?”原主记忆里可没有这么一回事。   贾赦摇了摇头:“不是,不过也是府里的大管家亲自跑一回。每年也就万数两银子,并不算多。”他以为张夫人是心疼银子,连忙解释一下。   万千头羊驼从张夫人脑海里跑过,你要是派别人也就算了,原来荣国府的大管家不就是那个赖大吗,除了贪污还是个大嘴巴,事情从他嘴里传出去,还真可能给贾赦编排出个手握军中人脉来。   上次只把赖家人送进顺天府,亏了,亏大了。   张夫人已经一脸正色:“老爷去不得。不光老爷去不得,就是府里头的人也去不得。”   贾赦一听就要炸毛:“那是跟着国公爷出生入死有弟兄,因为残疾了吃不上喝不上,这两年没送东西已经对不起他们了,再不送去他们就得活活饿死。”   他们不饿死你全家都得死!   张夫人就跟没看到贾赦炸毛一样,向着他一句一句发问:“老爷,当初你还在守孝没袭爵,贾珍为什么就非得拉着你不放?还有王家,怎么就那么处心积虑的想让王氏掌了荣国府的家,为此不惜暗害于我?你明明一点儿得罪太子的地方都没有,他都要在你袭爵之事上向圣人进谄言?”   对呀,为什么?贾赦不是没想过这些事,尤其是太子对他的态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惹说想拉拢他,可是他有什么值得拉拢的地方?惹说不想拉拢他,袭爵之事怎么看太子都是恼羞成怒的样子。   贾赦已经顾不得炸毛了,救助的看向张夫人,夫人比他读书多,一定早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张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他分析起太子以及还没出手的皇子们,为什么这样看重将军府了。   分析完贾赦整个人都傻了:“狗屁的军中人脉,要是真有那东西,国公爷至于早早交出兵权,圣人能容得国公爷安稳……”   说不下去了,贾代善去得太急了,只是一个嫡长孙早夭就引得旧伤复发还不治而亡,刚刚被糊了一脸阴谋论的贾赦,对自己父亲的死也开始阴谋论了。   多用用脑子是好事,张夫人才不会劝贾赦别多想,她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说:“现在,老爷还觉得自己或是府里的人要去平安州吗?”   肯定不能去呀,都被人猜疑有军中人脉了,贾赦还能不知道这就是一把悬在自己头上的刀?可是照顾平安州的伤残老兵,也是贾代善交待遗言一样交待给他的事,不照顾良心上总有些说不过去。   “我记得贾收是与将军府同宗吧?”张夫人说的这个人,就是那个祖上跟着初代荣国公的族亲,与宁国府分宗时,选择了跟着将军府。   贾赦点了点头,好象明白了张夫人的意思,眼里一点一点有了光亮。张夫人便道:“说来咱们这一宗的祭田,也得有人回金陵打理一下了。”   贾赦就听懂了,去外书房让人请贾收来,要请贾收回金陵打理祭田。至于说冬日不便行船,或是眼看年关将近怕赶不回京中过年,对于贾赦这个新任族长来说,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他只管吩咐人做事就成。   觉得受了信任的贾收当日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出发了,走前还去将军府帐上支了一万两银子,为的是好好修缮一下祖茔,大过年的,活人不能忘了祖宗。   张夫人不担心是不是有人盯着将军府,会不会跟踪贾收,她现在不怕人怀疑将军府——能让人怀疑,说明还有利用的价值,若是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那将军府成为太子夺嫡路上的炮灰,日子才真的不远了呢。   原着里荣国府不就凭着跟宁国府两头下注才得以苟存吗?现在将军府已经与宁国府分了宗,那就只能让太子以为将军府还有那莫须有的军中人脉,不敢逼得太狠,免得轻易把将军府推向别人的阵营。   说来还是感谢这些龙子龙孙们身上那迷之自信,以为自己伤害了别人,只要稍稍给人点儿好脸色,就能让人屁颠你屁颠的跪舔。   这是张夫人从太子妃宫宴时突然要召见自己得出的结论——如果说对将军府没有所图,太子妃突然召见她这个外命妇,就有逾越之嫌了,毕竟太子妃虽然随太子居于东宫,可宫务却在甄贵妃手里呢。   就是不知道,这一世的甄贵妃,会什么时候召见自己。张夫人算算日子,四皇子还没听政呢,自己似乎还可以再过两年才能与甄贵妃“密谈”。   对了,还有大皇子,这一世王子腾从被皇帝下了差事之后,一直没有重新上任,大皇子军中也缺人呀。这么一样贾赦好象要成香饽饽,得提前给他打打预防针,别让他被外人忽悠了才好。   张夫人想到就要做到,连着找贾赦深谈了几日,把个贾赦谈得只要一听夫人有请,就成了蚊香眼,一见张夫人就保证,自己除了上大朝、去琉璃场和送贾琏去林家,绝不出家门半步。   张夫人对贾赦的保证还是挺满意的,不过还是提醒他,琉璃场鱼龙混杂,里头的人最是相交不得,为的是防着别人知道贾赦有金石之好,再投其所好的跟贾赦拉上关系。   贾赦对张夫人的担心嗤之以鼻:“你也太小看老爷我了,就琉璃场的那些东西,老爷不过是买个新鲜,哪里入得了老爷的眼。” 第76章   张夫人听到贾赦说自己手里有好东西, 心里不由腹诽:原着里几把破扇子都能入得了你的眼, 你是有前科的人。   即这样想, 脸上不免就带些出来。贾赦当然看出张夫人有些不信,心里也不服气,面带得色的告诉张夫人,他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 就是把琉璃场里的好东西都搬过来,能比得上他手里的也没几件。甚至, 贾赦意味深长的向皇宫的方向指了指, 那意思是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比宫里头的差。   张夫人便想到了传说中直接传到了贾赦手里的老国公夫人的私房, 那位的夫君可是跟着圣祖开国的人物, 战场上真保不准抢下什么好东西。可是原着里怎么就没见贾赦往出拿过呢?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东西都应该是贾琏的, 还有自己的嫁妆也都该是贾琏的!原着里贾琏却混到了去油锅里捞银子花的惨状,让张夫人心里一下子不平衡了, 看贾赦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贾赦是得过他祖母嘱咐, 自己手里的东西一定要藏好了, 将来好传与子孙的。现在见张夫人这样看着自己, 自然要用老国公夫人的话堵张夫人的嘴。   张夫人看着他悠悠道:“老爷放心,老爷的东西我不惦记,可是我的嫁妆,将来是都要留给琏儿的,不管将来我去时琏儿多大, 那些东西都要一文不差的交到琏儿手上。”   这话听上去多少有些不祥,贾赦就以为张夫人是不是身子还没养好,现在是强撑着替自己与贾琏两个打算,心里对夫人内疚又多了一层,也不敢问张夫人自己猜得对不对,只想着日后自己多听夫人的,让她少替自己操些心才好。   贾赦很有心剖白一下自己,又无可剖白处。不剖白的话,夫妻怕是自此就要离了心。自从搬进正院之后,不对,是自从夫人生了琏儿之后,自己的日子便一日比一日顺遂,若是与夫人离了心,夫人不再给自己出主意,那日子还能这样顺心吗?   贾赦在手里的东西与夫妻相得之间,游移了起来。还好张夫人没有觉醒读取人心的异能,不然就可以告诉贾赦他想得太多了。   张夫人所以想到了给贾琏留出钱财,是因为她前几日终于找到了机会,往空间里存了近百石的粮食,加上给太子书房放的那把火,连着两次运用了异能。若是穿梭机发现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灵魂给抽离,贾琏不就又成了原着里那棵发黄的小白菜?   夫妻两个都在纠结,张夫人便让人叫过贾琏来,顺带着叫来的还有赵家的,为的是让贾琏知道将来应该得了自己的嫁妆,赵家的是相信她将来在贾琏在该得没得的时候,能出言提醒一下贾琏。   谁知道贾琏过来请完安之后,小包子脸上也都是纠结之态。   眼见着贾琏露出那么纠结的表情,张夫人觉得可乐又心疼,顾不得先向贾琏说他将来可能拥有的财产,先问小包子遇到了什么难题,怎么为难成这个样子。   贾琏两道浅浅的眉毛都快纠到一起了:“母亲喜欢小孩子吗?不是已经见过面的,是还在别人肚子里的小孩子。”   贾赦不期然的看了一眼张夫人的肚子,马上惊觉自己多想了,与贾琏说话的语气就不大好:“你自己还是小孩子呢。”居然好意思说别人是小孩儿。   这一世的贾琏,跟贾赦相处的时间远远多于原着,也就没有如原着里一样避贾赦如虎,哪怕贾赦的声气不好,还是期盼的看向张夫人,希望母亲给他解惑。   张夫人有点儿不敢确定的问:“可是你在姑姑家里听到了什么?”今天这小子刚刚从林家回来。   贾琏便点点头:“是,今天老太太请人给姑姑诊脉,说是姑姑有小孩子了。姑姑自己很高兴,可是老太太却哭了。是不是老太太不喜欢姑姑肚子里的小孩子?可是琏儿问老太太,她又说喜欢。喜欢怎么还哭呢?”真让人搞不懂。   贾敏竟然有孕了,看来修复液的效果还真是不错。张夫人脸上就慢慢漾出笑来,最后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世她或许看不到黛玉与樘哥儿出生,可是黛玉能有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哥哥,更好。   不过贾敏在这个时候有孕,却有一样难事,那就是林如海如原着一样,在连续几年考绩优等后,封笔前被皇帝任命为扬州巡场御史了。贾敏刚刚查出有孕,随不随着林如海上任,都是一件让人犯愁的事。   等着贾敏亲自打发人给将军府送来准信,张夫人才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一向仁慈的皇帝知道冬日行路难,对于林如海这位自己的心腹之臣,还是很优遇的,恩准他三月再到任。   算算时间,到那时贾敏的身孕该有四个多月了,早已经坐稳了胎。加之林老太太身子硬朗起来,也会随行,将来不管贾敏养胎还是生产,也怕后宅无人打理。   贾敏有孕之事一混,张夫人不好再问贾赦私房银子的事,只把自己的嫁妆还有历年的收益,都说与贾琏跟自己的几个心腹一起听了,为的是怕自己有一日突然被抽离,贾琏能知道自己至少应该拿到什么东西,而若是赵家的被钱财迷了眼,还有张常家的几个相互监督。   不管是赵家的还是张常家的几个有份听到的人,心里都觉得太太是信重自己,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向张夫人表忠心,大有人在太太的嫁妆在,人不在了太太的嫁妆也在之意。   张夫人又在贾赦的私房藏得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儿一事上受了启发,让人把自己的私房悄悄的挪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子里,地契直接写到了贾琏名下,却被张夫人放到了空间之中——每次穿梭机抽取灵魂,总会给三分钟的反应时间,足够到时将地契取出来交给身边人。   待到大年二十九那日,贾收竟赶了回来,报说金陵那边的祭田都已经打理好了,贾赦与张夫人便知平安州那些伤残老兵无事,更让张夫人觉得有一种可以安心过年的感觉,很是大方的给府里的奴才们又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   安下心来的张夫人,觉得自己现在每在红楼世界里呆一天都是赚的,除了不时的往空间里悄悄屯些东西外,就是盯着贾琏读书,看着贾赦不让出门,好多赚些安稳日子。   将军府的日子安稳,外头却不大平静——随着皇子们听政的人越来越多,朝庭上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队了,京里隐隐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前次吃了消息不灵通的亏,张夫人便悄悄安排了些人打听府外的消息,好遮掩她自己不时监视宁国府得到消息的事实——现在的将军府跟宁国府,可不是什么守望相助的关系了,对贾珍这个消息来源,张夫人用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贾珍欺男霸女的污糟事,张夫人当然没有兴趣,可是原着时造衅开端首罪宁这句话她还是记得牢牢的。本以为说的是秦可卿之事,等监视起贾珍来,张夫人才知道什么叫作死小能手!   贾敬即已出家修道,宁国府的事儿真就一句不问,还不时的把窦夫人接到道观里,不知是想感化窦夫人一起成仙,还是双修。可惜他不知道窦夫人现在已经站在了贾珍这一边,上一次还差点跟着太子妃算计了张夫人。   也因着窦夫人的纵容,贾珍在宁国府更加一手遮天,哪怕贾蓉现在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与秦可卿成亲还是十年之后的事,贾珍却已经以太子的亲家自居了。   不光秦可卿与贾蓉的亲事被传扬得人尽皆知,替太子拉拢勋贵之事,贾珍做起来也是连人都不背。时不时的就大排宴宴,与一众被他拉拢的勋贵们畅饮,或是畅谈什么大业。   不知道贾珍是哪儿来的信心,哪怕太子不时的被皇帝敲打,也认为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已经开始听政的四皇子,都不敢拿他做为攻讦太子的突破口。至于三皇子,整个官场上的人都知道三皇子没有夺嫡之心。   张夫人静静的看着贾珍作死,把与贾珍往来密切的那些勋贵一一记下,年节往来的时候,暗暗减了送往这些人家的节礼。勋贵人家大多有些傲气,大部分人家见将军府竟然不合常理的减了自己家的节礼,下次干脆不往将军府送了。   这下张夫人便有了借口,下下次的时候也就停了与那些人家的节礼往来。不消两年,将军府在一众勋贵之中,渐成孤立之态,与他们往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贾赦发现自己府里接到帖子越来越少,也不是没问过秦柱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是那些勋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不往府里送节礼了,还以为那些人家是因着与宁国府走得近,才疏远了自家,那股子傲气也上来了:   你们不理我,我还不理你们呢!顺带着,还把贾珍跟太子给恨上了:两府为什么分宗你心里没数吗?我为了顾忌你的面子没往出宣扬,你倒有脸借太子之名孤立我。   那就看到时是谁求得着谁。   心时是这样想的,可是太子这几年虽然越来越不得皇帝的心,还能一直屹立不倒,贾赦的心里也有些没底。他又没有什么亲近能言之人,自然要向张夫人倒苦水。   张夫人为了将军府能保持安宁,让她在红楼世界里继续安乐,自然要给贾赦做心理疏导:那些人无非是觉得太子是正统,承继皇位理所当然。   可是古往今来,有几位太子登基的?没见前朝后几位皇帝都不立太子了?本朝开国后虽然也立过两回太子,最后都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人因为意想不到的理由登上皇位。   眼前这位太子是本朝的第三位太子,竟然不知道吸取前人的教训,现在皇帝还壮年呢,他就开始拉自己的班底,分明是让皇帝忌惮他的节奏。   皇帝所以还没出手,除了念着元后的情份外,还因为有一班子清流认同嫡子承继。而皇帝因为自己坐上皇位有些不可说之事,比起前两任皇帝来更盼着史笔下有个好名声。所以皇帝现在不是不知道太子之恶,而是在等,等着太子形迹过显影响朝纲,或是直接谋逆。   那时候皇帝处置起太子来,就名正言顺了。只要留下太子一条命,不管是谁都得赞一句天子圣明。既然皇帝现在都得忍着,老爷你有什么忍不得的?   对于夫人不时要冒出两句别人听了会掉脑袋的话,贾赦现在连嘴也懒得捂她的了,只问她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消磨时光——自己不愿意出门,跟出门没人搭理,可是两种不同的心态。   张夫人想想就给他出主意:你不是爱好金石吗,那就把自己的经验写出来吧,不管是怎么断代、怎么鉴伪、怎么识赝,统统写出来,也好将来给贾琏做个参考,给儿孙们留个念想,说不定还能传世呢。连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金石鉴。   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能传世,贾赦不敢想,可是给子孙留个念想,他觉得还是可以试试的。一试之下,贾赦竟从中找到了乐趣,每日里猫在外书房里忙个不停。   贾赦有事忙起来了,大皇子与太子也斗起来了:先是大皇子安插了人,让甄贵妃“不小心”听说太子竟与青楼女子生出了私生女,还给那个女娃定了宁国府的亲事,现在宁国府已经以太子亲家之名,拉拢了一干勋贵要助太子成就大业,妄图利用甄贵妃之口,将此事传到皇帝的耳中。   甄贵妃是那么好利用的?没用半天,东宫便有个小宫女听到墙外有人议论,大皇子已经知道了太子行为不检、私德有亏、□□后宫之事,还要向皇帝告发太子。虽然跑出去想看是谁说的没见到人影,可是却让整个东宫都紧张了起来。   太子的确有些寡人之疾,处处留情不说,在宫里也不止往东宫带回过一个宫女,这是连皇帝都知道的事儿。可是这样的事暗中知道是知道,被摆到明面上来说就不好看了:   原则上,宫里的女人,那可都是皇帝的小妾预备役。你一个做太子的,跟自己的老子抢女人,还是你老子名正言顺的女人,说出去总是失德的事。   这样失德的事被自己的政敌给抓住了,太子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若是坐实了对自己的名声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一个名声败坏的太子,还能顺利登上皇位吗?   于是太子就出了个昏招:他自己去见了皇帝,回忆了皇帝从小把他带到大有多么不容易之后,引申到了宫里的流言,然后说自己不愿意因小人传言,导致父子离心,所以自请皇帝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然后放他出宫别居。   这一招以退为进,若是心里没有芥蒂的父子间用起来,自然能误会全消。可是皇帝早已经知道太子自己拉起了班底,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之中都有人替他拉拢人脉,所以对太子自请出宫,又是一种想法:   太子这是觉得自己住在东宫,与自己的班底往来不便呀。   于是皇帝很温情的配合着太子表演了一番父子情深,也表示自己会让人去查是谁想离间天家骨肉,不过不肯同意让太子出宫别居。   若是太子就此打住,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可是他自己心里真的有鬼,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要出宫建府。皇帝不知道是怎么考虑的,最后还真的同意了太子的请求。张夫人是从贾珍的宴会上,听到太子出宫建府的消息的。那帮人竟然弹冠相庆,张夫人只能无语。   这一仗,分明是大皇子与甄贵妃母子棋高一招——太子居东宫,不管是从礼法上还是人心上,将来继位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搬出东宫的太子,不管是太子自己请求的,还是皇帝主动开的口,在世人眼里,都是太子见恶于皇帝的证据:你若是没办错事,为什么堂堂太子,要自己出宫开府?   何况若是太子居于东宫,那道厚厚的宫墙就是一重保护,太子府建得再堂皇,敢堂皇过皇宫吗?到时候往太子府里安插人或是放些不利于太子的证据,都比东宫容易太多了。   除了再次约束自己府里的人,不许与外人多接触之外,张夫人还让贾赦暗中从庄子里多调了些强壮的护院,她可是记得前世大皇子与太子共同做乱之事,就近在眼前了。   就是不知道,大皇子与太子为何共同做乱,这一世能不能得到一个答案——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人突然之间就合和,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诡异。这一世正好有贾珍这么个消息源,张夫人希望能替自己解惑。   不想甄贵妃就在这个时候要召见张夫人,颇有些迫不急待的味道。   贵妃有召,张夫人自是要进宫的。人家甄贵妃说话很和气,就是听说将军府被勋贵人家孤立了,所以关心一下张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的心情,若是张夫人有意,她可以从中替将军府与勋贵之间进行调解说和。   张夫人能告诉她,勋贵们与将军府疏远,自己是始作涌者吗?她选择了实话实说:“娘娘应该知道我们府,为何与宁国府分宗吧。”   甄贵妃当然知道,这事两府虽然都没往出宣扬,可是好好的就分宗,就连皇帝也得打听打听,更别说还想着借同出金陵之便,四处替自己儿子拉拢人的甄贵妃。   见甄贵妃点头,张夫人的表情越加沉痛:“我们老爷是至孝之人,不得已与宁国府分了宗,却觉得自己愧对列祖列宗,自那以后一直深居简出。开始时确实意难平,时间一长,倒让人觉得清静。”   听到没有,我们想过安静的日子,所以你就不用费心替我们说和了。   甄贵妃没想到世上竟还有愿意离群索居的人,不由笑道:“大人自是无碍,可是孩子总还要交些良朋,便是将来婚嫁,也要门当户对。”你们得替自己儿子考虑考虑。   张夫人面色就有些动摇,甄贵妃趁热打铁:“说来我娘家与贵府,几代都有往来,还要多亲近些的好。如今我侄女嫁进了西宁王府,前日进宫来还说,与京中人都不熟悉,觉得没说话的人。”   西宁王府?张夫人心里就打了个突,现在镇守西北的不就是西宁郡王吗?平安州,正是通往西北的门户。因笑道:“王妃身份贵重,臣妇不敢轻亵。”   甄贵妃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明白了,张夫人若是识趣的,就该知道自己怎么办。她自持身份,别话便不肯多说,只请张夫人多照顾西宁王妃,便放人出宫。张夫人心里则想着这个前两世都没有出场的西宁郡王,好象在原着里也没有露过面,应该不足为惧,也就没放到心上。   谁知不两日,西宁王府便有帖子来请张夫人赴花会,张夫人便知道人家这是对贾赦手里的所谓军中人脉势在必得。她这里一动,还是去的那么敏感的人家,大皇子府与太子府,都得到了消息。   然后也不管西宁王府是不是与将军府真的接上了头,贾赦那里也收到了京营节度副使与贾珍的帖子。好在贾赦这几年出了名的不好交际,就是不赴宴也没人能来将军府硬拉他,让张夫人放心不少。   可是西宁王妃似乎是想昭告世人,自己与张夫人亲密无间,不管是王府请什么人、摆什么宴,都要给张夫人下张帖子,来送帖子的人,总是王妃的奶嬷嬷,就让张夫人推拒不得了。   两三次下来,京中就有将军府与西宁王府亲密的传言,四五次后,张夫人的灵魂力,就发现自己府外已经被人监视了。顺着监视的人一查,张夫人哑然失笑:皇帝的人、大皇子的人、太子府的人也就不提了,西宁王府自己都派了人监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第77章   对于西宁王府也派了人监视将军府, 张夫人好气又好笑, 下次西宁王妃的奶嬷嬷再来, 就得知张夫人竟旧病复发得起不来床,不见客。   不想这也没有让将军府外监视的人减少,因为次日王妃的奶嬷嬷带着大量的补药又光临将军府了。把张夫人给膈应的呀,只好往西宁王府监视将军府的人身上, 放了一把火,一下子就把人给暴露在了其他监视的人面前。   好好的人蹲在墙角就烧了衣裳, 有心人自要查一查这个人的来历, 然后西宁王府就成了京中的笑柄:你家王妃不与人家当家主母交好吗,那西宁王府的人有事怎么不进将军府, 反而蹲墙角?   哦, 明白了,你这不是要探病或是有事, 是在监视将军府吧?别人家监视也就算了,这一边说与人家交好一边监视人家, 算怎么回事?是想着增加亲密度还是不放心呢?两府交好的谣言不攻自破。   西宁王府换了一批瓷器之后, 甄贵妃再次召见张夫人, 这次的态度就有些疏离了, 不过是向张夫人解释一下,那个暴露的人不是西宁王府的人,是别人栽赃陷害,不想让张夫人与西宁王妃交好。   张夫人就一脸的蒙逼状:“我与王妃不过是妇人往来,说的都是些水粉首饰, 又不是什么机密大事。王妃还怕我泄露给人听,派个人看着我说给谁听不成,那人自然不会是西宁王府出身。娘娘放心,臣妇心里清明着呢。”   甄贵妃就好象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再想让张夫人继续与西宁王妃交好的话总说不出口。   甄贵妃说不出口的话,大皇子却找到了机会:王府长史亲自登了将军府的门,请贾赦去赴大皇子的鉴宝会。对这个理由,张夫人除了一个大写的服字,再找不出第二种语言来形容。   当晚贾赦便带了一位大皇子赏的丫头回了府。那时贾赦已经醉了,吩咐人把那个丫头带给张夫人看后,就直接睡到了外书房。   张夫人对这位王府出来的美人,一点儿也没感觉出压力,更没有因为她出身大皇子府就优待,连见都没见,就交待张常家的把人送到小夹院。   第二日贾赦酒醒后,得秦柱提醒想起昨晚之事,自己先吓出一身冷汗来,顾不得洗漱便到荣禧堂来跟张夫人说昨日自己是怎么得的美人——大皇子府的鉴宝会,服侍的都是丫头,那个丫头长的跟张夫人三四分相象,贾赦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谁知道大皇子就直接开口将人送他了。   这也是贾赦昨天一回来,就让人把丫头带来给张夫人看的原因——张夫人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在府里怎么收用丫头都成,就是不能收别人送的美人。贾赦一直没忘了夫人的交待,昨日收了美人也想请夫人拿主意。   张夫人一听心里这个气呀,大皇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出这么龌龊的主意。心里有了打算,直接让贾赦递牌子请见圣人,还是带着那个丫头一起请见。   理由多简单呀,那就是贾赦酒后行事不端,发现大皇子府上的一个丫头长的与自己家夫人有些相像,不免多看了两眼。结果大皇子误会自己肖想皇子府的宫女,不得不将人送给自己。现在自己酒醒了,认识到了自己有失为臣之礼、尊卑之序,实在太罪过。可是自己行事太过不堪,不好意思去给大皇子赔礼,只好请圣人处置自己。   见贾赦不理解,张夫人也不给他解释,只让他快些不能让人抢了先——皇帝连将军府都监视着,还能放过自己的大儿子?昨夜贾赦去大皇子府还带了美人回府,皇帝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既然他已经起了疑心,那就坐实他的疑心好了。   惴惴不安的贾赦宫中行走一圈后,带进宫的丫头被留下了,还得了罚俸一年的处分。大皇子在贾赦出宫后被皇帝叫进宫里,不光赏了十板子,还被破格赏了一位侧妃。   京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太子似乎借此扳回了一城。可是张夫人知道,只是似乎,因为那些勋贵们往来宁国府越频繁,说的话越露骨,太子失势也就越快。   皇帝所以处置大皇子,不过是在儿子们之间搞平衡,哪个势大,他就敲打两下,哪个势强,他就扶上一把。前段时间太子势弱,贾赦带进宫的那个宫女,便给了皇帝敲打大皇子的借口。   这让张夫人不得不怀疑,贾敏那世忽然出现大皇子与太子两个同时做乱,只是皇帝觉得行大的两个儿子,势力太大自己可能压不住了,干脆一起处理了。   很快,宁国府里贾珍与人的一番话,证实了张夫人的猜测。   对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宁国府来说,那似乎就是一次平常的宴饮,只不过到的人数比往日少了些,来人的爵位比往日高了些。   张夫人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不同,灵魂力一直没有离开宴席。   就见贾珍率先举杯,请众人饮过了门酒,席上诸人的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贾珍也是见到大家的面色有些沉重,笑道:   “诸位且莫因太子用银之事耿耿于怀,眼看着大皇子已经惹恼了圣人,被圣人惩处了,尽失朝臣之心,太子登基指日可待。太子登基,诸位都有从龙之功,恢复祖上爵位就在眼前。跟世袭罔替的爵位相比,些许银子算得了什么,正该高兴才是。”   原来这宴的目的,是太子手里缺银子了,需要这些人乐输。张夫人断定这位太子,一定养了私兵,而且近期就要用到那些私兵,不然不会这么着急的需要银子——想让人跟着自己谋皇位,自然要先用银子鼓舞士气。   那些赴宴的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问贾珍:“大皇子刚刚得了不是,圣人自会更加信重大皇子,正是太子殿下好好表现的时候,何必……”冒险造反?   贾珍便摇头:“诸位难道忘了,太子殿下可是被圣人赶出东宫了。不住在东宫的太子,是废是立还不是圣人一句话的事。”   宴饮的人便有些茫然,太子出东宫,不是他自己向皇帝申请的吗,怎么现在又说是皇帝赶出来的?贾珍便做高深状:“深宫不易居,太子这没娘的孩子终是吃了大亏。”说话说得大近情理,在座的不由点头。   “若是圣人真念元后之情,又怎么会让宫中之人四处传播太子流言?那流言若被坐实,太子名声一毁,圣人废太子之位清流就不会再阻拦。”贾珍趁热打铁:“所以太子才不得不自请出宫建府。太子出事,我这个姻亲是一定会出事的,便是诸位与我往来如此亲密,只怕圣人也不会放过。”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低了头,他们可不止是与贾珍往来亲密些,经贾珍之手,已经替太子效过几次力了。只是还有人问道:“太子手内的兵只怕不多吧?”   贾珍微微一笑:“诸位莫忘了,太子出宫只带了自己东宫的人。”   那些人便跟着微笑,张夫人则撇嘴:有贾珍这么一个猪队友,太子谋反要是能成才怪呢,他是怎么敢保证这些来赴宴的人里头,就没有大皇子或是皇帝的人?   即是大家都觉得大事可成,一个个乐输银子的数目便不少。话题也随着轻松了起来,有人便议论起大皇子在贾赦身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   贾珍得意的向那人笑道:“这也是太子得上天庇佑、必得大位的明证。不过是一个早早布下的闲棋,谁知道长开了竟有些贾将军夫人的影子,既然大皇子想拉拢贾赦,这样的消息自是要让大皇子知道的。”   “难不成?”刚才那个起头的又问:“是你告诉太子那丫头与贾将军夫人有些肖相?我就说,大皇子又没见过贾将军夫人,怎么就恰好找了那么一个丫头出来。”   “哈哈,”边上有人笑的就有些猥琐:“就是不知道那个贾赦是不是与丫头已经春风一度,大皇子是不是拾了贾赦的破鞋。”   边上有人跟着□□:“听说贾赦的媳妇成亲前也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说不定大皇子……”   张夫人听得这叫个气呀,狗东西们敢如此议论自己,哪里还能忍得住?正好这些人的银子还停留在口头上,不如直接给太子添个堵,没了银子,看他还拿什么造反!   想到便做,一把火过去,先从宴会厅的外围烧起,一点一点往里推进,看着那几个王八蛋脸上浮现出恐惧与绝望,张夫人心里才算是好受了些。   此时宁国府已经乱成一团,下人们纷纷拿着盆、桶过来救火。可是张夫人放出的火,岂是这些人能轻易救得下的?自是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猛,里头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至无。   突然,张夫人发现了一个呆立着的身影,与还在做最后努力的下人明显不同。细看之下,正是那个一直在问贾珍丫头之事的人。刚才张夫人只顾气愤,还真没发现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了宴会厅的。   不过留下一个人也好,要不然宁国府这场火着的还不知扣到谁的头上呢。   “牛老爷,您怎么跑出来的,我家大爷呢?”宁国府的下人也发现了那个人,见他衣冠整齐,不由有些诧异的问。   镇国公府一等将军牛继业!张夫人想起了这个人的姓名。只是他是什么时候从宴会厅出来的,又为什么出来的?   牛继业实属幸运,他听到大皇子见怒圣人是被太子设计的,就想着找到大皇子在宁国府里的眼线,好让人快些把消息传回大皇子府,让大皇子早想应对之策。谁想还没找到那个眼线,宴会厅就起火了,还一个人都没跑出来。   不对,自己跑出来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身上一点被烟熏火烤的痕迹都没有的跑出来了。牛继业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多喝了两杯,想去东厕更衣,不想刚出来里头便起火了。”牛继业给自己想出了一个理由。   不料那上问他的下人看他的目光更加狐疑起来:“牛老爷,您来赴宴不是一次两次,宴会厅里头便设了净房。”   牛继业便是一呆,这也是贾珍才能干出来的事,他也知道自己这些人说的算得上机密,为了防止有人悄悄传递消息,干脆专门设了个净房在宴会厅的角落处——反正那净房从来都没人用过,也不至影响大家的情绪。   可是来过宁国府几次的人,都应该知道那个净房的存在才对。牛继业摆手道:“都说了我多喝了两杯,一时没想起那个净房来。”   理由很说得过去,可是别人信不信便在两可之间了——被火烧的,可都是贾珍替太子拉拢到的重量级人物,今天还是说的乐输之事,竟然就这么一把火烧没了,想想太子都不会善罢干休。   张夫人自是发现了牛继业目光游移,明显有些心虚,联想起刚才他一直绕着大皇子受罚之事打转,心里就有了谱,收回灵魂力,等着明日看狗咬狗的好戏。   太子府与大皇子府,却是一夜灯火通明。第二日早朝,便有人向皇帝禀报了贾珍等人聚饮被一齐烧死的事——那些人虽然都是空有爵位,可是架不住爵位都不低,还大都是开国勋贵之后,在军中或多或少的有些部旧之人,一个处理不好,可是就引起军心不安。   于是便有人提出,应该把火灾的唯一幸存者牛继业叫来问一问当时的情况。话是这么说,听的人都明白这是觉得牛继业本身有纵火的嫌疑。   皇帝自然同意了这个建议,而且是让锦衣卫出面审问牛继业。于是就在牛继业被锦衣卫带走的当天晚上,得知了审问结果的皇帝,也听到了大皇子与太子再次“合作”,要造自己这个皇帝老子反的消息。   结果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京营副节度使不再是王子腾,关键时刻还是对大皇子反戈一击,让皇帝轻松的取得了胜利。除了京中一些人家被乱兵冲击之外,大皇子与太子的谋反再次被皇帝给镇压下去了,两个人受到的处置也与贾敏那世差不多:   大皇子为乱之心甚笃,全家除宗籍,男丁一个不留全部处斩。太子仍是为人蛊惑,废太子位,封义忠亲王,合府圈禁郑家庄。   那些与贾珍一齐被烧死的勋贵们,按着牛继业的供词,全为太子一党,念在人死如灯灭,家产充公后不再追究家人的罪责。   对于这个处置结果,张夫人只在心里骂一下皇帝没长进没创意,也就放下了专心处理自家的事——宁国府一倒,那些分宗时选择跟了宁国府贾家的人,都围到将军府来,希望与将军府贾家重新联宗。   这几年贾赦也算是看惯了世态,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好印象,才不愿意多出些吸血虫来吸薄自己留给贾琏的银子,不管是谁求见也不肯见。   那些人还想求到贾母面前,可是现在贾母除了挑剔一下吃用,别的话根本没有人听,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见不能与将军府联宗,那些人又寻趁上了窦夫人跟尤氏,说什么贾蓉还小,不堪族长之任,要将族中的祭田重新分过。   还是贾敬得了消息,顾不得修仙不能沾染凡俗,急急回了宁国府主持大局,与那些逼迫窦夫人的人再次分宗,然后带着窦夫人、尤氏和贾蓉一起扶着贾珍的棺木回了金陵。   自此张夫人再没有听到宁国府的消息,也没再让人打听——除了贾珍这个自己作死的,宁国府的其他人与张夫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自不会赶尽杀绝。   好在大皇子与太子的势力被皇帝拔除后,朝庭表面上又能安静几年,张夫人继续享受着她的平静生活。麻烦也不是没有,那就是用过修复液的张夫人,新陈代谢得十分缓慢,贾琏都已经十四岁了,她看上去还如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对其他女人造成的伤害就有些大了,以至张夫人除了宫宴外,几乎如贾赦一样不怎么外出交际。可是在府里对比也很明显,贾赦现在没有重要的事情都不来荣禧堂了——跟夫人坐在一起,贾赦总觉得自己能做夫人的父辈了。   但是完全不来荣禧堂也是不可能的,贾赦低声咳嗽两声,只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向着张夫人道:“夫人,琏儿已经十四岁了,今年又中了秀才,是不是该给他相看相看了。”   张夫人听了就头疼:“是不是有人跟老爷提起了琏儿的亲事?”   贾赦自是点头:“西宁王妃有位侄女,与琏儿年纪倒也相当。”   甄家的女孩?张夫人连人品都不用打听,就可以否决了:“甄家是四皇子的外家。再说甄家不是一向与咱们府上是老亲吗,这个辈份不合适。”   你能不能找个不这么敷衍的理由?贾赦不得不看了张夫人一眼,这京中之人亲戚套着亲戚,都论辈份的话多少人家都不用嫁娶了。   张夫人这些年自己做主惯了,对贾赦的哀怨免疫力很强:“还是老爷觉得,跟甄家结亲后,可以不让人误会?”   贾赦把头摇得飞快:“所以我来与夫人商量,看夫人这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实在为难的话,敏妹妹的大女儿,与琏儿的年岁也还合适。”   没错,贾敏去扬州前所怀的,不是男孩,是个女儿。不过现在贾敏在扬州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大女儿现年十一岁,比贾琏小了三岁,在这个时代说起来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可是张夫人哪能眼睁睁看着近亲结婚在自己面前成为现实?头比贾赦摇得还快:“不成。”   贾赦愣了:“我觉得你与敏妹妹相处的很好。”不是每个月都通信吗?   张夫人并不心虚:“我是与敏妹妹相处的不错,”要不怎么能知道贾敏在扬州的情况,及时给她送加了修复液的人参养荣丸:“可是琏儿与斐玉不合适。”   贾赦自是要问哪里不合适,张夫人拿出自己这几年来忽悠贾赦的心得,告诉他自己与贾敏本来相处的很好,可是若是做了儿女亲家,就要各自为了孩子的利益引发各种矛盾,最严重的时候连亲戚都没得做。   例子,就是将军府与王家。而且按着张夫人的说法,现在贾赦自己没有实权,贾琏就算是中了进士,官场之初也不会太好走,若是贾、林两家做不成亲戚了,那落得如王家一样下场的,肯定是将军府而不是林家。   贾赦便想起王子腾已经蹉跎了十几年,现在王家都让重回京中的王子胜说了算了,养了几年的王熙凤与王仁也重新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与王子腾夫妻再不亲近。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贾赦觉得夫人说的有道理,自己还是别跟林如海做亲家了——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是斗不过林如海这个天子近臣的。   “可是贾珠都要定亲了。”贾赦心里有些不服气的向张夫人报怨。   原来不光是甄家,连贾政都来刺激贾赦了,难怪他会这么着急。张夫人这几年连注意都懒得注意贾政一房,猛的听到贾赦说起,还有些吃惊:“贾珠定亲了?定的是哪一家?”   贾政最后还是去工部做了那个皇帝赏的主事,只不过任职的时候离出孝都过去了五六年,加之王夫人与王家的事儿传得尽人皆知,这又是七八年过去,贾政还是六品的主事,这样的人家,怕是定不下什么好亲吧?   “就是王氏的内侄女王熙凤。”贾赦怕张夫人没有印象:“王子胜的女儿,那年来咱们府的时候差点儿淹死的那一个。”   对于王熙凤,哪还用得着贾赦给张夫人解释?不过张夫人还是配合的把脸上的疑惑收起来,笑道:“难怪老爷想跟敏妹妹结亲,其实要我说,这亲戚有一重就够了,多加一层不唯不能亲上加亲,做不好可就成了仇。”   贾赦点头赞同,又回书房去写他的金石鉴去了。张夫人就让人悄悄打听起京中适龄的女孩来。   只是将军府现在还顶着武勋人家的名头,清流那边没有什么交集,就有那么一两家看着张老帝师面上,与将军府年节有些往来的,说到亲事上怕是往来也要断了。   而勋贵这边,因为大皇子与太子坏事,有一大批勋贵人家跟着倒了霉,还保住家业的人家,适龄的女孩也不多。这里头倒是有些人家想跟将军府做亲,可是张夫人想想原着里头勋贵们的结局,觉得贾琏的妻子,还是别在这里选的好。 第78章   哎, 张夫人长长叹一口气, 把下人打听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即是挑不出来, 那就先放一放吧。倒是那些出去打听的下人,要敲打一下,让他们把嘴管严些,免得坏了人家女孩的名声。   就这么三拖两拖, 一年的时间又过去了,贾琏已经十五岁了, 冬至那日宫宴, 张夫人再次面对甄贵妃的关怀,已经麻木了:“那小子是个拧性子, 随了我们家老爷, 说自己不中举就不提亲事。”   几次接触下来,甄贵妃与西宁王妃已经发现张夫人是个软硬都不吃的性子, 对上她其实两个人心里也打憷。可是想想贾赦手里可能有的军中人脉,又有些不甘心就此放弃, 总得不时的让张夫人知道自己很关心看重将军府。   张夫人每次见到这两位也是客客气气, 要多尊重就有多尊重, 可是就是一句交心的话也不肯说:现在五皇子都开始听政了, 四皇子的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张夫人相信那两位不敢授人以柄。   不过这次宫宴,贾赦也给张夫人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和亲王有意跟将军府结亲。张夫人对这个消息只能苦笑了:“今日我已经回了甄贵妃,说是琏儿自己说过, 不中举不提亲事。”   张夫人是真的觉得可惜,和亲王府真是一个挺好的联姻对象——做为没参与上一轮夺嫡的亲王,和亲王这些年都被皇帝做成兄弟友爱的吉祥物,不给实权却赏赐不断。和亲王自己又识趣,朝政一句不插嘴不说,宗人府的事情也样样由着皇帝做主。   所以别的亲王只有嫡出的女儿得封郡主,和亲王家的女儿个个在成亲前都会封郡主,还都是有封号的郡主。本朝公主的丈夫只能做散秩大臣,可是郡主的丈夫完全没有这个禁忌。   重要的是郡主没有郡主府,也要随着丈夫一起住在婆家,不存在小夫妻两个想要见一面,都得做妻子的召见丈夫这样的事。若是两家结亲,只要贾琏不谋反,按着现在皇帝对和亲王的态度,简直可以保将军府三代无忧。   想到这里张夫人对甄贵妃的不满又加重了几分,要不是她非得搀和,就能从根子上解决了将军府的外忧有没有。   即对甄贵妃不满,张夫人哪里忍得住,自是要把怨气发到四皇子头上。这位不是惦记着皇位吗,那就把他的野心暴露在皇帝面前好了!   想到做到的张夫人,开始劝着贾赦出门交际了,交际的对象也不用刻意——多的是人盼着贾赦出门,好跟他探讨金石之道,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上点别的呢。   同样注意着将军府的皇帝,很快就发现贾赦的“异动”,也让人悄悄跟着贾赦,看他都与人谈了什么。好在贾赦的行程很有规律,他就算是出门也是去琉璃场,交际的都是与他同样爱好金石之人。   至于别人是不是真的与贾赦的目的一样单纯,贾赦不关心,跟他说别的他也不放在心上,就一心的想把金石鉴给补全。   于是皇帝在对贾赦放心的同时,对那些一心想引着贾赦说点儿别的的人肯定不满意,不满意的结果就是查一查那些人为什么非得让贾赦说点儿别的。   一查不要紧,这些人还真不是什么真心爱好金石,都是四皇子与五皇子安排的人。已经有了一次被儿子逼宫经历的皇帝不淡定了,前两个才收拾了几年,两个孽障就开始不消停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府迎来了皇帝的监视成为必然,四皇子养了私兵的事儿提前暴露在了皇帝的面前。皇帝这个气呀,他自觉除了义忠亲王外,对四皇子是所有儿子里头最好的了——做为甄贵妃的亲生儿子,四皇子见皇帝的面都比别的皇子容易,得的赏赐也就最多,皇帝觉得自己的赏赐,就是对儿子好。   没想到自己待他越好,他竟然越惦记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皇帝愤怒了。不过能在上一轮夺嫡之中胜出,还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忍功也是了得的,皇帝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四皇子发难。   他选择五皇子来承受自己的怒火。皇帝想处置一个皇子,理由简直不要太好找,五皇子仅仅是替一位犯错的大臣求了句情,就被皇帝说成是结党营私,剥夺了听政的资格,重新发回上书房读书。   这突如其来的处置,不光让五皇子灰了心,更让四皇子直觉不对劲,本该欣喜的心情也莫明觉得发颤,吓得都不敢再派人勾引贾赦了。   张夫人对皇帝的套路还是有所了解的,听说五皇子已经受了处置,便又劝说着贾赦不要再出门了,因为五皇子被处置之后,京中的形式又紧张起来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保命吧。   贾赦这些年只培养了听话一项技能,现在运用的炉火纯青,张夫人说过后他又宅在家里不动窝了——反正这些年听夫人的话,府里一直平平安安的,加上他前些日子行走琉璃场,多少有些心得的,正好借着窝在家里的时间,把金石鉴完善一下。   贾赦是窝在家里不动了,和亲王那里却着起急来——西北北戎蠢蠢欲动,有大臣提议与北戎和亲。一般和亲的都不是皇帝的亲女儿,身为皇帝“最亲近”的兄弟,和亲王府那位与贾琏适龄的女孩,还是挺危险的。   在深宫里安全保住命,还能出宫封亲王的和亲王,比起一般的皇族来还是很注重亲情的,那位与贾琏适龄的女孩又是和亲王最小的一个孩子,更让和亲王偏疼两分,于是和亲王就做了一件在张夫人看来很不靠谱的事:   他老人家竟亲自进宫,求自己的皇兄给自家的女孩跟贾琏赐婚。   接到进宫晋见的旨意,贾赦与张夫人都是一脸蒙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皇帝召见他们两个人。一进宫夫妻两个就被分开,有小太监引着贾赦去养心殿,还有宫女上前要引着张夫人去甄贵妃的宫室。   张夫人这次也不得不向引路的宫女打听,甄贵妃召自己进宫所为何事——前几日刚刚宫宴过,若是有事的话甄贵妃不是应该那个时候就说与自己听吗?   引路的宫女倒是见过几次,张夫人也不是没给她塞过东西,偶尔两人能说上一句两句。可是这一次不管张夫人怎么问,宫女都是一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显然被提前敲打过了。   张夫人试探不出什么也不再做无用功,借着走路之机将灵魂力外放,发现养心殿里除了皇帝与贾赦外,还有一个穿四爪莽袍的人,看上去比贾赦大了几岁。皇族里有这一副打扮的,除了和亲王再不做第二人想。   和亲王前些日子还有意与将军府结亲,有他在边上,皇帝应该不会对贾赦不利。正想着,宫女见张夫人越行越慢,出声提醒她:“贾将军夫人,娘娘还等着夫人呢。”   张夫人不得不收回灵魂力,跟上宫女的步子。破天荒头一回,张夫人被甄贵妃的宫女拦在了殿外,要先去向甄贵妃禀报。张夫人便知道,这一次的事怕是不合甄贵妃的心意,所以自己才要被甄贵妃整治。   等就等吧,下位者惹得上位者不高兴了,被人整治只是寻常,只看谁笑到最后就好。过了好有一刻钟的工夫,宫女才带着张夫人进殿。不出意料,跪拜后甄贵妃也没有如常马上让张夫人起身,跪了盏茶的时间才被叫起。   “恭喜贾将军夫人了。”甄贵妃脸上的神情有些讥讽:“马上就要与和亲王做亲家了。”   什么?张夫人是真的震惊,怎么就让宫里知道了消息,这个和亲王也太着急了吧。他怎么就不想想,北戎刚刚有异动,他就着急给自己女儿定亲,还让宫里知道了,不是摆明了不相信皇帝吗?   甄贵妃一直观察着张夫人脸上的表情,见她神情不似做伪,不由问道:“怎么,你不知道?”   张夫人便从刚沾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娘娘,我家老爷回府的时候倒是提过一次,说是和亲王曾与他玩笑过。娘娘知道,臣妇家不过是小小的一等将军,哪敢高攀皇亲?”   “再说臣妇也曾跟娘娘提起过,臣妇的儿子是个拧种,说过不中举便不相看的话,府里谁也不许提亲事两个字。所以臣妇与老爷都没当真,今日乍听娘娘说起,臣妇真是不知这事是真是假了。”   甄贵妃便做出不信的样子:“那怎么今日和亲王突然进宫求着圣人给你们两府赐婚呢?本宫记得,求圣人赐婚,多是两府已经说好了,才到圣人面前求个体面罢了。”   张夫人心说我也没想到好不好,脸上的笑都僵硬了:“娘娘,臣妇真的不知道。”   甄贵妃便将信将疑。可是张夫人不承认,她也不能拿张夫人怎么样,只好重新赐了座,又问:“怎么看你竟没有什么欢喜之意?”   傻子才会欢喜!和亲王府是好的联姻对象不假,可是这个时候让皇帝赐婚,谁能高兴得起来,一个不好就让皇帝给惦记上了。   向着甄贵妃苦笑一下,张夫人叹气道:“娘娘身份贵重,不管四皇子娶了何人做正妃,都会对娘娘敬重有加。可是臣妇却没有娘娘这份底气。齐大非偶,臣妇只盼着,只盼着……”   下头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甄贵妃自会脑补。不由埋怨张夫人道:“早说本宫的族侄女与你儿子是良配,你若早些给两个孩子定了亲,哪有今日之事。”   “臣妇今日才知道,惯子如杀子这话所言非虚。早知道就不该听信孩子的话,管他是不是中举,总有个爵位可袭,也不算寒碜。”   这下子甄贵妃更分不出真假来了,只希望张夫人所言是真,又怕和亲王府是不是也起了什么心思,到时四皇子不光要对付兄弟,还得提防叔叔。   甄贵妃都如是想,皇帝只能加个更字。他自己儿子们一个两个为什么要派人与贾赦交际,皇帝已经让人查得一清二楚,所以听到和亲王想让自己赐婚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这个看似老实的兄弟,是不是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防儿子重要,防兄弟更是重中之重。等着皇帝试探了一两句,就听到和亲王替幼女选了贾赦的儿子做郡马,是因为贾赦从小给他做伴读,和亲王认为贾赦的脾气禀性自己都了解,将来女儿嫁进将军府,不怕自己镇不住贾赦。   对这个理由皇帝是不相信的,和亲王也知道皇帝不信,最后不得不有些扭捏的告诉皇帝“实话”:这个小女儿的亲娘,是他的心头好,本来答应有机会就给她请封侧妃的,谁知道自己的两个侧妃都挺能活,平时也不说犯个错什么的,让他找不到理由给自己的心头好腾位子。   这话说出去六七年了还没兑现,哪怕是心头好在和亲王面前没表现出来,和亲王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心头好了。想来想去,自己求皇兄给王府增加一个侧妃名额,是让皇兄有违祖制,还不如在小女儿的亲事上补偿一下心头好,皇兄给赐个婚又体面又不为难。   挑来选去,就选中了贾赦的儿子——贾赦只有一个嫡子,将来没有人跟自己的小女儿争家产,又没有妯娌会跟女儿在婆婆面前争宠,听说婆婆还不爱交际,将来代表将军府出头露面的只有自己的小女儿。   “皇兄你也知道,”和亲王继续扭捏的说:“佳儿被我养的娇了些,性子难免有些不容人,只有人家捧着她,她从来不会讨好别人。若是妯娌多的人家,难免被人比下去。再说,再说,贾赦的媳妇是清流出身,没那个成亲前给儿子房里放人的规矩。”   若是一个二八少女做出扭捏之态,那是一抹娇羞赏心悦目,可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摆出扭捏的作态来,只能让人做呕。   皇帝好不容易忍着看完和亲王的一番唱念做打,问道:“佳儿成亲前,朕自会有封郡主的旨意,不管嫁到谁家去都会捧着她,哪里用得着她讨好婆婆。”   和亲王却不同意这个说法:“就算面上捧着,谁心里没有一杆称,只一个眼神不对、撇一下嘴,佳儿那么细的心思也不会好过。”   你一个大男人,知道女人抛眼神撇嘴,才让人更不好过!皇帝心里吐槽,对这样的和亲王倒是放心不少,关心女人的神情好呀,比关心军国大事好。   想想京中高门之中,还真的只有贾赦,这把年纪只有一个嫡子,皇帝心里已经同意了,转头问一直跪着的贾赦:“贾赦,你觉得这门亲事可成得?”   贾赦心知张夫人对和亲王府这门亲事是认可的,不过若是自己应得太快,怕是皇帝心里又有别的想法,叩了下首,向着皇帝为难道:“回圣人,臣府上也有孩子成亲前,往房里放两个人的规矩。”   和亲王一下子变了脸:“贾赦,你自己还没被丫头害够,还想着给我女儿添堵不成?”   皇帝脸上就有些热,害贾赦的丫头可是他儿子硬塞过去的。因沉着脸向贾赦道:“能得郡主为妻,是你儿子八世修来的福气,还想得陇望蜀不成。”   贾赦就有些不情不愿的低了头,和亲王则跪下向皇帝谢恩,谢他英明练达,替侄女撑腰做主。皇帝哭笑不得的让小太监往甄贵妃宫中传了旨意,顺带着让小太监一定向张夫人说明贾琏房里不能放人之事。   张夫人与甄贵妃都如遭了雷击一样的表情,等着小太监走后,张夫人便有气无力的向甄贵妃请辞:“臣妇,臣妇还要回府准备提亲的东西,来日再给娘娘请安。”   甄贵妃定定的看了张夫人一会儿,见她几乎都要站不住了,才道:“圣人都说了,得娶郡主做儿媳妇,是你的福气。”   张夫人唯有苦笑:“娘娘说的是,是臣妇的福气。臣妇只怕自己福薄……”说到这儿已经说不下去了,重新给甄贵妃行了礼,便出了宫门。   甄贵妃心情便不那么糟糕,自语道:“谁让你不识抬举。”   不识抬举的张夫人与贾赦,直到回了荣禧堂,面上才敢露出喜色来,命人将贾琏叫过来,告诉他自己已经是有了亲事的人了,要更专心的读书,不许出门与人胡闹。   贾琏便叫撞天屈:“我何曾胡闹了,门都没出几回呢。”   张夫人想想也是,为了防着有心人把贾琏引歪了性子,平日贾琏并没几个往来走动的人家,更是连国子监都不敢让他去。现在看这样下去不行了——日后若是自己和贾赦死了,这府还是得贾琏撑起来,光靠着岳家是不行的。   因向贾琏道:“这两年我的嫁妆田还有嫁妆铺子都是你管着,也没有什么纰漏,不如今年把府里的田租、铺子你也管起来吧。”   贾琏就把眼去看贾赦,贾赦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他不是明年还要应秋闱,让他做那么多事怎么能用心读书。若是不中,亲事上到底不好看。”   这两个人一定有什么满着自己。张夫人微微皱眉:“这府将来都是琏儿的,让他早些上手,有我们在旁边看着,就有人想哄骗,也能帮着弥补一二。读了这么些年的书,秋闱若是都中不了,那也不必再读了。”   听到自己可以不必读书,贾琏心里其实有松一口气和感觉——府里父母天天不敢出门交际,为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也知道自己将来就算是读书有成,仕途也不会顺利。即是这样还读书做什么?   可是这口气怎么也不敢当着张夫人泄出来:“母亲放心,必不会耽误了读书。”说完又把眼去看贾赦。   贾赦让他看的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我手里不是还有些庄子、铺子,这两年也是琏儿管着呢。若是再让他管公中的,他真没时候读书了。”   张夫人让贾赦给气笑了,这是不信媳妇信儿子的节奏?你知不知道你儿子有很大的几率,见都不愿意见你一面,你还敢信他?   自己才是那个缓和了你们父子关系的人好不好?!   深藏功与名的张夫人,向着贾赦两个摆了摆手:“你们且回房去吧。”那两个便知张夫人怕是生气了,一个个的哪敢动?   等了一会儿,贾琏笑嘻嘻上前给张夫人捶腿:“父亲也是怕母亲劳累了,才让儿子多干点儿活。”贾赦在旁边猛点头。   张夫人自是知道,这一世的男人,大都手里有些私房,贾赦的只是比别人的更多些。可是她与贾赦不过是合伙人的关系,贾赦千不该万不该让这种关系暴露在贾琏面前——做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张夫人还是很希望自己这一世的儿子,与儿媳妇夫妻相得的。   想到媳妇,张夫人只好不再继续赶人,向着那两个道:“虽说这次与琏儿做亲的只是庶出,可人家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将来也有郡主的封号,琏儿心里不要有疙瘩。”   贾琏懂事的点了点头,再一次向张夫人保证自己明年一定会过秋闱,好让亲事更好看些。张夫人对贾琏能不能中举心里倒是没有多大期待,主要是在她心里贾琏的起点太低了,只要老老实实守住将军府,一辈子跟媳妇一心一意过日子,不出去勾三搭四她就知足。   贾赦见张夫人肯搭理贾琏,也凑上来:“今日圣人赐了婚,东西也该备起来,明日好上和亲王府提亲。”   张夫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也不肯准备太过出挑的东西,可也不能拿些不入流的让和亲王府觉得敷衍,只好三口人一起选了又选,才算是把东西定下来。   第二日张夫人是与官媒一起去的和亲王府,拜见的也是和亲王妃——准儿媳妇虽然不是和亲王妃生的,可是求亲求不到一个妾室头上去。   因不知道和亲王妃的品行,张夫人表现的就没有那么热络,不想这竟合了和亲王妃的意,以为她也对这门亲事不满,竟主动与张夫人攀谈起来。   一番说道下来,和亲王妃便听出来,将军府事前竟不知道和亲王进宫求赐婚之事,于是生生的将和亲王的心头好给说成了表里不一、心思歹毒、专会在王爷面前装乖卖巧的狐狸精。   和亲王府妻妾如何相争张夫人哪有心理会。这亲事已经得了皇帝的赐婚,和亲王妃即不敢从中做梗,两人敷衍的十分热闹。 第79章   和亲王妃觉得自己与张夫人战线相同, 也愿意给张夫人做脸面, 不光让人把小定礼都让人送到了心头好的院子里,还自己主动提出, 让人将佳姑娘请来拜见张夫人。   这一见张夫人就觉得贾琏是赚大发了:佳姑娘年纪比贾琏小了两岁, 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身材修长,举止大方。长相应该随了她的生母,眉如远山而翠,目似水杏含情,肤白如脂,唇红若丹。妥妥就是白富美!   为怕自己表现的太过亲近, 让这姑娘成亲前的日子不好过,张夫人不过是问问多大年纪, 平日做何消遣,可曾读过书,便不再多言。和亲王妃见此更是满意, 竟主动对佳姑娘道:“你也是有人家的人了,明日早些过来,看看我怎么理事。”   佳姑娘眼睛里就有些惊喜, 又很快的垂下眼睑遮掩了过去,让张夫人心里暗暗点头,是个谨慎的。谨慎的好,谨慎的知道惜福,关键时候能拦住贾琏别冒进。   “我们府上的情况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张夫人脸上没有什么笑意:“虽然自家人口清静,可是也不是没有糟心的亲戚。”小姑娘,你能应对得来吗?   和亲王妃听了张夫人问话,心里都是一紧,她虽然看不得心头好得意,却知道这门亲事一定得做成。若是这丫头真让张夫人一句话给吓着了,心头好还不得折腾王爷?到时候王爷就会知道,是自己自作主张上佳姑娘拜见未来婆婆,然后倒霉的就会是自己。   因此看向张夫人的眼神就有些埋怨:谁家相看,不把自己家往好了说,这位贾将军夫人怎么倒说自己家的糟心事?   佳姑娘神情也有些诧异,想了想才道:“皇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各人过各人的日子,谁还能拉扯谁一辈子不成。”   和亲王妃便觉得佳姑娘跟她生母一样上不得台面,这样不顾亲情的话怎么能当着未来的婆婆说出口,日后自己真得好好带一带这丫头。   和亲王妃不知,张夫人对佳姑娘的话还是挺满意的,她可不想给贾琏娶一位圣母,免得将来自己好不容易摆脱的那些猪队友,又都贴上来吸将军府的血。   想想也是,这和亲王府内虽不比宫中,可也不少内宠,心头好能牢牢占据和亲王心头数年如一日,手段自是不缺。这样的人教出的姑娘,怎么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肯定是知道的。   心里又满意了几分,张夫人便看向和亲王妃,做出不愿意再与佳姑娘多说的意思。和亲王妃觉得张夫人这是对未来儿媳妇不满意,心里高兴不已,让佳姑娘下去后才说一句场面话:“姑娘还小,我自会好生教导。”   张夫人谢过和亲王妃便告辞回府,将自己相看佳姑娘的事无巨细的都说与贾琏听:“是个心思细腻的,长得也好,你不可觉得和亲王主动求赐婚,便看低了人家。”   贾琏应下,自回书房读书,贾赦那里还有话说:“今日下朝,四皇子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就是三皇子,也有些怪异。”   能让贾赦心这么大的人都看出来,这两位表现的得多明显。张夫人便问:“皇子们不是最先退朝吗,你出大殿的时候皇子们应该都走了才对,你怎么还能看出人家怎么看你。”   贾赦便苦笑一下:“两位皇子出了大殿便站在那里说话,我这样的经过,怎么能不给两位皇子请安。”   这是要让贾赦知道自己不高兴了?张夫人觉得四皇子真是让甄贵妃给宠坏了,看来有一个能干的亲娘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是不是再多给贾琏交待些事情?   贾赦等了一会没听到夫人说话,不得不出声提醒一下:“夫人觉得,两位皇子这是?”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知道自家跟和亲王府做亲,觉得自己没希望了呗。四皇子也还罢了,三皇子竟然也插上一脚,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张夫人让服侍的人下去,向着贾赦悄声道:“老爷这么些年上朝一直不敢或缺,不如病上一病,下次大朝去不了吧。”反正皇帝已经收拾过五皇子了,怎么也得给他一个收拾四皇子的理由。   这吓得朝臣不敢上朝,罪过可不算轻——对于一个一心青史留名的皇帝来说,有一个暴虐的儿子,那就是污点呀。说不定,三皇子也有份被收拾呢,那就可以当成意外之喜。   拜贾赦这些年一直不敢缺席大朝所赐,皇帝还真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贾赦没有上朝,因贾赦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将军,手里一点实权都没有,皇帝并没有当场就问人贾赦为什么没来上朝。   当场没问,下朝后皇帝还是要问一问的,然后就知道上一次大朝后,三皇子、四皇子与贾赦之间的互动,然后皇帝又怒了!   本以为收拾了老五这只鸡,老四这只猴子能安静些日子,没想到这个蠢货还没对贾赦死心不说,还勾得老三也起了心思。没错,皇帝对三皇子一向不争不抢还是挺满意的,所以这次也没觉得三皇子是主动做为,只以为是受了四皇子的影响。   好不容易有一个不争不抢的儿子,皇帝可不愿意被引坏了,直接对四皇子动了手。理由也很简单粗暴,直接拿甄贵妃的娘家兄弟,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开刀!   在皇帝看来,四皇子所以敢对贾赦手里那若有若无的军中人脉起心思,全因为自己手里有银子,可以收买人心。四皇子娶亲开府都是皇帝给的银子,手里能剩下多少皇帝心里能没数?   那些银子想维持皇子府运转都难,还能拿出来收买人心,一定是别人送的。能光明正大给四皇子送银子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四皇子的外家、江南土皇帝甄家。   这也是最让皇帝生气的地方,这甄家所以能成为江南的土皇帝,正是皇帝一手扶持起来的:先是皇帝自己夺嫡的时候需要用银子,所以将自己奶娘的儿子放到江南那个天下富庶之地。   等着皇帝夺嫡成功,则需要有人替他在江南监察百官,甄家便一点一点做大,等到皇帝的奶娘甄老太太出宫荣养,为表自己敬老之意,皇帝对老太太不时有些赏赐。   这些赏赐到了金陵,就成了皇帝看重甄家的明证,奠定了甄家统领江南官场的地位。等到被甄老太太按着皇帝喜好培养出来的甄贵妃进宫得了宠,还生了皇子,甄家在江南的地位,就是一般人难以撼动的存在。   可皇帝不是一般人。当初将甄应嘉放到体仁院总裁这个前所未有的职位之上,皇帝也是有考量的:历朝历代,就没有体仁院总裁这么个官职,可以说完全是为了甄应嘉设的岗位。   如今甄应嘉要帮着四皇子谋自己屁股下面的位子,那这个位置撤了也罢!   等到甄贵妃从四皇子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皇帝裁撤江南体仁院的旨意已经明发天下了。张夫人听后嘴角也是一弯,向贾赦道:“甄家,怕是要倒了。”西宁王府也不远了吧。   西宁王爷的反应可比甄家快多了,没几日京中就传出了西宁王妃病重的消息,再几日,没等任上出了亏空的甄应嘉锁拿进京,西宁王府已经搭起了丧棚,开吊守灵了。   四皇子一下子失了两位支持者,还没想出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让皇帝如此雷霆震怒。每天都磨着甄贵妃让她探听消息,最好是让皇帝给句准话,能立他做太子。   看着眼前不停闹腾的四皇子,甄贵妃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为了这个儿子,娘家毁于一旦,侄女也死的不明不白,到现在他还理所当然的要求自己去向圣人请求立他为太子。   若是自己真这样做,冷宫,离自己还远吗?   头脑清醒的甄贵妃,劝不住一心想承继大统的四皇子,母子两个头一次不欢而散。皇帝那里听后,心情倒好了些,觉得甄贵妃还是明事理的,不枉自己这些年来给她的宠爱。让人往甄贵妃宫里送了一波赏赐,算是替甄贵妃站台,皇帝便开始琢磨三皇子的事。   以前看这个儿子不争不抢又孝顺,现在皇帝却很不放心。同是皇子出身的皇帝很清楚,这人从来没起过心思,可能不会永远都不会往夺嫡上想,一旦起了心思,再收回来可就难了。   老三这次究竟是被老四给引得恰逢其会,还是一直装样子?皇帝决定还是要派人监视一下三皇子府才行。   哪怕四皇子与甄贵妃都没有因甄家之事受到皇帝的责备,可是甄应嘉被发往大理寺三寺会审,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那些已经站了四皇子一队的朝臣暗暗惊心,悄悄的疏远四皇子,没站队的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觉得跟从龙之功比起来,还是保命要紧。   这下子就显出将军府行事稳妥来,同在江南的林如海早有信来提醒贾赦,也写了信请自己的同年们好歹照应一下将军府。收到信的人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人家将军府这些年连勋贵们都疏远了,比自己府上还安全呢。   于是就有人回想起往事来,才发现将军府就如有预知一样:以前的宁国府要倒,将军府早早与宁国府分了宗。西宁王妃小命不保,将军府顶着甄贵妃的压力也不肯与西宁王府结亲……   贾赦在朝臣们的眼里,就变得神秘起来。没有一个人往张夫人身上想,因为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女主内男主外,一个家做主的是男主人,将军府行事稳妥,有张夫人什么事儿?   就连已经与将军府结了亲的和亲王,也悄悄的跟贾赦说过,让他日后做什么的时候提醒自己一声,千万别只顾着自己。贾赦唯有苦笑,他说自己都是听夫人的话,才让将军府险险的保了平安,有人信吗?   比如,冬至时的宫宴,张夫人就提醒贾赦,酒席之上千万警醒些,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千万别出头,也尽量不要饮酒,贾赦就无法对人说起,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家和亲王,也没法说。   张夫人也是灵魂外放时,无意间发现四皇子府总有些武者打扮的人进出,还总是不同的面孔,觉得这么些江湖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怕是四皇子要在宫宴之时搞事情。   贾赦本身就有些贪杯,要是喝多了被炮灰,贾琏还撑不起将军府,所以要提醒他一下。贾赦现在多听话呀,哪怕心里觉得张夫人嘱咐的有些莫明其妙,还是除了皇帝举杯提议外,不管谁敬酒,都一概以自己身体不适推辞了。   和亲王一直注意着自己这个新亲家呢,见贾赦屡屡拒饮,心里就打了个突,也不敢酒到杯干了,每有人敬酒都浅尝辄止。   就在一片和乐之中,甄贵妃忽然要更衣,皇帝眉头微皱了一下,关心的问:“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宫宴可是甄贵妃主持的,她怎么能离席呢?   不想甄贵妃也拧眉道:“正是不知道为何忽然腹痛难忍。”   皇帝听了也无法,只好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甄贵妃自便。甄贵妃一走,便有机灵的宫妃上前为皇帝上寿,余下的宫妃有样学样,一时皇帝桌前燕舞莺声好不热闹。   张夫人总觉得甄贵妃走得有些突兀,悄悄的将灵魂力外放,发现春深殿外不知何时多了好些带刀的太监。看来四皇子是等不得了,甄贵妃到底也没拧过自己的儿子,不然没有她这个主理后宫的宫妃做内应,这些人没法进宫。   心里即有了提防,张夫人把头又低了几分,要看看一会儿有没有机会躲出大殿去。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春深殿不知不觉间,服侍的太监都换了人,这些太监打扮的人暗暗守定了殿门,是不打算放过一人的意思。   这个时候再冒然出殿,无异于直接送死,张夫人哪会做这么亏本的事。   还是静观其变吧。悄悄叹一口气,张夫人只能把希望寄予到皇帝身上,希望他这些天没放松对四皇子府的监视,对四皇子府突然多出的人有些警惕。这份希望不是没有来由的——张夫人在参加宴会的人群之中,没有发现锦衣卫指挥使陈冗的身影。   那些包围着皇帝的宫妃们再找不出劝酒的理由,皇帝才发现甄贵妃竟一去不复返,刚开口让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四皇子已经来到御案之前:“儿臣祝父皇万寿。”   虽然四皇子越过三皇子给自己上寿,皇帝觉得有些不合规矩,脸色也不大好看,可是宫宴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皇帝还是给面子的举起了自己眼前的酒杯:“你有心了。”   四皇子定定的看看着皇帝举起的酒杯,见皇帝要往口内送,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想皇帝似是刚想起什么一样,将那酒杯又放下了,向着四皇子道:“你也听政几年了,行事该有些章法才好。等一会儿你母妃回来,一起敬便可。”   若不是正好挟了一箸凉菜,张夫人几乎被皇帝逗乐了,这位一定知道四皇子与甄贵妃的动作,要提前敲打一下四皇子,等到一会儿四皇子真敢发难的话,皇帝收拾起人来也不算不教而诛。   好手段。张夫人放下筷子,想听听四皇子得找个什么理由发难。   一直等着皇帝饮下那杯酒的四皇子,恨不得自己上前将酒给灌到皇帝嘴里。听到皇帝说让他等着甄贵妃回来一起敬酒,强笑道:“母妃多年打理宫务辛劳,儿臣自是要敬的。只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儿臣先敬父皇才是正理。”   皇帝听了把放下的酒杯又端了起来,嘴里还哦了一声:“你听政后,倒是有些长进了。”说着酒杯又开始往嘴边送。四皇子就那么眼巴巴的盯着皇帝手里的杯子,然后,发现皇帝又把酒杯放下了。   “父皇?”四皇子跪下了:“可是儿臣有何不到之处,惹得父皇连儿臣敬的酒都不愿饮?还请父皇明示,儿臣也好改过。”   皇帝便摩挲着酒杯,向着四皇子一笑:“你不提朕倒忘了,父为子纲不假,可是你母妃,还算不得朕的妻。”   春深殿内突然静了下来,皇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自己的四皇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朕自登基以来,只封了一位皇后,只有皇后,才可称为朕之妻子,才能与朕敌体!”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四皇子的逆鳞,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这才是父皇的心里话吧。这么些年我母妃为父皇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在父皇眼里,却不如一个死人,父皇可想过我母妃心里的苦吗?”   别说张夫人,所有听到的人都以为四皇子是不是疯了,怎么敢当着这么些人说这样的话。元后,那可是皇后之尊,哪怕是死后才封的,也是四皇子的嫡母,他竟全无尊重之意,直呼其为死人!   皇帝也气得站了起来,大呼:“来人,还不把这个逆子拿下,送宗人府。”   没想到他吼完了四皇子吼得比他还大声,人家不光吼,还把手里的酒杯直接摔到地上:“我不服。”   随着四皇子酒杯摔下,那些守在殿门口的太监们动了,一边往御案前走,还一边从腰里抽出刀来,殿里的朝臣一个个被惊的呆若木鸡:往日皇帝要处置人,太监们也不过是把人直接拉走,怎么今天都带着刀呢?   御前持利器,可是宫中的大忌!   皇帝也发现这些太监不对劲了,高声质问:“戴权,这些是什么人?”   戴权吓得已经站到了皇帝身前,嘴里高声回着:“圣人,奴才不认得这些人。护驾,快护驾!”   又有几个一直服侍的小太监,跑到戴权身前将围住,让人不知道他们是在保护皇帝,还是保护戴权。别人尤可,参加宫宴的武将也不少,眼见着这些太监持刀向着皇帝而去,不管是不是自愿,总要摆出阻拦的姿态。   不想这些太监打扮的人,一个个战力不俗,凡是来拦的武将,都被那明晃晃的大刀砍下,就有鲜血流出来,春深殿内一下子充满了血腥之气。   张夫人生怕贾赦也跟着出头,等看到贾赦完全是一幅吓傻了的样子才算放心。不想心刚放到一半,和亲王竟站了出来,向着四皇子喝问道:“老四,你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快让这些人停下。”   四皇子眼看大位就在眼前,笑得格外猖狂:“皇叔何必如此做态,自古成王败寇,侄儿可不想一辈子如皇叔这样做一个缩头乌龟。”   打人不打脸知道不知道?哪怕和亲王这辈子活的真有些窝囊,可也不愿意被当众揭短,迈步上前便欲撕扯四皇子。不想和亲王还没靠近御案,身后就有人赶了过来,举刀便欲砍向和亲王。   “亲家小心。”贾赦才刚醒过神来,就看到刀光向着和亲王而去,本能的向着和亲王喊了一句,站起来就往和亲王身边跑去,想着要救和亲王。   贾赦这一向前冲,别的朝臣也都反应过来,此时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是惜命的时候,也都纷纷向前做护驾之态。皇帝将朝臣们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是喜是怒——最先动作的贾赦,是为了救他的亲家而不是他这位帝王。   好在贾赦的声音不小,那个想砍和亲王的人手里力道一顿,动作有些偏了,只砍到了和亲王的胳膊上。贾赦这个时候已经赶到了和亲王身边,一把把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向着又举起刀的人大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谋反不成。”   听到他这句废话,张夫人好悬没背过气去,谁看不出来这些人是要谋反,还用得着你问?   四皇子向着举刀的人摆了摆手,对着贾赦呵呵一笑:“贾赦?你胆子倒是不小,可惜护错了人,不然本皇子大事得成之后,还得赏你这份救驾之功。可惜,可惜。”   “可惜荣国公生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放着好好的军中人脉不知道用来助我,你若是肯来助本皇子,何愁国公之爵。”   贾赦也气呀,一个个的都说他有军中人脉,他要是有那个东西还用得着天天缩在家里?还用得着袭爵时降等降成一等将军?   张夫人听了四皇子的话,就觉得要糟,贾赦是最受不得人激的,万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将军府可就……   怕什么来什么,贾赦已经开口了:“军中人脉军中人脉,老子倒盼着自己有军中人脉,好把你这个篡权谋位的混帐东西给一刀剁了。”   张夫人悬着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还好,还好,有了贾赦这几句话,再没有人会怀疑将军府了。可是皇帝迟迟不叫人,是怎么回事?张夫人不由得看向御案前一直站着不动的皇帝,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小太监已经站到了皇帝的身后!   别人看不出那个小太监不对劲,张夫人外的灵魂力却看得清楚,那个小太监竟拿着一把短刃抵在皇帝的后腰上!看来这甄贵妃准备的还很充分呀。张夫人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不想帮皇帝也得帮了。   火系异能暗暗外放,小太监的背后可就起了火,那小太监吃疼,不由得叫了一声,转身去拍自己后背的火。他这一转身,别的小太监便发现了他手里的短刃:“有刺客!”连喊连扑上前把皇帝与那个怎么也扑不灭自己身上火的小太监隔开。   “四哥,父皇得天庇佑,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也参加宫宴的八皇子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向着御案前的四皇子喊了一句。   张夫人暗叹这位八皇子时机找的还真是好,看来上一世能做皇帝也不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皇帝此时没了短刃的威胁,向着八皇子看了一眼,才大叫一声:“来人,护驾!”   殿内一下子冒出了许多锦衣卫打扮的人,就连御案前也不例外。张夫人暗暗松了口气——贾赦与和亲王,都被锦衣卫的人护在皇帝一边,看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确如张夫人所想,锦衣卫的人一出现,四皇子便愣住了。陈冗深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指挥着人直接将四皇子压倒在地。那些太监打扮的群龙无首,一下子不知道应该继续冲向御案,还是去救四皇子。   和亲王这个时候忍疼喊了一嗓子:“圣人仁慈,放下刀的免株连九族。”   噼里啪啦钢刀落地之声响成一片,扔了刀的还自觉的跪倒于地,口呼圣人开恩、圣人圣明之类的话,把个四皇子气得眼内出血。   等着那些扔了刀的人被绑出春深殿,皇帝示意陈冗退下,才阴沉沉向着四皇子问道:“逆子,你还有何话说?”   陈冗虽然退下,可是压着四皇子的人不敢稍离,四皇子勉强抬头道:“父皇即早有安排,竟还舍得皇叔受伤,这份仁慈儿臣学不来,无话可说。”   这时甄贵妃蓬头垢面的被人押了进来,一进殿便口呼冤枉,只说四皇子是受了奸人蒙蔽,今日所为都是不得已。皇帝这时哪愿意再听甄贵妃之言,直接让人将她带去冷宫,还特意命人好生看管,不许她寻死。   此时太医也被召来了,忙着给和亲王等人疗伤。贾赦本想退回自己的座位,却被皇帝给叫住了:“贾赦,你……”   没等皇帝说完,贾赦已经跪下请罪:“臣刚才气愤之下,口不择言,犯下弥天大罪,还请圣人责罚。”   大家这才想起来,贾赦刚才骂四皇子的时候,连“老子”都敢自称,四皇子的正牌老子可就站在旁边呢,这可真是大不敬之罪!   和亲王挣开太医替自己包扎的手,也跪下向皇帝求情:“皇兄,贾赦就是个混人,咱们从小就知道他口无遮拦,刚才还多亏了他拖延时间,还请皇兄饶了他这一次。”   皇帝看了和亲王包到一半的胳膊,向两人挥了下手:“都起来,谁忠谁奸,朕还是分的清的。和亲王救驾有功,食双王俸。贾赦,也有救驾之功,着升二等荣恩伯。”   和亲王跪下叩谢天恩了,贾赦那里还呆呆的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升了二等伯。好在和亲王在旁边拉了他一把,他才随行就市的向皇帝谢恩。   张夫人从来只想着将军府平安就好,可没想到贾赦竟然还能升爵,脸上的也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多少让与她同桌的夫人们心里好过了一点——与张夫人同桌的自是一般武将、勋贵家眷,刚才那些带刀之人武将们都有份阻拦,谁想到竟是贾赦升了爵。   运气这种事谁也拦不住,谁让刚才那些武将们阻拦人只是做做样子,被人用刀晃两下就赶紧躲开。相较之下贾赦冲上去救和亲王就显得英勇多了。   皇帝知四皇子谋逆,朝臣必有一番动荡,正好借着和亲王、贾赦两人,让大家看看忠心于他,才能得到长久的富贵。加之刚才贾赦在刀把子底下,说的明明白白,那就是将军府并没有什么军中人脉,皇帝开恩给他,更是一点负担也没有。   阴差阳错间升了爵位的贾赦,回府后还是被张夫人埋怨了一番——都告诉你遇事别出头了,怎么还敢对着刀就冲过去。   贾赦便神神秘秘的问张夫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四皇子想谋反,被张夫人直接鄙视了一脸:“我若真知道,早拉着老爷一起告病了。所以那样嘱咐老爷,不过是怕那些人还惦记着老爷手里的什么人脉,使手段难为老爷。谁想到四皇子竟然……”   贾赦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当着贾琏的面就道:“唉,我也是没有办法,当时就想着琏儿将来指望着和亲王,要比指望我这个老子靠谱,怎么也不能让和亲王出事,要不琏儿将来指望谁去。再说我好歹也给和亲王做了两年的伴读,心里觉得他有了事我该替他受打受罚。”   把贾琏给感动的,第二日去和亲王府探病的时候,不小心就把贾赦后半段话说出来了,和亲王接着开始感动,觉得自己这些年把贾赦这个自小的伴读忘了实在没良心。   看人家贾赦,把替自己受罪都当成本能了,哪怕是对着刀都要挡在自己身前。他这一感动,就体现在了加倍对将嫁进荣恩伯府的佳姑娘好上,亲自到了王妃房里与王妃商量,佳姑娘的嫁妆要加倍。   和亲王妃宫宴之时也在场,自然知道当时的凶险。对和亲王的提议虽然有些不喜,想想向和亲王道:“贾赦如今已经是二等伯了,贾琏又是嫡长子。若是没有贾赦相救之恩,佳丫头配贾琏也使得。如今我倒觉得佳丫头是庶出,有些配不上贾琏呢。”   和亲王听了也有些意动,想想自己又再没个嫡出的女儿换给贾琏,不由道:“那依王妃之意?”   和亲王妃便道:“说来我只生了世子他们两兄弟,倒没有个贴心的女儿。不如把佳丫头记到我膝下吧。”   和亲王就有些不乐意,他的心头好只得佳姑娘一个女儿,平日里最是爱惜不过。现在王妃一句话就要将女儿记在自己名下,和亲王觉得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和亲王妃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假做大方要把佳姑娘记到自己名下。那位心头好不应,便是不顾女儿前程,佳姑娘要与她离心。若是就了,就是剜了她的心头肉。不管和亲王的心头好应是不应,和亲王妃都不亏。   不想和亲王满面为难的与心头好说起,要将佳姑娘记到王妃名下,心头好只掉了几滴泪便欢喜的应下了。用她的话来说,做为母亲,她只盼着女儿好。能记到王妃名下,是佳姑娘的福气,她这个做娘的怎么能拦着女儿的好日子呢?   此言一出,佳姑娘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自是对自己的亲娘更加感佩,对王妃只是面上亲近。   这一出改庶为嫡的戏码,相对于京中官场的动荡来说,只是茶杯里的风波,大家关注的还是皇帝要如何处置四皇子及随他做乱之人。   一直关在大理寺的甄应嘉,这时的口供及时出炉,供出那些被甄贵妃放进宫的带刀之人,都是他替四皇子招募的。本是养在金陵,不想皇帝突然将他抓捕进京,那些人在金陵没饭吃了,只好进京找上四皇子。   四皇子也供说,那些人武力惊人,他皇子府的侍卫们完全不是对手。为了满足那些人的要求,四皇子不得不铤而走险。   谁都知道四皇子这就是胡说,可是还都得当成真的来听——皇帝让这份供词传出来,就是为了给四皇子谋逆之事蒙一块说得过去的遮羞布:毕竟皇帝已经处置了两个皇子了,若是再把四皇子杀了,就有人该对着皇帝念《黄台瓜辞》了。   相对于同样带兵谋反的大皇子,四皇子的处置就轻得多了:永世圈禁于京中皇子府,遇赦不赦,有言赦其罪者,非皇家子孙。   不光对四皇子如此,皇帝还以担心儿子安危为由,将各皇子府的侍卫都换成了锦衣卫——四皇子不是说他受人胁迫吗,有锦衣卫的人看着,你们总不会再受胁迫了吧?   张夫人对皇帝如此举一反三,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被皇帝如此看着,三皇子的人设早晚得崩。不过张夫人在贾赦被升爵的那一刻起,就不关心谁继承皇帝那把椅子了:不管是孝顺人设的三皇子还是颇有大度之心的八皇子上位,贾赦都成了前任皇帝信任的人。   新皇要是还找荣恩伯府的麻烦,那就是不把太上皇或是先帝说过的话放在眼里!   因此张夫人在贾琏中举之后,很是大方的向和亲王府送上了荣恩伯府的聘礼:足足十五万两白银。为了这个聘礼的数目,贾赦还不得不进宫向皇帝解释了一下,那就是贾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了五万两银子,一定要放进贾琏的聘礼之中。   皇帝很大度的不与荣恩伯府计较,张夫人却知道贾母这是眼看着贾琏要娶的是郡主,还是记在和亲王妃名下的郡主,要锦上添花呢。   锦上添花好呀,荣恩伯府现在有的是让贾母锦上添花的理由,她手里的私房银子最后竟都花到荣恩伯府,若是王夫人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感想。   王夫人能做何感想,看着眼前不停向自己诉说艰难的王熙凤,她什么都顾不上想,只盼着王熙凤能快点给贾珠生个儿子,或者让别人给贾珠生个儿子!   可是王熙凤一点儿也没有让别人给贾珠生儿子的自觉,贾珠哪怕多看丫头一眼,她都敢当着王夫人的面把丫头给打的稀烂。理由,很简单呀,这一府的人都是她的嫁妆养活着呢,凭什么她要拿银子给贾珠养小老婆?   现在的贾珠,眼里毫无波澜,不管是王夫人的训斥还是王熙凤的讥讽,都不足以让他改变神色:自从那一年太太被大太太赶出了将军府,他们一房的名声更坏了,出门没有一个人愿意理他,说亲人家看不上他,最后不得不娶了王熙凤,还是个大字不识的。   因为请不到好先生,贾珠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中秀才,贾政一直拿他跟贾琏比较,觉得他从小就不如贾琏,要不怎么贾琏都已经中举了,他连个秀才都中不了?   太太不是没想过让老爷去荣恩伯府求大老爷把监生的名额给自己,可是老爷除了在府里骂他,竟不敢去求大老爷。可见在老爷的眼里,自己的前程还不如老爷的面子重要。   那还争什么呢?贾珠再看一眼还在争执的王夫人与王熙凤,顾自出了府门。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荣恩伯府,府门前张灯结彩,听着布置的下人议论,是贾琏要成亲了。   贾琏要成亲了,要跟被圣人封为佳慧郡主的和亲王的女儿成亲了。凭什么他就能娶了和亲王的女儿,将来还能袭爵,他的儿子仍然能袭爵?   贾珠想不通,定定的站在荣恩伯府前看着下人忙碌。也有人注意到了站着的贾珠,想上前把他轰走,却被同伴给拦住了,悄悄告诉他贾珠的身份。被拦的向着贾珠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忙他自己的去了。   贾珠看到了那人吐的那口唾沫,心里奇怪的没有波澜,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愤怒、会上前跟那个奴才理论,可是他突然就不想了。   然后贾珠就在大家的眼中消失了,贾政跑到荣恩伯府求贾赦派人替他寻找贾珠的时候,张夫人才惊讶的发现,按着时间,贾宝玉应该出生了,可是现在贾宝玉不见踪影,贾珠倒走失了。   偏偏王熙凤连个儿子也没有,让张夫人这么狠心的人都同情了王夫人一秒钟——万一将来赵姨娘还把贾环生出来,王夫人的日子可就太好过了。   贾赦现在正准备着贾琏的婚礼,哪有闲人可以派去替贾政找儿子?就算贾政又求到贾母面前也不中用,人家贾母正等着做郡主的太婆婆,最好能教得郡主跟张夫人离心呢。   张夫人听人禀报了贾母的打算,一面让人去替即将回京的贾敏收拾林家老宅,一面告诉张常家的几个,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老太太作妖,和亲王的心头好是聪明人,教出来的女儿自会知道孰轻孰重。再说现在荣恩伯府危机尽除,日子太平淡了也没有乐趣不是。   贾母既然那么想刷存在感,自己权当是看乐子又何妨。 第80章   静静的坐在宽敞的荣庆堂内, 看着丫头们或进来或出去, 贾母想不出这些丫头在忙什么,也想不明白她们这样忙碌是要做给谁看。   难道是做给她这个老婆子看?贾母心里撇了撇嘴, 要是以前她会吼上几句或是骂上几声, 让那些丫头不用假殷勤, 谁勤快谁卖乖,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可是现在贾母不吼也不骂,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吼怎么骂,这些丫头都会这样假装自己很忙碌,她们,不是做给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看的。   是呀, 她只是这些丫头名义上的主子。想到这里贾母心里就一阵阵发堵: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些丫头根本不在意她的感受, 更关心自己是不是给老大媳妇与琏儿媳妇印象的?   想到这里贾母更觉得郁闷,她自己也不是没给人做过孙媳妇和媳妇,那时她得到太婆婆和婆婆面前献殷勤、装小意, 话要在肚子里过三圈才说出口,还得时时看着太婆婆与婆婆的脸色,暗中增减自己将说出口的话。   可是轮到她自己做婆婆跟太婆婆呢?不能想, 想到这里贾母心里更堵的慌。   她这一辈子不应该过成这样,她应该也跟自己的太婆婆与婆婆一样,身边有心腹的陪房、陪嫁出谋划策,有一心想着得她青眼好升为大丫头的丫头们围绕,更有为了得她欢心, 时时来给她请安说笑的孙子孙女。   不应该这么冷冷清清,不应该这么每天吃着份例菜,不应该这么来来回回眼前只有几个丫头!   “去,请你们太太过来。”贾母看到自己的大丫头鸳鸯进来了,忍不住让她去叫人。   “回老太太,刚才太太已经在院外给您请过安了,吩咐奴婢要照顾好老太太,问问老太太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让奴婢去回太太,她给您置办。”鸳鸯笑盈盈的回着话,却让贾母心里更堵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谁家的儿媳妇给婆婆请安,不是到身前问候,再听婆婆的吩咐?在院外请安,那是请安吗,是想问问自己死没死吧。   还有这个丫头,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丫头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想着让自己少折腾两回,让她少跑两步路吗。她就知道,这个老大家的就是个心眼小的,自己都抱孙子了,还记着琏儿生产时的那点儿事呢。   唉,也是她当时太信那个王氏了,否则也不会跟老大媳妇离了心。算了算了,老大媳妇的心一时收不回来,还是接着跟琏儿媳妇好生亲香亲香吧,人家可是郡主,身份就不是老大媳妇这个娘家败落的女人能比的。   “那去把琏儿媳妇请来,说我有东西要送她。”贾母的身子坐的略直了些,想着一会琏儿媳妇来了,自己应该笑的恰到好处,不能太热切,失了太婆婆的面子,也不能太端太婆婆的架子,让孩子以为自己太严厉。   “老太太,还是等二奶奶来给您请安的时候再跟二奶奶说话吧,现在二奶奶得照顾兰哥儿呢。”鸳鸯还是笑盈盈的说话,可是心里却觉得老太太怎么老不长记性,府里就没一个主子待见她的,隔几天她还要见这个见那个。   贾母恨的一拍炕桌:“我是她祖母,难道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奶娃娃?去,告诉她们,百善孝为先,她们不来见我就是不孝,我要去……”   说到这里贾母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原本她想说自己要去宫里寻老太妃,告张夫人与贾琏媳妇忤逆不孝,可是老太妃,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现在宫里的太妃们不剩下几个了,这没剩下的几个,与她也没有什么情份,圣人的宫妃,她更是一个都不认识。   想到这里,贾母心里又怨起王夫人来。都是那个女人,要不是她对张氏出手,或是收尾收的利索些,别让张氏拿了把柄,老大那个混不吝的就没有理由把老二一房赶出荣恩伯府。   如果老二一房没有出府别居,元春就还是荣恩伯府的嫡出大姑娘,哪怕是想办法她也能将人塞进宫去。元春可是有大造化的,长得也是花容月貌,不愁不得皇帝的喜欢,一定能得封高位。   做为高位宫妃的亲祖母,她进宫求助说不定还能得到皇后的召见,到那时别说张夫人,就算贾琏媳妇是郡主又如何,还不是得听皇后娘娘的。   想到这里,贾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象自己想的已经成了真。鸳鸯见她的神情,知道老太太又神游天际了,踮起脚尖想退出门去。   不想她只想着走路轻些,别发出声音惊醒老太太,却忘记了身后那个小几,倒退的身子一下子撞到了小几之上。疼倒是不疼,可恼的是把老太太给惊醒了。   看着鸳鸯懊恼的表情,贾母心里又一阵气苦:“你要做什么去,莫非你也不想在这里服侍我?”   鸳鸯赶紧否认,嘴里向贾母说着自己十分乐意服侍老太太的话,还拿荣庆堂里丫头的份例说事,好证明自己得了那么多好东西,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老太太的。   要是她的眼里没有那么期盼,说出来的语又过于轻松,贾母说不定就信了她的话。偏偏鸳鸯一听老太太嫌弃她,眼神太过明亮了,声调太过轻快了,引的别的丫头都探头探脑的看过来。   这要是不把鸳鸯撵走,别的丫头还不都得有样学样?   贾母一拍桌子:“琥珀,快去请琏二奶奶来,就说我这里的丫头都反了,不尽心服侍不说,还要拿捏我这个主子。”   琥珀羡慕的看了鸳鸯一眼,转身去请琏二奶奶。鸳鸯在听到贾母说她想拿捏主子的时候,人已经跪下了:老太太说她不尽心服侍她不怕,大家都有眼睛看着呢,她服侍老太太最是细心。   可是拿捏主子的罪名,鸳鸯不敢认。自从琏二奶奶当家以来,行事虽比太太平和些,没再如以前那样发卖奴才,却是心里有主意的。这心里的主意的人,怎么肯让人拿捏?就是老太太让人拿捏了,身为当家人的琏二奶奶也不会愿意。   府里多少奴才办差事,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就怕有一丝错。她到荣庆堂做丫头前,管家娘子秦大娘已经敲打过她:老太太虽然不出院门走动,可也是府里的主子,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别想着拿捏了老太太,好在太太、奶奶面前做张做智。   听说最初几个也叫鸳鸯的大丫头,在府里太太们面前都能得个座,跟姑娘小爷们都可以玩笑。可是到了自己这里,名义上是大丫头,份例倒是不缺,再多的,就没了。   还不如到大姑娘跟前做个二等、三等的丫头,走出去多少人巴结着、想做个什么都有人替做好,就是老子娘得的差事都比别人轻松,何等的体面。   正在懊恼着,荣庆堂外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贾母坐正了身子,还让鹦哥儿给自己脸上蒙了一块轻纱。鸳鸯也跪的更直些,希望二奶奶能看出她这分明是无妄之灾。   佳慧郡主得了贾母的请字,只带了两个丫头进来,先口内向贾母请了个安,身子却没有行礼。贾母心下暗气,觉得佳慧郡主实在没有尽到孙媳妇的本份,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是吃过亏的人。当初佳慧郡主初初嫁过来,贾母想着新媳妇总要腼腆些,在贾琏与佳慧郡主第二日来给她请安、敬茶的时候,故意想让佳慧郡主多跪一下,好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样佳慧郡主就该知道,她这个太婆婆,不是能轻易讨好的。等过几日,自己寻个佳慧郡主做的不错的地方,夸她几句,露出些亲和的意思来,不怕佳慧郡主不以为总算得了自己的欢心。   新媳妇嘛,好不容易得了长辈的欢心,自然要揣摩一下自己做了什么让长辈满意,下次再行事的时候就会按着让长辈满意的方法去做。   几次下来,这个孙媳妇就会乖乖的顺了自己的意。到那时候,张氏还敢违了有郡主身份的媳妇吗,她就不为自己,不是也得为了她的儿子?   谁知佳慧郡主刚跪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身后的嬷嬷的就已经站出来扶起了佳慧郡主。而佳慧郡主就那么顺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主仆两个谁都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妥。   当时贾母也是拍了拍桌子,向着佳慧郡主冷哼一声:“和亲王府好家教,给长辈敬茶,没听长辈训诫就自行起身,是眼里没有长辈吗?”   那个嬷嬷已经扶着佳慧郡主坐到了贾琏的下首,然后才冷冷看了贾母一眼:“老太太,我尊你一声老太太,是看在郡马的面子上。不然我是五品职份,你是连诰命都被褫夺的人,还应该先向我行礼才对。”   “郡主更是金枝玉叶,刚才一礼已经极尽新妇本份了。”   贾母被那个嬷嬷说的一愣,却不肯头一次就在新妇面前落了下风,把桌子拍了好几下,才向着那嬷嬷吼道:“百善孝为先,你们郡主嫁进荣恩伯府,我便是她的祖母,受她个礼还不应该?训诫她几句还不应该?”   那个嬷嬷一字不让:“国在家先,老太太想让郡主行家礼,也该先向郡主行国礼。”   料定贾母会出妖蛾子,早一步来到荣庆堂里的贾赦与张夫人,直到嬷嬷说完这句话,才对视一眼。贾赦冲着那个嬷嬷摆摆手,刚才还与贾母怒目相向的嬷嬷,乖顺的退到了佳慧郡主身后。   贾赦则冷笑了一声:“老太太,琏儿娶媳妇是喜事,我才让他们小两口来给你敬个茶。若是按着老太太对琏儿的“疼爱”,这个茶敬都不必敬的。”   张夫人已经端起茶来放到嘴边——没办法,每次贾赦与贾母说话,她都想笑。看着贾母脸上轻纱起伏,眼睛瞪的老大却无法反驳贾赦的样子,她更想笑。   敬茶的后果就是自那以后,佳慧郡主不管在什么时候见到贾母,都不会再给她行礼,连腰都不会弯一弯的那种。   所以现在贾母已经习惯了,哪怕佳慧郡主当着她的面,对张夫人那个婆婆服侍小心,她都能当自己看不见了。不然怎么办,是再让一个陪嫁的嬷嬷教训她这个府里的老封君,还是再让贾赦那个混帐东西当着孙子孙媳妇的面,把她的面皮揭下一层又一层?   这次也是一样,佳慧郡主自己找好地方坐下,才闲闲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中的鸳鸯,再闲闲的问一句:“老太太这里的丫头又不省心了?”   贾母重重的哼了一声:“这丫头心大了,我指东她说西,我让她去请你跟你婆婆,她有一万个说法懒着不动。”   佳慧郡主轻轻的哦了一声,似听进去了,又似没听到一样,开口问鸳鸯是怎么回事,又让贾母心里堵的发疼:自己这个做祖母的说话就那么不让人相信吗,还要跟一个丫头对质?   没等鸳鸯说话,听说又有好戏看的张夫人,也带着两个丫头进了门。她倒是向着贾母福了一福,不过也没等着贾母说话,就由她一进门就站起身的佳慧郡主搀扶着,坐到了佳慧郡主的上首。   “怎么回事?”张夫人表现的一脸急切,不知情的会以为她是忧心丫头惹老太太生气,早知道自己婆婆脾气的佳慧郡主,笑着亲捧了茶送到张夫人面前,才道:   “我也是刚得的了信儿,听说老太太这里的丫头又不省心了。没想到太太还是不放心,不等我问清楚就来了。”放心吧,还没开始呢。   张夫人就放心的嗯了一声,没耽误看戏就好:“你现在当家,就由你问吧。坐下问,你一天也怪累的,不用站规矩。”说完端起自己的茶杯来,随时做好挡住自己笑容的准备——她这个儿媳妇也是个妙人,怼起贾母来比贾赦还给力。   佳慧郡主坐到婆婆下首,重新向鸳鸯问了一遍:“鸳鸯,我记得你来老太太跟前服侍前,也是让人教导过你的,不能让老太太生气,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张夫人手里的茶杯,就往嘴边举了一举,她就说吧,自己儿媳妇出手就知有没有,听了没,服侍贾母最重要的任务是不让她生气。   鸳鸯身子就是一逶:“回二奶奶,老太太今日非得要见太太,可是太太已经给老太太请过安了。然后老太太又说要见二奶奶,奴婢想着二奶奶还要照顾兰哥儿,不好打扰,就回老太太是不是等二奶奶来请安的时候再说话。”   情况倒是清楚了,张夫人看向鸳鸯的眼神就幽深起来。贾母挑丫头的眼光倒是一如既往,总是喜欢这些有几分小聪明的。   可惜也只有几分小聪明。   佳慧郡主余光见自己婆婆手里的茶杯已经放下了,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向着鸳鸯依然温声:“我与太太来不来给老太太请安,打扰不打扰老太太休息,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鸳鸯就是一呆,她分明是替两位主子着想,不愿意老太太打扰了两位主子,怎么倒成了两位主子打扰老太太了?   “二奶奶听岔了,奴婢是怕……”鸳鸯急急想辩解一下。   佳慧郡主抬手止住鸳鸯的话:“不是我听岔了,是你的心想岔了。”她的声音猛的严厉起来:“不管我与太太有没有时间,你该替老太太回话都得回。别想着你服侍了老太太几年,就有了体面,想着借老太太的身份压我跟太太。”   张夫人不得不再次拿起茶杯,这个儿媳妇呀,你是在骂鸳鸯还是在刺贾母呀?这些年荣庆堂的奴才们,一个个在同样奴才身份的人面前,都没什么底气,还压你这个郡主?   贾母那里也气的直喘粗气,却挑不出佳慧郡主话里的毛病来:你看,你说丫头不好,那我就骂丫头给你出气,你总不能说我骂的不对吧?要是你还觉得我骂的不对,外人听了是不是得觉得你这个老太太其实有点儿不讲理?   眼看着张夫人与佳慧郡主,让人把哭哭啼啼的鸳鸯带出去,说什么她们有时间再过来陪自己说话,贾母连回应都懒得回了。   回什么,说让她们不用来?下次她们不更有借口不见自己?说让她们天天过来,万一再过来,又带走一个自己使顺手的丫头怎么办?她算是看出来了,每次她闹着丫头不好,接替的人总会晚上几天,换来的更比前一个更不合她的心。   贾母后悔了,她刚才应该忍一忍。那个丫头不是不想在自己这里服侍吗,自己应该把她留在身边,天天支使她,让她担着大丫头的名头,做粗使的活计,看这些丫头再看着人被带走,还羡慕不羡慕。   唉,自己怎么总是忍不住呢。贾母等到丫头们都去廊下议论鸳鸯会被如何处置的时候,重又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她后悔的不是眼前鸳鸯这件事,而是对佳慧郡主的策略。   在佳慧郡主进门之前,贾母还想的好好的,新妇进门后,没有不想着自己当家作主的,所以与张夫人就有天然的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这个做太婆婆的与孙媳妇结成一线,不信斗不过张氏。   可是敬茶闹的那一出,让贾母知道佳慧郡主别看只是个记名嫡女,可是和亲王妃没少教她东西。想着打压一下再拉拢,是行不通的。   行不通怎么办,自然得转变一下做法,贾母想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向佳慧郡主示好。当天贾母就打发玻璃带上自己还算拿得出手的一套红宝石头面,去“赏”给琏二奶奶,理由是老太太挑首饰的时候,发现这套比早晨给的见面礼,更适合金枝玉叶的琏二奶奶。   跟着玻璃一起到荣庆堂的,正是那位替佳慧郡主出头的嬷嬷,贾母刚以为人家是来替佳慧郡主谢赏的,那位嬷嬷已经冷冷开口了:“有一件事好叫老太太知道,这上人赏下人才能说赏。我们郡主是超品的诰命,老太太只能用送,不能说赏。”   说完嬷嬷扭头便走,把贾母那张本就布满烧伤疤痕的老脸,气的更加青紫:你觉得我用赏字下了面子,倒是有骨气的把东西还回来呀,怎么还收下了?   心疼归心疼,下一次贾母还是得了教训,让丫头去厨房要了几样自己爱吃的点心给琏二奶奶送去,说是让琏二奶奶适应一下府里的口味。   那个嬷嬷又出现了,贾母觉得这一次应该是来道谢了吧,谁知,并没有。人家还是那副冷脸:“老太太送的点心,太过油腻,甜味也过重了,又过耗人工,郡主请老太太不必再费心。”   贾母想用茶杯摔那个嬷嬷,生生的又忍住了,这个嬷嬷一看就是个得脸的,身上还有品级,自己先不跟她计较。   接下来的几日,贾母还是不停的把自己的份例菜让人送给佳慧郡主——虽然现在贾母也没有了把天下的菜名写在水牌上、转着圈吃的特权,不过张夫人与贾赦也没亏了她,她的份例菜还是比别人多了四道。   也不知是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除了前一两次那个嬷嬷又出现过,第三次那个嬷嬷就没再出现,让贾母暗暗得意:就算张夫人为了不让佳慧郡主亲近自己,在她一入府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可是自己如此把佳慧郡主放到心尖上疼,就不信一个本应处处小心的新妇不感动。   自信的贾母,在一次佳慧郡主来荣庆堂的时候,状似无意的问起她在娘家的时候学没学过管家,还说她没学过的话,自己还可以教教她。   听说佳慧郡主学过管家,贾母很是欣慰:“如此便好了,你学过管家,琏儿的院子就可以放心交到你手里,不用再由他那个奶娘再把持着。唉,说来也是你婆婆……”刚成家的新媳妇,哪个不想着赶紧接手管家之事,不忌惮丈夫的奶娘?   可惜贾琏的那个奶嬷嬷,只生了两个儿子,不然这年轻的少爷跟奶娘的女儿之间的事儿,也可以说上一说。贾琏的奶娘可是张氏挑的,跟那个张氏一样,都不知道劝着贾琏跟自己这个祖母亲近,难道跟自己亲近了,还会让他吃亏?   佳慧郡主怪异的看了贾母一眼:“老太太说我婆婆?”   贾母以为佳慧郡主也愿意听听自己婆婆的不到之处,好做日后的把柄,故做神秘的看了一眼跟着佳慧郡主的人。谁知佳慧郡主就如不懂一样,并没有让自己的人跟贾母的丫头一起退出荣庆堂。   好不容易起了头,贾母并不想因为几个下人放弃机会,再说听的人多了,流言传的才快,将来就是查出来,还不容易查到自己身上。   “你婆婆那个人,就是太小心了,挑的人只要看着老实,却不知道这看着老实的人,内里若是藏起奸来,才更让人防不胜防。”   “只说琏儿房里,他刚出世的时候,你公公便给他攒了大笔的私房,”那些东西怎么来的,现在说起来贾母还止不住的气愤,说出来的话就狠厉了几分:“可是那时琏儿才多大,你婆婆又要管着一府的事儿,自然都是他那个奶嬷嬷收着,谁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   “老太太说的是。”佳慧郡主不光眼神怪异,声音里头好象也压抑着什么。   贾母以为她是被赵家的气的,接着说道:“还有历年来琏儿的月例、年例,笔笔都要查清楚。你别因为自己是新媳妇脸皮薄就不好意思查。又怕因为那是琏儿从小到大的奶嬷嬷就不敢查。琏儿若是因为这个跟你生气,你只管来告诉我,等我给你出气。”   说到最后,贾母凭生出一股豪情,好象自己还是那个儿孙争相讨好的老太太。   佳慧郡主就个时候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时候也不早了,二爷该回来了,等下次我再与老太太说话。”就出了荣庆堂。   那位嬷嬷又留下了,向着贾母笑了一下:“多谢老太太替我们郡主想的周全。”   贾母更加得意:“我一向觉得郡主大气稳重,是个灵透的,心里自然偏疼她两分。你们二爷有不到的地方,郡主不好意思说,你只管替郡主告诉我。”来告状的次数越多,自己这个老太太的作用越明显,日后郡主就离不开自己这位老太太了。   嬷嬷就似笑非笑的看了贾母一眼:“就是老太太这话说的晚了几天,赵嬷嬷在郡主进门的第二日,就拿了帐本子请郡主和我一起点了郡马的私库。要说赵嬷嬷还真是个细心人,郡马用一张纸她都记得清楚着呢。”   好象想到了什么,嬷嬷又笑了一下,这回笑的真诚了一些:“就是太细心了些,将郡马有几两私房,都放在什么地方都告诉郡主了。害的郡主还得时时看着些,要是郡马的私房少了,得及时给他补上。”   滚你的吧。   贾母在心里怒吼着,谁要听你们郡主是不是给贾琏那个混帐行子添私房,我是想让她跟那个赵家的为了琏儿院子的管事权,斗上一场!   不想轻易承认失败的贾母,就跟没与佳慧郡主说过那些话一样,仍不停的让人给佳慧郡主送菜。过了一个来月,到了佳慧郡主该回亲王府住对月的时候,贾母又派了丫头来请。   佳慧郡主挺给面子的过来了,让贾母对自己接下来的话又有了信心:“你回王府住对月,该准备的东西,你太太可都替你准备好了?”   佳慧郡主就礼貌的谢过贾母的关心。贾母做出知心的模样:“论理这事应该是你太太说的,只怕她是一心望高的人想不到,我还是得提点一下。”   见佳慧郡主面露不解,贾母心下更加得意:“出嫁的女儿孝敬娘家母亲,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事。只是你与别人还有些不同,孝敬王妃的同时,也该想着自己的生母些。总是养你一场,你记到王妃名下已经剜了生母的心,出嫁了总该让她知道,你心里是与她亲近的。”   “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是你记到王妃的名下时,都与琏儿定亲了,谁把你养大的,你心里该有个数。”贾母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姿态。   此时贾母心里得意——哪个记名的女孩,不惦记着自己的生母?就是宫里的皇子们,生母身份过低不得不养在高位妃嫔的名下,还暗暗照顾自己的生母呢。何况佳慧郡主是个女孩,王妃待她又只是面子情,更该心里贴近生母。   张氏一定只给王妃备了礼,自己现在提醒一下佳慧郡主,不愁她不对张氏不满。   “郡主,太太那里还等着您看礼单呢。”嬷嬷扶起佳慧郡主来,临出荣庆堂的时候才回头向贾母道:“老太太操的一番好心。回王府给什么人带东西,都是咱们郡主给太太提的名。”说完主仆几个走没影了。   这一出足足让贾母消停了两个月,快过年的时候才缓过神来。好不容易佳慧郡主又来荣庆堂一回,她也不再冒然挑拨了,想着慢慢与佳慧郡主缓和一下。   佳慧郡主似是知道贾母有意与自己缓和关系一样,到荣庆堂的次数较以前略多了些,让贾母担着的心放下了好些:本来她还怕佳慧郡主身边的那个嬷嬷太精明,这几次佳慧郡主过来,都没带那个嬷嬷,这可是一个好现象。   接连几日,佳慧郡主每天都会到荣庆堂里坐一坐,让贾母的信心大增,说出来的话里不乏试探之意,不过佳慧郡主都没有接知,可能是因为那个嬷嬷不在的缘故,倒也没给贾母新的难堪。   贾母这一次谨慎了起来,试探后没有多说别的,却有意让自己的丫头去厨房、库房里要东西,都是不在她份例里的东西。   有几次东西要回来了,也有几次丫头是空手而回。贾母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空手而回的时候,都是自己的丫头单独出现在了厨房或是库房。而带回东西的时候,则无一例外的是自己的丫头见到了佳慧郡主的人,那些人给丫头开口讲了情。   这让贾母心里兴奋不已:佳慧郡主的人,那可都是她从亲王府带来的陪嫁,自然是跟她一条心的。以前怎么不见那些人替自己的丫头讲情,自己这才与佳慧郡主多说了几次话,就已经有人替自己的丫头讲情了。   照这样下去,等到佳慧郡主管家,自己再想着吃用什么,就不会再有份例一说,而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吃用还是小事,若是自己向佳慧郡主求情,说她一个人管不过来这么大的一座府邸,让……   越想越觉得自己计划可以成真的贾母,在佳慧郡主再一次来荣庆堂的时候,就话里话外的开始说起这女人到了夫家之后,最主要的除了丈夫的心跟生个孩子外,还得拿住管家之权。   只有有了管家权,才能看出婆家是不是真正看重媳妇,是不是真的对媳妇满意。府里的奴才们才能认清哪位主子才是真正的主子,知道该向哪位主子效忠,而不是分不清大小。   只有有了管家权,出门交际的时候,与别家的太太奶奶相交才有底气,不管是想办赏花会还是办个诗酒会,都可以自己决定,不用看当家太太的脸色。   只有有了管家权,那才能知道一个府里的银钱往来究竟有多少,对自己丈夫的行踪才能不用打听就有人报到自己面前,省得丈夫悄悄与自己离了心,自己还蒙在鼓里。   贾母说话很有技巧,用的都是我们那个时候,我年轻那会儿,我听别的太太说等等起头,就算是有心想说她说的不实,她也可以用自己年纪大了,可能记混了给搪塞过去。   一番话说的佳慧郡主连连皱眉,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让人觉得她有些心事似的。贾母做为慈爱的老祖母,自然关心的问了又问,可是佳慧郡主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没说,可是贾母却觉得自己猜 到了,这分明是自己说的话佳慧郡主已经听进去了。看来下次自己再加一把柴,佳慧郡主就该跟张氏争夺管家权了,到时自己就可以给佳慧郡主出主意,她一个人斗不过张氏,不是还可以找外援吗?   外援有人选是现成的,贾珠的媳妇王熙凤,就是一个好人选。她又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帮着佳慧郡主来管家,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从公中得些银子贴补一下二房的。   其实贾母是完全猜错了,人家佳慧郡主早已经不耐烦再看她一大把年纪,还要遮上一层轻纱的脸了。可是自己的婆婆却不时的叮嘱自己,贾母频频示好,自己身为一个孙媳妇,不管身份多高,她还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东西也就算了,人总得不时的打个照面。   可是今天老太太说的那些话,里头的意味让佳慧郡主十分不喜,也让她明白婆婆一定早就知道老太太要从自己身上动手,所以自己一个月前接手管家的事,才没让风声传进荣庆堂。   看来这是婆婆对自己的考验!   在佳慧郡主看来,自己的婆婆不单是个聪明人,还是一个通透的人,她用老太太来考验自己,一定大有深意。可怜还有些单纯的佳慧郡主,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婆婆,已经把自己与贾母的相处,当成热闹看了,发现自己没有吃亏,她就会替贾母创造机会,一直看下去。   与自己的陪嫁嬷嬷商量一下,佳慧郡主还是决定把老太太今天跟自己说的话,跟婆婆学一学,婆婆信任自己,小姑子也亲近自己,可不能因为一个只会惹事的老太太,让婆婆心里不喜,到时不光小姑子不再亲近自己,只怕二爷也会不满。   张夫人听完了佳慧郡主的话后,心里对贾母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论这份不屈不挠的精神,张夫人觉得自己比不过贾母。   她笑着向佳慧郡主道:“老太太别的事上糊涂,可是怎么把握人心上,除了对老爷外,还是清楚的,这个你可以学一学。”   迎春听了就在下头偷笑,张夫人瞪了这个庶女一眼:“你也学着些,别天天只知道憨玩儿。”   迎春是在贾琏九岁那年才有的,她姨妈生她时难产死了,贾赦因为绝子汤出了纰漏,自己觉得愧对张夫人,只让奶娘养着。张夫人在她三岁的时候见了几次,觉得小姑娘没有原着里那么木讷,便不时的让人抱到自己这里来玩儿,渐渐的倒有了些母女情份。   府里的奴才总有些捧高踩低,见姑娘得了太太的心,谁不称一声大姑娘?就是开始出门交际之后,别人见了她与张夫人相处,也都敬着些。   佳慧郡主与迎春多少有些同命相怜的意思,有时又羡慕张夫人与迎春相处时的真情,比自己与王妃这对记名的母女强多了,因此听到张夫人说小姑子,她还帮了一句:“妹妹学这些,倒还早呢。”   迎春就冲着张夫人又一乐,然后静静的听太太教嫂子处置:“不过你接手管家,自己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带着你妹妹给你搭把手也使得。也可带着你妹妹去见见老太太。”到时贾母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这次再派个机灵点儿的丫头跟着。清云那丫头就不错,学起东西来绘声绘色的,让人身临其境似的。   佳慧郡主听了自然应下,接下来的几日便带着迎春一起熟悉管家的事,好几天没到荣庆堂。贾母等的心焦,想着是不是自己前一次说的话太急了。   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说的并没有错,不怕佳慧郡主告诉贾琏,也就不怕贾赦那个混帐东西知道。这府里只要不是贾赦过来,就是张夫人来了,贾母觉得自己都可以应付。   正焦急着,佳慧郡主竟带着迎春一起来了荣庆堂,还在外头转了一圈,指给迎春看老太太这里都有些什么人,各人该什么时候当什么差,然后两人才进了正房。   见到佳慧郡主这次带着迎春,贾母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不过眼睛里还是有些笑意,问她们姑嫂两个怎么碰到一起了,有功夫一块来看她这个惹人厌的老婆子。   迎春这一世很活泼,高兴的向贾母道:“嫂子这几日带着我管家,怕我不知道老太太这里的份例与府里别处不同,特意带我现看看。”   佳慧郡主管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迎春跟着管家,又是什么时候的事?迎春管家了,怕不知道自己这里的份例与别处不同,要现看看,那是不是前段时间佳慧郡主往自己这里走的勤,也是为了现看看自己这里的份例?   贾母一时心乱如麻,看向佳慧郡主与迎春的目光都透出些狠厉来:原来,她早就得了管家权,可是那日自己与她说的时候,她却一丝不露,这个孙媳妇,怎么竟比张氏那个儿媳妇还难缠?真真不愧是皇家出身的。   那自己所求,还能如愿吗?贾母想到这里,心里一块热炭如被一大盆凉水浇过一样,化成了黑灰。   迎春本与贾母不熟悉,在到张夫人身边前,她跟府里的人都不熟悉。现在看到贾母的目光不善,心里的些怕怕的。佳慧郡主倒是知道贾母心里想什么,拉着迎春起身出门。   她们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佳慧郡主制止了迎春想回头的动作,告诉贾母的丫头:“老太太故意摔破的东西,只能从她的月例里扣出来。”   贾母也听到了这句话,看着那两个年轻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日后怕是见不到她们了。 第81章   刘璃这一次灵魂被抽回末世, 已经足足在红楼世界呆了三十五年, 贾母早就死了,贾琏的儿子都已经开始相看媳妇了, 六十岁的年纪去世, 在红楼世界虽然不算高寿, 可也能让人接受,所以她被扶出穿梭机的时候,心情还是挺平静的。   扶她的是基地穿梭实验组织的唯一的一位女负责人,见刘璃看向自己,还向着她友好的笑了一下。这是前两次刘璃没有得到过的待遇。   刘璃在人群之中找到了引导者,问他:“这次为什么允许我在平行世界呆那么长时间?”   没等引导者说话, 唐纳德已经冲到刘璃面前:“怎么,难道呆的时间长反而不利于食物的收集?”   刘璃就明白了, 这些人不是好心的让自己在红楼世界得善终,而是怕自己短时间内收集不到粮食。刘璃决定等与引导者单独相处的时候再提问题,现在要谨慎回答唐纳德的提问:   “我只是有些纳闷。在平行世界时间越长越, 的确越有利于收集粮食。只不过在平行世界呆的时间长,修复液跟营养液差点消耗没了。”   唐纳德便皱起眉头,不信的问:“可是其他穿越者, 几乎都不怎么用得到修复液跟营养液。”   刘璃敏锐的抓住了其他穿越者几个字,她就说嘛,上一次发现她可以利用空间从平行世界带回基地急需的粮食,基地怎么会不让其他有空间异能的人进行穿越,以便获取更多的粮食与物资——末世并不只有一个基地, 这些基地之间也并不都是友好的,只有本身的物资足够,才能保证基地的竞争力。   “风险不同,消耗也不同。”刘璃冷淡的向唐纳德说道:“他们应该带不回我前次那么多物资吧。”   唐纳德的脸色就有些尴尬。   基地的确也派了另外的空间异能者进行了穿越,可惜有的人进入平行世界之后,空间异能就不能使用;有的人进入的平行世界正是战乱之时,没等穿越者站稳脚跟就差点成了炮灰,要不是带了修复液,说不定基地要损失一位异能者;还有的人穿越后只是平民,虽然也取得了一些物资,可是与消耗的修复液与营养液相比,完全是赔本的买卖……   那位女性负责人向着刘璃友好的问道:“那么刘女士,你这次是否同样带回了物资?”   刘璃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就有人带着刘璃来到容器前,刘璃从空间里拿出了比前次多三分之一的粮食。这一次不止有大米,还有面粉、玉米甚至一些蔬菜。围观的人连连赞叹刘璃对基地的贡献,甚至没有一个人询问刘璃的火系异能在末世是不是还不能使用。   本想着休息两天的刘璃,再次被强塞进了穿梭机,“十次,刘女士,只要十次,”唐纳德激动的向着刘璃说道:“只要你保证能连续十次拿回同样多的物资,你就是拯救基地的英雄,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刘璃定定的看着唐纳德:“唐先生,你知道我在平行世界也是可以消极怠工的。”   引导者来到穿梭机前,微不可察的向刘璃使了个眼色:“你放心,只要你能完成任务,基地可以吸收你加入领导层。”   难道基地现在出现了权利争斗?刘璃半信半疑的看向引导者:“可是怎么能保证在我穿越期间,没有人用我的身体做文章?”掌握了自己的身体,就等于掌握了物资。   引导者重重的向刘璃点了点头:“这个由我直接负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人伤害到你的身体。你看你这几次出任务,不是也没事吗。”   在这个基地里,能勉强让刘璃相信的也只有引导者了,他都这样说了,刘璃只好将身体的事情揭过,可是她可不会如前两世一样傻乎乎的一点儿条件也不提:“可是我的补给……”   那位女负责人好象早就料到刘璃会提这个问题,向身后招了下手,有人把五十支修复液和一千瓶营养液送到了刘璃面前,这可比前一次多了不少,刘璃怎么看基地都不象这么大方的,只好狐疑的看了引导者一眼,希望他给自己解释一下。   引导者不动声色的向刘璃眨眨眼,示意她把东西收起来,才向她说道:“我们已经计算出来了,基地里一天的时间,差不多相当于平行世界的一年。为了让你有充足的时间收集物资,所以你这一次去平行世界的时间会长一些。”   说完,引导者已经亲自给刘璃盖上了穿梭机的舱门,在关门的过程之中,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向刘璃说:“下次再拿回物资的时候,自己留个心眼。”   自己猜测的果然没错,基地里头也有权利斗争了,而自己手里的物资,应该是权利斗争的一部分。刘璃向着引导者点了下头,闭上了眼睛。   等到刘璃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憋闷的喘不过气来,她以为自己又穿到了哪个落水的倒霉鬼身上,很是淡定的伸手感触了一下,想着自己一会应该用什么方式呼救。   手一下子碰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那个人见刘璃拉住了自己,喜的又哭又笑:“老爷,你醒了。你吓死我了,快,快去请大夫,老爷醒了。”   老爷?刘璃脑海里出现了乱成一团的记忆,为了更好的接收原主的记,她直接脑袋一歪,装成又昏过去的样子,哪怕身边那个聒噪的女人拉着手又哭又叫,刘璃都装听不见,动也不动一下。   捡眼前事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刘璃心里才苦笑了一下:薛沛,现任金陵薛家家主,因为对甄家替四皇子讨要的银子数目略有微词,在自家饭后突然便吐了血,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大夫说了,若是再不醒过来,薛家就得给他准备后事了。   他就说嘛,上一世甄家以一家之力,竟然就敢支持四皇子夺嫡,除了因为四皇子是甄家的亲外甥,一旦承继大统,甄贵妃成了太后,甄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甄家从同出金陵的薛家拿到的银子,足以支撑夺嫡之用!   看来自己跟甄贵妃还真是犯冲呀,薛沛正想再想一想自己应该怎么摆脱必死的命运,便觉得人中处一疼,忍不住哼了一声。   刚哼一声,胸口处的憋闷感又起,让薛沛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随着咳嗽,他只觉得自己嘴内腥甜,一口口的黑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大夫,老爷怎么又吐血了。”刚才那个女人继续哭叫,跟着一起哭的,还有两个孩子的声音。不用问,这就是原主的妻子薛姨妈跟薛蟠、薛宝钗两个了。   这一世穿越成了男人,让薛沛感觉到了什么叫蛋疼,给谁当爹不好,非得给薛大傻子跟薛牡丹当爹。最主要的是还不能重新选择,这一次基地可说了要让他多呆一段时间。   不过随着几口黑血吐出来,薛沛觉得胸口的憋闷减轻了些,大夫又给他行了针,看看最后吐出的那一口血里略带了些红意,向着薛姨妈道:“薛太太莫急,薛老爷的淤血都吐出来了,是好事,看来老夫的方子可以继续用。”   听说丈夫还有救,薛姨妈的哭声就小了些,又上前拉住薛沛的手:“老爷,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不拉我的手说不定好一点。薛沛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薛姨妈这时似乎与贾敏那世见时年纪差不多,也就是二十多岁,长着一张王家人经典的圆团脸,连眼睛、嘴巴都有些发圆,是这个时代公认的福相。   原着里这个长了一脸福相的人却守了大半辈子的寡。对这个褒贬不一的“妻子”,薛沛觉得还有待观察,将无神的目光转向了那个同样圆嘟嘟的便宜儿子,有气无力的道:“蟠儿,过来。”   薛蟠眼看着自己老子吐血,心里是害怕的,平日他就怕自己的老子,现在更怕了,哭着看向薛姨妈。薛姨妈以为薛沛这是觉得自己不好,要向薛蟠这个唯一的儿子交待后事,不由又哭起来:“老爷有什么话,等养好了身子再嘱咐蟠儿不迟。”   大夫也在旁一边诊脉一面劝:“薛老爷即醒,这病还有一成的把握,万事不必心急。说来也是薛老爷幸运,下毒之人下的剂量不足,才让薛老爷有了一线生机。”   薛沛却知道,哪里是什么剂量不足,分明就是甄家要让他知道厉害,下次好对他们的要求有求必应。不然想给人下毒,只有怕毒不死有,哪有毒不够用的道理?   他想的明白才叫薛蟠,就是想看看这个被人从头到尾称为薛大傻子的便宜儿子,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雏形,日后是不是能有些用。不想竟让人误会要交待遗言,不由有些泄气,向着大夫点点头,索性又一次闭上眼睛,继续接收原主的记忆。   这次大夫确诊薛沛只是身子虚弱,还是静养的好。薛姨妈不敢再哭叫打扰了薛沛休息,好歹还知道请大夫重新下了方子,命人重新煎药。   薛沛总算是得了清静,把原主的记忆尽可能多的接收起来。这一接收还真吓了他一大跳:薛家并不仅仅是皇商这么简单,历任薛家家主,还承担着充当皇帝在江南耳目也就是暗探的做用。   最搞的是,这名义上的皇商,竟然有密折直奏之权,让薛沛觉得皇帝为了自己龙椅的安稳,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是不知道让那些江南的官员们知道一个皇商都比他们得皇帝信重,会是什么表情。   难怪贾敏那一世,薛姨妈哪怕是到了扬州,面对着贾敏那位二品朝庭诰命,也很有底气的样子。敢情人家不光是觉得自己两府是姻亲,还有从心里就觉得自家比林家更得皇帝信重。   等等,薛沛心里愣症了一下,按说这充当皇帝耳目的事情,法不传六耳,就算是自己的枕边人也不应该知道,那薛姨妈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薛姨妈都知道了,是不是还有别人知道,至少那个王家是不是知道?王家袭爵的王子胜却回金陵居住,家主之位倒让给了王子腾这个次子,里头有没有什么关联?   王家若是知道的话……薛沛不敢想下去,再想下去他觉得自己这病怕是治不好了。   就算是自己有修复液在手,可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下一次人家万一不是用毒而是直接用刀,让他身首异处,他就是用修复液洗澡也活不过来了。   本来觉得这一世自己穿成男身,还是一具成年的男身,行事应该比做女人的两世自由些,离生命危险也更远些,没想到自己的处境,竟然比前三世加在一起还在危险——前三世他都在荣国府那个圈子里打转,不管是皇帝还是他的继任者,对他的穿越对象都只是怀疑,要动手也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可是这一世,人家已经向着他下手了!   薛沛更担心的是自己这一世的命运。   原着里这一次原主肯定就挂了,薛家也跟着不败而败,成为了王家与荣国府的附庸。薛沛有理由相信,原主一倒,群龙无首的薛家,一定成为王家、甄家甚至皇家分而食之的肥肉,分得最多的,说不定就是皇家。   有这样的怀疑,是基于薛沛几世来对皇帝的了解——那位可不是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君子,而是惯于权谋无所不用其极的政客。皇帝即用了薛沛做监视江南官场士绅,不派个人监视薛沛,那可不是皇帝的风格。   即有人监视薛沛,甄家一而再再而三人从薛家拿银子,自然也会被皇帝知晓。通过原主的记忆薛沛已经知道,现在大皇子与太子都已经落马,三、四、五三位皇子角力的时代已经到来。   按着皇帝在儿子间搞平衡的做派,他一定不会看到哪个儿子独大。看到薛家向甄家也就是四皇子提供大笔的银子,他能眼看着自己三个儿子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更重要的是,皇帝会不会觉得,薛沛一再通过甄家送银子给四皇子,是已经下定决心站队,要随着四皇子搏一个从龙之功了。   也就是说,皇帝觉得原主已经背叛了自己!   至于说,皇帝为什么不把原主叫进京,当着面问问原主实际情况是不是真和他自己猜测的一样,那一定是拜薛姨妈所赐:原主替皇帝监视江南官场,说不定已经通过薛姨妈的嘴,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因为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为何整个金陵的官员内眷,都对薛姨妈这个皇商太太客气有加。   人家皇帝是让你暗中监视,你却把暗里的事闹成公开的秘密,你当皇帝会觉得有必要再把人叫到面前,听你满嘴谎话替自己或是自己身后的主子辩解吗?   人家皇帝不是不想知道真相,人家是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问都懒得问了。即懒得问,那皇帝也不会再护着薛沛,更不用说薛沛的家眷。所以才会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进京后只剩下百万之富。   千万别说百万的银子已经不少了,经历了几世红楼的洗礼,薛沛可是知道,别看百姓一年有个二十来两银子就能活的很宽裕,对于嫁个女儿就得十来万两的勋贵人家来说,百万两银子并不是多了不得的财富。   别忘了,薛家与贾家一样,可都是跟着开国皇帝混出身的人,也是得了紫微舍人的封号的。   对于有人把薛家的先祖紫微舍人,解释成中书舍人,薛沛是不赞同的——中书舍人是撰拟诰敕的专官,非有文学资望的人不能担任。   听了没,不光得会读书,还得在读书人之中有资望。读书人多骄傲,士、农、工、商国之四维,便是读书人定下来的规矩,那样的人家就算是败落了,能让儿孙放弃士这个的身份,去做他们看不起的商人贱业?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薛沛从头到尾都觉得,开国皇帝是个实诚人,给薛家先祖紫微舍人的封号也很直白,就是取了舍人左右亲信跟门客的意思。紫微是什么?天上有一颗专指皇帝的紫微星,你老薛是我的亲信,我是紫微星,你就是紫微舍人了。   这样薛家历任皇商,得到皇家的信重,替历任皇帝担着监视江南官场,做皇家暗探之事,才能说得通。   可惜呀,这么说得通的事,就生生让薛姨妈给搞得不通了。   薛沛深深觉得人家王家养女儿真是不亏,王夫人嫁进荣国府,让王子腾得了荣国公原来军中之势,年纪青青的就升了京营节度副使,直至被皇帝明升暗降做了九省巡检。薛姨妈嫁进薛家,每年送回京中的节礼加起来,养活两户王家人还有余。   就是娶了王家女儿的人家倒霉了点儿,荣国府让王夫人给搞的寅吃卯粮,薛家更好了,做了王家与荣国府的附庸还得对人家感恩戴德。   哼哼,薛沛心里冷笑了两声,他哪一世不搞倒两个皇子,以为他娶了个王家女儿,就想要了他的命,让薛家成为别人的附庸,得看看那些人有没有那个本事。   “老爷,药好了。”这次到床前给薛沛喂药的,是个已经做妇人打扮的女子。这女子年纪只可双十,眉目很是清秀,薛沛扒拉一下记忆才知道,是甄应嘉送给原主的丫头,被原主提了姨娘。   所以说原主想不死也难呀。薛沛心里叹了一声,对着那个叫媚沁的姨娘摆了摆手:“先放下,太太呢?”   媚沁眼里就有了潮气,哀怨又坚强的向着薛沛道:“老爷,这药凉了便少了药效,老爷还是先喝了药吧。等老爷喝了药,奴婢,奴婢就去请太太。”说完双眸含情的看着薛沛,里头有说不尽的情意与哀怨。   这是不是指责自己薄情的意思?薛沛知道,原主最见不得的就是媚沁这样白莲作派,一旦媚沁使出这副我全心为老爷着想,哪怕自己心里不舒服,只要老爷高兴我也会去做的姿态,对这位姨娘便怜惜得不得了。   只是现在的薛沛多怕死呀,这可是甄家送来的丫头,她端过来的药薛沛哪里敢用。强忍着还是咳嗽了一声:“你且去请太太,一会药能入口我自会喝。”   媚沁听了看着薛沛的眼神那叫一个深情款款:“奴婢服侍老爷,这三天奴婢都担心死了,太太面前又不敢露出来。好不容易能服侍老爷,哪怕不吃不睡奴婢心里也是……”说到这儿许是觉得自己唐突了,娇羞的低下了头,露出洁白的脖子。   若是原主,一定会被这样似水柔情感动,可是薛沛却比见了食人花还害怕:媚沁越是想让他快些喝药,他越怕药里加了料。   这个薛姨妈也是的,不是已经守了丈夫三天三夜了吗,怎么知道丈夫醒了,自己倒跑了?能让一个生死线上挣扎出一线生机的人觉得感动的,不就是家人在初醒时那一声问候吗?   竟把这样的机会让给了一个姨娘。   薛沛虽然也没觉得自己与薛姨妈能培养出什么感情,可是他现在需要薛姨妈替他把人赶走,好让人验一验这碗药是不是加了料呀。   见媚沁还不走,薛沛不得不做出生气之态:“怎么还不快去。”   媚沁无法,走到门口还向着薛沛回眸:“老爷记得喝药,可别失了药效。”   我谢谢你的关心吧。只是你这样的关心,原主或许觉得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却知道看似无害的白莲,根子里全是淤泥。   薛沛不耐烦的向她轻轻摆了下手,他倒是想加大动作显示自己的怒气,可惜原身现在气息虚弱,做不来那么大幅度的动作。现在薛沛还不敢直接给自己用修复液,生怕让暗处监视的人发现。   在没有想好怎么全身而退前,薛沛不能轻举妄动。   薛沛在接收原主记忆的过程之中,已经对自己这一世有了初步的规划,那就是远离四大家族这个泥沼,远离夺嫡这个陷坑。他准备自在的种种地,多收集一些粮食物资,等到回到末世的时候,就可以掌握更多的话语权,让那些人再也不敢把他强塞进穿梭机里。   想到自己被强行塞到穿梭机里,薛沛心里又升起一股火气,加之原主那份不甘,让他整个身体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红色,把刚进屋的薛姨妈吓了一大跳:“老爷,可是哪里又不舒服?” 第82章   跟着薛姨妈一起进门的媚沁, 也看到了薛沛身子不妥, 她只当是那碗药起了作用。可是暗暗四下一看,药还好好的在碗里, 碗端正的摆在床前的小几上, 并不是喝过的样子, 神情不由有些惊讶。   这份惊讶自是落到了薛沛的眼里,自然看出原主的这个姨娘果然有问题。他示意薛姨妈走近一点,薛沛有气无力的问道:“这药可是大夫新开的方子?”   薛姨妈看到床边桌上的那碗药,也有些狐疑:“我让同喜亲自看着煎药呢,这药是谁送过来的?”   媚沁脸一下子就白了,眼泪汪汪的看向薛沛:“奴婢听说老爷好不容易醒了, 可是没有人给老爷服药,这才亲自煎了送来。”   “胡闹, ”薛姨妈生气的向媚沁道:“老爷醒了,原来的方子自然要改,所以我才让人重新捡了药煎与老爷吃。难道我不比你关心老爷的身子?”说的媚沁跪了下去, 嘴里不住的向薛姨妈认错。   薛沛简直服气。这个薛姨妈,一看就是平时对媚沁得宠心有怨言的,想着借此事打压一下。可是你是不是应该抓一下重点, 让人来验一下药里是不是有害人的东西,哪怕没有你也让人加点儿进去,这才是宅斗的正确方式,才能彻底让这个媚沁翻不了身好不好。   薛姨妈还想再骂,薛沛只好亲自出手了, 向着薛姨妈咳一声吩咐一声:“我,在自己家里,不明不白的中毒,现在谁也信不过,叫人来,快叫人来。”   他一说叫人,媚沁心里就打了个突,嘴里千转百回的叫了一声老爷,又哭的梨花带雨的诉说她对老爷的心意,觉得老爷现在竟然不信任自己,把自己的心都揉碎了,活不下去了。老爷即觉得那碗药有毒,那不如让她喝了吧,好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着说着,媚沁已经站了起来,还想要去拿药往自己嘴里灌。薛姨妈先听着媚沁诉说对薛沛的情意,心里很不是滋味,等到见媚沁真要喝那碗药,又有些觉得老爷草木皆兵。心里盼着那真是一碗毒药,媚沁喝下去死了才好。动了这么多心思,薛姨妈竟然连叫人都忘记了。   薛沛这个气呀,还得自己强撑着护着那碗药,免得被媚沁抢去,又得连咳带喘的叫人,累得几乎没再次昏过去。好不容易几个丫头进来,按着薛沛的吩咐把媚沁制住了,也把大夫给请过来了。   说实话这个大夫薛沛也不大信任,不过他总不能自己说药有毒。好在有了刚才媚沁那一番闹腾,就算是药里没毒,也有理由打发了她,更可借着她跟甄应嘉发难,先跟四皇子断了联系!   媚沁一见大夫真的被叫来了,平日千娇百媚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薛沛话都快说不出来,只示意薛姨妈让大夫验药。   薛姨妈这时候才醒过神来,意有所指的把薛沛的疑心说与大夫听,让大夫快些验一下药,看看里头是不是放了不该放的东西,对老爷的身体是不是有害。   大夫的神情也不好看,看向媚沁的眼神如刀子一样,把药碗晃了晃观色,又小口啜了一口品了品成份,才向着薛沛跟薛姨妈道:   “原来老爷体内余毒未清,所以药里有一味乌头好护住心脉。现在薛老爷即醒,这乌头就不能用了。新方子已经去了这一味。可是这碗药里乌头的份量,却比原来的方子里加了数倍,这不是治病,而是伤命。”不知是谁派来的人,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下毒,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自己得向主子汇报一下。   媚沁一下子瘫跪到地上,嘴里尤自说着自己不知道药让什么人给换了,是有人看不得她得老爷的心,有意陷害她。薛沛得了证据,直接让人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着,不许让她寻了短见,才向大夫致谢。   等到大夫也出去了,薛沛才示意薛姨妈到自己床前来,小声道:“太太可看到了,自己府里的人也信不过,还是让人好生服侍着大夫的好。”   薛姨妈因刚才媚沁之事自己乱了手脚,险些让那个贱人毁了证据,心里正不自在,听到薛沛如此吩咐,觉得老爷最信的还是自己,福至心灵道:“老爷放心,我这就让人收拾屋子来给大夫住下,什么时候老爷身子好了,什么时候再把大夫礼送出府。”   行吧,虽然对自己府里的人会不会给那个大夫往出传递消息,薛沛心里没有把握,也只能认可了薛姨妈的提议——不管怎么样,自己府里做出防范的姿态来,那些人想再对自己下手,总得遮掩一二。   趁着他们遮掩的功夫,自己也可以做些事情。   这不,本来该煎好送过来的药,丫头端来的路上竟被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给碰撒了,还得重煎。偏刚才那药捡的急,只得一副,又得劳动太太再开库房寻药。   薛沛撇了撇嘴,趁着薛姨妈找药的空儿往自己嘴里滴了两滴修复液——他不敢一下子喝太多,免得让人觉得他这病好的太快,觉得不如给他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痛快。   在外人眼里刚能坐起来的薛沛,第一件事就是叫府里的大管家薛成,押着媚沁去金陵府报官,说是这个姨娘谋害家主,证据自然是那碗药还有给薛沛看病的大夫。   等着薛成带人一走,薛沛就咳嗽气喘的让人扶着到了内书房,赶走了人,马上开始给皇帝写奏折,奏折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在府里被人下了毒,下毒的已经查明,是甄应嘉送的姨娘。   现在自己身子已经败坏,恐怕时日无多,不能再为圣人效力,请圣人快些派人来金陵接替自己,免得自己真的突然去了,薛家替皇帝赚的那些银子,不知会落到何人之手。   写完了折子,郑重封好放于桌面,薛沛就按着原主的记忆在内书房外挂起了暗号,然后自己重回内室养伤。   这个内书房,是历任薛家家主最后的退守之地,就连主母都不许进的地方。所以薛沛把上奏的折子放在桌上,一点儿也不担心会被人看了去——守着这个书房的,可不止薛家的下人。   虽然原主也不知道还有谁守着内书房,却知道只要自己把暗号一挂,放在桌子上的折子就会不翼而飞,过不了半个月自己就会收到皇帝的批复。   再说了,他在折子里只是陈述了事实,一点儿自己的主观臆测都没加,即没说媚沁是甄应嘉送来监视自己的,也不说媚沁是被甄家指使才给自己下毒,更没说大夫已经诊明,给自己下毒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这样的折子就算是落到别人手里,也就能知道薛沛有密折专奏之权,反正这在金陵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怕人知道。   就在薛沛第三次给自己滴了两滴修复液之后,甄应嘉上门来探病了。不过那神态不似看病,活似来找人算帐,让薛沛觉得甄家跟荣国府一样,有点儿头脑的都是女人,男人们不过是摆出来好看的。   既然甄应嘉一副讨债的样子,薛沛对他也没客气,不管甄应嘉让他撤了对媚沁的状子还是想要银子,薛沛就两个字:不行。   甄应嘉没想到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薛沛不仅没被吓住,反而还硬气了起来,以前对自己提出要银子还是数目上为难些,现在都敢对自己说没有了,不由老羞成怒:“薛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薛沛大声的咳嗽了一声,才道:“这罚酒我已经吃过了,滋味也就那样,要不了命。”   “你——”甄应嘉食指指着薛沛说不出话来了,可不是没要了薛沛的命吗,媚沁那个成事不足的东西,枉费了他花了那么大的精力,竟连个小小的皇商都搞不定。   看着拂袖而去的甄应嘉,薛沛嘴角挂起了一丝阴冷的笑意,再次到内书房写密折:甄应嘉以四皇子的名义向臣筹银,臣怀疑甄应嘉打着四皇子的旗号,行敛财之事。   薛沛才不会直言四皇子欲行不轨呢,让皇帝那个疑心鬼自己去查吧,查着查着就知道,甄应嘉为什么要急惶惶的敛财了。   不过薛家这些年的财产,可不能便宜了外人,今天甄应嘉既然警告自己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罚酒三杯吧。   身处内书房的薛沛,把多宝阁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梅瓶轻轻向右转动了一圈,整个多宝阁就吱吱呀呀的响了起来,慢慢的向着墙内移去,移进墙内后,左右两边各露出了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楼梯。   薛沛边走边想,要是他不接替原主的话,薛蟠也一定进不得这两处密室,因为原主可能来不及交待,就算是交待了,薛蟠太胖也进不来。所以原着里薛家只剩下百万之富,还真不是薛蟠会败家一个原因。等着自己能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要给那个傻儿子减肥。   他先进了左边的密室,里头是按着历任皇帝吩咐,薛家家主替皇帝保管的银子。这银子所以留在薛家,是为了江南一旦有个天灾**或是刀兵,薛家可以就近直接拿出银子来或赈或捐,比朝庭放银方便:   皇帝说起来一言九鼎,可是想用点儿银子,总有大臣不管那银子花的合理不合理、着急不着急,前赴后继的行劝谏之事,以显示自己虑事比皇帝还周详。为了让江南百姓早些得到救济,真不如薛家捐出银子来,省时省力省口舌。   不过现在皇朝才传到第三代,江南又是富庶之地,还真没什么用银子的地方。薛沛把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密室时的银子至少有六百万两左右。   将手放于装银子的箱子之上,箱子就一个个的放进了空间之中。薛沛毫不心虚的对着空空的秘室笑了一下:皇家对薛家家主的信任,在原主中毒之后就已经还清了,这点儿银子他收的没有压力。   等到进了右边的密室,才是薛家历年来累积的老本,并没有在公帐之上,里头不光有金锭、银锭,更有古董、字画跟放在盒子里的地契。看到这些东西,薛沛才承认薛家当得起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考语。   这是薛家的东西,他收起来更是心安理得——现在他可是薛家的家主,薛家的东西,他收着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的收了两个密室的东西,又把多宝阁恢复了原位,薛沛才从容的挂上暗号,出了内书房。一边走一边感叹,初代紫微舍人,那才真称得上皇帝的亲信,人家把皇帝跟自己家的财产分得这样清白,还能让开国皇帝连风声都没给自己的下任皇帝透露,厉害,厉害。   其实薛沛还是受了时代的局限,哪怕是知道第二任皇帝也不是太子出身,却没想到开国皇帝是没时间跟自己的继任者交待——相对于皇位更迭来说,一个亲信家放着的财物,对皇家来说还真不值一提,哪怕是都没有了,等自己坐稳皇位再攒也来得及。   现任皇帝也是如此。在得到大位之前,只隐隐知道皇家有这么一个暗探在江南。等到自己承继了大位,得到完整的暗探分布之后,就按着前任皇帝的办法,先由着薛家继续监视江南,自己派人监视薛家,直到觉得薛家值得信任了,再让薛家继续替自己敛财。   所以刚才薛沛收起皇家存在薛家的银子,足足有六百万两,而在当今的心目之中,他存在薛沛手里的银子,数目只有一百一十余万两——这是当今嘱咐原主存下的数目,在皇帝看来,只要不是发生整个江南的天灾,有这百余万两银子足够支撑了。   等到晚上薛沛就发现自己内书房放着的密折已经被人取走了,心放下了一半,然后在月黑风高之际,直接给内书房来了一把火。   倒不是薛沛放火的技术生疏了,而是他放火要符合时代特点不是?这一把火,可是有人见没毒死薛沛,怕他向皇帝密报,才做出来的,只有月黑风高的背景之下,才更让人相信。   等着薛姨妈惊魂未定的跑过来,薛沛已经又被气的吐血了,嘴里还嚷嚷着:“甄应嘉,你这个小人,竟然真敢放火。”然后就倒地人事不醒。   火是自然要救的,两个空空的密室也自然会被人发现的,刚被救醒的薛沛发现密室内空无一物,再次大口吐血昏厥,也是必然的。   好在江南风小,哪怕内书房便在正院之内,也没有烧到正房。薛沛刚刚醒过来,就顾不得自己再次吐血身体衰败,一定让人扶着自己到内书房的废墟之处。   对着两个成了黑洞的楼梯口,薛沛掉泪不止,嘴里还喃喃着什么愧对天恩、对不起列祖列宗等语,整个人看上去颓废苍老了不止十岁。   金陵知府早已经得了薛家报案,说是有人纵火后抢夺了无数财物,可是问那财物的具体数目,报案之人却又无法说得清楚,自是要亲自过府来向薛沛这个家主问问详情。   现在的薛沛就如同魔怔了一样,金陵知府见到的,就是不吃不喝的坐在废墟边上,看着那两个黑洞洞发呆,问话也如听不到一样的薛沛。   直到身边有人暗暗提醒,又推了两把,薛沛才回魂一样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这一看清就如见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金陵知府的手:   “是甄应嘉,一定是甄应嘉那个小人。他昨天才过府威胁于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晚上我的内书房就着了火。这就是他给我的罚酒呀。老天,老天,这是要绝我薛家呀。我薛沛愧对列祖列宗呀。”没再说愧对天恩的话。   金陵知府也看到了那两个黑洞洞,只当里头藏着的都是薛家历年积攒的家财,所以薛沛哭诉对不起列祖列宗。等到再听到薛沛说什么有违祖训之类的话,更是当他心疼财物,出言安慰后,还得提醒薛沛,没有证据不能诬陷别人。   甄应嘉,那可是四皇子的亲舅舅,从薛沛嘴里说出甄应嘉放火,金陵知府都恨不得自己没来这趟,怎么肯直接就听薛沛的话,去调查是不是甄应嘉直接或是派人放了火?   可怜的金陵知府,却没发现那个一直扶着薛沛的人,听到薛沛说出天要绝薛家、愧对列祖列宗时,眼里闪过的精光。   薛沛将“失窃”的财物列了详细的清单,送走倒吸一口冷气的金陵知府,好半日,又如行尸走肉一般让人把自己扶回内室,接着然后便向人要纸笔。薛姨妈还想劝他歇歇养养身子,被他一句妇人之见给骂走了。   走了好,薛沛本来就不愿意写密折的时候被薛姨妈看到了,要不这个女人一定会问个底朝天。原主就是因为行事不密,被薛姨妈反复追问下,觉得这是自己的枕边人,只要多嘱咐一下她别跟外人说,她会知道轻重的。   结果却被这个知道轻重的枕边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娘家,紧接着就让甄家知道了,最后连皇帝都知道自己的暗探露底,这才导致了原主给自己腾地方。   为了不重蹈原主的覆辙,薛沛可不就得把薛姨妈打发的有多远走多远?这一封密折,可就关乎自己能不能暗探的位置上全身而退,所以薛沛写的比前两封密折用心一百倍。   他先向皇帝请罪,表示自己没有替皇帝守好财,自己家里藏有圣人私库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了,一夜之间圣人的银子,被贼人搬空不说,贼人还想着杀人灭口,纵火烧了他的内书房。   薛沛重点描述了内书房离他居住的正房只有不到十几步的距离,只要老天爷刮那么一点点风,他与妻儿就不能幸免。好在侥天之幸,圣天子保佑,他的妻儿逃过了这一劫。   可是薛沛自己却十分自责,觉得自己万分对不起皇帝。他说,自己知道本该以死谢罪的,可是却不得不撑到现在,是因为薛家列祖列宗只有替天子尽忠,没有给天子添麻烦的。   所以他薛沛要留着这一口气,等着皇帝派来接替他的人到来,好把自己没被贼人偷走的家财,通过接替人之手,敬献给皇帝,庶几可抵自己罪过之万一。   这一次薛沛在密折里加进了一些自己的揣测,毕竟他已经对着金陵知府说过是甄应嘉纵火了,金陵知府不知道纵火是为掩掠财,可是圣明的天子应该知道真相。   因为就在昨天,甄应嘉才威胁为薛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写完了密折,把应该挂在内书房的暗号挂到了正房外头,薛沛就不顾自己病体难支,又让人扶着自己去看那两个黑洞洞。出了正房,薛沛还不放心的吩咐,没有他的命令,就是太太也不许进内室。   等到薛沛对着黑洞洞发够了呆,重回内室的时候那封密折又不见了,薛沛嘴角露出一丝讥笑。若是半个月内他能得到皇帝的批复或是见到顶替他的密探,他就可以确定谁是皇帝放在身边监视他的人了。   心情刚好一点儿,薛姨妈又带着薛蟠跟薛宝钗急惶惶的来了,让薛沛的心情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等听到薛姨妈告诉他,另外七房的家主都已经到了花厅,等着见他这个族长的时候,薛沛反而平静了下来。   来的好,就说这薛家人不会这么消停的等着他养好了病,落井下石也得讲一个近水楼台才对。咳嗽了两声,薛沛向着薛蟠招了招手:“陪我去见人。”   “老爷,蟠儿还小呢。”薛姨妈听说那七房叔伯的神情都不大好,不想让薛蟠去看那些人的嘴脸,更怕那些人激动之下,伤了她唯一的儿子。   薛沛只看向薛蟠:“于今咱们家遭难了,我的身子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丁在,你可愿意与为父一同去见人?”   薛蟠很想说他不愿意去,可是对上薛沛那期盼的眼神,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父亲看重他,父亲觉得他是个男人,所以看重他。 第83章   薛沛看着薛蟠纠结的表情就是一笑, 小孩子嘛, 虚荣心比大人还重呢,最愿意让人重视他, 现在自己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到了薛蟠的身上, 他哪好意思认怂?   在薛蟠看来, 父亲那一笑便是欣慰自己顶事的笑,莫明的升起一股自豪来:关键时刻,父亲还是得指望着他。看来平时父亲老是夸妹妹,不过是因为妹妹小,逗她高兴罢了。   这么想着,薛蟠就走到薛沛面前, 卖力的扶起薛沛:“父亲,我跟你去。谁要是为难父亲, 我就揍他。”说完还晃晃自己的拳头。   薛沛配合的展示自己一脸的骄傲:“好,我蟠儿长大了,能替父亲出气了。”只把全身的重量压向薛蟠一点儿, 免得让人看出自己并没有装出的那么虚弱。薛蟠边走还边问:“父亲,要不我自己去见叔伯们吧,你躺着养伤就好。”   薛沛知道这些人自己不见是不行的, 这次见了,下次就可以一劳永逸跟这些人划清界线了。   没到花厅,已经可以听到里头乱嘈嘈的议论之声,薛蟠的胖脸就纠结到了一块:“大胆,这些人原来哪次不是安安静静、恭恭敬敬等着父亲, 今天竟吵的跟菜场似的。”   薛沛安抚的拍了拍薛蟠的小肩膀:“一会儿进去你不要说话,哪怕那些人说的难听你也不许插嘴。只管记住吵的最凶的是谁。”   薛蟠很不服气:“这些人都指着父亲才有口安乐茶饭吃,好不好一顿棍子打出去就是了,干嘛不让我说话?”   这都是谁教给你的?薛沛就不急着进花厅,反而问薛蟠怎么会做如是想。薛蟠很理直气壮的告诉薛沛,都是母亲告诉他的。   本来就是这些叔伯自己不成器,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说是出了本钱,可是最劳心劳力的还是父亲,每年分红给他们自己家本来就吃着亏呢,所以不用跟他们客气。   薛家的确是各房都把银子集中到了族长一房手里,由着族长主持所有的生意,可是人家那是为了本大好垄断市场好不好?每年底的分红,也是按着出资多少分配,额外划出一成来给族长一房,就是谢他为全族人操劳的。   怎么到了薛姨妈嘴里,就成了人家是仰族长鼻息的了?薛沛直觉平日薛姨妈对另外七房态度一定是高高在上惯了,要不这些人现在说话的口气不会这么幸灾乐祸——整个薛家的生意都指望着自己这个族长呢,自己倒了,薛家赚不到银子,对这些人并没有好处。   看来自己一会儿要好好看看各房的态度,若是这些人还知道关心自己,就得适当调整一下对他们的策略。   薛沛打定了主意,就要扶着薛蟠进花厅。薛蟠见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大模大样的向薛沛道:“父亲放心,他们不过是仗着咱们家,才让人称一句皇商薛家人,等我写信给舅舅和姨丈,有舅舅他们替咱们撑腰,管保这些人老实。”   原来你从这么大就知道仗势欺人了。薛沛在心里给薛蟠记下了一笔,向着他严肃道:“记着我刚才的话,一会儿插嘴,便送你去青山书院,不放假不许回府。”薛蟠一下子蔫了,觉得自己刚才以为父亲看重自己,是个错觉。   守门的下人见自家老爷总算走了过来,神情似激动又似松了口气,向着花厅内大声通报:“老爷到,少爷到。”   花厅里安静了片刻,接下来又是了阵嗡嗡之声。薛沛没心情听他们议论什么,步履虚浮的好歹走到了主位边上,先自己一屁股坐下,又咳嗽了两声,才向着刚才一齐站起来对自己这位族长表示尊敬的七家家主示意了一下:“都坐吧。”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已经率先坐下了,薛沛认出这是三房跟四房的家主。其他的人见有人落座,也都重新坐下,当着薛沛倒不好再议论了,一个个挤眉毛弄眼睛的,生怕薛沛看不出他们是有话要说。   薛沛就是不主动开口。   三房的家主薛江忍不住了:“族长身子可好些了?”   薛沛微微一笑,声音低得让人快听不见了:“便是身子不好,兄弟们来了,还是要见一见的。”知道我身子不好,你们还扎堆来,是想累死谁吗?   薛江本以为薛沛怎么也要跟自己客气一下,说自己好多了,那自己接下来的话就好出口了。可是薛沛却说自己就算身子不好,这么些人都来了也得见客,就显得自己这人有逼迫之嫌了。   四房的薛河见薛江被薛沛一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气,族长身子顶不住,就是在内院见我们也使得。”   薛沛看了一眼薛河,这个比薛江会说话。可是会说话不等于自己就要搭理他,薛沛只是点了点头,并不接话,把个薛河生生僵在了当地。   花厅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薛沛不时咳嗽一声,让那七个人更是如坐针毡,却谁也不说要回去,改日再来探病的话。好一会儿,二房的薛海才问:“听说昨日内院走了水,族长可惊着了?”   薛沛点了点头:“我倒还好,不过内子与孩子受惊不小。”薛蟠就想说自己胆子大着呢,并没有受什么惊吓,却被薛沛不着痕迹的拉了一下,撇撇嘴低下头。心里暗中觉得这些人着实上不得台面,不过一把小火,又没烧多少东西,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一齐过府。   “不知这纵火之人,族长可有眉目了,若是族长身子不耐烦,小弟倒是可以代劳查访一二。”薛江又坐不住了。   薛沛还是淡淡的:“上午金陵知府已经来看过,自会给我一个公道,就不劳烦老三了。”   眼见着薛江再次败下阵来,薛海接口道:“自家兄弟,说不上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族长家的事,也是合族的大事不是。”   这个比老四房的更会说话,说不得今日纠集着人来的,就是这位了。薛沛摇着头,意有所指的道:“身为族长,为族人操心是我的责任,哪能让族人反过来替我操心的理儿。等什么时候我不做这个族长了,再承兄弟们的情吧。”   薛海眼神便是一闪,笑道:“族长这些年为族人如何操劳,族人有目共睹。好不容易有个替族长分担的机会,说不上什么承情不承情的话,都是自家兄弟。”   剩下的几个听了跟着点头不迭,生怕薛沛看不出他们想替他分担之心。薛沛心里冷笑,向着薛海也是一笑:“那老二不妨说说,准备怎么替我分担。”   问话口气平平,真如平常兄弟共话家常。可是听在薛海耳中,偏生不好回答,嗫嚅着说不出自己最想分担的就是族长之位,还有皇商的名头。   薛沛这时却猛拍了一下桌子:“是不是想着替我分担一下族长之位,还想着最好这皇商之位,也让与你?!”   薛海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来前他可是跟那几个说过自己的目的。不过当着另外六个人的面,他是将族长与皇商分开来说的,为的是自己得一个,再拿出一个来诱得众人一起发难,免得自己独木难支。   现在薛沛竟一下子指出自己心中所想,薛海生怕跟来的诸人发现自己的算计,不由道:“族长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兄弟们听说族长身子不好,日后便是养好了也累不得心劳不得力。所以想着替族长分担一二,有族长指点着,才能让大家的生意不至因族长之病而耽误了。”   “是这样呀。”薛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老二只是担心族里的生意?”他还追问了一句,把剩下的人也看了一圈。   薛海被薛沛说得摸不着头脑了,谁不知道这族长一房每年除了生意分红外,独拿一成的利润,每每都有十几二十万两银子。现在薛沛这么平静的问出来,是几个意思,不是应该担心大家趁着他病,要占那一成的利润吗?   见薛海不答,薛沛好心的主动问其他人:“你们几个也是担心族里的生意,还是担心我一倒,这族中之事就没有人管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起来,他们是两样都担心好不好,就是想不通薛沛为何先问生意之事。见大家不答,薛沛又道:“我已经给薛襄信了,等他回来,生意之事你们可以不必操心。”   “不行。”薛海以为自己明白了薛沛的想法:“薛襄不过一个庶子,哪怕他回来了,让他主持族中的生意,我头一个不服。”其他人也跟着说什么不服,不能让薛襄主持族中生意之事。   薛沛所说的薛襄,便是原着里薛宝琴之父、原主的庶弟。他与原主虽然没有分家,可是娶亲之后妻子与薛姨妈处不来,薛襄一向敬重嫡兄,不愿意兄长为难,跟原主支了五千两银子便自己出门做生意,每每半年才送回封报平安的信。   薛沛敢提他,是因为薛襄对原主这个嫡兄还是很尊敬的,两人又同住一府,遇事薛沛不管是得到消息还是处理起来都能快当得多。   薛海等七人也想到了这一点,知道若是生意被薛襄打理,跟薛沛自己打理没有什么区别,自己这一趟可就白来了。因此薛海道:“族长,也不光是生意的事。这族中如今人口日繁,每天的事务也不在少数,总有需要族长出面的时候。薛襄就算是能处理生意上的事,族中之事他可处理不了。”   薛襄是庶出,在族里说话并没有什么份量,薛海此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薛沛便点头:“原来如此,老二是觉得这族长之位,我也应该让出来。”   他说的很肯定,薛海有心想替自己辩解两句,可是刚才三绕两绕就让薛沛把生意之事放到了薛襄的头上,若是自己再不承认,说不定这族长之事,薛沛也会说让薛襄一并处理。毕竟这族里各房自有家主,需要族长出面的事,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多。   人家薛襄有族长开口支持,只处理些日常杂事也不是说不过去。薛海被逼得只好点头,还想给自己拉一块遮羞布:“我们也是怕族长太过劳累,不好将养身子。”   薛沛再次点头:“你们不早说。那你们觉得族长之位,应该由谁来担任的好?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我不再任族长,生意之事你们也不要再麻烦薛襄了。他是我的庶弟,替我做事还在情理之中,别人再让他做事就说不过去了。”   哪怕薛沛的声音很低,可是还如一个炸雷一样把来势汹汹的七个人给雷的外焦里嫩:你有这么好说话,刚才那么咄咄逼人做什么?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薛沛是不是以退为进?   就连薛海也不敢言语了,所有的人都望着薛沛出神。薛蟠已经把拳头都攥起来了,觉得是因为这些人的逼迫,才让父亲不得不让出族长之位,还得让出那么赚钱的生意。   薛蟠心里很清楚,正因为父亲是族长,所以不管是族里的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对他都礼让三分。更是因为自己家里有银子,所以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还是好用的,他想买什么想都不用想,更不用象别的小孩一样还得攒月钱。   若是父亲不做族长,也不管生意了,那别的孩子还能让着他,他还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   “父亲!”薛蟠这一喊,才让薛沛注意到小孩儿的脸憋 的通红,拳头也捏的死紧,大有谁再开口说话,就上前给人一下子的架势。   其他的人也都看见的薛蟠的样子,对于族长家这位小霸王,他们家的孩子也不是没被欺负过,一个个没来由的生出了些解气的感觉。一个孩子就让他们这样解气,若是将来族长之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是长房所有的人,都如薛蟠一样让他们解气?   所谓财帛动人心,想想自家几世来从没有在长房面前扬眉吐气过,现在可能在自己手里改过来,那七个人看向薛沛的目光都火热起来。   薛海向着薛沛拱了拱手:“不管是谁接了族长之位,自然没有再劳累薛襄管生意的道理。”自己家拿那一成利润,不比给了薛襄强,再说给了薛襄,不得仍落到长房手里。   薛沛听了还是平静的点头:“这还是句话。就是不知,你们谁想接族长之位,又是谁想接手生意。”   七个人再次相对无言,来前大家一火心的只想着怎么说动薛沛把族长之位和生意交出来,哪怕是大家轮着做族长,轮着管生意都行。   谁知道薛沛这么好说话,对族长之位与生意说放手就放手,等于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也不愿意放弃族长之位,更不愿意一成的利润落到别人手里。   拿到手里才是自己的,谁知道让别人先做族长或管理生意,那人尝到了甜头,不肯与大家轮班怎么办,可不是人人都如薛沛这么好说话的。   “父亲,我这就去让人给舅舅送信,再请甄伯父来给咱们主持公道。”薛蟠听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就开始争由谁接任族长,管理生意,气的忘记了薛沛进花厅前的嘱咐,愤愤的想往出走。   几个还在争谁最先接任族长之位的人都是一愣:长房能坐稳族长之位,可不光因嫡长之故。这官面上的人脉,还有几代比别人家更强大的姻亲,都是不小的助力。这个小霸王要真的往甄家送信,那个甄应嘉说不定会出来支持薛沛继续任族长加管理生意。   这几年族长与甄家往来密切,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   薛沛听到薛蟠开口,脸上也阴沉起来,一点也没有他把薛蟠带来,就为了让薛蟠说出这番仗势欺人的话的得意,而是向着薛蟠喝道:   “你给我闭嘴,不过是让你见见叔伯们,为的是有朝一日,我……还得你诸位叔伯多关照于你。你竟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你,你是要气死我吗。”说着说着,竟有一滴豆大的泪珠,缓缓从消瘦的脸颊滚落。   薛海等七人觉得自己明白了,族长这是在强撑着一口气给儿子铺路呢。一开始的强硬,也不过是想让人生出惧怕之意觉得他深谋远虑,交出族长之位与生意,是为了示好自己这些人,让大家感他之情,日后不难为薛蟠。   可惜族长人聪明,儿子却是个傻的,好不容易大家对族长留了两分情,也让这个傻小子几句话给吼没了。还想着拿甄家和王家压薛家,等到族长真的……甄应嘉那么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应该站在谁一边?   还有王家,现在金陵的不过是王子胜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身为长子连族长之位都守不住的人,请他喝上一两顿花酒,或是送他两个丫头,王子胜说不得会亲手把这个小霸王送到自己面前任打任罚呢。   薛沛把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长叹了一声,向着薛海道:“蟠儿如此不懂事,还是不给族里添麻烦的好。想让我交出族长之位和生意,我也有个条件。”   那七房家主听到薛沛说想让自己交出族长之位,还有条件,没有一个人冒头说他不应该提条件——族长之位与打理生意一成的利润已经足够让人迷了心,薛沛能如此痛快的交出来,对七房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提些条件再正常不过。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问薛沛是什么条件,心里都暗想着只要条件不过份,那自己就头一个应下,也好在薛沛心里留个好印象——下任族长是谁,有老族长的提议与支持,总比别人多些筹码。   薛沛长叹一声:“若不是我身子不知还能撑几天,这族长之位跟生意我是不会交出来的。不过我也只能交出这两样,你们可明白?”说完定定看着那几个人,似乎他们说一个不字,他就会收回成命。   几个人以为薛沛说不交出来的,是大房自己的家产,一个个狂点头。大房的家产是不少,可是不会经营便是死物,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再说刚才薛蟠说的没错,薛沛的姻亲不是好惹的,若是连大房历代积存的家产都惦记,说不得薛沛一气之下请自己的姻亲或是甄家出面,到时可是连族长之位跟那一成的利润都没了。   出身商贾的薛家人,说话间便把利害算清楚了,又七嘴八舌的表示让薛沛放心,别说大房的家产了,哪怕是大房日后每年的分红,都一文钱不少的按日子送来。   薛沛听了却摇头:“我正要说红利之事。并不我不信各位兄弟,只是蟠儿还小,性子也莽撞,不是做生意的料子。我想着他还是多读些书,压压性子的好,生意上的事就不用让他知道了。所以,长房要撤股。”   撤股?七个人一下子蒙了,好好的生意,年年有大笔分红的生意,说撤股就撤股?就说这个薛沛没那么好说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大伙呢。   当年薛家八房合在一起做生意,并不是每家都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那时长房独大,足足占了四成,剩下的七房才分了剩下的六成。   也是因为长房出的份子多,薛家的本钱足,生意才做的这么大。一般的商家哪里能争得过皇商之家,这些年薛家的生意才年年可见分红。各房日子好过又不用操心,银子来的着实容易,让人人都觉得做族长跟打理生意,是很简单的事。   可是现在长房说要撤股,肯定不会只收回当年出的那百十万两银子,而是要薛家的产业的小一半。薛家的生意要是分散了,自己就算是当了族长,又能得什么油水?   看着那七个人脸色变幻,薛沛心里浮出一丝冷笑,本来还觉得薛姨妈不会做人,得罪了整族的薛姓人,自己即占了原主的身子,替他媳妇多给族人些好处也就是了。不想这些人算盘打的太好,略一试便贪婪的让人恶心,自己也就不用做圣父了。   “怎么,你们想要的族长之位、打理生意之权,我都放手了,你们还想霸着我长房的银子不让撤吗?那就都请回吧,族长之位我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等我死了蟠儿接任族长。至于生意,”薛沛冷冷一笑:“还有薛襄呢,年底分红的时候,不会让兄弟们一文都没得分。”   说着薛沛便把手伸向自己桌上的茶杯,分明是想端茶送客。 第84章   “族长, ”薛海看出薛沛并不甘心让出族长与生意, 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一声:“薛家自开朝经来聚族而居,图的是族人相互扶持。这么些年来大家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族长突然说长房不跟大家相扶持了, 倒让人觉得族长是不是跟族人生分了。”   薛沛很想告诉他, 自己不是跟他们生分,是根本不认识他们。面上的神情更冷了些:“我倒是想跟族人相互扶持。可是现在我还在呢,不过是病了一场,你们就闹着要接族长之位,要接族里的生意。再跟你们相互扶持下去,等我去了, 蟠儿还能得几成的分红,甚至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家产, 我还真不知道。”   话说的不客气,可是都是事实,就是脸皮厚如薛海, 面上也讪讪的说不出别话。   薛江觉得现在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坐都坐不住,直接站起来向着薛沛道:“族长这就言重了, 大家不过是觉得现在还没到封帐的时候,有些生意刚做到一半,长房突然撤股,那生意的损失该谁担着?”   薛沛听了脸色也是一动,薛江见了面上便有些得色, 眼角把剩下的六个人扫了一扫:看吧,咱这番话说的多近情理,这族长之位除了我还有谁能担任?   薛海几个见薛沛面色松动,便也纷纷给他戴高帽子,说什么薛沛自从担任族长以来,就一直以族人的利益为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的生意做不下去呢?所以还是请薛沛顾全大局,千万不能撤股。   甚至七房的薛湍竟说出,薛沛若是这个时候撤股,那就是毁了薛家生意的罪人,就算是马上死了也该自愧的无脸见列祖列宗。   别的薛蟠都能忍,可是有人当面就说他父亲要死,薛蟠还能忍的住?跳出来指着刚才说话的薛湍就骂:   “银子是我们长房的,我们想什么时候收回来就什么时候收回来。你们来抢我父亲的族长,还抢我们家的生意,还咒我父亲死,你们这分明是不给长房留活路,那大家就等着鱼死网破好了。”   若是别家的小辈这么跟长辈说话,薛湍早就上去踹人了。可眼前说话的是一向有小霸王之称的薛蟠,他有一个任京营节度使的舅舅,还有一个在荣国府当家的姨丈,薛湍除了张着嘴喘粗气外,竟不敢大声斥责薛蟠一句。   别人听到薛蟠说出鱼死网破的话,也不敢多说了,纷纷向薛沛赔不是,都说薛湍不会说话,并没有咒族长的意思。薛沛这才摆了摆手:“连蟠儿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们可别说自己不知道。哼哼,”他冷笑了一声,把七个人都给笑的一哆嗦。   薛沛不管他们哆嗦的是什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生硬:“盼着我死?我就算是死了,该是我长房的东西,一文也不会落到别人手里。就这么说定了,你们自己回去商量,或是直接把四成的生意分给我,或是按市价用银子折算。等着商量好了再一起来见我,我是不单独见客的。”   说完自己扶着薛蟠站起来,对着守门的喊一声送客,自己已经走出花厅,出了花厅,才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还没来得及走的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个意思,那就是薛沛撑不了太久了。于是一个个走的比兔子都快,好回去商量一下是不是拖一拖,将来可以不用再理会长房那四成的出资。   薛蟠这里也听到了薛沛的咳嗽声,头一次觉得咳嗽声如此让人揪心。他觉得都是刚才自己没听父亲的话,两次插嘴才让父亲为了维护他,不得不跟七位家主翻脸,心里涌起后悔之意。   薛沛眼看着薛蟠脸色换来换去,心里好笑,话还要说的:“蟠儿不必懊恼,为父只得你一丝血脉,自然能替你多争一分是一分。”   这是薛蟠长这么大,第二次从父亲嘴里听到的不是嫌弃、责骂,眼睛都红了,对那些族人更是厌恶到了十分:“父亲为什么不给舅舅和姨丈去信?”要是舅舅和姨丈出面,那些人一定不敢把父亲从病床上逼起来。   薛沛长叹一声:“傻儿子,你可是觉得你舅舅与姨丈一心向着咱们家?”   薛蟠很是诧异,觉得父亲这话好没道理,母亲每个月都与姨母跟舅母通信,姨母、舅母也不时的捎些京中的新鲜东西送给自己和妹妹,难道这还不是向着自家?   “你且等着,若是咱们家里往京中的节礼或是银钱送得不如以前丰厚,你舅母与姨母还惦记着你,那才是真的向着咱们家。”薛沛开始给薛蟠打预防针。   薛蟠还不相信,觉得自己家银子这么多,干嘛要少给舅舅与姨丈送节礼?薛沛这才见识了薛姨妈给儿女们洗脑的功力。   想着转变薛蟠的想法,不是一天半天可以见功的,就要跟薛蟠打个赌,让他把今日花厅的事先瞒着薛姨妈,等着将来自己家真送的节礼少了,贾王两家还如常待自家,那薛沛便可以答应薛蟠的一个要求。   听说自己不管提什么要求都行,薛蟠一下子高兴起来,连自己刚才觉得父亲咳嗽的揪心都忘了,一心盘算着该向薛沛提个什么条件,哪怕薛姨妈问他花厅里发生了什么事,也被他不耐烦的抢白走了。   一连两天,薛沛都让人把金陵知府请到薛府来密谈,谈的什么没人知道,可是却成功的让薛家七房的人凑在一起成宿连夜的商量到底该怎么办,没人发现这两天,薛沛一直在看薛家的帐本,还不时的让人扶到库房查看东西。   薛沛当然不是只为查看东西,他一到库房便支退了人,将现成的金银都收到自己的空间里,只留些大件的粗笨家具布匹之类占地方的东西掩人耳目。里头不得杂些大的瓷器、少许字画,薛沛自己心疼的要死。   及至第三天薛家七房的人再上门,薛沛已经把整个薛家的生意都摸透了,还让人请了金陵知府,还有一路跟着知府的甄应嘉,一齐出现在了花厅。   用薛沛的话说金陵知府跟甄应嘉就是来给自己做见证的,让薛家七房的人想反对都找不出理由。他们也不敢反对——不管是谁接了薛家族长或是生意,都少不了跟官老爷们打交道,现在将两个人赶走倒是痛快了,以后的生意不想做了吗?   甄应嘉是不想来的,谁让金陵知府亲自去请,还告诉甄应嘉,薛沛有意向他出让薛家生意的四成,可是金陵知府自己吃不下,就想与甄应嘉联手。甄应嘉知道,金陵知府吃不下是真,向自己卖好也是真,自然欣然前来。   薛沛见金陵知府与甄应嘉联袂而来,脸上的吃惊让甄应嘉十分受用,以为他真不知道知府请了自己,连薛沛言语里的讽刺都不计较了。   薛沛还是不主动开口,不过薛海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由薛海接任族长之位,生意则由薛江、薛河一同打理。而薛沛想撤股,那七房不愿意生意半途而废,希望可以折变成银子,由七家共同出资顶下。   薛沛对此不置可否,只问薛海七家一共肯出多少银子顶下那四成股。薛海面上就有些难色:“老族长也知道,咱们各房的银子都放在生意里了,能拿出的现银不多。暂时先给老族长一房二百万两,余下的等年底封帐再送来。”   “呵呵,”冷笑的是本应该旁听的甄应嘉:“薛家生意遍布江南江北,四成的股份竟只想出二百万两银子,吃相未免有些难看吧。”   薛海被说的满脸通红,他们商量出的这个数目,连薛家生意的二成都不到,就指望着薛沛还如原主一样,以族中生意为重,先收下银子。至于说什么封帐后把剩下的银子送来,那都是糊弄鬼呢。   别说到时候薛沛还在不在,就算是薛沛还在,他已经收过一回银子,还想收第二回 ?剩下的银子少不得七房平分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薛沛竟然请来了金陵知府跟甄应嘉来做见证,哪怕是现在薛沛收下银子,有这两个见证人在,封帐的时候也能再讨回剩下的。   还不如那一天直接应下薛沛的要求了。   这是薛家七房共同的想法,不过现在还得跟薛沛说说好话——他们一时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薛沛则是一脸没想到的看了看甄应嘉,向着他拱了拱手:“多谢甄大人仗义执言。”甄应嘉说了句好说,也就继续旁听。   薛沛脸上就浮出些气愤来:“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小人之心,没想到今日还真长了见识。你们即拿不出银子,那我把话放在这里,不管是谁拿出五百万两银子,我四成股就转给谁。”   一室皆惊。哪怕金陵知府与甄应嘉提前知道薛沛的打算,现在真的听他亲口说出,还是十分震惊:那可是薛家的生意,原本外人想插手都无处下手,现在薛沛竟谁出银子就让给谁?   人人都觉得薛沛这是让薛家族人给伤透了心,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七房的人轮流劝薛沛三思,希望他看在同族的面上给他们点儿时间,别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谁知道薛沛油盐不进,只说自己经过族人逼迫让出族长之位与生意,才算是认清了谁是亲谁是仇,更别说刚才那七房还想着算计他一半的银子,他都不好意思再说是这些人的同族——外人都不会这么算计他。   做为唯二的两个外人,金陵知府与甄应嘉真是不好接话,只好看着薛沛手撕薛家七房。到最后大家话赶话说的急了,薛沛连与那七房分宗的气话都说出来了。   不想薛海不容薛沛反口,说什么薛沛即觉得族人如仇寇,那大家硬搅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分宗就分宗!   薛沛心里明镜似的,这薛海是怕有他这个老族长在,他这个新族长于族中不好立威。若是自己一房真的分宗出去,二房就成了长房,将来不想交出族长之位给别人,也算名正言顺。   一下子,薛沛便被薛海的语气给激怒了,说即是分宗,那大家就现分个明白,别想着即占着他的便宜,还把恶名扣到他头上。   于是问题又重新回到了四成股的作价之上。七房的人一下子傻了眼——那二百万两银子,还是他们扫空了库底子凑出来的,别说再拿出三百万两,就是三十万两他们也拿不出来。   现在又跟薛沛撕破了脸,谁也不好意思再请薛沛宽限。金陵知府这个时候便站了出来,说是自己儿子也快成年了,自己想给儿子置办些家业,有意出一份银子买薛沛手里的股。   薛家七房的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日后指望金陵知府照顾的时间还长着呢,再说一个四品官能有多少银子,占股也占不了多少。若是同意了金陵知府从中占股,下欠的银子薛沛还敢讨要吗?   等着他们同意金陵知府占股,还只是四成的一成,心下更是一松,觉得薛沛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谁知此时甄应嘉也开口了:“说到底我与薛老爷相交一场,哪怕以前有些误会,说开也就过去了,实在不愿意看他如此吃亏。剩下的股该多少银子,就由我补上吧。”   别说那七房的家主,就是薛沛也如吃了苍蝇似的腻歪:“甄大人何必趁人之危,若是生意由甄老爷接手,不如薛家还维持原样的好。”一副哪怕不分宗,也不让甄应嘉占便宜的样子。   可甄应嘉惦记薛家的生意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每次跟薛沛要银子那是死数,可薛家的生意却是会下金蛋的母鸡。有了薛家三成九的份子在手,凭着他皇子舅舅的身份,不管薛家让谁管着生意,那都是替他做活的下人一要,年底他说怎么分红就怎么分红,再给四皇子送银子也不用缩手缩脚。   四皇子手里银子充足,不管是收买人心还是养兵,都不是难事,甄家做承恩公的日子,还远吗?   “薛老爷可是怕我只是嘴上说的响,拿不出银子来?”甄应嘉觉得自己明白薛沛为何宁愿维持现状,也不将股让给自己,自信的一笑:“多了没有,把甄家折变折变,二百七十万两银子还是拿的出的。”   薛沛好心的提醒甄应嘉,哪怕他拿出二百七十万两银子,买下的也只是二成半的股,不加他以为的四成。甄应嘉眼里二成半也是薛家生意里最大的一份,少拿些银子却能撬动薛家这么大一盘生意,正合他意。   于是不等薛家七房开口呢,薛沛已经赌着气立时就要见到甄家的银子。不出两个时辰,甄家的银子已经抬过来了,薛沛如遭雷击的样子,让甄应嘉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可是薛沛又要反悔,说什么他的股一次出清,没有只收一半的道理,这下子逼着薛家七房掏那二百万银子的人就变成了甄应嘉,再加一个敲边鼓的金陵知府。   直到七房把银票交到薛沛的手里,金陵知府的三十万两银子还是水月镜花,甄应嘉是怕薛沛借此反口,自是不提,薛家七房是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打算占便宜的,怎么就成了大头生意变成甄家的,想不起提。   至于金陵知府,薛家生意如何分配的契书都攥到他手里了,他会提醒这些人自己也该出银子吗?   花厅内薛家七房家主兴奋的声音很高,甄应嘉高兴的言语很挥洒,知府大人就合着诸人很适意。只有薛沛,一脸灰败的看着众人立契书,看着众人人按手印,看着众人离开花厅去府衙盖官印,生无可恋之下竟没有一个人劝他一句。   薛成掉着眼泪进来扶起薛沛:“老爷也别伤心了,这样虎狼一样的族人,离远了也好。等着咱们家大爷好生读书中举做了官,这些人再上来巴结,奴才一定劝大爷把他们打出去。”   薛沛看着薛成的泪,自己也掉下泪来:“薛成呀,我没想到薛家败在我手里。日后大爷……”   “老爷,”薛姨妈的声音已经传来了,一边靠近还一边报怨:“老爷怎么不早对我说,那些狠心贼竟是逼着老爷让出族长之位跟生意?这可让咱们日后怎么过活。若是早给我哥哥送信,那些人也不敢……”说着说着想起自家日后再没分红,怕是过不了视金钱如粪土的日子,也哭了起来。   薛沛看了薛成一眼,薛成向着他点了点头,带着人去将刚刚收来的银子入库,那些银票自有薛沛收好,任由丫头扶着他回了正房。   薛姨妈一路走来哭声都没停,薛沛忍了又忍才道:“于今我身子总不见好,那些人惦记着也是意料之中事。好在我还撑着把股卖了个好价钱,日后不管是蟠儿立业还是钗儿出嫁,总不至匮乏。”   薛姨妈哪里听得进去,呜呜哭着道:“老爷说的轻巧,咱们有个皇商的名头,与别的商贾的比起来多些底气,孩子们嫁娶也可往高寻一寻。现在没了皇商之名,将来孩子们婚嫁,难道就寻一般的商户人家吗?”   薛沛也不与她争论,只说自己身子乏了要睡,让薛姨妈把内帐好生理一理,过两日他身子好些也是要看的。   一听薛沛还要看内帐,薛姨妈脸上就有些慌乱,连忙请薛沛安心好生休养,那点子内帐她还是理的清的,不必薛沛操心等等。   薛沛也不戳破她,一夜好梦之后,起来没等用饭,就听到薛成哭着来报:“老爷,不好了,府里招贼了。昨日,昨日收的银子,还有压库的银子,都,都不见了呀,老爷!”   薛沛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又抱着一线希望的问:“你是不是看错了,昨天不是你亲自带人把银子入库的吗?”   薛成比薛沛还急呢,那可是足足五百一十万两雪花银子,除了昨天入库的银子,还有府里压库银二百四十万两,是府里所有的银子呀。现在老爷的族长之位也让出去了,生意也被别人抢走了,没了这些银子,薛家可怎么办呀!   “老爷,都是奴才不中用,昨天把银子入库之后,想着咱们府里一向有护院,老库又隐蔽,就没派专人看着。谁知道,谁知道那天杀的贼人好象知道咱们府上昨天收了银子一样,生生的把锁砸了,一两银子,一两银子都没剩呀。”   “天要绝我薛沛,天要绝我薛沛呀。”薛沛冲天大吼,嘴角又有血溢出。   “老爷,薛成,这是怎么回事?”薛姨妈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薛蟠跟薛宝钗。不过两个孩子发现自己父亲跟大管家都在哭,吓得连话也不敢说,尤其是薛宝钗,小嘴撇呀撇的也想哭了。   等到薛姨妈问清了情况,也跟着薛沛一起哭的时候,薛蟠跟薛宝钗两个再也忍不住,一起陪着大哭起来。还是薛成先收了泪,又劝薛沛:   “老爷,贼人偷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就是搬也得搬一会儿,不可能一个看到的人都没有。运出城更是麻烦——咱们府上的银子,可都有薛家的签印呢。还是请知府大人快些派人拿贼吧。”   薛沛已经六神无主,薛成说什么他都点头,直到薛成已经跑出去上知府衙门报案去了,他才回过神来一样向薛姨妈道:“此事光指着金陵知府怕是不中用,太太还是给京里写信,请舅兄给知府施施压吧。”   薛姨妈比薛沛也好不到哪儿去,连忙擦擦泪去写信了。薛蟠别的没听懂,只知道自己家里这回是真的穷了,自己以后真的不能想买什么买什么了,哭的比薛宝钗还伤心。   “你现在哭也没用,还是多在府里走动走动,见到有奴才偷盗的就让人快抓起来,不然连余下的一点儿粗笨东西都保不住了。”薛沛向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薛蟠说道。   薛蟠才不信呢:“那些奴才都是几代的老人,身契还在咱们手里呢,偷了东西又没人敢收他们的,哪个敢动府里的东西。”   没想到这个傻小子竟有些脑子,可惜想到的只是太平时的人心,完全不知道这人起了贪念,才不管身契不身契,也不管忠心不忠心。   薛沛向薛蟠摆了摆手:“去吧,去看看什么是树倒猢狲散吧。多带两个人,能震吓住的把东西留下便好,震吓不住的,就随他去吧,别伤了自己就行。” 第85章   薛蟠听自己父亲说的笃定, 还真叫了自己的两个大仆人跟着, 满府溜达了起来。就见一个个奴才也不干活,三三两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议论什么。就算是见到他这个小主子过来, 也没人好好给他请安, 还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着薛蟠。   奴才们中间的消息传递的是最快的。薛成向薛沛报告库银遭贼的时候, 府里没银子的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传遍了整个府。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天天替主子当牛做马,图的不就是吃的用的比外头平民还好,每月还有月例可拿吗?   现在府里竟然没了银子,那他们这么些人吃什么用什么, 还能按时发月例吗?有那心思活动的,也不跟别地凑在一起说闲话, 倒把眼睛放到自己经管的东西或差事上,想着是不是先自己悄悄藏起点儿东西来,等到主子真发不出月例来, 自己也能折变了养活家人。   毕竟不是所有的奴才,一家子都有差事。家里那些没差事的,也不能不吃饭不是?   所以薛蟠不一会儿便碰到一个怀里鼓鼓囊囊的下人, 见到薛蟠几个马上溜边想躲。薛蟠要不是被薛沛提点过了,才不管一个奴才是不是躲他呢。现在倒觉得这个奴才可疑的很,忙让自己的大仆薛根拦人:“去看看他怀里的是什么,可是拿了府里的东西?”   偷东西的奴才机灵倒是机灵,可是让主子拿了个现行还是心虚, 由着薛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五彩定窑瓶,更是面如土色的跪了下去。   薛蟠上前给了他一脚,非得问他是在哪儿当差,管事是谁,又让人快些把管这个奴才的管事叫来。依薛蟠的意思,也不过是叫来管事的下了这个奴才的差事,算是杀鸡儆猴。   谁想那个奴才嘟嘟囔囔的道:“奴才是管着古董库的,刚才路管事才搬了一箱子古董回家,奴才不过是跟着路管事学的。”   一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薛蟠立时就要点起人来去找那个路管事算帐,谁知那些该死的奴才听了不光不跟着他走,还一个个脚底抹油溜的贼快。   薛根怕薛蟠再叫,有奴才狗急跳墙伤了他,连拉带拽的把他拖回正院,向薛沛说了刚才他们见到的情况。薛沛早有预料,不过还是没想到这些奴才胆子竟这样大,心也这样急,连一天的时间都等不得。   小人就是小人,也不想想薛家丢了五六百万的银子,还是知府昨日做见证才搬进府的银子,于情于理知府都得带着衙役来办案。现在他们就开始偷摸,不过是给了知府抓他们顶罪的借口。   没心思同情这些奴才,薛沛只问薛蟠:“现在你可知道,手里没了银子,哪怕是拿着身契,自己府里的奴才都不把你放在眼里?”   薛蟠还觉得委屈呢:“若不是老爷非得让出族长之位跟生意,咱们也不会丢那么些银子,奴才也都还老老实实的。”   那副不服不忿的样子,把薛沛生生给气乐了:“若是你能撑起府里,哪怕是我病入膏肓,那七房又怎么敢来逼迫于我?奴才们又哪里敢做这样背主之事?”薛蟠这才不说话了。   压下了薛蟠,薛沛还得整治府里的奴才。他一出面,哪怕还是病体难支的样子,终究还是叫得动奴才的。吩咐几个素日还算忠心的守好府门,再把下人房看住许进不许出,薛沛就等着知府上门。   知府来的不慢,不说薛沛才刚刚交出了薛家的生意,只说丢的银子里头,有他看着抬进薛家的二百七十万两,薛沛怀疑他这个知情人会派人进府行窃,都说的通。所以知府不但来的不慢,还带齐了金陵所有的衙役。   正好,这些衙役先助薛沛平了府里的内乱:趁着薛成去报案,薛沛卧病之机偷盗的奴才当然不止路管事一个,衙役们瓮中捉鳖似的带走了老老少少百十多个人——薛沛告诉知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一人不忠全家不用,所以这些奴才跟他们的家人,知府大人只管带走,将来或杀或卖,都与薛家无干。   从那些家里查出来该是公中的东西,粗算下来就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让知府暗中咂舌不已,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也因此觉得薛沛把与这些奴才有关系的一个不留,是明智之举。   不过现在这些东西不是重点,丢的银子才是重中之重。可惜知府带的刑名师爷查了又查,找了又找,除了那个被薛成捡到的烂锁,愣是连盗贼是从哪里进的薛家,又是怎么把银子搬出府的都没查出来。   听到这个结果,薛沛出离愤怒了,向着知府说的话也不客气起来:“知府大人知道,这些可是我薛家保命的银子了。现在银子一丢,我薛家说不得一门大小都要去喝西北风。即是别人不给我留活路,我也就不要这个脸面了。”   知府很清楚薛沛所谓的不要脸面指的是什么,金陵官场上的人谁不知道薛沛是有密折直奏之权的,他这是要告御状呀。不知道薛沛已经写过三份密折的知府,却知道一旦薛沛密折上奏,那他办事无能的印象,可就在圣人心里留下了。   到时别说是甄应嘉,就是四皇子亲自出面,自己的官职都不见得保得住。知府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对薛沛道:“薛老爷乍失这么大笔的银子,心情不好是人之常情。不过请薛老爷放心,本官即为地方父母,自会尽快将银子替薛老爷找回。”   薛沛能信他的鬼话?一定要让知府说出个期限来,还说要是到了期限自己还见不到银子,只能请圣人派锦衣卫来给自己主持公道了。   知府明白薛沛真不是吓唬自己,五百多万两银子,就算是放在户部那也是个大数目,皇帝听了都得动心,别说是锦衣卫,传说中的暗卫来金陵查案都有可能。   可是让他说出一个期限来,知府也说不出来呀,只好做揖打恭的请薛沛多给他点儿时间。薛沛到底却不过情面,得了知府一定会尽快查案的保证之后,只好放知府出了门。   不过薛沛也请知府留下了十个衙役,为的是震慑一下府里的下人——别看今天带走了百多个奴才,可是府里还剩下二百多个奴才呢,要是这些人再偷摸东西的话,薛家可真的没有活路了。   等到知府一走,薛沛便让薛成将府里的所有帐本都拿过来,再把库里还剩下的东西重新登记一遍,点算了一下,东西还能值个一百五六十上万两银子,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薛姨妈又跑到薛沛这里来刷存在感,说她已经给京里写了信,请王子腾一定给知府写信,让他快些查案替薛家找回丢了的银子。   薛沛实在不想见她,凉凉的问了一句:“二舅兄远在京中,远水解不得近渴,大舅兄那里是不是也该送封信过去?”   薛姨妈的脸就一下子红透了:王子胜就在金陵,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街面上行走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可是不管是薛沛中毒还是薛家分宗,王子胜连派个人来问一声都没有,可见对这个妹子家的事,并没放在心上。   等到薛姨妈讪讪的自己找了个理由出门,薛沛才得以重新清静的看帐本。看了半天的时间,又在正房外挂了暗号,薛沛继续“伤心”的去视察了两个黑洞洞,等密折被人取走,才放心的开始等着皇帝的批复。   皇帝现在比薛沛还闹心!   知道自己安插用来监视江南官场的暗探薛沛,竟然把自己密探的身份宣扬的尽人皆知,然后就被人下了毒,皇帝已经气的摔了奏折。   那时他觉得薛沛最好直接被人毒死,否则难消自己心头之恨——做皇帝的不能有容乃大,对自己任用的官员还有监视,说出来实在丢人,只有薛沛这个暗探死了,才算死无对证。   不想第二日又收到薛沛的奏折,说是甄应嘉借着四皇子之名敛财,又让皇帝觉得薛沛还是有些老实了,不然怎么会看不出甄应嘉是在替四皇子敛财?这样老实的薛沛,真的敢把自己是密探之事宣扬出去吗?   于是皇帝在薛沛的第二封奏折上,已经朱批让薛沛明白回奏密探身份泄露一事。   第三封密折接踵而来,内容竟是自己密令薛沛留下应急的银子被盗了!那可是皇帝敢在江南重赋的底气所在,白花花的一百多万两银子一把火化为乌有,连个渣都不剩,一点儿银水都没留下,说是让火烧了谁信?   皇帝不得不回想起薛沛的前一封奏折上,说过甄应嘉让薛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想起第二封奏折,第一封奏折也就回到了皇帝的脑海,薛沛曾经请求皇帝尽快派一个人接替自己的暗探与皇商之职!若是真的是薛沛自己泄露了暗探身份,应该宁可自己死于任上,也不愿意别人接任才对——任何一个接任的暗探,都会对前任执行情况进行调查,薛沛真是自己泄露身份,是经不住查的。   这样想着,薛沛的第四份奏折又来了,这次事情更加严重,薛沛被族人逼着分宗不说,还被强行卖出了薛家四成股,收到的银子二百七十万两银子,加上薛家自己原来的银子,都如前一次的银子一样,一夜之间被人搬空了。   皇帝到现在已经认定薛沛是完全无辜了:连日后过日子的银子都被人连夜盗走,分明是要至薛沛于死地的节奏。   这个想至薛沛于死地的人是谁,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为什么要至薛沛于死地,皇帝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分明就是薛沛挡了别人的财路,要不甄应嘉怎么会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就凑齐了二百七十万两银子买股?前一天他可还到薛沛那里想要银子,银子没要到还老羞成怒的让薛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甄应嘉要是不知道薛沛会被人逼宫卖股,会提前准备那么多银子吗?皇帝已经脑补出甄应嘉在背后煽风点火,鼓动薛家七房向薛沛发难的一系列举动。   可惜了,薛沛这么一个忠心耿耿,实心替自己卖命的人,就这么让甄应嘉这个起了二心的臣子给毁了!说不定毁了薛沛的,还不止甄应嘉这一个人!   要知道薛沛过日子的银子都让人偷走了,还想用自己家里剩下的家财,弥补皇帝亏空的那一百一十万两银子,完全没想过他自己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儿女嫁娶怎么办。   因为这份可惜,皇帝派了一个以前就与薛沛有往来的人,去接替薛沛的密探之职,还下了密旨给这个接替薛沛的人,让他务必查出两次去薛家盗银的人是谁,一旦查实,可便宜行事。   同时皇帝也让此人给薛沛带了口喻,那就是薛沛的忠心,皇帝是清楚的,只因为薛沛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再从事暗探这个职位,所以皇帝才让人接替他。   那些让薛沛保管的银子,即被贼人惦记上了,不是薛沛想不丢就不丢的,所以不用薛沛弥补,让薛沛心里不要总惦记着这回事,有事尽管给皇帝上折子,皇帝还是会给他做主的。   薛沛见到自己接任者,已经是十天之后,距薛沛给皇帝上第一封密折十七天。薛沛并不觉得自己等待的时间长——若是接任者在皇帝收到他第一封密折便出发,那薛沛就不会得到皇帝的口喻了。   象薛沛这样一心为了圣人的忠心暗探,怎么能因为皇帝的一份口喻,就让圣人蒙受损失呢他还是按着自己原来的计划,请接任者连同几个金陵大当铺的掌柜一同估价,将自己府里的古董等物,合计一百二十万两的东西,交到了接任者手里,言明是弥补亏空之用。   接任者罗老爷收下东西又打了收条之的后,才向着薛沛拱了拱手:“薛兄能全身而退,小弟佩服。将来薛兄在金陵有什么为难之事,只管找小弟便是,别的事不敢保,这跑腿出力之事,小弟还是能做的。”   薛沛咳嗽一声:“时也、命也、运也。我也没想到薛家会败在自己手上,日后只好去乡下寻一清静之地,督促兄弟、儿子读书,若能有成,来日便由他们替我报效圣人,以谢圣人知遇之恩。”   罗老爷又是一笑:“不知薛兄可找好了地方,要带几个人走?我初来乍到,对金陵两眼一抹黑,还要厚颜向薛兄要个人,好方便日后行事。”   薛沛就问他想要几个人,是哪几个。罗老爷连着报了五六个人名,都是累世在薛家服侍的老家人。薛沛让人去向薛姨妈要来几个人连同他们全家的身契,一起递给罗老爷:“我即去乡下庄子上住着,也用不了许多人,不如都送给兄弟使唤。”   罗老爷也不推辞,又问薛沛要去的庄子离城多远,方不方便自己日后去做客。薛沛知无不言,坦坦荡荡的一一告知,才问罗老爷可都安顿好了。   罗老爷听了一笑,直言自己看了几处宅院,都不如薛沛现在住的这座宅子顺眼,还得再打听些时日才能彻底安顿下来。薛沛便笑请那人收下自己这座宅子,说是自己怕睹物思情,日后都不想再看这宅子一眼了,不如成全了罗老爷。   对薛沛如此知情识趣,罗老爷大是满意。他直接给薛沛十万两银子做买宅子的使费,被薛沛谢了又谢,两人才尽欢而散,已议定五日后薛沛便会带着家小搬出。   自此薛沛便让薛成日日卖人,能一家子发卖到一起的尽量发卖到一起,发卖不到一起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金陵的人都知道经了两次失窃,薛家是精穷了,不得不变卖东西、发卖奴才度日。   已经分宗的七房自是得意,薛江薛河兴兴头头的与人谈买卖、论经济,不想却屡次被人下了面皮。一问才知道,薛沛与人谈生意的时候,人人知道他是皇商,所以面子上捧着他,价钱上让着他。可是薛江、薛河两个,别人认得他们是谁?   薛江两个也不是没向人分辨过,说自己已经把薛沛的生意全盘接手了,日后这皇商就是他们两个了。听的人立刻嗤笑不已:“皇商岂是自己说让就让的,不说内务府记没记名,且把内务府今年的采办名册给咱们看看也行呀。”   薛江两人真的傻眼了,当初他们可是真金白银的送上了二百万两银子,才从薛沛手里接过了薛家的生意,正想着用皇商的名头大干一番,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哪怕是接手了薛家的生意,他们也不是皇商?   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   气愤的薛江纠集了七房的人,还附带一个甄应嘉,齐齐到了薛府,要让薛沛给他们说个清楚:拿了五百万两银子,还想占着皇商的名号,想的美。皇商的名号,必须交出来,不然就把五百万两银子退回来!   他们可是知道,薛沛那五百万两银子没等捂热乎,就让贼人给偷走了,前两日都变卖古董、奴才过日子了,别说五百万两,就是五十万两现在薛沛都不一定拿得出!   跟他们同来的还有甄应嘉呢,他可是四皇子的亲舅舅,薛沛想坑七房也就算了,连四皇子的舅舅都敢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甄应嘉可是出银子最多的那个,都不用七房人出面,甄应嘉一个人一个指头,就能把半死不活的薛沛给当场摁死!   薛沛很客气的接见了这些人,哪怕这些人看他就如看杀父仇人一样,还是周到的请坐请茶,跟前两次薛家七房上门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这让来人心里更有底气——今时不同往日,薛沛再不是那个富可敌国的金陵首富,不是行动间左右江南物价的皇商,与他们这些马上成为皇商的人,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等到薛沛听完这些人的来意,说出一番话来,却让这些人的得意一下子化为乌有:   “皇商,我什么时候说出让皇商了?那天大家鉴的契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我出让的是薛家族长之位,还有薛家生意四成股。难道你们忘记了,我可是说过,我只出让族长之位和生意,除了这两样一概不让。里头何曾提过皇商二字?!”   惊诧、惊讶、惊慌、惊叹……不管是薛家七房还是甄应嘉,最终的感觉是惊悚!   没了皇商的名头,薛家的生意从哪儿做起,就算是拿了全股,也没用。他们当初乐呵呵从薛沛手里拿到那四成股的时候,人人都当皇商是跟着生意走的,谁也没想过生意是跟着皇商走的!   现在薛沛告诉他们,花了大价钱买来了股,却没有买来皇商之名,一下子都炸了锅,有指责薛沛背信弃义的,有指责薛沛讹诈的,有指责薛沛骗银子的……   薛沛静静的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指责自己,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一下。甄应嘉情知自己是被薛沛算计了,可是那二百七十万两银子,是他准备给四皇子养私兵的,还指望着用薛家的生意多赚些回来呢,怎么能就这么打了水漂?   “薛老爷行事草蛇灰线,伏笔千里,下官佩服。不过有些银子,不是这么赚的。有些银子,有命拿还得看有没有命花。”   甄应嘉有一分的可能,都不想说出这些话来。可是现在四皇子那里还等着银子用呢,一心想着承恩公之位的甄应嘉,可不愿意功亏一篑。   又来这套?薛沛看了看已经站在花厅外的罗老爷,向着甄应嘉一笑,那笑容别说到眼底,就是眼皮都没到,让甄应嘉觉得自己如同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一样:   “甄大人说的话,草民不明白。当初可不是草民求着甄大人买股,而是甄大人一定要对薛家的生意插上一脚,为此还跟薛家人有些小小不然的纷争。”薛沛有意让罗老爷心生歧义。   不光甄应嘉说不出话来,就是那七房家主也说不出话来了。薛沛说的没错,当时不是薛沛自己主动让位,而是他们先起了贪念,想着借薛沛病弱之机,抢夺族长之位跟薛家的生意。   可是他们要的生意,明明就是皇商两字后头的生意,那才是最赚银子的买卖。现在薛沛告诉他们,自己费心抢来的竟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他们怎么肯就这么算了。   薛海忍不住对薛沛道:“当日立契之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皇商之名,不是随着生意自动转过来的,还要经过内务府更名?” 第86章   薛沛看傻子一样看着薛海, 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不好意思薛族长, 我实在是没忍住,不是嘲笑你的意思。就是我有一事不明, 想请教薛族长, ”   “是不是别人上你家去抢东西, 薛族长不但会双手奉上,还会把别人没发现、你自己珍藏密敛的东西放在哪,都告诉那个强盗,省的他来日质问你,怎么没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让他抢?”   薛海的脸一下子紫胀起来,张张嘴, 想辩驳一下薛沛指责他们是强盗之言,是信口雌黄, 可是自己当初落井下石的吃相太难看,还真与强盗无异,只好用眼去看甄应嘉。   甄应嘉心里也在滴血呀, 当初他可不是无缘无故到薛家来的,是金陵知府亲自过府,告诉自己薛沛腹背受敌, 快支撑不住了,那薛家的生意又红火,与其便宜薛家七房,不如他们两个也沾沾手。   想到薛家小霸王花钱如流水的作派,将自己的儿子、四皇子的亲表弟都给比下去了, 甄应嘉不能不心头火热。他倒不是想着让自己儿子也养成薛蟠那样的霸王性子,想的是自己用薛家生意,源源不断的赚银子,替亲外甥养多多的养私兵,助他登上皇位,自己儿子就是皇亲,那时整个薛家,都得跪在他跟他儿子脚下。   为了早日助四皇子登基,甄应嘉商量都没跟四皇子商量,就自己做主将银子抬到了薛家。直到现在,甄应嘉才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知府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薛沛应该出的三十万两银子!   上当了!   甄应嘉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这些天被眼看要到手的银子晃昏的脑袋重新转动起来,发现自己这次跟着薛家七房人来找薛沛讨公道要皇商之位,又是一步臭棋。   “薛老爷,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出此狠手?”甄应嘉是真想知道答案。   薛沛觉得今天也是长见识了,对人脸皮厚度有了重新认识,向着甄应嘉一笑:“甄大人说的那里话,媚沁虽然一进知府大牢就暴毙了,可是她替我煎药的情份,薛某一直铭记在心。”自己做了什么,别人不说就真当人家不知道吗?   甄应嘉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想想向薛沛示意想借一步说话。按甄应嘉想来,男人嘛,哪个不想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区区一碗毒药,又没真把薛沛怎么样,他现在也就是看起来病弱了一些,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不如直接拉他到四皇子的阵营,到时大家一起襄助四皇子成就大业,想要多少银子没有。   花厅门口还站着罗老爷呢,薛沛能跟甄应嘉借一步说话?现在薛沛已经看清,甄家所以成为新帝处置的头一号,可不仅仅因为甄太贵妃之死、甄家再没有靠山了——这个甄应嘉脑子本身就不怎么清楚。   哦,人没毒死,就当自己没下过毒药,还想让别人跟他一样的当事情没发生过?没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吗?甄应嘉竟指望着一个商人做君子,新帝不处置他处置谁。   薛家七房人拉甄应嘉过来,是想着借甄应嘉的官身压薛沛的,刚才容他们两个说话,也是听着甄应嘉一直在指责薛沛,跟他们的目的一致。现在甄应嘉想跟薛沛借一步说话,那七个人能同意?   都不用薛沛说话,薛海等人便拉着甄应嘉出起了主意,希望甄应嘉能给四皇子去信,由四皇子到内务府运作一下,直接在京城把薛沛皇商的名头转到他们头上。   甄应嘉不是不意动的。   虽然他自作主张挪用了大笔的银子,初衷也是想替四皇子更好的敛财。只要他把利害向四皇子说明白了,相信为了自己的钱袋子,四皇子也会将皇商之名办下来。   最主要的,此事若是四皇子操办下来,谁说皇商的名头一定要落到薛家的头上?哪怕自己身为官员不好从商业,可是甄家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找出一个听话的来挂名,并不难。   甄应嘉想的很好,可是花厅外偏传来了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美梦:“薛老爷,不知今日薛老爷这里有客,看来这皇商交接之事,咱们还是改日再办吧。”   谁呀这是,跟薛沛办什么交接皇商之事?   甄应嘉跟薛家七房的人,眼睛都看向了那个从门口逆光走进来的矮小男子。这个人不光矮,还瘦,穿的也不算太体面,要不是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几个人都会把他当成薛府的下人。   就是这么一个下人打扮的人,开口要跟薛沛交接皇商之事,薛沛还一副小心应对的姿态,让甄应嘉几个觉得那个人高深莫测起来。终究是跟来人不熟,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薛沛,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薛沛很好心的向甄应嘉等人介绍来人:“我头一次中毒后,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怕耽误了给圣人办差,只好上书内务府,请派能人来接金陵皇商之位。这位罗老爷,便是内务府派来接替我做皇商的。日后大家有什么生意,还望多关照一下罗老爷。”   关照个屁!   大家终于认出来,眼前这个罗老爷,就是前两日买了薛沛古董器皿的人。所以今天薛沛才这么有持无恐!   甄应嘉拳头都快攥出血来了,还是上前与罗老爷打招呼:“原来是罗老爷,没想到罗老爷竟来的这么快,可是内务府有什么急着采办的东西?”   罗老爷便疑惑的看向薛沛,薛沛给他介绍道:“这位是体仁院总裁甄大人,他的高堂、甄府的老封君,曾得圣人手书“奉圣夫人”,现任的甄家家主。”   “原来是甄大人,草民正说等着安顿下来,就去府上给奉圣夫人请安,没想到今日竟与甄老爷相聚了。”罗老爷说的很客气,甄应嘉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什么叫安顿好了就去给奉圣夫人请安,多少来金陵做官的人,都是一下船就先去拜见自己的母亲。   一个小小的皇商,是不把自己的母亲放在眼里吗?还是刚得了皇商之位,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了?   甄应嘉心里鄙视了一回罗老爷,面上还是与人客气着说不敢劳烦等语,想着自己回府就给四皇子写信,让他快些运作,这皇商能落到姓罗的头上,就能改成姓甄!   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于事无补,甄应嘉也就不再多留,向薛沛说声打扰,便告辞而去。压阵的都走了,薛家七房人也没脸再留,一个个气急败坏的向着薛沛拱了拱手,说声再会便想出门。   薛沛却叫住了他们:“诸位且慢行一步,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几个人不情不愿的停下了脚,脸上都带着些不耐烦,薛沛也不管他们脸色如何,向着几人拱手道:“说来我们曾同族一场,搬家前该到各家辞行。只是我府里的情况诸位也都知道,只好在这里与诸位别过。山水有相逢,来日相见再与诸位把酒言欢吧。”   什么?几个人不由惊讶起来:“你要搬家,搬到哪儿去?”   薛沛摇头叹息一声:“我府里两次遭贼,到现在知府大人那里也没寻到贼人的踪迹,显见是早有人惦记上了我府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也只好惹不起躲得起了。”   “可是这老宅无人照料,日久只怕会失了人气。”薛海眼珠一转,向着薛沛道:“这可是薛家根基所在,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呢。不如……”   老宅占地就不说了,只说建造的工料跟历年的加建,怎么也值个七八万两银子。不说薛海心动,在场的七房家主,哪个不是目光炯炯?顾不得再说告辞的话,纷纷想替薛沛照料老宅。   薛沛也不明确的说自己已经将宅子卖了,只说不敢劳烦大家。等到那些人想拿出同族的帽子压薛沛,才发现自己早在半个多月前已经与薛沛分了宗,现在这老宅,是薛沛一个人的老宅了。   罗老爷看的好笑,等着薛沛把人给气的都说不出来话了,才上前谢过薛家诸位对他新宅的关心,说什么等到他把新宅重新收拾一下后,再与诸位高邻好生聚一聚。   到此时这些人才知道,薛沛不光卖了古董,连祖宅都给卖了。心里虽然骂薛沛便宜外人,却也解气薛沛已经落魄如斯。   一个个也不问薛沛空究竟要搬到哪座庄子上去了,也不问薛沛搬家的人手够不够了,更不问薛沛日后有什么打算,一副生怕薛沛到自己府上打秋风似的,飞快的散了个干净。   罗老爷看的都叹气:“看来倒是我孑然一身,没有亲戚往来的好。”   薛沛是见怪不怪:“这还算好的,好歹留了我一条命在。还有那狠心的占了家财,仍冠冕堂皇的说什么别人一草一纸用的都是他们家的呢。”   做暗探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罗老爷也就是一时有感而发,心里对薛沛连同情都算不上——能全身而退的暗探,自开国以来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罗老爷自己还不知道最后落到什么地步,心里羡慕薛沛还羡慕不来,哪来的脸同情人家。   薛沛倒是有事托付给罗老爷,那就是原主在中毒之后,已经让人给薛襄捎信,当时想的是两人总是同父,薛襄又一向敬重长兄,有意向薛襄托孤。现在近二十天过去了,薛襄怎么也该得信往回赶了,若是回到金陵发现自己府换了主人,怕是会着急。   所以薛沛拜托罗老爷,等到薛襄回来后,把自己的去向告诉薛襄,还要看着薛襄别一时冲动,去向那七房讨什么公道,免得吃亏。   这样小事,罗老爷没有不应之理,甚至在启程之前,还陪着薛沛到知府衙门走了一回,请知府别忘了替薛家寻那盗银之贼。又带着人直把薛沛送到城门处,这才做别而归。   直到马车开始走上乡间土路,薛姨妈的哭声才引起了薛沛的注意,不过薛沛能带着她一起到庄子上已经仁至义尽,想让薛沛劝她或是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薛沛可没那个心情:   从穿越而来的那一天起,为了全身从暗探之位上退下,薛沛费了多少心神精力。薛姨妈不光帮不上忙,还一直拖后腿,薛沛早已经吐槽无力了。要不是薛沛知道自己这一世会呆好几十年,不可能完全不与人交往,而与人交往得有一位女主人,你看薛沛是不是还会带上薛姨妈。   先这么混着吧,随着晃晃悠悠的马车摇摆,薛沛靠着车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庄子外头,两百亩的庄子对平民来说不小,对豪富过的薛家来说,只能算一个小庄子。哪怕从这一世穿越之初,薛沛已经吩咐薛成让人把庄子从里到外都收拾一遍,看在薛姨妈娘三个眼里,这个庄子还是不能住人。   “咱们以后就住在这个小庄子里?”薛姨妈最先想哭:“离城足足三十多里,亲戚家有个嫁娶之事往来就得一天,太不方便了。还有那些太太夫人要是下帖子,说不得都找不到地方。再说蟠儿那些读书的朋友,要是知道他住在这里,也该看不起蟠儿,不跟蟠儿往来了。”   薛蟠倒不想哭他“读书的朋友”,他想哭夫子庙的糕、玄武湖的鸟、秦淮河的美人。薛宝钗这个时候将将三岁,倒是还没出过什么门,可是她知道大小,现在庄院比不上她原来住的那个,没花没朵,也让小人儿不开心。   薛沛对这个小庄子倒还满意,典型的江南风格,白墙黛瓦旁绿柳依依,绕庄一线活水添了灵气,远处稻子已经半尺多高,微风吹过,层层起伏堆叠,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同喜同贵,去收拾屋子吧。”薛姨妈知道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得在庄子里住几日,只能有气无力向自己的丫头摆下手,才走到薛沛面前:“老爷打算在这里住几日?”   薛沛看她一眼,继续去看远处的稻浪:“什么住几日,今后咱们就住在这里。”老爷要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养老了。   “怎么能住在这里!”薛姨妈急了:“左近连个往来的人家都没有,蟠儿于今已经八岁了,一直住在这里将来怎么做亲?”   还能怎么做亲,薛沛已经决定要是薛蟠还如原着里那么死性不改,就给他娶个大字不识的村姑!还有薛宝钗,也不用立什么青云志,反正他这辈子长着呢,足以看着她嫁个老实的,村夫。   身为拆官配小能手,薛沛深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薛蟠还不知道薛沛的心黑到了什么程度,印象还停留在分宗前薛沛说的只他一丝血脉,要替他多争取利益的时候,觉得父亲带着他们来庄子一定大有深意,顾不得他自己也想住在城里,上前薛姨妈:“母亲也别伤心,父亲是不得已才带咱们来庄子里住的。”   薛沛还真没想到傻儿子说出这么一句,面色温和的冲着薛蟠“哦”了一声:“你倒是说说,为父有什么深意?”   薛蟠想了想道:“咱们家两次遭贼,银子被贼人偷光了,就算是变卖的那些古董,也没卖几个钱,还都被罗老爷收走了。下人也没卖几个钱,再卖人母亲跟妹妹身边没人服侍,就要受委屈了。倒是来庄子里住着,花用还能少些。”薛沛给罗老爷补偿皇帝银子的时候,可是把薛蟠带在身边的,所以他觉得薛沛手里没有几个钱了。   早已经忍不住的薛姨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薛宝钗也跟着哭,薛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该先哄哪一个好。薛沛已经走过来拍了拍薛蟠的肩膀:“好孩子,难得你体谅为父的一片苦心。”   又向薛姨妈喝道:“蟠儿如此懂事,你该高兴才是,哭个什么。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咱们又能苦几年。只要将来蟠儿读书有成,咱们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一句话把薛姨妈的泪给说下去,夫妻两个看向薛蟠的眼神都跟见肉的恶狼一样,薛蟠生生被看的打了个寒战,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收回刚才说的话。   薛沛还好说,薛姨妈想的更长远,已经想到将来薛蟠读书中进士做官娶白富美替白发娘亲请封诰了,破啼为笑的拉了薛蟠的手,一边往庄院走一边道:   “蟠儿放心,等你中举之后母亲就带着你回京,不必窝在这个小庄子里。到时请你舅舅给你讨个国子监的名额,你珠大哥哥也该中了进士做官了,正好指点你,省得你走弯路。”   薛蟠听的头皮都快炸了,频频回头看向薛沛,却发现父亲正蹲在妹妹跟前,问妹妹想不想随他一起去看门前小河里的鱼。   “老爷又带着钗儿胡闹,大家子姑娘哪能……”薛姨妈刚想制止薛沛,就发现自己家的皇商之位不见了不说,刚才儿子都说了银子也不见了,自己家如今退居到庄子里,只能算是个土地主,再也称不上大家,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了。   刚刚还想着儿子请封诰的薛姨妈,再次被拉回残酷的现实,泪水婆娑的看着薛蟠:“蟠儿,你妹妹将来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可全都看你了。”   薛沛听了嘴角都抽了抽,这是发现丈夫指望不上,要指望儿子的意思了?那薛姨妈是不是不会如原着一样对儿子一味溺爱,由他长成一个呆霸王呢?   薛宝钗已经拉起了薛沛的手,肉乎乎的小胖手只能攥住薛沛的一根手指,可是还是攥的很紧:“父亲。”一副有小秘密的样子。   薛沛再次蹲到薛宝钗面前——哪怕他读原着的时候对这位有大志向的宝姐姐不喜,现实中却无法对一个还只有三岁、并没有表现出有大志向的小胖丫头心怀恶意。   “我自己攒了嫁妆,都带来了。我现在不用,都给父亲买药吃,父亲病好了,就能做生意赚钱了,就能回城里住了。”小丫头眼睛亮晶晶,说出来的话嘎嘣脆。   可是你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攒的是哪门子的嫁妆?原着里你不是到十六七了,还对着薛姨妈撇清婚姻事不该跟你这个当事人商量吗?   想到薛姨妈,这事就好明白了。一定薛姨妈她平日拿个什么东西,对身边的宝钗说这个给你做嫁妆,那个留起来给你做嫁妆,一来二去,小孩子也就有样学样,好一点儿的东西都放起来,开始学会攒嫁妆了。   “还有你哥哥呢。”黑了心的薛沛,毫不犹豫的又把薛蟠给顶在前头:“不用你的东西,你好生留着吧。”   宝钗就有些疑惑:“难道哥哥也攒了嫁妆,我见他的丫头没收拾东西。”   薛沛听了心里就是一动,他记得自己来前已经吩咐过了,薛蟠以后都让小厮服侍,房里不留丫头了,怎么他的东西还由着丫头收拾呢?   在搬到庄子之前,每个主子需要带多少奴才,薛沛已经跟薛成交待过了,自觉薛成不敢不听自己的话。来庄子的路上他又睡了一路,所以对都跟来了哪些奴才,薛沛心里还真没数。   不过这庄子远离金陵,就算跟来的奴才不合心意,薛沛也有的是法子收拾,并不急在这一时,仍然悠闲的带着宝钗去看了看鱼,又给她掐了几朵野花,才领着人回了院子。   庄院有三进,头一进做了薛沛与薛蟠的书房并安了帐房,二一进给了薛蟠,三一进才是薛沛夫妻带着宝钗住的地方。至于奴才们,还如在金陵时一样,住在三进后头那几间后罩房里,不过门开向北,也不从三进直接进出,算是给庄院加了一重防护。   早已经收拾好的屋子,又被薛姨妈带来的丫头看出各种不合适来,一个个板着脸在那里挑毛病换摆设。薛沛将宝钗交给薛姨妈就去了二进,要看看薛蟠这里的情况。   这里并不比三进好多少。本该出现的小厮一个不见,三四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边干活边叫累,让薛沛的脸直接黑了:“蟠儿!”   薛蟠也在跟着丫头一起挑毛病呢,听到薛沛叫他应的很快,一边向着丫头说着:“那个松花的帐子不好,还是换成桃红的才新鲜。”一边出来见薛沛。   等看清了薛沛的脸色,薛蟠才觉出不好来,有些期艾的走到薛沛跟前:“父亲有什么吩咐?”   薛沛脸上已经没有刚才在庄院前的笑意:“我还以为你真的长大了,没想到竟是拿话哄我开心呢。这几个丫头是怎么回事?”薛蟠就把头低下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薛沛先不跟他说话,只让人把薛成叫来。   薛成为难的道出实情:是太太吩咐的,说少爷打小都是丫头服侍的,小厮们一个个粗手笨脚的不象意。所以只让那些小厮们在一进侯着,打扫书房或跟少爷出门,丫头们还在二进贴身服侍少爷。   薛沛听完后问了这个问题,嘴角都抽了抽,薛蟠才几岁,就说什么贴身服侍不服侍,薛姨妈就不怕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身子出问题?   “薛成,咱们府里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薛成看了看那几个探着脖子的丫头,尽量小声的道:“府里卖古董的银子,都还了老爷的亏空。余下的布匹之类的存的年头长了卖不上价,零零总总加起来,府里现只剩下二十三万七千七百六十三两银子。”   听听,经过豪富生活的薛成,不过是个奴才管家,也觉得二十三万多两银子,是只剩下。何况薛蟠这个平时花钱如流水的小霸王,听了已经叫了起来:“这么点儿银子,好够几日花用,可能撑到秋日收租吗?”   竟然还知道收租,薛沛对薛蟠刮目相看了一下,接着问薛成:“咱们现在还剩下几个庄子,共多少田地,能收多少租子?”   薛成又快哭了,他也觉得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回老爷,除了现住的庄子,还有两个庄子。都不如这个大,一个一百五十亩,一个一百七十亩。咱们收租收到五成,若是到秋没有灾,秋季租折变了能有一千三四百两。”   薛蟠又叫:“一千三四百两,那铺子呢,咱们的铺子呢?”   薛成看着薛蟠只有苦笑:“少爷,您忘了,老爷已经把铺子都折成股卖给那七房了。”   阔过的薛大少爷薛蟠,听说自己家现在半年的收成只有一千三四百两,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试探的看向薛沛:“母亲不是还有嫁妆吗?”   薛沛就在自己的记忆里扒拉起薛姨妈的嫁妆来,想看看这位的嫁妆究竟有多丰厚,让她对女儿说完了对儿子说,一个个都都对嫁妆这么感兴趣。   扒拉完薛沛几乎没气乐了,什么叫齐大非偶,看原主与薛姨妈就够了。薛家说是与贾、史、王三家同是金陵四大家族,可是在人家那三家眼里,薛家没有爵位传下来,并不怎么够看。   估计要是没有银子打底,说不定原着里只有金陵三大家族,而不是四大家族。而薛家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实情,可是为了更好的完成皇帝交待的任务,也为了让后代子孙多些助力,还是极力巴结着那三家,所谓的四家联络有亲,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辈原主娶薛姨妈,哪里是娶亲,分明是迎祖宗!用王家的说法,原主没有功名,皇商也是商籍,所以这聘银是不能少的。对于薛家来说,多出聘银跟其他三家结亲,已经算是老规矩了,并没有什么异议。   对聘礼没有异议,不等于就顺利迎娶薛姨妈,王家还有条件,那就是薛姨妈即是低嫁,将来少不得王家要多照顾薛家,所以薛姨妈的嫁妆,得由薛家操办。   原主可能是想着嫁妆嘛,总要随着薛姨妈回到薛家,就是传也是传给自己的儿女,竟然就那么答应了。不光答应了,还给置办了十里红妆,比薛姨妈的长姐王夫人的嫁妆都要丰厚,可不就让薛姨妈觉得娘家重视她,得意之下除了向儿女炫耀,给娘家送节礼也是尽自己所有?   然后不管王家、贾家回礼如何,下次薛姨妈还是照送不误,并不停的自我催眠,把王子腾夫人跟王夫人来信要银子,看成是娘家人信任自己,才把烦难事说给自己听。   难怪原着里薛姨妈能入住荣国府,敢情是把早自己的家底交待给了王夫人,人家不愿意放过这么大一块肥肉,所以要养在身边,不时的叨上一口。   默默的劝自己那都是原着里的事,与自己无干。薛沛才向着薛蟠道:“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母亲即嫁进薛家,她的吃穿用度自有我替她操心,我不在了该由你孝敬,怎么能想着算计她的嫁妆?”   “老爷!”高吭的女声蓦然从身后响起,把薛沛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薛姨妈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目光里除了感动还有深情,可把薛沛给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么过来了?”刚扒拉完原主记忆的薛沛,对薛姨妈并没有好声气。可是他忘了自己刚才对薛蟠说的话,听在这个时代女人耳中,无异于深情告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男人都变卖家产了,还护着妻子的嫁妆不让动,不是对妻子深情怎么能做到?   薛蟠即被薛沛说的羞愧,又被薛姨妈撞个正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姨妈只顾着对薛沛深情凝视,薛沛却不肯放过这个教育薛蟠的机会:“你母亲的嫁妆不能动,咱们半年只得一千三四百两银子,你可听清了?”   羞愧的薛蟠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谁知黑了心的薛沛,还有话等着他:“可是你将来要娶亲,你妹妹要嫁人,娶亲要聘礼,嫁人要嫁妆,所以这一千三四百两银子,不能都花干净了,总得给你们存些,免得将来你连媳妇都娶不起。”   刚刚八岁的薛蟠,虽然喜欢让丫头服侍,还真没想过自己娶媳妇的事,听到薛沛说自己娶媳妇要花银子,不由道:“那我不娶媳妇了,只给妹妹找婆家就好。”   薛姨妈就不再凝视薛沛,向着薛蟠大声道:“胡说八道,现在薛家只你一条根,你不娶亲,将来谁来承继薛家。”   薛沛听她说的不象,向薛姨妈摆手让她回内院,自己对薛蟠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少花或是不花聘礼,就可以给你娶亲。”   从前花钱如流水的薛蟠,觉得自己家现在只有二十万两银子已经穷的快吃不上饭了,听说有少花钱的办法,当然要问问。   薛沛就告诉他,如果他好好读书,早早中举人进士,别人就会觉得他年青有为,愿意招他做东床快婿,那样就可以少花聘礼。若是薛蟠进士中的高,甚至中了状元,那说不定皇帝都看重他,会招他尚公主,不光不用出聘礼,还能荫及子孙。   本来还听的两眼放光的薛蟠,听到中状元眼里的光彩就下去了:“老爷,人家说殿试是不能花银子买的。”   薛沛几乎要扶额:“谁告诉你花银子买,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好好读书吗?”   薛蟠听了两眼已经一点儿神采也没有了,他还以为刚才父亲是要一路给他买中进士呢。一想自己家里已经穷成这样了,估计父亲也没有那份银子,叹口气道:“ 父亲不是早就说过,我不是读书的料吗?我,我还是早点儿学着做生意吧。”   看来原主信奉的棍棒教育所薛蟠打击的太狠,自己的激励教育饼又画的太大,这小子一时还不能适应。薛沛就做主把这一页翻过,接着说刚才自家花用的问题:“薛成,把现在咱们府里有多少人,每天要至少要花用多少银子,说与少爷听。”   薛成便道:“现在府里主子四位,管事一人,采买一人,太太跟前服侍四人,姑娘跟前服侍五人,其中一位是奶娘,老爷跟前服侍两人,少爷跟前丫头四人,外院小厮四人。此外粗使六人,车夫两人,厨子两人。除主子外共有奴才三十一人。”   “主子每日饮食合共一两银子,奴才合共五百钱,用的粮食都是庄子自己产的,没算银子。奴才们的月例,每月该二十三两银子。一个月算下来,至少七十八两银子。”   薛蟠听了吸了一口气:“那一年算下来得多少银子?”   薛成心里一算,道:“合共九百三十六两银子。”   薛蟠乐了:“父亲,还能剩下一千七百两银子。”   薛沛刚想这小子是不是不识数,就寻思过来,人家算的没错,刚才薛成说的一千三四百两是半年的租金,这么一算下来可不就是能剩下一千七百两银子吗?   薛成那里已经苦笑:“少爷有所不知,除了月例,咱们府上每季外院的奴才一人两套衣裳,内院主子跟前服侍的四套衣裳,还有丫头们的首饰,算下来每季要用三百到四百两银子,并没算主子的衣裳钱。”   薛蟠脸就有些不好看,薛成那里还有话说:“这还都是少的,还有三节节礼,太太手里的例,送舅老爷府上不少于五千两,送姨太太府上不少于三千两。”   “一次?”薛沛与薛蟠父子两个异口同声的问。   薛成就点了点头。主仆三个一时都无话可说。   良久,薛沛向着薛成道:“暂时不要说与太太。”薛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薛沛叹一口气,向薛蟠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养丫头比小厮费银子不说,还只能在内院里做些洒扫活计,不若小厮长大些,可以随着你赶考,至不济还能跟着种种地,还能多得些粮食。”   “人都带来了。”薛蟠小声说了一句。薛沛却有办法:“庄子里有的是没媳妇的,给她们找个老实人嫁出去,过几年又有小奴才养出来,还可多种两亩地。”   “其实,其实,”薛蟠小声又道:“跟母亲说说,不往京里送那么多东西不行吗?”   薛沛便叹了一口气:“你忘了我曾说过,若是咱们往京中的节礼略送的少些,你舅母与姨母未见得跟以前一样疼你?并不是为父吓唬你。儿子,咱们现在只是商户,不管是跟你舅舅家还是跟你姨母家往来,都是高攀。若是银子再不多送些,人家做什么理咱们。”   “不会,”薛蟠猛地抬头:“母亲说过,大家都是一家子骨肉,就应该相互帮忙。以前咱们银子多,帮着舅舅与姨母,现在咱们没银子了,也该舅舅跟姨母帮咱们了。”   薛成看了看小主子,想说什么又见薛沛在那里叹气摆手,自己也跟着长叹一声,向薛沛告退出去盯着奴才们干活去了。   薛蟠看出薛成其实是不赞同他的话的,心时打定主意今晚就给舅舅和姨母写信,到时拿到舅舅与姨母寄来的银票,就摔到薛成那个死奴才的脸上,让他以后不能狗眼看人低。   小孩子会掩饰什么情绪?又不是皇宫里养大的那些。薛沛自是看出薛蟠的不服气,有心让他吃个教训,免得将来又被王、贾两家骗了去,故意长叹一口气,自己回后院去了。   第二日薛成果然拿了两封信给薛沛看,正是薛蟠写往京中的信。薛沛让他说与薛蟠,现在府里没有那个闲人专门往京中送信了,只能去城里寻是不是有顺路的人捎去,又让薛蟠体会了一把“穷人”的艰难。   不光如此,薛沛还以庄子里没有私塾,又不好请先生为由,也不让薛蟠读书,一上午都带着薛蟠跟宝钗两个在庄子里闲逛。看到好些佃户家的孩子,比薛蟠还小些就拾柴打猪草,或跟着大人下地帮忙,薛蟠就各种不自在,宝钗倒觉得兴味十足。   薛姨妈见父子三人回来,还唠叨着薛沛应该自己好好保养身子,也不该带着宝钗出门,被薛沛一句:“蟠儿现在只能指望这几个庄子,总得让他知道知道庄子是干什么的。”薛姨妈被说的哑口无言。 第87章   没有了薛姨妈在耳边唠叨, 薛沛便算是在庄子里安顿下来。他不是没想过,甄应嘉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大的亏, 心里一定恨毒了自己, 说不定会对他下黑手, 特意让薛成每日都悄悄安排佃户在庄院外守夜, 不想竟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月。   这日还没等带着薛蟠兄妹两个出门, 薛成便急急来报:“二老爷、二太太回来了。”   对于能生出薛宝琴那么个人人称道的女儿的薛襄,薛沛还是挺好奇的,亲自带了薛蟠迎了出去。薛姨妈倒是坐的很稳, 等着妯娌进来见自己, 还想留下薛蟠, 被薛沛瞪了一眼也算消停。   “兄长。”薛襄一见薛沛,直接跪下行了大礼, 平辈之间如此相见,薛沛还是头一次见, 这才深切感受到嫡庶之间深深的鸿沟。   拉了薛襄起身,薛蟠就上前给薛襄见礼, 倒让薛襄好一番夸奖:“蟠儿长大了,懂事了。”可见原来是怎么一个操蛋的存在。   “老爷, 还是请二老爷、二太太进府说话吧。”薛成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薛沛便带着薛襄夫妻一同进门, 看到薛襄媳妇抱着个粉团似的孩子, 笑问:“这就是蝌儿吧?我还是头一次见。”说着把自己腰上挂着的玉佩摘下来想做薛蝌的见面礼。   薛襄很是推让了一番,才代儿子谢过,又见过了薛姨妈, 也没计较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硬让刚走稳了路的薛蝌给大伯伯母磕头。   相见过了,薛襄便从自己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送到薛沛身边的桌子上,向他道:“当日出门做生意,多亏兄长支了五千两银子给我。这几年赖祖宗保佑,并未亏本。这是赚下的银子与本金,还请兄长收好。”   打头一张银票便是一万两,薛沛捻开看时,一共是三万一千两银子。据他翻原主的记忆,薛襄出门才不过四五年,竟用五千两赚了这么多银子,可见是真的经商之能的。   难怪原着里薛蝌行事与薛蟠大有不同,这有老子教导跟没老子教导,就是不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数过了银子,薛沛将银票又递回给薛襄:“府里那么大的家业,都败在我的手里,已经让我无颜再见你。可是当时我也无人可托,才让人给你送信。你能不计前嫌的回来,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   薛姨妈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觉得薛沛不给自己留面子。可是她到了庄子第二日就给王子胜送了信,到今日也没见王家来一个人问候一句,跟薛襄一回来就交银子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也不好说响话。   薛襄便劝:“我回金陵已经听说了,招贼并不是兄长自己愿意的。知府那里我也打听过了,说是还在查,并没有贼人消息。知府大人很是客气,让兄长有什么难事,只管去寻他。兄长正是用银子的时候,还请快快收下。”   这么老实的庶弟,还真是平生仅见,让薛沛这个在红楼世界里打了好几转的人,更觉难得。他的空间里放了好有上千万两的银子,并不肯为了三万两银子冷了薛襄的心。   “你虽离家几年,可是府里原来有多少东西银子,心里大概也有些数。若是按着府里原来的产业,咱们分家的话,你也能分个六七十万两银子。”薛沛向着薛襄说道:“现在说不得那时的话,可也不能让你还往里头贴银子。”   薛襄还想推让,薛沛已经站起身来:“如今咱们还没分家,家里还是我来做主,这银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还有事吩咐你。”   如此一来薛襄只好收了银子,跟着薛沛一起去了书房。薛姨妈这里也与妯娌封氏叙起了家常,知道封氏他们还没落脚之地,心里又有些不自在。   薛沛这些日子为避人耳目,连采买都是在附近村集之上,对金陵城内的消息一无所知。现在薛襄是从金陵城内赶来的,自要向着薛襄问起外头的消息。   听薛襄说金陵人都传开了,甄应嘉不知道怎么得罪了皇帝,被免了体仁院总裁之职,现在还被全家圈在府里,说是要追缴任上亏空,薛沛不由一笑:“这才是恶有恶报。”   薛襄连忙问:“有人猜咱们府上的银子招贼,就是甄应嘉使的手段,可是真的?”   “真不真我也没个证据,只是他送给我的一个丫头给我下毒,我前脚刚把丫头送进大牢,后脚那丫头就暴毙了。上午他刚让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皇帝放在咱们府里的银子就没了。还有他下午刚把买股的银子送来,晚上又没了。你说我该不该疑心他。”   别说薛襄,就连皇帝都疑心是甄应嘉。尤其是罗老爷到金陵后,查出薛沛密折所言句句属实不说,薛沛的密折里头,甚至还没把甄应嘉的行径说全——显然是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给甄应嘉留了脸。   这更惹得皇帝震怒,誓要把薛家损失的银子,挖地三尺也要从甄家找出来。至于找出来后是不是还给薛家,就不是薛沛该管的事了。他所以这么着急搬进庄子来,就是为了避开甄应嘉事败,那时他的反应万一落到罗老爷眼里,原来的算计就成了空。   薛襄气恼不已:“甄应嘉纵是恶有恶报,可是府里的损失怕是追不回来了。最可气的是那七房,跟着咱们得了多少好处,没等外人怎样,他们就先落井下石。若没他们起头,甄应嘉怎么敢硬抢咱们的股。”   “所以我才要与他们分宗。”薛沛向着薛襄笑了一下:“人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二,我可能信你?”   薛襄的身子一下子比前一刻更挺直了些:“还请兄长吩咐。”   连问都不问自己要让他做什么,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做到,薛沛并不觉得薛襄是在敷衍自己。活了几世,人的眼睛薛沛还是会看的,薛襄对自己这个嫡兄是真的全不设防,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去完成。   这样的兄弟,薛沛不会让他吃亏:“你一定知道,甄应嘉所以敢欺到我们头上,就是因为咱们薛家,从来没有真正的官身。哪怕咱们不断的跟贾史王三家联姻,可是人家一直把咱们看成附庸,并没有从心里把咱们当成亲戚。”   “他们眼里,薛家只是他们的钱袋子。现在薛家家业已败,是尽人皆知的事,接下来他们一定不会再庇佑薛家。可是薛家以前不是没有对手,那些人,不会放过薛家。”   薛襄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兄长放心,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护兄长周全。”   薛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个人能拼几次命。你听我说……”伏耳向薛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薛襄听的嘴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惊叫一声:“兄长,这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大哥竟想让自己科举,还不是走正途的那种,而是要一路舞弊让自己中举!   至少要舞弊四次,要冒多大的风险不论,现在薛家拿不出收买考官的银子来了啊。   看着薛襄一脸震惊,薛沛并不觉得意外,他走进内室,鼓捣了一会儿,装成是从一个隐秘的地方、其实是从空间里头,拿出了一把银票,出来递到薛襄的手里:“这个用来活动人情。金陵知府那里可以保你中秀才,也不用花银子,他还欠着我三十万两。”   “不,不,不,这些银子兄长留着家用,科举之事我自己想办法。”薛襄说什么也不肯收下银子,开玩笑,这可是足足十万两银子,哪怕他做了几年的生意,也不过赚了三万两,不对,没到三万两,里头还有五千两的本钱呢。   薛沛却不许薛襄拒绝:“你放心,这点银子还动不了薛家的根基。”   薛襄的嘴巴再一次张的老大,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兄长——”是我想的那样吗?   薛沛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拿出银子来有些冒险,可是现在手头能用的人太少了,薛襄进庄子后的表现,值得他试一试。   等到薛襄收了银子,兄弟两个又密谈了一番,重点是薛沛把自己为何要搬进庄子来的意图包装了一下:他要让薛姨妈认清贾王两家的人心。   别以为薛沛不知道,早在他们搬出城之前,薛姨妈已经悄悄让人往京中送信了。可是对薛姨妈的求救,薛沛一点儿希望也没报,只盼着贾王两家给薛姨妈来个当头痛击。   薛襄对薛姨妈的感观,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刚才对她客气,完全是看在薛沛这位嫡兄的面子上。既然薛沛说他不想再做那两家的钱袋子,所以才有意在薛姨妈母子眼皮子底下隐瞒了家产,薛襄又怎么会不替薛沛保守秘密呢?   做戏做全套,哪怕已经做出了舞弊的决定,薛沛还是给罗老爷去了一封信。希望他能替薛襄跟薛蟠请一位先生,免得将来薛襄中举后,被人揭发出书都没读过几日,将来到京中就不好操作——这也不过是薛沛的障眼法,罗老爷哪怕真替他找来了先生,他也不敢用。   在等先生的这段日子里,薛沛给薛襄傍着自家的庄院另起了一个院子,还把薛蟠院里的四个丫头一起送给了薛襄——薛襄带着一家子在外行商,下人没有几个,这几个丫头正好给他们做粗使。   这一次薛蟠没有反对,他得了薛成的提醒,观察后发现养丫头还真是比小厮费银子,自觉是个穷人的薛蟠,现在一点儿也不愿意把银子花在别人身上。   可是薛蟠还报着一丝希望,那就是等着京中的来信,信里有着他舅母跟姨母给他的银票。只是等待很消磨人的耐性,一个月后薛蟠已经开始不停的追问薛成,是不是把他写到京中的信给弄丢了。   被薛沛特意嘱咐过的薛成,信誓旦旦的告诉薛蟠,请别人捎信就是这样,人家到了京中也要先忙完自己的事后,才会抽时间替他送信。而京中是不是会派专人送回信,薛成自己也没有答案。   再一次感觉到没银子苦恼的薛蟠,面对收割稻谷展示了极大的热情:稻谷收上来了,才能换成银子,有了银子,才能派专人去京里送信,才能让他有饭吃——薛蟠已经自己暗中算过了,自己府里剩下的银子,支撑不了几年了。   于是薛姨妈发现,自己一向金尊玉贵的儿子,竟然一身短打扮,带着自己的小厮一起去收稻子了!他不光自己去收稻子,还让人给宝钗和薛蝌找了两个小筐,说什么庄子里这么大的孩子都出去拾稻穗了,宝钗跟薛蝌也不能留在家里吃白饭。   薛姨妈简直想发疯,她想不明白,就算是自己家里银子没了,可是宅子不是还在吗,不是还有每季的租子吗?奴才们都让老爷卖的差不多了,留在金陵城里又能吃用多少?   现在好了,搬到庄子里来住着,儿子天天想着怎么多收稻子,女儿跟在儿子身后捡稻穗,就是佃户家的孩子,也不用三岁就捡稻穗吧?   偏宝钗跟连路都还走不稳的薛蝌,两个天天跟在薛蟠身后,还十分佩服这位大哥,只要薛蟠一吆喝,那两个小的就屁颠屁颠的跟着四处乱跑,晒的跟个黑炭一样,还觉得自己多能干,总是把自己捡来的稻穗给薛姨妈和封氏看。   薛姨妈想看那几支破稻穗吗?就是宝钗和薛蝌再捡上两个月,也不够做顿饭的好不好。她是想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将来嫁进豪门做主母的,谁家主母小时候不琴棋书画,天天捡稻穗?   可是薛姨妈不敢对着宝钗跟薛蟠说不让他们再去地里,她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就在薛蟠去收稻子之前的一天,薛姨妈收到了王夫人派人从京中送来的信。   信里一如既往的说了她在荣国府当家有多么不容易,也说了她收到薛姨妈的信后,有多么替薛姨妈担心,多么替薛姨妈难过,让薛姨妈有什么困难,只管向她开口。还说她已经请贾政给金陵知府写信了,请金陵知府务必早些破案,替薛姨妈把银子找回来。   然后,薛姨妈把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发现已经没有然后了。她的姐姐,她出事后视做依靠的姐姐,除了安慰她,让姐夫给金陵知府写封不痛不痒的信外,问都没问薛姨妈现在的日子过的如何,是不是需要其他的帮助,比如缺不缺银子。   真不是薛姨妈想从王夫人那里讨要银子,而是这是人之常情——亲戚给你写信,告诉你家里所有的银子都被偷了,你会想不到她可能没有银子用了,连吃饭都可能成了问题?既然能派专人送信来,给捎来一点儿银子,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是没有,薛姨妈翻遍了整封信,没有一句提起王夫人给她捎了银子的话,让薛姨妈想替王夫人开脱,说是送信的人贪了银子都做不到。   所以薛姨妈没有理由制止薛蟠那么急切的想用稻谷换银子的想法,哪怕她自己手里的嫁妆中,还有着数万的银子,也没法制止——薛沛把薛姨妈的路都给堵死了,他当着薛蟠说出那番不能动用薛姨妈嫁妆的话,让薛蟠对薛姨妈想用嫁妆诱惑他的想法如临大敌,一文钱也不想从薛姨妈的手里拿。   不光自己不拿,薛蟠还教育宝钗不能向母亲要东西。现在宝钗多佩服自己的哥哥呀,对薛蟠的话是言听计从,就算薛姨妈让人给她加个点心,她都要问问是不是公中出的银子,一听说是薛姨妈单独准备的爱心餐,那是坚决不肯吃的。   把薛姨妈给郁闷的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庄子里除了封氏就是佃户的老婆,薛姨妈跟妯娌原来连面和都做不到,还是薛襄夫妻这次听到嫡兄有难就远路赶回,才让薛姨妈对封氏有个好脸,却不足以让她向封氏倾诉心事,只能自己在心里憋着。   没憋屈两天,王子腾夫人也派人给薛姨妈送信来了,送信的还是王子腾夫人的陪嫁,现在王家做着管事娘子。这位管事娘子不是往常来送信的人,一到了庄子,就皱着个眉、拉着个脸,是万分看不上庄子、觉得自己贵脚踏贱地的作派。   因是娘家来人,薛姨妈特意给了体面,是在正房见的人。她也发现管中娘子脸色不好,还以为人家是一路舟车劳顿,忙着让人坐下,没发现人家给她行礼行,看上去就心不甘情不愿。   等到接过王子腾夫人的信,薛姨妈并没急着看信,还如以往对娘家来人一样,先跟那位管事娘子寒喧几句,问人家一路行了几日,累与不累,能在庄子里住几天。   那个管事娘子很不耐烦的敷衍几句,就说太太的话都在信里,别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薛姨妈才发现管事娘子的态度不对。   做惯了主母,曾经也被整个金陵官场夫人奉承过的薛姨妈,如果眼前的不是娘家嫂子的陪嫁,也是要斥责几句的。就算是没有斥责那个奴才,她也不再对一个奴才保持热情,只把王子腾夫人的信打开来看,想着自己要冷一冷那个奴才。   可是王子腾夫人信里的字她都认识,可是合在一起薛姨妈却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她兄长每日公务繁忙,身为妹子就算不能替兄长分忧,可也不能总给兄长添平乱子?什么叫冤仇宜解不宜结,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图赖人?什么么叫民不与官斗,不能把金陵知府逼的太紧?   “可是嫂子没有听我去的人说清楚?”薛姨妈顾不得冷着那位管事娘子了,她想知道王子腾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是京里有什么事?”   那个管事娘子已经把刚才薛姨妈对自己的态度记到了心里,准备回府的时候向太太好好说说二姑太太行事实在小家子气。现在听薛姨妈这么问,脸上挂些淡笑:“奴婢只是来给姑太太送信的,别事奴婢也不清楚。京里的事儿多着呢,奴婢不知道姑太太问的是哪一件。”   薛姨妈被气的倒仰,情知自己的哥哥也如姐姐一样靠不住了,便让人带那个管事娘子下去休息。不想那个管事娘子说自己还要赶回京中向太太回报,不能在庄子里久留!   这是人说的话?你来送信,不说问问主家有没有回信,想着抬脚就走?薛姨妈颤着声质问那个管事娘子,人家倒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前些日子我们太太还收到了蟠少爷写的信,这是我们太太给蟠少爷写的回信。太太说了,难为蟠少爷小小年纪就知道替父母分忧。还让奴婢带句话给姑太太。”   见薛姨妈要接那封信,不问自己要带的是什么话,管事娘子深觉没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有些不满意,声音提高了两分:“蟠少爷写信向咱们太太道烦难,咱们太太已经知道了。都是一家子骨肉,蟠少爷又是头一次开口,咱们太太怎么也不好却了蟠少爷的面子。这是二百两银票,是咱们太太给蟠少爷添件衣裳的。”   虽然说是带话给薛姨妈,可是那个奴才一口一个蟠少爷,还是让薛姨妈红了脸:自己儿子知道写信给舅母请安是好事,可是写信要银子就是丢脸的事了。   见薛姨妈红了脸,那个管事娘子才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了:“咱们太太请姑太太下次有什么为难之事,还是自己向太太说的好,不必让蟠少爷小孩子家家的跟着操心。这小孩子向人伸惯了手,还当谁家的银子都是容易来的,日后自己失了上进之心,姑太太可还指望谁呢?”   “滚!”管事娘子刚才对自己没有尊卑之礼,薛姨妈还能忍,可是生生把自己儿子说成是打秋风的,薛姨妈却不能忍了:她的儿子,原来买只鸟都不止二百两银子的儿子,这是让人当成要饭的打发了吗?   管事娘子也没想到自己只说了这么几句,薛姨妈竟然就炸了:是,太太原本的话,是没她刚才说的那么多,也没自己说的这么直白。可是自己是太太的奴才,不得为太太分忧吗,不得替太太绝了后患吗?一次二百两,要是让这家子尝到了甜头,谁知道一年得往府里给太太写多少封信呢。   “姑太太何必生气。”管事娘子脸上的讥讽并没下去多少:“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你这实话实说,可是你们太太的原话?”薛沛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正房的,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还有怒容满面的薛蟠。   不管薛家落魄成了什么样,薛沛的身子看起来有多虚弱,面对他那个管事娘子没来由的有些发怵。听到薛沛问话,更是心里发虚,可是自家太太派自己来的意思,她自为还是揣摩得挺明白的,那就是让姑太太断了向府里打秋风的念头。   薛沛看着那个管事娘子不停变幻的脸色,向着薛蟠冷冷道:“蟠儿,为父曾跟你说过,咱们府里但凡往京中节礼送得少些,你舅母与姨母待你们兄妹便是两副面孔。现在还不到送节礼之时,为父的话就应验了吧?”   薛蟠早就跟薛沛在外头把这个管事娘子的话听了个全,心里还在懊恼自己不该给舅母写信,才让母亲受一个奴才的气。现在听到薛沛一问,一双虎眼里隐隐有水光:“原来有银子送就是亲戚,现在没银子送了就是没上进心。这样的亲戚,不如没有。”   “蟠少爷说的是什么话。”那个管事娘子知道哪怕这话传不出去,可也不能认下,尖声向着薛蟠道:“咱们太太是一心替蟠少爷着想,怎么就说到银子多少上了?就算是说银子多少,也是蟠少爷嫌弃咱们太太给的银子少吧。”   薛蟠就要上前去踹这个奴才,被薛沛咳嗽一声给喝止了:“跟个奴才计较算什么本事。且留着她等你舅舅处置。”   对呀,薛姨妈觉得薛沛这话太对了,不管是写来的信还是派来的人,都是王子腾夫人一手操办的,并没有王子腾什么事。说不定就是王子腾夫人怕丈夫心疼妹妹或是外甥,担心王子腾多给银子,才自作主张的呢?   薛沛看着他们的脸色,还能不知道这两个抱的是什么希望?心里冷笑,话却是对着那个奴才说的:“哪来的滚回哪儿去,回信我自会让人送回京中,不必你捎。”说着便让自家的奴才上来赶人。   管事娘子还想把王子腾夫人给薛蟠的信还有银票留下,被薛沛给骂住了:“这银子原样带给你们太太,就说你们太太的银票太大,我们花用不起。也请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什么叫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管事娘子被赶出庄子才发现,自己竟要走回金陵城中——她来金陵是在王子胜府内落脚,来庄子也是由王子胜府上派车送来的。   因为薛姨妈自搬到庄子来后,王子胜并没有出面关心过自己的妹子,所以不好让自己府上的马车停到庄子跟前等人。又想着薛姨妈总会派车送这个奴才回城,所以来时的马车把管事娘子送到离庄子还有一里地的地方,便放下人回金陵去了。   这可是离城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到官道还有三四里路,连个雇车的地方都没有!那个管事娘子也算硬气,竟没回头求饶好让薛姨妈派车送她一趟,而是打算自己就那么走着回金陵!   薛沛这里由着薛姨妈放声大哭,自己出来向薛成交待两句,才回正房看着薛姨妈继续哭。他不关心薛姨妈是不是伤心,而是关心薛蟠从中看没看出些人情冷暖。   很不错,现在的薛蟠正愤愤不平的向着薛姨妈嚷着:“还给舅舅写什么信,以前往京里送东西,舅舅都有信写来,怎么这次就成了舅母一个人的主意了。”这是想明白了。   薛姨妈还是嚎:“不会,你舅舅不会的,一定都是你舅母一个人的主意。以前咱们有什么事,都是你舅舅出面替咱们张罗的。”   “那你说说,王子腾都替咱们张罗了什么事?”薛沛连舅兄也不叫了,对王子腾直呼其名,冷冷的问了一句。   薛姨妈很费力的想了想,才小声道:“原来咱们做皇商的时候,每次薛成进京关支帑银,核销旧账,不都是我哥哥带着他去的吗?”   呵呵,这事她也好意思提。薛沛不客气道:“他每次带着薛成去支帑银,平旧帐,薛成都得从现提的帑银里拿出银子来给他。说是打点人情,咱们跟内务府那么熟悉,薛成自己不会打点吗,哪一次打点人情,不是薛成会钞?”   薛姨妈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捂着脸自己伤心去了。薛沛便转向薛蟠:“看了吧,自己手里没有银子,连亲戚都马上翻脸。这还是咱们住在庄子上,若是在城里,你的那些同窗们,翻脸比这还快呢。原来那些人怎么捧着你,现在就怎么踩你。”   薛蟠还不服气:“可是叔叔还带了银子回来。”   薛沛心里暗笑:“这就是为何我要让你叔叔科举的原因。你叔叔一心待咱们,哪怕咱们落魄了,也不嫌弃,还巴巴的送银子来。所以儿子,日后你要带眼识人,不是平日说的好听的才是对你好,要看你落难的时候,谁帮了你才行。不过你放心,为父让你叔叔去科举,就是在投桃报李。”   薛蟠想不通投桃报李为什么不是给薛襄银子,而是让他科举。薛沛就告诉他,这世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什么唯有读书高呢,因为读书之后可以做官,做了官之后就是人上人,别人就又过来巴结着你,而不是上你家里来给你难堪。   薛蟠抬头向薛沛道:“父亲请的先生什么时候能来,我要读书,我要科举。”   薛沛听了很是欣慰的点头:“好孩子,薛家能不能重新兴盛,就指望着你了。”说的薛蟠热血沸腾。   其实薛沛早想好了薛襄两个人的先生人选,还是受了薛襄媳妇姓氏的启发。他记得原着引子里头,甄士隐的妻子,好象就是姓封,让薛襄回去跟他媳妇一问,竟与薛襄媳妇是同族姐妹,现嫁到姑苏城去了。   哪怕多年没有什么联系,可是薛沛还是让薛襄修书一封,请甄士隐来给薛襄、薛蟠做先生。听到甄士隐的姓儿,薛襄还有些不愿意。不过薛沛只说自己早听过甄士隐的大名,与甄应嘉虽是同族却已经早不往来,是个学问好人品佳的人物。   薛襄听到薛沛对甄士隐如此推崇,还真给甄士隐去了封信,言明自己拜师之诚,又说自己现在家道败落,因为原来是商户,所以寻师不易,只好厚颜向一面未见的亲戚求助。   后头的话自是薛沛让他加上的,因为薛沛知道人家甄士隐自己不差银子,不能以金钱动之。可是这个人又是个心性大方的,也喜爱读书上进之人,加上有封氏这层亲戚关系在,最重要的是甄士隐有些以历,与薛沛薛襄有些相似,说动甄士隐来做先生,总有六七成的把握。   也该薛沛走运,甄士隐接到薛襄写的信时,正是贾雨村拿了他的资助不告而别的关口。就是心性再豁达的人,对贾雨村这样的行径,心里总有些气闷。现在收到薛襄的邀请,倒让甄士隐起了游历之心。   因不放心封氏,想着薛襄的妻子与自己妻子同出一族,便商与封氏,想着一起到金陵看看情况。姑苏离金陵又不远,一日尽可到得,封氏也就同意了。   只是到底是要长行,总要收拾几日,家里也要安排一下,所以甄士隐已经回信,说是九月初十日前后才能到来。那时正好忙完了秋收,薛沛觉得完全来得及。   谁知第二日王子胜家的一个婆子,竟然来到庄子上求见薛姨妈,薛蟠直叫打出去也没用,早让薛姨妈派人迎了进去。薛蟠不放心,紧赶慢赶的到了正房外,听到那个婆子正指责薛姨妈,说她眼里没有兄长,竟让昨日那个管事娘子自己走回金陵。   若是平安走到金陵也算了,谁让那个管事娘子来的就不早,平日又不惯走这么长的路,走到城外时城门早已经关了。本有心想找个客栈,可是城外哪有那么好的客栈给她住?没等她找到可心的客栈,就让人给抢了。   抢人的着实可恶,不光抢了银子,连外衣也没给她留一件。那个管事娘子,今日就穿着里衣,走了大半个城才到了王子胜府上,简直丢人丢遍了整个金陵城。   这还得了!王子胜觉得薛姨妈这个妹子简直就是个灾星,谁挨着她都得倒霉,没见人管事娘子好心好意来给她送信,都能让人抢了?所以薛家银子让人偷了,也不是别人的毛病,都是薛姨妈这个灾星自己惹出的祸。   薛姨妈除了哭,还能做什么?薛蟠可没哭,他进屋就把那个还大言不惭指责薛姨妈的奴才给踹倒在地:“谁家的奴才敢指责主子,舅舅府里还真是让人开眼。既然这么看不起薛家,那就不必再往来了。快给我把人赶出去!”   来人自是认得薛蟠的,知道他是个霸王的性子,以前见了薛蟠,那也是点头哈腰少爷少爷的恭敬着。可是今日她是来替主子教训薛姨妈的,怎么能失了颜面?自然想站起来跟薛蟠理论。   可是此人却忘了,就算是薛家再落魄,此地也是薛家的地盘,而薛蟠更是小主子,说出去的话还是有人听的。于是没等理论,已经被人拖着扔出了庄子。   薛蟠还不解气,向着薛姨妈又是一通嚷:“都说了不要再与这些人往来,妈怎么就是不听。现在让个奴才在自己家里指着自己数落,妈心里就好受了吗?”   薛姨妈自然不好受,她觉得自己现在不光婆家失势,娘家不给力,就连亲生的儿子也看不上自己。她图的是什么,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没人管薛姨妈的日子还能不能过,薛沛知道甄应嘉已经再不能蹦跶,心里大石落地,不再担心甄应嘉再下暗手害自己,正想着怎么把庄子改成桑基渔溏呢。   因为薛沛只是知道桑基鱼溏的大体原理,所以他并没有把庄子里的地都一股脑的改建,而是先用十亩地做试验。薛襄与薛蟠问他,为什么要建这个,就说是自己看书看到了,想着试验成了可以增加收入。   其实一心想享受这一世的薛沛,哪愿意自己吹风晒太阳的亲自看着佃户干活,还不是薛成让他给派进京里送信去了?不派薛成不行,薛沛就算已经打定主意窝在庄子里一辈子,可是也得保证自己能安静的窝一辈子,京里必须得有个消息来源。   薛成在京里人头熟悉,薛沛便把自己早就收进空间里的两张铺子的地契拿出来给他,让他进京去找可靠的人打理铺子,赔赚先放到一边,每半个月往庄子里送一封信,说说京里的大事是必须的。   对于薛成看到地契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薛沛还是满意的——薛成是祖孙四代做薛家大管家的人,知道主子些秘密不是什么难事。能替主子保守住秘密,对主子不合常情的吩咐不问不多言才是难事。   当日薛沛刚穿过来的时候,不是没怀疑过薛成是不是皇帝用来监视他的人。可是从第三封密折被无声无息的取走之后,薛成的嫌疑就解除了——那时薛成全程陪在薛沛身边,连个做案时间都没有。   等到罗老爷向薛沛要的人里没有薛成,薛沛才正式放下心来用薛成,对薛成现在的表现可不就很满意吗。只是把这么一个满意的人派出去,薛沛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多培养几个忠诚的下人,否则自己一点点拿出东西来,不光薛成□□乏术,薛沛自己也不愿意操那么多的心。   薛沛现在带的是薛沛的大儿子薛坚,这小子干活不惜力,就是脑子不如他老子活泛,得支使到了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薛蟠对薛坚就不大满意,跟他说话的时候老大的不耐烦。薛沛对此全当没看见——归根到底,薛坚与薛蟠是主仆,主子用什么腔调对奴才说话,都不是奴才不忠的理由。要是薛坚因为薛蟠的态度不好,就起了什么心思,那他也别想着自己将来接替薛成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88章   好在观察了几天, 薛沛发现薛坚对薛蟠怎么跟自己说话,都觉得理所当然, 还为自己不以讨得小主子欢心而苦恼。偏偏嘴又笨, 不会跟别人一样奉承薛蟠, 以为自己只要把薛蟠交待的活做好了, 薛蟠就能喜欢他。   等到薛蟠再一次训斥薛坚没把活做对的时候, 薛沛便把薛蟠叫着回庄院,一边走一边问:“你可是觉得薛坚太笨?”   薛蟠就点头:“明明已经跟他说得明白,可他就是做不好。”   “那同兴同福几个人做都没做, 怎么不见你训斥他们?”薛沛又追问一句。   “同兴同福几个是要服侍我上学的, 并不是做粗使的。”薛蟠觉得几个人没有可比性。   薛沛听了摇头:“这才几日, 你就忘了我说的话了?所以把这几个小厮给你留下,是想着他们除了服侍你上学, 还能帮着干些活计。可是现在那几个奴才不光不帮着干活,你都忙着, 他们还想引着你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引不动你就挑干活人的毛病,可见不是个好的。”   薛蟠这几日心里正不自在, 听到薛沛这样说,虽然不敢反驳, 脚下却用力的踩地, 走的噼里啪啦一路烟尘。薛沛知道他这是看着半年的租子收回来, 竟然只卖了一千一百两银子,比起预计的还少了二三百两,有些灰心。   这样可不利于薛沛日后让傻儿子顶门壮户, 自己做老太爷享受人生的计划,所以上手拉了薛蟠一把,身子也歪斜了起来。薛蟠只觉得自己胳膊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侧脸一看才发现自己父亲脸色潮红,额头有豆大的汗珠,好象十分难受的样子。   “父亲,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来人,快去请大夫。”薛蟠别的缺点不少,孝顺还是孝顺的。   薛沛有气无力的把身子全靠到薛蟠的身上,现在薛蟠才刚八岁,将将到薛沛的肩膀,哪经得住这么一压?急的越发叫起人来。   最先跑来的就是薛坚,上前来把薛沛一把扶住不说,还拉了快被压倒的薛蟠一把。等薛蟠站直了身子,将薛沛扶到薛坚半蹲的身子上,同福几个才一路小跑的过来,连跑连咋呼的喊着:“少爷,怎么了。哎呀,老爷不好了。”   气的薛蟠直接给那个喊老爷不好了的同兴来了一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不快去请大夫。”   同兴就一脸的为难:“少爷,咱们庄子离城三十里呢,就是奴才快马加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薛蟠脸都黑了,薛坚一边背着薛沛往庄院跑一边向薛蟠说:“少爷别急,奴才知道隔壁村子有个郎中,十里八乡的人都夸他医术好。”   说完见庄院里有人迎了出来,忙让那人去隔壁村子请郎中。一通忙乱后,薛沛躺到床上等着郎中,对不停在地上转圈子的薛蟠问道:“你可看出来了,遇事谁得用些?”   薛蟠就不说话,自己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薛沛由着他反思,反正他这病也是装的,郎中早来一会儿晚来一会儿都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薛姨妈不知道薛沛是装的,还以为他是旧毒复发了,哭的那叫一个凄惨。还是薛蟠听不下去了,冲她吼了两嗓子才算消停些。   薛沛向着薛蟠招招手,等他走近些才用明显虚弱的声音道:“我这一病才发现,咱们庄子里还是得养一名大夫,不然谁得个病,只能干着急。”   现在不管薛沛说什么,薛蟠只有点头的份。谁知黑了心的薛沛,为了让薛蟠更体会人情冷暖,竟让他明日带人去金陵城里看看,可有大夫愿意来庄子上。薛蟠便面有难色:“父亲,咱们府是没有银子养大夫。”   “我手里还有些银子,”薛姨妈觉得还是请个大夫常住在庄子里才行,生怕薛沛薛蟠不同意花自己的银子:“请大夫来也不是只给老爷看病,就是庄子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方便不是。”   这次薛沛就没反对,见他不反对,薛蟠也没话说,把个出银子的薛姨妈又郁闷了一回。只是想着明日由谁陪着薛蟠去城里,才算把那点邪火给压下去。   想到薛蟠毕竟才八岁,薛沛就算心再黑,也不能真让他一个小孩子去找人,不然只怕大夫没请来,儿子就得让人给拐走了。   薛襄这个做叔叔的,就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难题。两个人去早早起身,在金陵城逗留了一天,傍晚才回到庄子上,就是神情都不大好,也没带回个大夫来。   薛沛一问才知道,薛襄原来是庶子,在金陵名声本就不显,薛蟠却着实算是名人,两个来月后突然出现在金陵城里,当然要被人指指点点。   光是指点,薛蟠在薛襄的劝阻之下,都给忍下来了,已经分了宗的七房的孩子,跳出来嘲笑薛蟠,就让曾经的小霸王忍不得了。   等到薛蟠好不容易跟薛襄说得一个大夫有些动必,薛海的小儿子又跑出来拆台,告诉那个大夫薛蟠家已经穷的不敢住在城里了,让大夫小心来到庄子上白给人看病拿不到诊金。   结果自然是大夫又不同意来庄子上了,让薛襄两个无功而返。薛蟠跟那薛海的小儿子大吵一架,谁知围观的人竟没有一个帮他的,一个个捧的是薛海的小儿子。   要不是薛襄劝着,薛蟠说不得要跟薛海的小儿子动拳头,可是看了围观人的表情,分明是跟薛海小儿子一样,觉得自己不堪一击。   薛蟠又不是真傻,在薛襄的劝说之下,没吃那个眼前亏,两人不得不无功而返。   一路上薛蟠想的是,父亲以前说,那些人敬自己都是敬银子的话,一点儿也没错。薛襄则觉得难怪兄长要让自己不管怎样都得到功名,今日若是自己有功名,那个大夫说不定就不会怀疑自己府上出不起诊金。   这两个因没办成薛沛交待的事,都有些蔫蔫的,薛沛也不去安慰,只说自己吃了薛坚请来的郎中的药,已经好多了,请大夫之事随缘便好,一副不愿意让家人担心的模样。   他越是这样,越让薛襄两个心怀内疚,觉得以前薛沛凡事都能办成,现在交待他们这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可见自己比起兄长(父亲)差得太远了。   而兄长(父亲)自己都病成这个样子,还照顾他们的心情,真是对他们太宽容,自己不管怎么辛苦,也要尽量达到兄长(父亲)希望自己成为的人。   所以薛襄两个对薛沛现在最关心的桑基鱼溏修建,比原来上心百倍,天天盯在地里,就差自己亲自上手去做了。薛沛则自己舒服的在家里养病,顺带着看看薛成先捎回来的信。   王子腾果然如薛沛所料,对上次他夫人的陪房对薛姨妈无礼之事,在来信里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还跟他夫人一个口径的告诉薛沛,他现在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来给金陵知府施压,让薛沛自己多催着知府些便好,还让薛沛一定要相信知府,会秉公办案。   秉你个……薛沛觉得自己要做一个文明人,就是想也不要想粗话。   他直接将王子腾的信给薛姨妈看了,也不管薛姨妈又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直接告诉她自己的决定:“你娘家那里的亲,断了吧。”   本来看着自己兄长来信就没停了眼泪的薛姨妈,一下子炸了:“老爷说的是什么话。先是跟薛家人分宗,现在又想跟我娘家断亲,老爷这是想灶坑边打井、房顶扒门谁也不跟谁往来了吗?”   “呜呜,这些年我娘家哪里对不起老爷,事事都替咱们想到了,样样不用咱们操一点儿心,不过是老爷行差踏错了,我哥哥说上两句,老爷就要跟我娘家断亲?”   “当日老爷三媒六聘的时候怎么说的,那时怎么不说不讨王家的媳妇?现在金的银的陪过来了,儿子女儿生下来了,老爷就说断亲的话?我不断,老爷若是非得要跟我娘家断亲,那我,那我,我就回娘家去。我是王家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噼里啪啦,薛姨妈说到激动处,还抽了两口气,不然连哭带说的会把她自己憋死。   薛沛就静静的看着嘴不停泪不停的薛姨妈,直到薛姨妈自己把自己给哭的倒气了,他才冷冷道:“你是王家的女儿,一辈子都是?”   “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王家谁告诉你的?是你那个从薛家出了事对你不闻不问,却为了你二哥家一个奴才,就特意派个奴才来向你兴师问罪的大哥,还是你那个处处挑着你丈夫不是,让你丈夫做缩头乌龟的二哥?”   薛姨妈自嫁进薛家,为着自己是县统治伯家姑娘的身份,处处都摆着高过薛家人的架子。就算是知道自己应该出嫁从夫,可是哪怕是对着原主,也没把身段放得多低。原主为了姻亲助力,也是处处让着她,对她的好些做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想今日,老爷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薛姨妈哭的声音一下子又起来了:“我的哥哥怎么就让老爷做缩头乌龟了,还不是老爷自己要搬出城,还不是老爷觉得甄家人惹不起?若不是老爷自己先恶了甄大人,我哥哥也不会如此说话。”   薛沛即收了薛襄与薛蟠的心,今日就是要让薛姨妈认清现实的,说出来的话分外不客气:“那甄应嘉都欺到家里来了,我不与他交恶了,他就肯对薛家罢手吗?还是你觉得那个媚沁,就该一碗毒药把我毒死了,好由着你把薛家家财,都搬回王家?!”   自己什么时候把薛家家财搬回娘家了?薛姨妈又想分辨,薛沛并不能她机会:“你倒是当的好家呀。每节往你娘家的节礼,不少于五千两,往你姐姐家里都不少于三千两。”   “太太,我就想问问,你自己的嫁妆,是有些田亩与铺子,可是那些田亩与铺子,一年收益几何?可能支撑往你娘家跟你姐姐家送几次节礼?还是你敢向天发誓,你用来往你娘家跟你姐姐家送节礼的银子,没动薛家公中分毫?”   这下子薛姨妈说不出话了,可是一向在丈夫面前说嘴惯了,不说几句觉得好象自己心虚似的,强撑着道:“我是薛家的主母,节礼自由我来打点。再说,”她好象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声说:“再说我哥哥跟姐姐又不是没有回礼。”   薛沛连冷笑都不屑了:“这些年的礼单都在,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对一对,你哥哥、姐姐给咱们的回礼,都价值几何?有没有哪一家的节礼,有一次超得过一千两?”   没有,不用看礼单薛姨妈也知道没有。以前薛姨妈觉得,都是亲戚往来,哪能计较的那么清楚呢?本来她嫁进商家,还是远嫁到金陵,就已经是低嫁了,京里原来的闺中蜜友们,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自己的笑话。   所以要多往娘家与姐姐家送节礼,一来为了让人知道她嫁的好,二来也觉得为着节礼多少分斤掰两的,会让人说她嫁进商贾之家,整个人都染了铜臭。   可是现在想想,自己成亲已经十来年了,往娘家礼也有三四十回了,这中间算下来,竟有十数万两有差额。十数万两银子,就是给儿子下聘,也能说一户好人家,给女儿备嫁妆,也足够让绝大多数女孩羡慕。   薛姨妈说不出不该分斤掰两的话来了。   见薛姨妈不说话,薛沛继续攻心:“你刚才说你是王家的女儿,一辈子都是。是不是忘记自己从嫁人那一刻起,你不是薛王氏?将来就是黄土盖顶,也要进薛家的祖坟,牌位要摆进薛家的祠堂?还是你觉得我薛家供不下你这尊大佛,想着继续做你的县统治伯家姑娘,要我给你一份休书?”   休书?   薛姨妈没想到自己会从老爷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是,是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她都没想到。怎么就成了这样,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薛姨妈迷茫了。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或是说错了,要让老爷今天丝毫不念夫妻情份,说出休书那两个字。   是因为自己说是王家女儿的话吗,可是这话她也不是说了一回两回了。那时说了老爷怎么不说休了自己,现在眉头不皱的就说出口了?还不是看着两位哥哥都不理会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娘家人撑腰,让老爷觉得有持无恐了。   哥哥跟嫂子以前明明对自己很亲热,不管自己想求个什么偏方或是想打听谁的密事,都是对自己知无不言的。就因为薛家没了银子,二嫂远在京中,都要特意让个奴才来羞辱自己,大哥却为了那个羞辱自己的奴才,又特意派人来指责自己。   原来薛家一败,自己在哥哥嫂子眼里就一文不值了。得出这个结论的薛姨妈,悲从中来,哭叫着:“我凭什么要休书,我进了薛家的门,就是薛家的人,做鬼牌位也要进薛家的祠堂。”   “哭,哭,哭,”薛沛被她哭的十分烦燥:“遇到事不想着怎么办,除了哭便是抱怨。自己抱怨也就罢了,还拉着孩子一起抱怨。蟠儿刚刚八岁,就知道为了将来的好日子,自己立志要好生读书。钗儿还知道听她哥哥的话,跟着去田里捡稻穗呢。你呢,一个当家主母,除了哭跟抱怨,来到庄子里都做过什么。”   来庄子都多少天了,不管是薛蟠还是宝钗,都已经基本上适应了庄子里的生活,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每天不哭上两场,抱怨上几回,日头都落不了山。   自己的局面眼看着就要铺开了,薛沛可不想天天有人在自己耳边做一个嘤嘤怪,或是不管自己做出什么决定,都在旁边驴唇不对马嘴的乱提意见,给自己泼冷水了——他要做的事,不用说出来都能知道,没有几样是薛姨妈愿意看到的。   可是她不愿意看到,薛沛就不做了吗?想做,又不想听人唠叨,薛沛才选择今天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薛姨妈听到薛沛的指责,现在哭声小了许多,眼巴巴的看着薛沛,觉得老爷要是再说什么,自己就得昏过去了。   “你一直觉得王家是你的依靠,一向觉得嫁进薛家委屈了,这么些年都没变过,没错吧。”薛沛刚才指责的差不多了,现在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不象跟自己的妻子说话,而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也不用薛姨妈接话,薛沛顾自打破了薛姨妈最后一道防线:“给你底气的,让你觉得王家看重你的,就是你的嫁妆吧。看来王家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你所有的嫁妆,都是薛家暗中准备的?”   “就算没有人告诉你,你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你一个次女,嫁妆怎么能越过嫡长女去?还是说你们王家人,一向就是这么没有规矩?也对,你二哥哥不就是越过王子胜那个蠢货,做了王家的家主。是不是因此,让你觉得自己得的那些嫁妆,理所当然就该越过嫡长女?”   “亏得你还好意思向你姐姐送那么重的节礼,焉知你姐姐不恨你恨的咬牙呢。被妹妹用嫁妆起压了十来年,你姐姐这次还能给你回信,还真让人高看一眼。”说完,薛沛站起身来,看都不看薛姨妈一眼,就出了内室。   想想让人唤过薛坚来,让他去隔壁村子把郎中提前请来,防着薛姨妈一会儿钻了牛角尖,再昏过去。薛坚指哪儿打哪,问都不问是谁病了,自己牵了匹骡子就出了门。   薛沛顾自出门去看自己的桑基鱼溏,薛姨妈听到了他出门的声音,却连叫他回来继续问清楚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发现,以前自己有底气说那些话,是老爷不与自己计较,还因为自己觉得娘家可以做依靠。   现在老爷摆明了计较,娘家,娘家不提也罢。   最让薛姨妈觉得自己连一点遮羞布都没有的,是老爷最后的那些话——薛姨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嫁妆多过长姐不合理,要不也不会每次节礼,都那么加厚备了节礼送往荣国府。   内心深处,薛姨妈是有让姐姐看在她这些丰厚的节礼面上,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对她有愧疚之心,别因为嫁妆之事恼了自己的意思。可是老爷怎么就这么大刺刺的说出来,一点儿情面都不给自己留?   是什么让老爷连情面都不给自己留了?薛姨妈做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觉得不得丈夫信重,自己的天都要塌了,一定要想出老爷为什么不再给自己留情面。   “太太,”屋外传来了丫头试探的呼唤声,想知道自己现在进内室合不合适。薛姨妈狠狠用帕子擦了擦眼里的泪,手上的动作猛的停了下来。她想起来了,老爷刚刚说过自己遇事只会哭,只会抱怨,连蟠儿都不如。   是不是自己不再哭,不再抱怨,老爷就会重新信重自己?薛姨妈嗡着鼻子,让丫头进来给自己梳洗。同贵刚才已经听到了老爷与太太争吵,可是她只是个丫头,用心服侍太太才是根本,太太让自己服侍梳洗,自己就服侍梳洗。   “老爷,”薛坚气喘吁吁的来向薛沛禀报:“郎中请回来了,老爷是在这儿让郎中诊脉,还是回庄院?奴才觉得,老爷还是回庄院吧。”   自己出来好有一个时辰了,竟然没有人来叫自己回庄院,或是来说声太太昏倒之类,让薛沛觉得有些诧异。即是郎中请来了,没有让人白跑一趟的道理,薛沛还是从善如流的带着宝钗回了庄院。   至于薛蟠,现在那小子对桑基鱼溏的兴趣大着呢,巴不得立刻就见着桑树长起来,鱼大起来,好让他多卖些银子。既然叫他也叫不动,薛沛也不再费那个口舌。   薛坚请来的郎中姓亓,很少见的一个姓氏。人看上去有四十来岁年纪,许是天天四处跑着给人看病的缘故,被太阳晒的黝黑,看不出本来的肤色,打扮除了一顶方巾,看起来跟个老农不差什么。 第89章   亓郎中身上背着的那个药箱, 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已经裂了几道大小不一的缝子, 让人担心放的劲大一点儿, 说不定就得散架。   前次亓郎中已经来过一次庄子, 给薛沛开的药倒不很贵重, 薛沛自己喝过修复液, 倒觉不出效果是好是坏。今日让薛坚请人,也是想着用薛姨妈,试试这个郎中医术的意思。   知道要让自己诊脉的是太太而不是老爷, 亓郎中也没二话, 提着药箱就想往内室里进。慌得同喜伸开手站在门口拦人:“你这郎中好生无礼,怎么竟想往内室闯。”   薛沛向着同喜摆手:“亓郎中日常在乡下行医, 都是如此。让你们太太快些收拾, 好请郎中给你太太诊脉。”乡下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能请郎中看病就不错了,自然不然搞什么放帐子搭帕子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亓郎中习惯成自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也是可以理解的。   屋里的薛姨妈也听出了薛沛的不耐烦, 她觉得丈夫刚才虽然指责了自己,却还想着给自己请郎中,显然是有心向自己示好,自己就不能再如以前一样端着,让丈夫的心更远。   示意同贵快些放下帐子,自己躺好把手伸出帐外, 才让请郎中进来。薛沛自是跟着进来了,看到亓郎中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也不提醒。   好在亓郎中很快就收起惊讶,坐到床前要替薛姨妈诊脉。看到同贵竟把帕子搭到了病人的手腕上,亓郎中有些无助的看向了薛沛:“薛老爷,这个,这个……”   薛沛只好道:“内子初居乡里,还有些不习惯。好在身子应无大碍,只是想请亓郎中诊个平安脉,还请见谅。”说完便示意亓郎中只管诊脉。   亓郎中听后,几乎气的想站起来就走:身子无大碍还急三火四的把自己叫来,是觉得自己乡下人好消遣吗?薛沛冲着他拱拱手:“还请亓郎中替内子把脉。”   想到上次丰厚的诊金,亓郎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又平静,才将手搭在薛姨妈的腕间认真的把起脉来。这脉把的时间不短,还让薛姨妈又换了手也诊过,亓郎中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薛沛欲言又止。   薛沛敢让亓郎中给薛姨妈诊脉,是想着这个时代大家子的女子多娇弱,就是看起来没什么,也会有些体虚或是郁结之症。加上薛姨妈自搬进庄子就自己找气生,总有一两样可以让亓郎中开方子。   现在看亓郎中这个样子,可不象只是郁结或是体虚那么简单。   “亓郎中,有话还请直说。”薛沛冲着他拱了拱手。   亓郎中有些为难的看了帐子一眼:“这个,薛老爷,是不是借一步说话。”这样的话直接当着病人说,真的容易把好人给气病了。   薛沛还是坚持:“无事,内子也该对自己的身子有数。”   行,你自己不怕媳妇生气,我还不替你掩着了呢。亓郎中看向薛沛的目光就有些鄙视:“太太的身子是不是平日看着还好,可是行经时疼痛不堪,日子也不准,行经的时间较别人都长?”   帐内传来薛姨妈呀的一声,帐外的同贵脸上也现出惊讶来,这主仆二人显然没想到亓郎中竟能把得这么准。薛沛也是眼神一缩,向亓郎中问道:“亓郎中即能诊出病来,可知道内子因何如此,该用些什么药?”   亓郎中看向薛沛的目光时鄙视更重:“太太显然曾小产过,还是用了虎狼之药才小产的。估计当时月份还轻,说不定太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小产,只以为自己经期不准。不然以府上的家业,不该月子都做不好。”这大户人家,果然都是表面光鲜,正房太太都被虎狼之药搞小产,除了后院妻妾相争,都不做他想。   薛沛在心里使劲扒拉着原主的记忆,并没有薛姨妈曾小产过的印象,不由将目光看向还落着的帐子,问道:“太太,你自己可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难道那时原主出门谈生意去了,薛姨妈体贴丈夫,原主回来后也没向丈夫说起,免得他跟着一块伤心?原主这位太太,看起来可不是这么体贴的人呀。   亓郎中心里更加鄙视起薛沛来,觉得这位薛老爷怕是不知道后院妻妾相争厉害的,整个就是个糊涂人。可怜他太太,自己受了罪还不得老爷怜惜,怕是娘家离得远吧。   薛姨妈自己也紧着想,想破了头,仍跟薛沛一样没有头绪,向着帐外道:“确如郎中所说,我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小产过。”   亓郎中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太太仔细想想,自己头一胎与第二胎间隔是不是很长?看脉相,太太头一胎,并不真的是第一次受孕,小产还在头一胎之前。这都是小产与头一胎间隔的时间太短,母体频繁受孕,以至身子虚弱,不好再坐胎。”原来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小产了,看来下手的那个妾手段还挺高,   薛蟠与宝钗之间足足隔了五岁,在这个三年抱两的时代来说,可不就是隔的时间较长。薛沛对亓郎中的医术十分佩服,面上还是惊诧的问:“不想亓郎中如此高明,不知能否帮内子看看,是被何种药所害。”   亓郎中又请薛姨妈伸手诊了回脉,才向薛沛道:“是孕前接触寒凉之物过多,才至如此。若是没有诊错,因小产让那寒凉之物排出,与头一胎离的又近,头一胎身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太太生了头胎之后,那些寒凉之物并没停用,身子一直被寒凉之物所伤,第二胎怕是胎里会带些病气。”   神了!宝钗可不就是胎里带了热毒,想来是相生相克之理,胎儿一直对抗着寒凉之物,所以不得不自身积热以却之,久而久之就成胎里带出的热毒之症。   既然亓郎中如此神奇,薛沛自不会当面错过,请他看看现在薛姨妈用的东西里,可还有那寒凉之物——刚才亓郎中一直强调薛姨妈长期接触之下,才会让寒凉之物入体,身边用的东西里,就有寒凉物的存在,是大概率的事。   薛沛可没忘了,贾敏那一世,王夫人是怎么下暗手,致使黛玉甫一出生,身子便孱弱的。而王夫人对薛姨妈,今天早晨薛沛才亲自给薛姨妈分析过,应该跟对当年贾敏的感情差不多。   薛姨妈也着急呀:她现在只有一个儿子,还想着多生几个呢,更愿意亓郎中替她指出那害人的东西到底藏在什么地方——身为当家主母,薛姨妈对自己吃用的东西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想亓郎中在内室略转了转,就指出那对朱釉八宝瓶是被红花水泡过的,七彩琉璃宝树,有几料珠子就是麝香珠子外头抹了颜料。   薛沛听了嘴角都抽了抽,薛姨妈已经痛哭起来:“老爷,她为什么这样对我。”   亓郎中还以为那个她,就是自己所想的薛沛之妾,心里还想着难怪人都说薛家富贵,一个妾都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物件自身的价值不说,就是炮制起来,不是个中老手,也难做的这样不引人注目。   请技艺高超的老手,那价钱可不在物件本身的价值之下。   薛沛却知道这个她,正是薛姨妈的好姐姐,荣国府的当家太太,王夫人!   想着薛姨妈这一天受到的打击不少,再打击下去万一黑化了于自己没有什么好处,薛沛开口向帐内劝道:“自是不愿意看到你过的比她好。即是亓郎中已经诊出病因,日后只好生调养身子便是。那些害人的东西只怕还有,我带着亓郎中去一并查出来。”   这几样东西都是王夫人与薛姨妈节礼往来送过来的——姐妹多年,王夫人自然知道薛姨妈的喜好,送来的东西虽不名贵,却得她喜爱,又要让人知道她们姐妹情深,薛姨妈才日日摆在眼前,就算来庄子上,也没收进库里。   想来薛姨妈的私库里这样的东西还有,薛沛便让同喜拿钥匙,带着亓郎中去彻查。哪怕心里早有准备,等亓郎中把东西一一挑出来,还是让薛沛大开眼界:不光是摆件,便是已做成衣裳的布匹、把玩的玉器,或多或少都被加了料。   这些东西,薛姨妈无一不是穿过用过摆过,不中招才怪了。   亓郎中到此时也看出,这么些东西绝不是区区一个妾拿得出来的,自己“这个,这个”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向薛沛建议道:“薛老爷也别心疼东西,这样害人的玩意还是毁了的好。”   这话大得薛沛之心,向着亓郎中拱了拱手道:“不瞒亓郎中,这送东西的人,也是一门亲戚,与内子,唉,总之内子不管防范谁,也不会防范她的一位亲戚。我那小女,正如郎中所说,胎里就带了热毒,平日里没什么,犯起病来着实让人心疼。”   亓郎中闻弦歌知雅意,主动提出要给姑娘把脉。他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去了姑娘的热毒,能缓解一下也好让姑娘少受些罪。   薛沛便趁机提出,让亓郎中每五天来自己庄子上一回,给自己家里人诊下脉,算是以防万一的意思。因他给的诊金丰厚,用的药自家又都齐备,不用操心,亓郎中应的很快。   这样一来,庄子里也不必真的养个大夫,薛沛也有借口给宝钗用上修复液调理身子,还没有人会起疑心,正是两全其美的事。   送走亓郎中,薛蟠才跑的喘吁吁回来了,一见到薛沛便问:“父亲,妹妹怎么了,为什么给妹妹看郎中?”   你光知道你妹妹看郎中了,就没听到你娘那里快哭断气了?薛沛看向薛蟠的眼神便有些犀利:“去看了你母亲再来。”   薛蟠也不是没听到薛姨妈的哭声,不过是薛姨妈从来庄子里,哭声就没断过,让他以为薛姨妈是心疼宝钗才哭的。现在见父亲神情严厉,不由缩了缩脖子,又让薛沛骂了一声:“都是读过书的人了,站如松坐如钟,行止有度还没学会吗?”   薛襄这时也过来了,听到兄长骂侄子,忙劝:“等过两日甄先生过来,请他多督促蟠儿便是。”薛沛才算是放过儿子。   等到薛蟠听明白自己母亲与妹妹为何遭了大罪,对王夫人简直恨到了骨头缝里,嘴里嘟嚷着要亲自进京向王夫人寻仇,被薛沛喝止了还不服气。   薛沛便将一家四口都聚到一起,也不管宝钗听不听得懂,向着几个人分析了现在薛家的处境,告诉他们从现在起,自己便做主与王家所有的人断了亲。不过他仍同意薛姨妈再给王子腾写信——怎么也得让王子腾知道知道,王夫人所做的恶毒之事。   物证嘛,也可以给王子腾送去。薛沛有理由相信,这封信一定先落到王子腾夫人的手里,至于王子腾夫人会不会因这封信与王夫人起芥蒂,薛沛并不关心。   为了让甄士隐长久的留在庄子里给薛襄与薛蟠做先生,薛沛已经又让人在薛襄的院子边上,起了七间的院子,现在已经收尾,有那个时间操心王夫人跟娘家嫂子间的关系,不如看看是不是收拾妥当了,让甄士隐看出他留客之心。   院子将将移完树木,甄士隐便携妻带女的来到了庄子上。此时的甄士隐女儿尚未走失,家财仍在,带了两个仆从并两个婆子,边行李带人,足足赶了三辆马车过来,看上去是走亲戚不是来做西席。   薛沛不以为忤,热情的将甄士隐揖让进庄子,还让薛襄与薛蟠与自己一起迎客。没想到叫了几声,薛蟠都没有应他,回头看时,才发现那小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封氏手里牵着的那个粉妆玉砌的小人儿。   什么叫孽缘,薛沛这次算是见识到了。他看出来薛蟠看向英莲的目光里,是单纯的好奇,可是你自己妹子也是粉团子一样的女孩,你还这么看人家小姑娘,就有些过了吧?   “她眉心的红点儿,是谁点的,都没点圆。”薛蟠好不容易给甄士隐见过礼,说出的头一句就是这个。   甄士隐着实愣了一下,看了看薛沛,才向薛蟠解释道:“并不是点上去的,是天生的。”   薛蟠便大加惊异:“天生的,竟长得这么巧,不偏不斜,颜色这么好看。”说着还想上手去摸一下。   一把打开薛蟠要作恶的手,薛沛觉得自己已经没眼看这个傻儿子了——自从他穿越过来都多少日子了,薛蟠在他的鼓励教育之下,并没如原着里那么不堪,一天比一天更得用,这还是头一次表现出傻的一面,还是在别人父亲的面前,失礼,太失礼。   “甄先生息怒,犬子自来有些呆病,跟他妹子就是最好的。现在见了你家姑娘,与他妹妹一般大小,想来有些好奇。等我教他给先生赔礼。”薛沛向甄士隐赔了笑,又骂薛蟠:“无知的孽障,你能见过几个人,就知道巧不巧了。还不快向先生赔礼。”   主家如此谦逊,甄士隐也不好多说,只笑一句赤子之心,到底让封氏随着小封氏快进内院去了。就这薛蟠还眼巴巴的一直到看不见英莲的影子了,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意。   这让薛沛不得不警觉起来:甄士隐可还没同意是不是给两人做先生呢,若是让薛蟠这番不着调的表现吓着了,自己也不能把人困在庄子里不让走吧。   虽说甄士隐一支早已经与甄家主族没有什么联系了,可是人家现在家业未败,并不缺银子使用,不是非得靠做西席吃饭。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是讲究风骨的。   “啪”,薛沛拍了一下薛蟠的头,黑着脸向他道:“还不快些带路。”薛蟠就蔫蔫的走在头里,引着男人们进了薛沛的外书房。   甄士隐刚才已经看到,薛蟠一直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了,哪怕薛蟠还是个孩子,自己的女儿更小,可是这么冒失的孩子,难免让他心生不喜。就算明知是主人家的少爷,对薛蟠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薛沛故做不知,也不用小厮,只让薛蟠给自己几人端茶倒水。若是平日薛蟠就算是不敢不从,脸上也得带出一两分不耐烦来,今日却顺从得很,哪怕有些笨手笨脚,可是殷勤的态度令人侧目。   茶即献罢,薛蟠便乖乖的在薛沛身后站好,听着大人叙话。薛沛自然不能一开始就说让人做西席的话,只问姑苏本地风物,说些世俗人情。   即说人情,不能只听甄士隐的,薛沛细细的向甄士隐说了说自己府上为什么好好的金陵城不住,反而搬到这么一个小庄子上来。   “唉,世情冷暖,人面高低,只我们这些大人见识见识就罢了,孩子们都还小,若是让他们见多了怕移了心志。”薛沛叹口气,一脸老父亲情怀:“只是我又不忍让孩子就此荒废了,做一辈子的乡野村夫。若是只我一人在此,如何不是度日呢。”   听的三个人无不动容,甄士隐更是想起了自家祖上的经历来,脸上神色晦暗难明。薛襄见甄士隐久不接话,不安的看了兄长一眼,见人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才端起茶来品了一口,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蟠儿这小子头一次沏茶,殷勤的太过,觉得茶放的越多越心诚,茶沏得太苦了。   吐水声打断了甄士隐不知飘到哪儿的思绪,回过神来的甄士隐向薛沛苦笑了一下:“不是我有意怠慢,实在是薛老爷的遭遇,与我祖父十分相似,这份慈父之心,也是如出一辙。”   薛沛跟着苦笑了一下,并没有追问甄士隐的祖父遭遇了什么。开玩笑,原主可是江南暗探,对甄家的过往不说一清二楚,可是甄家原来有几房族人,现居何地,各做什么营生等事还是知道的。   因此薛沛才敢建议薛襄给甄士隐写信,还给了薛襄后两句建议。没别的,就是因为甄士隐父亲的情况,跟薛沛现在的情况极为相似——当年甄士隐的祖父不得不离开金陵,带着家人退居姑苏,同样没办法给儿子找到一位合意的先生。   所不同的是,薛襄、薛蟠两个还有一位薛沛替他们操心,甄士隐的祖父,则是完全被自家侄子生生逼出金陵。   这话还得从甄家那位奉圣夫人说起。甄老太太的丈夫,并不是甄家的长子,甄士隐的祖父才是。长兄幼弟,其实并没有什么矛盾,反因父母去的早,做兄长的照顾幼弟的时候多些。   尤其是弟媳竟阴差阳错做了皇子奶娘,更让甄士隐的祖父觉得幼弟可怜,做主替幼弟纳了个妾照顾起居。及至皇帝让自己的奶兄甄士隐这个金陵出身的人,回到江南替自己布局的时候,那个妾待甄应嘉也不大恭敬。   这便让甄应嘉以为自己的大伯,给自己的父亲纳妾,是想着趁自己母子不在金陵,好夺了父亲的宠爱,进而想谋害自己这个幼弟的嫡子,好谋夺幼弟的产业。   于是甄应嘉不光恨那个妾,对甄士隐的父亲也一直怀恨在心——谁让那个妾是甄士隐做主替幼弟纳的,看在甄应嘉的眼里,可不就是安插在他们一房的眼线。   不过那时甄应嘉还年轻,又刚刚回到金陵,知道自己不是甄家族长、自己亲大伯的对手,更不敢因为自己家之事误了皇子的大事,选择了隐忍。   这一忍就是五年。五年之后,皇子做了皇帝,礼送自己的奶娘出宫荣养,给了自己奶兄体仁院总裁的职位,更给自己的奶娘手书“奉圣夫人”。   整个甄家都因皇帝的这一登基,变得炙手可热,甄应嘉却向着甄士隐的祖父发难了。虽然甄士隐的祖父是甄氏一族的族长,可是族里人,更愿意攀附跟皇帝关系不一般的奉圣夫人与体仁院总裁。   若不是甄士隐祖父的幼弟出面,甄士隐的祖父别说退居姑苏,长房能不能保住一丝血脉都在两可之间。 第90章   就因为有甄应嘉在金陵城中, 权势一日高过一日,甄士隐的父亲与他, 中举后能免税赋便不再应春闱, 为的就是怕甄应嘉觉得长房还有崛起之机, 或是还有报复之意, 对自己一房不利。   这么些年来, 甄士隐一房半隐居于姑苏,为的是保住血脉。可是薛襄去的信,却打动了甄士隐: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甄应嘉不光害得自己一房隐居, 现在更是对皇商薛家出手。皇商也是替天子办事的人,他想亲眼看一看, 薛家是不是要与他们一房一样, 由着甄应嘉继续为恶。   最关心甄应嘉下场的,一定不是他的族人亲戚,而是曾被他害过的那些人。薛家,是被甄应嘉害的最惨的, 所以到薛家庄子里, 一定能得到甄应嘉下场的最新消息。   薛沛并不会点明甄士隐心里的想法,也不觉得甄士隐是在利用他——想到请甄士隐来给薛襄两个做先生,难道不是利用他对甄应嘉的怨念?   人与人之间,相互利用的关系,往往比什么意气相投、心意相通更长久。   “好在苍天有眼。”薛沛模糊道:“天佑薛家,为恶之人已经被圣明天子发现恶行, 现在已经被锁拿进京。合族之人通同做恶的,也被禁于自己府上,等着圣天子的处置旨意。”   甄士隐一路行来,并未进金陵城中,还真不知道甄应嘉已经被锁拿进京之事,听到薛沛说后惊诧的站了起来:“薛老爷是说那甄应嘉?”   薛沛点了点头:“正是那甄应嘉。可惜甄应嘉虽被锁拿进京,金陵知府却没能查到我们府里失窃银子跟他有关。薛家,到底是败了。”说完脸色沉重两分。   薛襄与薛蟠见薛沛神情不好,都上前劝他放宽心怀,又向他保证,自己会好生读书,将来科举做官,重新兴盛薛家。薛沛便向甄士隐道:“他们两个读书心切,却不知道这读书若无名师指点,想靠自己苦学便有所成,简直是痴人说梦。”   甄士隐自知薛沛之意,想到甄应嘉即已伏法,自家也不必再不敢靠近金陵一步,生怕被甄应嘉拿到把柄,令长房血脉无存。现在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当年那些向自己祖父落井下石的人面前,好生看看他们的嘴脸。   转念一想,心里又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可笑——当年祖父避居姑苏的时候,甄士隐还没出生,那些所谓的族人,哪个认得他?现在他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也没有人知道他与那些人是一脉相承的族亲。   这让甄士隐对是不是留下做西席,踌躇起来。   甄士隐明显的迟疑,薛沛看在眼里,却没有开口再劝:甄士隐如果选择留下来,是他的造化,可以让他免于女儿被拐,家产被烧的命运。   若是实在不想留下来,也强求不得,只能说甄士隐命中注定要被跛足道士忽悠出家。好在甄士隐得到甄应嘉被锁拿的消息,心情是畅快的,觉得甄应嘉能这么快被抓,薛家一定出了大力。   就算薛家是为了替自家报仇,可自己也是间接的受益者,哪怕现在还看不出益在何处,光是让自己放下了胸中包袱,敢于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金陵城中,替自己的父祖去列祖列宗上柱香,已经算是一大快事。   “薛二老爷有这样一位处处替你着想的兄长,是薛二老爷的福气。”甄士隐说的很诚恳:“我虽不才,只替薛二老爷与小少爷顺顺文,大概还能做到。”   这是答应留下的意思了,薛沛忙让薛襄与薛蟠拜见先生,又言明即是薛襄两个的先生,那就不必客气,讲不得什么老爷少爷的话,对他们直呼其名便可。就是对自己,因着两位封氏之故,也是远方姻亲,便是通家之好,亲戚往来,万不可叫什么薛老爷,让大家生份了。   薛沛如此豁达,倒对了甄士隐的胃口,与他叙过年龄,甄士隐长薛沛五岁,薛沛与薛襄皆以兄呼之,薛蟠则要称伯父,两人约定通家往来,不拘泥于俗礼。   薛沛又命薛蟠于前引导,大家一起来到后院,让人向薛姨妈等人通报了原由,要与女眷相见。不一会儿同贵已经到院门处迎接诸人,薛沛不由眼神一暗。当着人也不好问太太怎么没有亲迎。   及进了屋,薛姨妈与两位封氏倒侯在门口,将人迎入后各自重新见礼。薛沛暗观两位封氏面上笑意盈盈,薛姨妈这个做主人的反而僵着一张脸,便知她心里还是觉得两位封氏不是值得交往之人,自己能跟她们一处说话,是迂尊降贵了。   心里冷哼一声,薛沛也不用薛姨妈,自己命人准备酒席,以乡居没那么多规矩为由,也不分什么男女,大家一席吃起酒来。   甄士隐到此时才知道,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给薛襄两个做先生,人家薛沛已经替自家准备好了院子,并不必与主家住在一起,心里更感薛沛至诚之情,席间更多洒脱之意,让薛蟠看直了眼。   这让薛姨妈心下更是不快,除了门酒外再不肯多说一句话,不高兴都快刻在脑门上了,生生让气氛慢慢冷了下来。不一会儿,甄士隐夫妻便以长行劳累,院子还要收拾为由,带上英莲,由薛襄夫妻陪着去自己的新居了,只剩下薛沛一家四口大眼瞪小眼。   “你现在满意了?”薛沛冷冷看着薛姨妈,觉得这个女人的脑回路实在清奇——这个时代的女人,娘家固然是底气,可是发现娘家不能依靠的时候,不是应该巴着丈夫,生怕丈夫因娘家对自己不满,导致夫妻离心吗?   前两日薛姨妈也不是没有向薛沛示好过,就是与封氏相处,看起来也较往日亲密些,怎么今日又故态萌发了?   薛姨妈被薛沛冷冷的目光看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可是想想又挺直了身子,向着薛沛道:“老爷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很!”薛沛一点客气也没留:“你明知道我费尽心思,才让甄兄留下给薛襄跟蟠儿做先生,好重耀薛家的门楣。你是看着蟠儿还年幼,生怕薛襄早中了,得了功名身份,薛襄媳妇在身份上压你一头,就想故意气走甄先生,好让薛襄无书可读,是不是?”   这点儿小心思,还真以为谁看不出来是不是。   薛姨妈被说的哑口无言。她发现,自从中毒醒来之后,老爷待她就不再如原来一样事事谦让,好象自己做什么都不如他的意。现在更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就对自己高声斥责,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留。   “我就这么不入老爷的眼吗?”薛姨妈不由问出声来。   哪怕因为薛姨妈向人透露了原主暗探身份,才让原主给自己腾出身子,薛沛也无意与她扮什么恩爱夫妻——能透露原主的身份,就能透露自己的秘密,这让想安稳隐居田园的薛沛,怎么能够继续容忍?   而且这位就是个外头精明内里糊涂的,即看不清形势,又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正是近之不逊远则怨。所以今日薛沛要当着孩子们的面,把自己对薛姨妈的不满表达出来,让薛蟠兄妹知道自己的母亲行事并不谨慎,将来就有什么事,也少找她商量,省得她再养出一个呆霸王跟有大志向的宝姑娘。   至于他自己,有人觉得他是个渣男,渣就渣吧。   薛沛即开了头,自要把话题继续下去,他看向薛姨妈的目光已经阴冷如吐信的毒蛇:“你的确不入我的眼。自从你把我替圣人做事,告诉你哥哥,令我差点命丧黄泉那日起,我眼里就再没有你这个人。”   薛姨妈一下子呆若木鸡,薛蟠兄妹则被父亲中毒是因为母亲所致给吓得说不出话。薛沛把眼看向薛蟠:“为了你们兄妹有母亲照料,我本不想提此事。可是今日看来,你母亲不光看不得我好,也看不得你读书上进。在她眼里,只有眼前这么点利益,全不想着薛家还要复兴。而复兴之责,就在你与你二叔身上。”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不想让蟠儿读书上进,我也想着让他有出息。可是就算是请先生,不也是薛襄先应考吗,先生又是薛襄的亲戚,待蟠儿怎么能尽心。”薛姨妈还在为自己辩解着。   薛蟠看向自己母亲的眼神里,也有失望:“母亲,叔父刚到庄子上,不顾一路辛苦,把自己几年来赚的银子全都交给父亲,可见与咱们一条心。比那些多年来拿咱们的银子,家里一出了事,就派个奴才来对咱们冷嘲热讽的亲戚,不知道强多少。我现在才多大,自然要叔父先科举。叔父先中的话,等于是替我探路,将来还能帮扶指点于我。你怎么还能猜疑叔父,不想让叔父上进呢?”   不错不错,没白费了自己这些天的教导,薛沛对着傻儿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在蟠儿是个明是非的。太太即不明白此中道理,也不必再带宝钗了,便由二太太多费些心吧。”   说完拉起宝钗的小手,把个呆愣愣的孩子带出门去。薛蟠看了自己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可是想想处处替他着想的父亲,若不是因为母亲,也不会现在撑着病体还继续为薛家奔波,心里的称自是偏向父亲。   甚至,薛蟠心里觉得,若不是因为母亲,父亲族长之位不会被夺走,府里的生意不会被夺走,金陵城里的宅子还有那些银子,也不会失去。   这些,都是因为母亲。薛蟠微微向母亲躬了躬身:“母亲好生养身子吧,父亲已经说了,儿子的事不用母亲操心。”说完再不回头,转身便出了门。   门口处薛沛正在给宝钗擦泪,哄着她别哭了。看着薛蟠垂头丧气的出来,叹了口气站直身子:“随我到书房来。”让奶娘把宝钗带下去休息。   到了书房,薛沛直接告诉薛蟠,自己今日所言,等他大了都可以自己查证,看看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母亲。他都敢如此说话,已经有些开窍的薛蟠,更知道刚才父亲所言无虚。   “母亲那里?”薛蟠到底问了出来:“日后父亲会休了母亲吗?”   薛沛摇了摇头:“我今日跟你母亲说这些,也是想着重症需下猛药,能让你母亲明白过来最好。”可惜几率太小了。   薛蟠听了脸色一松,薛沛也只能心里叹气:不管薛蟠对薛姨妈有多失望,那毕竟是他的母亲。原着里薛大傻子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对母亲还算孝顺,对妹妹也还友爱,自己当然不会让他连这个优点都失去了。   拍拍薛蟠的肩膀,薛沛道:“过两日便该跟着甄伯父读书了,等着你中了进士,自然可以给你母亲请诰命,到时她就明白,你叔父书读的好,于你只有激励的,并不会防碍了你的前程。”薛家在官场上又不是什么世家,有什么人脉之类的资源怕分散了,只能集中培养一人。薛襄与薛蟠,就是薛家累积官场资源的第一人。   得了鼓励的薛蟠,读书的劲头不小。甄士隐因看出薛襄原本有些底子,觉得不宜与薛蟠进度相同,干脆把两人分成上下午教书,重点区分的很分明。   而薛姨妈自薛沛三人离去那日起,一直抱病不出,就是两位封氏探病,也被她的丫头给婉拒了。薛沛正好以此为借口,把宝钗托付给小封氏,请她照顾宝钗。   原着里薛襄去的早,薛蝌跟薛宝琴还能长成知书识礼的好孩子,自然都是小封氏教导之功。让她带着宝钗,应该比薛姨妈更靠谱。   两个孩子都有人管着,薛姨妈那里也没再闹妖蛾子,薛沛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试验中的桑基鱼溏上。可惜现在已经是快入冬了,并不适宜再放养鱼苗,新种的桑树也长的不甚精神,让薛沛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了,应该明年春天再动工的。   “老爷,快去甄先生家看看吧。”薛坚呼哧事喘的跑过来,向着薛沛大声嚷嚷着。   薛沛皱眉道:“说你多少回,遇事要稳重些,怎么还这么毛毛燥燥的。”这小子还是欠磨练。   薛坚一点也没因老爷的训斥放低声音,还是急急的道明来意:“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和尚还有一个道士,两个人非得向甄先生化他们家的英莲姑娘出家呢。”   什么?   薛沛听完薛坚的话,都要呆愣住了,这两个人怎么这个时候冒出来,还找到了自己的庄子上?这一世,薛沛可从来没想过还要跟这两个人打交道——原着里和尚道士给薛宝钗送药引的时候,原主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自己应该与这两个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现在这两个人又出现了,还到了自己的庄子上,仍是开口就要化人家孩子出家那一套,让薛沛心里升起对这两个人深深的恶意。   原着里薛家也是蒙这两位光临过的,还送了宝钗一个药方一味药引。听起来似乎对宝钗不错,可是那一味不知名的药引子,却只能用一次,用了也就没了,等着一副冷香丸吃完,就算有药方,药引子又该上哪儿寻去?   还是说和尚道士心里知道,不等那配好的药吃完,宝钗就用不上冷香丸了?胎里带的热毒,这世上除了薛沛自己,是没人能治好的,原着里的两个神棍也是一样,薛沛可不觉得只吃完配好的冷香丸,宝钗就能除了病根。   宝钗用不到冷香丸,只有一种答案——死人,是不用吃药的。   看似对宝钗十分友好,实际上当面咒人不长命,这样的的人也就薛姨妈那样糊涂的人,加是薛蟠那样的傻了,才当成是救命的活菩萨,还替他们大肆宣扬。   一路急走一路想,薛沛心里对僧道两个的恨意又多了两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穿越一回遇到他们一回,真当自己拿他们没办法了是不是。   “何方妖人在此妖言惑众,莫不是想着要拐了孩子,养大些卖银子吗?”薛沛一到甄士隐所居的院墙外,便开口向和尚道士发难。   想在姑苏显显能耐的和尚道士,到了地方竟发现甄士隐家大门紧闭。两掐指一算,才知道甄士隐竟到了金陵城效一处庄子里教起书来。   和尚道士当时心里就有些纳闷,这写好的命理,怎么竟会有变动?不过两个修行之人,还是知道世事无常这句话的,两个人只当是有什么契机,让甄士隐远行,也没多想,缩地成寸就找到了薛沛的庄子之上。   他们也没惊动别人,见封氏带着英莲做耍,开口便让封氏将英莲舍与他们。封氏只此一女,爱得跟眼珠子一样,自然不肯,两相争执之间,甄士隐跟薛襄、薛蟠三人听到动静,都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封氏的丫头就跟甄士隐回明白原由,甄士隐心下暗怒,面上还维持了风度:“两位大师可是想化些斋饭,娇杏,去厨房取饭来,再去取二两银子给两位大师添双僧鞋。”拿了东西赶紧滚蛋。   按说甄士隐已经如此相待,那两个见事不谐也该哪儿来哪儿去——反正他们这遭也不是想把人真化出家,不过是给红楼做个引子,让一干情鬼有出场的机会。   谁知僧道见了别人尤可,对薛襄的出现却惊奇不已——按着命理,薛襄此时还该游荡在外做生意,不该出现在金陵附近的庄子上,更不该跟着甄士隐读书。   还有薛蟠,也应该在金陵城内做他的呆霸王,做好强抢英莲、打死冯渊的准备才对。他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小庄子里。他们两个出现在庄子里,那薛家别的人,会不会也来了?   命理频频改变,僧道觉得有必要查一下是哪里出了岔子。   没等他们套出别人的话,薛沛就已经到了不说,还对两人张口便骂拐子,那两个自是不能忍,转头就要反驳薛沛的话。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发现竟是薛沛这个早应该入土为安之人,和尚不由大惊:“你怎么还没死?”   薛沛大怒:“出家人慈悲为怀,哪有一见面便咒人死的道理,可见是个假和尚。来人,快把这两个人绑了送衙门去。”   道士连忙上前,向着薛沛颂一声“无量天尊”,打了个稽首道:“薛居士莫恼,师兄是个急性子,他见薛居士面有厄纹,前些时日当有大难。不想薛居士竟平安渡过,所以才有些诧异。”   这番话听的人要不是薛沛,自然会深信不疑。可是薛沛可是放火烧过这两个的人,能让道士两言两语给哄了去?他冷笑一声:“只要去金陵城里半日,十个人有九个知道我前些日子大病一场,还家财尽失。两位竟拿这么个人人皆知的事,来我的庄子里诈银子拐人,可是打错了算盘。”   本来已经觉得和尚道士有些道行的众人,一下子被薛沛的话给点醒:可不是,薛沛大病、薛家两次招贼失银,在金陵城并不是什么秘密,都不用特意打听,到现在还有老百姓猜测究竟是谁盗走了薛家的银子,张三李四的猜个不休呢。   和尚道士对几个凡人竟然把自己驳的哑口无言,心里也自气恼,暗中都运指如飞,想算一算何处出了纰漏,这个薛沛怎么就没死成。   不算还好,一算之下薛沛命理竟如迷雾一般,让两人无从算起,不由人不大惊失色。和尚脱口道:“何方妖孽,竟然为祸人间。”   薛沛对这个动不动就称别人为妖孽,自己却做着比妖孽更过份事儿的和尚,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向着他吼道:“别人不把孩子舍给你,就是妖孽,你行动就想化别人家的孩子,又该如何称呼?”   和尚被薛沛怼的说不出话来,指着薛沛鼻子冒粗气。道士又过来打圆场:“居士真的误会了,我二人是见这孩子有命无运,还要带累爹娘,才想化她出家化解甄居士的厄运。” 第91章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薛沛向道士冷笑一下, 正想开口,小封氏见薛沛过来, 也带着宝钗过来, 想着给封氏壮壮胆——不知不觉间, 薛襄夫妻已经把薛沛都做为全家的依靠了, 刚才她不敢出来, 现在见薛沛出来了,便也带着宝钗来了。   不见宝钗还好,一见宝钗, 和尚道士的手指又忙了起来, 两个人算出宝钗命理已与安排好的有异,对视一眼, 都有惊异之色。   道士知道和尚说不过薛沛, 自己上前向着薛沛重打个稽首:“薛沛居士,令千金生来有疾,凡人用药并不能压制,受苦不小。贫道正有一方, 可化她病痛。”快来求我, 给了你药方,你该相信我们的本事了吧。   谁知薛沛接着冷笑:“你说有一方,什么时候见效验,能不能去根,可能永保我女儿无虞?”   你这是无理取闹好不好?薛宝钗所得热毒,用百花之精为引, 也不过是暂为压制,哪里能保她永世无虞?道士便沉吟了一下,更让薛沛逮到了把柄:“不过是个药方,还是没得效验过的,就大言不惭说什么能化解病痛,你当我是三岁孩童,由你信口胡诌几句,就听信了吗?”   和尚见自己两人屡屡落于下风,心下无名之火顿起,悄悄做了个手势,宝钗就觉得自己浑身燥热得喘不过气来,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根本停不下来。   听到宝钗咳嗽,薛沛心里一揪,见孩子小脸通红,咳得眼泪汪汪,身子软软的被小封氏抱在怀里,不由恶心人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向着和尚道士怒骂道:“出家之人,不知积德行善慈悲,竟对一个三岁孩子下手,天也饶不过你。”   刚说完这句,比贾敏那世更猛烈的火系异能已经将和尚整个烧着了,薛沛仰天大笑,笑中带着泪意:“苍天有眼,烧了这恶僧!”   和尚道士心下也大惊,不停的念着灭火诀、避火咒。贾敏那世薛沛的火系异能还未大成,那火他们两个都灭不了,现在已经大成的异能,和尚更是抵挡不住,大家只听见和尚被烧得呼疼之声,哪见火小一星半点?   道士无法,只好撕开虚空,一把抓住和尚往太虚幻境而去,一边飞还一边埋怨和尚:“道兄怎么敢对无辜女童出手。我们只可暗中引导,不该如此直接向人发难。”要不天火怎么灭不了?   到了太虚幻境,警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助和尚将火扑灭,心下也有些恍惚:小世界尚未完全成型,所以警幻一直以为天道不全,才敢借着让一干花精历劫之机,抽取哀怨之气,增加太虚幻境的实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刚才听和尚竟被天火惩处,难免忐忑起来:她说的再冠冕堂皇,也只能哄一哄那些刚化形为人的花精树怪,连自己都骗不过。若是此方小世界天道已全,自己仍行不义之事,下次天火烧的会不会是自己?   沉吟一会儿,警幻命和尚下去养伤,没有她的吩咐,跟道士两个不可再去凡间。等二人走后,又细思一会儿,到底不愿意放弃如此轻易提升修为的法子,警幻起身到了薄命司,抽出正册看时,开头一页便已氤氲不明,全不似旧日模样。   这可把警幻吓得不轻,只当天道是借此警告自己,忙收敛行迹,想着且瞒过天道再说。   薛沛不知道自己一把火,竟吓得警幻暂时不敢肖想小世界众女儿,现在正抱着宝钗给她喂掺了两滴修复液的白水——亓郎中并不住在庄子里,请来还得一会儿,宝钗的病却耽误不得了。   别人只当薛沛喂水是为安抚宝钗,见宝钗咳得渐轻,人人只顾着欢喜,全当宝钗被自己父亲抱着不害怕了,自己缓了过来。   等亓郎中背着药箱过来,发现宝钗虽然还有些做烧,情形倒没薛坚说的那样严重,不由细问宝钗犯病的原由。听说那和尚道士两个凭空不见了,眼神就是一缩,向着薛沛叹道:“天下竟真有神仙不成?”   薛沛看了亓郎中一眼:“要我说不过是障眼法,我看话本子里,红拂女、虬髯公一流人物,不也是上天入地,行事无踪,听上去与神仙无异?”   亓郎中听了点头,不过还有疑问:“只是那和尚突然被烧,不知是个什么原因。”说完,定定看着薛沛。   薛沛心下就是一沉,眼睛也认真的看着亓郎中:“亓郎中不闻,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亓郎中便点头,向着薛沛玩笑道:“薛老爷倒是生性近火,原来在金陵城里时,听说府里就曾着过火,还烧得一点儿东西都不剩。”   呵呵,薛沛心里冷笑一声,他就说嘛,怎么庄子隔壁村,这么巧就出了个医术了得的郎中,医术比金陵城的大夫都高超,还是在他们家刚搬过来就及时出现,又恰好被薛坚知道。   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就是不知道,这位郎中是皇帝派来的,还是别的人安插过来的。不过薛沛自有应对之法,连眼皮都不用抬一下,话就脱口而出:“许是老天都觉得我薛家不该再遭什么磨难了。”   有本事,找老天爷问去吧,那和尚被火烧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在场呢,谁看到自己对着和尚放火来?   亓郎中也是神情未变:“薛老爷说的有理。”接着给宝钗诊脉。   不管这个人是谁派为的,医术还是很高明的。只把了把脉,便向薛沛等人道:“姑娘身上的热症倒是轻了些,许是刚才一发散,倒把热症发散出来了?”连说连拧着眉在屋地上踱步,嘴里还念叨着奇怪,怎么会这样等语。   屋子里除了知道内情的薛沛,每个人的眼睛都随着亓郎中踱步的身影转来转去,薛蟠头一个忍不住:“亓郎中,你还不给我妹妹开药吗?”   亓郎中如梦方醒,坐到桌前提笔写起了方子。薛沛已经在红楼世界走过几遭,所穿的原主开始的时候,无不是体弱拿药当饭吃的。   久病成医,对一些药性药理也明白些,看那方子上的药都还温和,用量也很谨慎,的确是给孩子用的,便让人去开库房取药来煎。   亓郎中却已经又坐到宝钗床前,再次给她诊起脉来,边诊脉还不停的抽着鼻子,薛沛心里又是一紧。等到亓郎中挽起宝钗的衣袖,薛沛便知修复液已经开始往出排毒了,不由生气的向亓郎中道:“亓郎中这是做什么?”   宝钗再小,可也是女孩子,又不是受了外伤还得观察伤势,亓郎中挽宝钗袖子的举动,在乡下觉得没什么,可是对曾做过皇商的薛家,确实有些过了。   听到薛沛喝问自己,他才醒过神来,有些讪讪的站起身来,向着薛沛打了个躬:“我闻着姑娘身上异味颇重,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薛蟠已经站到了妹妹的床与亓郎中中间,向着他气道:“小孩子四处走动玩耍,又是汗又是土的,有些异味有什么奇怪。你这郎中好生奇怪,给别人看病也是这么胡来吗,那我们可不敢再请你了。”   一句话说的亓郎中脸上青白不定,还得再次向薛沛赔礼,就连薛蟠那里也做了个揖。只是薛沛即发现亓郎中蹊跷,哪里还能容他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现在正好借着薛蟠之口不再与这人往来,对亓郎中只说自己家里的人身子已经见好,亓郎中医术了得,日后就不耽搁他的功夫了。   拿着丰厚的诊金,亓郎中简直欲哭无泪,他来到这穷僻的乡下,可不真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是奉命再监视薛沛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得了薛沛的信任,每五天都能看看薛沛可有什么异动,怎么就因为一时的好奇,把大好的局面给毁了?   有了修复液,宝钗不过养了两三日,就已经又跟英莲带着薛蝌满庄子乱跑了。薛沛知道,以后都不必担心这个丫头是不是会犯病了,就算他给人做便宜爹的一点儿心意吧。   欣慰之余,哪怕是突然来拜访的罗老爷,也得到了薛沛热情接待:“罗老爷竟有空贵脚踏贱地,此中情谊真让薛某感动。”   看着气色大好的薛沛,罗老爷心里也不得不叹一声因祸得福,与薛沛揖让过了,才笑着向他道:“人都说薛老爷的庄子养人,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得了,那位亓郎中是谁的人,已经一目了然了,薛沛笑的越加欢畅:“原本官老爷们个个说起归隐田园,我还当他们是附庸风雅。谁知自己到了庄子住后,才知道没有勾心斗角,少了尔虞我诈,令人心情大快,加上隔壁庄子里的一位郎中,医术十分了得,我这身子可不就养的好了。”   罗老爷听了微微一笑,即不说赞同也没反驳薛沛的话,落座后开门见山道:“薛老爷可知道,四皇子出事了?”   薛沛早已经收到了薛成送回的急信,面上却还是有些吃惊:“四皇子出事了?宫里不是还有甄贵妃吗,一向说甄贵妃宠冠后宫十数年,四皇子也因她得了圣人看重,哪里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出事。”面上的吃惊已经换成了不信。   罗老爷倒没觉得薛沛神情换的太快,如果不是得了切实消息,他自己也不相信四皇子能如此轻易的被皇帝给圈禁了。他向着薛沛摆了下手,示意他凑近些听。   薛沛觉得好笑,似乎做暗探的,总觉得自己说出的都是秘密,什么都要法不传六耳:“罗老爷,我这庄子离金陵足有三十里,别说你低声说几句话,就是敲锣打鼓的唱戏,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传进金陵。”   几句话说的罗老爷心里鄙夷又放心,看来薛沛并不是因为发现亓郎中不妥,才不肯让他再到庄子里看诊。已经被薛沛笑话了,他也就放开了声音,把四皇子为何坏事,向薛沛说了起来。   原来皇帝一怒之下让人把甄应嘉锁拿进京,还让锦衣卫的人把甄家里里外外搜查个遍,想找到薛沛失去的近七百万两银子,最后银子一无所获,意外的发现了甄应嘉竟在玄武湖深处,养了不下五百的私兵。   那些私兵的装备,比起京营来也不差什么,不对,应该说好些装备,都应该是京营独有的。皇帝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边命锦衣卫不得走露了消息,一边让暗卫彻查京营里究竟是谁将装备悄悄运送到了金陵。   一查之下,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便出现在了暗卫的视线:王子腾身为京营节度使,私调些装备根本无人发觉——别看京营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一样的吃空饷,不过是不敢如外任武将那么大胆罢了。   然后暗卫便顺藤摸瓜,发现王子腾每年送到金陵的节礼,丰厚的要用十来辆大车来拉。可是罗老爷与薛沛交接的时候,是见过薛家的帐本的,帐本上与王子腾家节礼往来记得清楚,王子腾送给薛家的东西,摊开来放,用一辆车都嫌多。   暗卫还怕所查不实,悄悄的又去王子胜家看了与王子腾节礼往来的数目,两相加起来依然对不上,那些东西送给了谁,不问可知。   自己提拔的京营节度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运自己发放的装备,给自己的儿子外家养私兵,想做什么还用问吗?   皇帝是个天下疑心最重的人,为防四皇子尾大不掉,皇帝直接雷霆出击,一面在命王子腾进宫问话时直接将人拿下打入大理寺天牢,一面一道旨意圈禁了四皇子。   甄贵妃不是没有脱簪待罪,可是疑心病上来的皇帝,哪里还顾得上娇滴滴的美人——还是个半老徐娘型的美人——又一道旨意将横行宫中十数年的甄贵妃褫夺封号,打进了冷宫。   罗老爷叙述的,可比薛成暗中打听的详细多了,薛沛面上的表情,自然随着罗老爷的描述,变了又变,让罗老爷觉得自己的前任,被圣人厌弃也是有理由的——这才不做暗探多长时间,连喜怒不形于色或是收发于心都忘记了。   看来自己可以再向圣人上奏,薛沛已经完全不必在意了。   薛沛还不知道自己正被人鄙夷,眼神有些期待的问自己应该关心的问题:“罗老爷,不知锦衣卫从甄家拢共抄出多少东西。”   罗老爷心里鄙夷更胜,可是对自己的表情拿捏的很到位,向着薛沛摇头叹气道:“想来甄应嘉养私兵花用不少,他府里东西算下来也有四五百万,可是都是些古董字画日常用具之类折算出来的,竟无多少现银。”到了圣人手里的东西,竟然想要出来,无怪薛家人当初敢欺负到他头上,天真。   不过这薛家,看来是真的一败涂地了。哪怕自己曾经羡慕过薛沛能够从暗探之位上全身而退,可是退后竟要过这样的乡居生活,罗老爷还是有些同情起薛沛来。   果然,薛沛听到甄应嘉府上没抄出多少现银来,神情有些落寞,眼睛放空,愣愣的出了好一会儿神,良久才发现自己失态,向着罗老爷笑了一下,那笑却如嘴里咬了半根黄连般,说出的话都透着苦意:   “本以为圣天子主持公道,甄应嘉恶行得诏天下,就算是不能追回全部失银,有个一两成也可留下度日。谁知道甄应嘉竟如此挥霍,这是连一丝盼望也不给我留了。”   罗老爷听了也觉得自己前任太惨了些,升起些兔死狐悲之感,只好找句话劝薛沛道:“总算你现在一家人还能团聚,日后也可日日相守,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薛沛脸上苦意又重了两分,想了想似下定了决心般道:“罗老爷敢是忘了,内子,可是王子腾的亲妹妹。”谁知道皇帝是不是要迁怒到自己身上。   她若不是王子腾的亲妹妹,你还落不到这步田地呢。罗老爷腹诽了一句,面上还劝:“当今圣明,最是辨识忠奸的。你自任经来忠心耿耿,又为了皇命伤了身子、失了根本。就算如此还尽力弥补损脸,更是发奸除恶,替朝庭除了大患。这些圣人一定都看在眼里,一定能查明你与王子腾非一路之人。”   薛沛脸上就现出惊喜来,定定的看着罗老爷的眼睛,想确认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能是罗老爷对自己表情管理的太到位,让薛沛不得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站起身在自己书桌下头拿出两封信来递给罗老爷。   罗老爷面现不解之色,想问薛沛这两封信是什么意思。薛沛示意他只管看那两封信:“这是我府上出事之后,内子向王子腾求助,王子腾还有他夫人给内子的回信。真真一丝亲戚之情也不存。还请罗老爷……”   看出来薛沛这是想撇清与王子腾的关系了。罗老爷对薛沛身份泄露之事,早已经知之甚详,若是他自己,早就暗里让王子腾吃不了兜着走了,薛沛现在才跟他撇清关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有什么不理解的?   等看完那两封信后,罗老爷更觉得薛沛此举在情理之中:不管是王子腾夫人还是王子腾的信中,都曾提过让薛沛没有证据,不能图赖他人,显然是去信中提过怀疑是甄应嘉安排人,到薛家盗银之事。   这样向着外人的话,竟是从自己的亲舅兄信中露出,就算是同样身为外人的罗老爷,也不得不想到,应该是王子腾和他夫人早就知道甄应嘉拿那银子干什么用了,才会这样给薛沛施压。   有些同情的向着薛沛点了点头,罗老爷觉得将这两封信呈上去没有什么不妥——正好借此让圣人明白,王子腾是何等见利忘义的人,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妹妹也是如此。   薛沛这里把两封信托罗老爷呈上,心里没觉得有任何负担,收到那两封信的皇帝,却窝了一肚子的火:这个王子腾现在才刚刚四十出头,就能坐上京营节度使的位置,正是皇帝觉得此人识时务,屡次破格提拔的结果。   没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王子腾,竟是如此小人。皇帝不觉得是自己识人不明,而是认为王子腾隐藏的太深,为人城府太可怕。   本来想对王子腾大诫小惩的皇帝,直接命锦衣卫把王子腾的家给抄了。王子腾夫人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奔走希望王子腾能脱罪,哪里顾得收拾自家的首尾?所以锦衣卫在王家抄出来的东西,简直超出了皇帝的想象。   最令皇帝愤怒的是,王家的库房里,有二十几万两银锭,都铸着明晃晃的“薛”字。皇帝可不问这银子是不是薛姨妈年节送给自己哥哥的节礼,或是王子腾向妹子哭穷,薛姨妈借给他的,而是让人审问王子腾,薛家剩下的几百万两银子哪儿去了。   王子腾自是回答不出,就算他说明那些银子都是薛姨妈送来的,审他的人都不相信,更不用说皇帝了——谁家节礼往来,不是送些特产或是吃用的东西,从来没听说有送真金白银的。   发现了王子腾的不忠不义,就更衬托出薛沛的无辜与不幸。还是被王子腾这个不忠不义的人害的自己失去了一个忠心的暗探,皇帝难得大发善心的问起薛沛现在的生活。   下头自有人把薛沛现在的情况,详细的报告给皇帝。知道薛沛不得不退居金陵城外一个两百亩地的小庄子上,做了一个小地主,自己有时还下田种地,皇帝不由叹一口气。   听到薛沛还给自己的庶弟跟儿子请了位先生,日日都督促二人读书,时不常的告诉庶弟与儿子,二人学有所成后,仍要替圣人效力。皇帝更深的叹一口气。   听说暗探几次试探,都没发现薛沛对自己有怨怼之心,反而觉得是他自己行事不谨,才让圣人替他收拾首尾,更让皇帝觉得自己能拿下甄应嘉与王子腾两个儿狼子野心的臣子,薛沛的退让隐忍,简直是居功至伟。   过即罚,功也该赏。身为一个一心想青史留名的皇帝,他在给罗老爷的批复之中,夹了一张亲笔写下一幅楹联: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 第92章   二十多天后, 庄子里已经一片萧瑟秋风,罗老爷再次到来。薛沛依旧亲自将人迎到了书房,揖让之后对罗老爷能不时的看望自己, 表示了极大的感谢。   罗老爷也不废话,直接将那幅皇帝手书的楹联拿了出来,高高展开,任由薛沛观看。薛沛对皇帝的字迹十分熟悉, 再见到皇帝的字,激动的热泪盈眶, 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对着那幅楹联连连叩首:   “草民叩谢天恩, 圣人胸怀宇内, 草民何德何能让圣人如此牵挂。可惜草民身子不成器, 不能替圣人效力了。”跟生命比起来,下跪算什么?来自末世的薛沛,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表现什么傲骨——人,活着就好,平安的活着,更好。   薛沛说着说着, 压抑的哭了起来,哭声哀怨凄厉, 好象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有人知道了自己的委屈一样,又如一只受伤的孤狼, 终于找到了自己早已失散的同伴。   罗老爷有些感同身受,他楹联小心的放到书桌之上,才扶着薛沛起身,做暗探的,怎么能一点儿委屈也不受?还能哭出来,哭出来还有人听,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好一会儿薛沛自己收了泪,有些忐忑的向罗老爷请教:“这幅楹联,我能挂出来吗?”   这样小心翼翼的表情,更让罗老爷唏嘘不已,向着薛沛点了点头,引他看下联那个“体仁居士”的落款还有小印:“圣人说了,你即有心教养子弟读书,便好生耕读吧。就是我,日后无事也不能打扰你呢。”   自己彻底安全了。   薛沛心里大石完全落地,才不好意思的向罗老爷提出了自己的烦难:“老兄不来,我过几日倒是有事要求老兄帮忙。”   听他说出来的话比往日更加亲近,罗老爷知道薛沛这是把圣人给他题联之恩,记到了自己替他美言上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受之有愧,毕竟不是每一个接任者,都会替薛沛把王子腾的那两封信呈给圣人。   对薛沛的亲近,罗老爷还是十分受用的——跟薛沛不同,他是自己这一辈才开始做暗探的,所有的家人亲戚已经一人无存。身为暗探,更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还是到了金陵,与薛沛接触的多了之后,罗老爷才有了闲谈之心,所以薛沛对他这样不见外的说话,罗老爷觉得新奇。   因着新奇,罗老爷对薛沛要求自己的事也上心几分:“不知何事能让你觉得为难。”   薛沛眼里就有些无措、愤怒与不甘:“二月的时候便要县试了,甄先生说我那庶弟薛襄,可以下场一试。只是这下场需有人做保。我也曾写信进城,请原来相熟的人家帮个忙,不想,唉,总是我痴心妄想了。所以还要请老兄务必帮我这个忙。”   对这样的世情冷暖,哪怕是明知道心里也不免生寒。罗老爷相信,薛沛写信的人,一定是原来他交往之中,觉得可能施以援手的,不想竟无一例外的都被拒绝,想想也是惨然,于是同意之后,还特意问了问薛沛他写信的都是哪几个人,理由是不能与薛沛求重了人。   薛沛一一将人名说与罗老爷听,见他不停的点头,显然对那几个人也很熟悉,心里更放下不少——这几个人都与原主面和心不和,时时想着取原主而代之。   前一阵子有甄应嘉出事在前,这些人还算消停,可是甄应嘉出事已经两三个多,谁知道这几个人会不会觉得可以对自己施以报复。   现在的薛沛,自身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不得不借用罗老爷这个外力。防患于未然,保证自己乡居不受别人的打扰,才是薛沛这一世想做的事,适当的借用些外力解决自己的麻烦,薛沛驾轻就熟。   送走罗老爷,薛沛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王子腾出了事,总得让薛姨妈这个做妹妹的知道知道。   说起来薛沛还真理解不了薛姨妈的脑回路:按着这个时代出嫁从夫的规矩,哪怕薛姨妈的的确确是低嫁了,过了门也该以夫家为主。以前原主愿意包容她,她将王家看得比夫家还重也就算了,薛沛穿来之后,几次明确告诉她,自己不愿意再包容了,这位还没什么悔改之心。   倒不是说薛姨妈还悄悄往京中送东西——现在他们居于庄子,想往城里送东西都不那么方便,薛姨妈要暗里送东西,少不得会被薛沛知道——而是这个女人现在竟对自己的儿女也不上心了。   明明原着里薛姨妈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是很疼爱的,哪怕性子有些糊涂,至少薛宝钗该学的东西都学会了,薛蟠也还孝顺。   谁知这一世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薛姨妈便不出门了,就算宝钗生病的那两日,庄子里都快闹翻天了,薛姨妈还是躺在床上养自己的“病”,只派了同贵每日问问宝钗的情况。   等到宝钗病好,两个孩子每天去给她请安,她也没有什么话对孩子们说,倒是不再当着孩子抱怨,可是薛沛见过几次母子们相处的情形,反正他是别扭的不想再看第二次。   一般的女人,娘家靠不住,又失了丈夫的心,不是应该努力抓住孩子的心,好让自己至少后半辈子有靠吗?薛姨妈这是要唱哪出?   觉得薛姨妈行止反常的薛沛,今日破天荒的出现在薛姨妈的房里,让她有恍如隔世之感,看了薛沛好几眼,也没想出自己应该怎么跟薛沛打招呼。可是不说话,又实在不是为□□之道,只好一眼一眼的看薛沛,希望薛沛能自己寻个话题。   薛沛倒不是好心照顾薛姨妈的情绪,而是他喜欢开门见山,坐下后直接告诉薛姨妈,一个多月以前,王子腾已经被锁拿进了大理寺,京中王家,也已经被抄了。至于女眷,罗老爷没说,薛沛也忘了问,所以干脆如罗老爷一样,一字不提。   “不可能,圣人那么信重哥哥,怎么会听信小人之言,一定是圣人误会了。”薛姨妈就算是对王子腾很失望,可是也还有兄妹之情,怎么也不肯相信薛沛的话,一直盯着薛沛的眼睛,希望看出他有一丝的慌乱,好证实薛沛是在撒谎。   薛沛就那么任她盯着自己,还向她点了点头,证明自己说的全是实话:“听说王家书房里,不仅搜出了王子腾与四皇子往来的书信,连甄应嘉收到王子腾运往金陵装备的收条都有好几张。”所以真没有冤枉你那个野心勃勃的哥哥。   薛姨妈的泪终于流了下来,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会,圣人是不是对哥哥有什么误会,还问薛沛有没有收到荣国府的信,信里说没说身为姻亲的荣国府,有没有、又是怎么替自己哥哥奔走的。   薛沛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还替王子腾奔走,贾政那个假道学,说不定是京官里第一个跟王子腾划清界线的。不过看着薛姨妈精神几近崩溃,薛沛好心的没把话说出口——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薛姨妈这个做主母真躺倒,请医用药,大过年的多晦气。   不过薛沛还是好心的提醒薛姨妈:“锦衣卫从王家抄出了二十几万有薛家印记的银锭,都怀疑是王子腾跟甄应嘉合谋了咱们家的银子。若是哪日有人问起,你该知道怎么说,不然连累了蟠儿与宝钗,哼哼,你这个王家女儿,真要去与你兄长做伴了。”   薛姨妈听了,忽然一脸惊吓之色,向着薛沛一边摇头一边哭喊:“不,我不是灾星,我不是灾星,老爷你相信我,我都已经尽量少跟蟠儿和宝钗在一起了,我以后也不再见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不会再出事,老爷也不会再出事。老爷,我真的不是灾星。”   灾星,什么灾星?薛沛听了只觉得莫明其妙。同贵看不下去了,来到薛沛面前跪了下来:“老爷,太太心里苦呀。”   她苦?薛沛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嫁人后对夫家人颐指气使,还拿着夫家的银子养着自己娘家人,又把丈夫的秘密全都说给娘家人听,现在更是对自己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只管自己伤心“养病”,现在倒说起苦来了。   同贵暗暗观察着薛沛的脸色,把他那一丝冷笑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话给老爷说明白了,不然太太不得老爷的心,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在庄子里也被人低看了去。   “老爷有所不知,舅老爷生日的时候,太太悄悄给大舅老爷府上送了生辰礼。”同贵艰难的说出这句后,下头的话也就顺畅起来:   “谁知道大舅老爷竟让人把节礼给扔了出来,还让去的人带话给太太,说太太就是个灾星,谁沾上谁倒霉。老爷中毒是因为与太太是夫妻,薛家也是因为太太,才两次让人偷了银子,甄家的太太跟太太往来的好,所以甄家就坏了事。”   “后来因为甄家出事,就连大舅老爷那里也受了牵连,太太以为大舅老爷说的话应验了,生怕自己连累了少爷、姑娘,这才天天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   说到这里同贵也是悲从中来:“奴婢们也劝过太太,大舅老爷那人说出的话,哪里做得准?可是太太却认了真,哪怕是少爷跟姑娘来请安,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等到少爷跟姑娘走了,太太更是以泪洗面。”   活该两个字,薛沛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前一段时间薛姨妈的种种怪异之处,现在都能解释得通了。   薛沛心里清楚得很,除了自己中毒之事与薛姨妈确有关系外,剩下的事都是他自己算计出来的,谁想到王子胜竟一股脑扣到薛姨妈头上,还给她戴了顶灾星的帽子,也真是难为他能想得出来。   “咳,咳,”薛沛清咳了两声,才看向已经缩得快看不见人的薛姨妈:“王子胜那样的混人说话,你也信?什么灾星不灾星的,咱们家有此大难,都是甄应嘉跟四皇子惦记上了咱们的银子,与你何干。”   老爷竟没相信大哥的话,老爷的意思是觉得自己不是灾星?薛姨妈暂时把自己的身子舒展开一点,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薛沛,又低下头去。   薛沛知道王子胜的话对薛姨妈打击不小,王子腾出事更让薛姨妈疑神疑鬼,难得地同情薛姨妈一秒,好声好气的向她道:“即知道你娘家人靠不住,日后不必往来便是。你是做母亲的,若真是灾星,蟠儿两个怎么能平安长这么大。”   自己娘家只剩下了一个想着害自己的姐姐,薛姨妈自是不会与她往来,听到薛沛竟如此好声气的跟自己说话,不由道:“老爷是说,我跟蟠儿和宝钗亲近,并无大碍?”   “自然没什么防碍,”薛沛理了理思绪道:“只是你也不要总拿着长嫂的架子,薛襄媳妇这些日子带着宝钗着实辛苦,不过宝钗学是不错,你平日也多向薛襄媳妇学学。”   让自己跟小封氏学,薛姨妈心里自是不愿意。可是跟天天一个人憋在屋里比,她更愿意出屋活动,所以薛姨妈应得十分痛快。薛沛也不这她是不是口不对心,反正薛姨妈真敢故态萌发的话,他有的是办法让她老实。   见薛沛要出屋,薛姨妈怯怯的问了一句:“老爷还有事要忙?”   薛沛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语气平平道:“快过年了,总要操持一下有个年味。”   一句话成功的让薛姨妈认识到自己这个做主母的失职,薛沛得以脱身。   接下来的几日,薛姨妈终于走出房门,开始张罗自己家到庄子里的头一个年。可是越张罗,薛姨妈就越觉得灰心:往年忙年,最重要的是节礼往来,不光是亲戚家的,还有金陵大大小小官员家,与薛家往来的大商贾家,都要一一分好,不能失了礼数。   唯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显出薛姨妈身为一府主母的作用,谁不夸她处事周到,送礼回礼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可是今年呢,亲戚一家往来的都没有,大小官员那里只剩下一个金陵知府,大商贾?更是一人不剩。   薛姨妈虽然觉得太过冷清,因有薛沛前话在,并不敢抱怨,只好尽力让人多采买自家用的东西,再将庄院细心打扫一遍又一遍,甚至早早就各处张灯挂红。   薛襄与甄士隐的院子,也被薛姨妈派人给捯饬起来,两家虽然不知道薛姨妈为什么态度突变,也没人问出口,不管薛姨妈给什么,都接着总没错。   好在年前薛成到底赶了回来,向薛沛汇报了一下自己在京中开了一个南货铺子,还有一个绸缎庄后,就被薛沛赶回去休息。谁知刚出了外书房,就有人告诉他,太太要叫他问话。   主母有命,薛成连忙到了二门处,结果同贵告诉他,太太说了,即到了庄子上,就没有在城里那些讲究了,太太让他直接进去回话。   薛姨妈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了薛成头一句话问的就是:“可打听到舅老爷府上现在怎么样?”   这让薛成的眉心跳了跳,不过还是恭敬的回道:“奴才还是刚进京的时候去了舅老爷府上一趟,也没见到舅老爷,把信让人呈给舅太太后,舅太太就让奴才去客栈里等信。直到听说舅老爷府上逢事,也没得到回信,万不得已,奴才只能回来了。”   薛姨妈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再问不出一句话来:自己哥哥这是真的不拿自己当妹子了。按说两府是亲戚,薛成还是薛家的大管家,以前进京关帑银的时候,都是住在王家客房的,这次竟直接被打发自己寻客栈,还把人一直晾着,理都不理。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薛成心里却在暗暗佩服自家老爷神机妙算,连太太可能向自己问王家的事都料到,还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回太太的话。   就是自家太太,怎么就不肯认清王家无情无义的事实呢?   薛姨妈到这时心才彻底灰了,向着薛成摆手道:“你且回却说歇着吧,后日再进城采买东西。”薛成躬着身慢慢退出,让人把自己儿子叫来,向他问起自己走后,庄子里发生的事。   听说老爷让人开了什么桑基鱼溏,薛成心里又是一动,等掌灯后自己悄悄到了外书房,问薛沛:“老爷,奴才听说老爷开了什么桑基鱼溏,不知老爷这是?”   薛沛见他过来,暗地里也点了下头,笑着示意薛成看他身后挂着裱好的楹联:“这是圣人亲笔手书,自此薛家算是可以安稳一阵子了。等明年总得替蟠儿置些产业,也要个由头。”   薛成听后也很高兴,向着薛沛拱手道贺:“老爷逢凶化吉,咱们府上今年该好生过个年。”   “你二老爷二月就要考童生试,也不可热闹太过,分了他的心。”   刚说完,守着门的薛坚就在外头报:“老爷,二老爷来了。”   薛襄已经进来了,薛沛见他脸色不好,有些纳闷:“你不好生读书,这么晚跑来做什么?”   薛襄便道:“刚接到信,说是知府调任了。”   “什么?”薛沛也吃了一惊,想不通为什么金陵知府会被调任。   薛襄苦笑道:“听说是因为他缉盗不利,有人在境内养私兵竟一无所知。不过是没查到他与甄应嘉勾结的实据,所以只是调任,不然也得锁拿进京呢。”   出了这样的事,薛沛不得不往城里走一遭。因接任的知府已经到了,原任知府已经并未着官袍,也退出了知府衙门,只呆在自己的私宅之中。   听说薛沛来拜也很吃惊。将人请进后,薛沛仍是向他行了全礼:“乡居消息不便,若是得了消息,草民早当来看望知府大人。”   “没想到贤弟竟来替老夫送行。”知府不是不感慨:“听到老夫调任的消息,多少人家对老夫避之不及,让老夫也体会了一回世情冷暖。”   薛沛摇头叹息了一声,并未就此多说——不说商人逐利,就是官场中人,谁不先想着自保?   知府又道:“说来也是老夫对不起贤弟,到今日也没有把盗贼缉拿归案,否则贤弟也不至一直隐居乡里了。”   薛沛笑了一下:“总是我命中该有此劫,那盗贼狡诈,哪里怨得到知府大人。”   对这样通情达理的人,知府也不掩饰着:“你我心知肚明那人是谁,奈何并无证据,从他府里也没抄出银子来。别事我还想得通,就是那些私兵,他藏在玄武湖深处,我手下不过几十个衙役,大都也是吃拿过他们家的,就有消息又怎么会报给我。”   “大人慎言。”薛沛见知府面有怒色,提醒了他一句,才道:“大人此去路途遥遥,城里的产业可都处置妥当了?”   知府听了面有惭色,到书桌里取出一沓纸来,递给薛沛:“本来当日说好出三十万两银子,买你手里薛家股的一成。因银子一时不凑手,今日才将银子凑齐。”   薛沛连连摆手:“大人以为我此来是为向大人讨债的吗?薛沛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收回。大人新任地方,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   知府一定要让薛沛拿上,他告诉薛沛,那日他与甄应嘉从薛沛手里买了股后,甄应嘉与薛家七房都想从他手中把股买去,好加大自己手里的筹码。   不过薛家七房为防甄应嘉本是官身,若是再把他手里的股买去,直接控制薛家的生意,让本就不好做的买卖雪上加霜,加价到四十万两银子,买下了知府手上的股。   不想人算不如天算,刚买下股不到半个月,甄应嘉便出事了,手里的股被收走后,内务府直接将甄应嘉那两成半股卖给了接任皇商的罗老爷。现在整个薛家的生意,都得听内务府调遣了。   薛沛听了,才收下银票,又从中拿出五张一万两的来,一定要请知府收下,说是送知府的川资,若是知府不收,那便是不把他看成朋友了。此举让知府大加感动,主动提出带薛沛一起拜望新任知府。 第93章   想到自己总得不时向新知府催问一下失银进展, 才算是符合常情,薛沛并没有推辞,跟着一起拜见了新任的杜知府。原知府说明了他的身份后, 杜知府向着原知府笑了一下:“年兄放心就任,年兄即看重薛老爷,我也会给薛老爷行些方便。”   薛沛听了心下微微一动,与杜知府寒喧几句退下后一打听, 才知道杜知府与原知府正是同科进士,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都是经过风浪的人, 原任与现任知府好象自己没向薛沛透露两人的关系一样云淡风轻, 薛沛也如不知道两人关系一样浮云淡薄, 三人做别之后, 薛沛便要去给薛蟠与宝钗去买些过年的小礼物。   这一对便宜儿女, 几个月来给薛沛的乡居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尤其是把薛蟠那个原着里不知银钱贵重的呆霸王,掰成了锱铢必较的守财奴,更让薛沛很有成就感,觉得可以买点儿他喜欢的东西奖励一下,下次自己再对那小子使黑心的时候, 可以良心不那么痛。   “这不是曾经的皇商,薛老爷吗?”薛沛正在专心的给薛蟠挑新式样的金锞子, 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刻薄的尖嗓子,把他给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一个大腹贾正满眼奚落的看着自己。略扒拉一下原主的记忆, 薛沛就知道对方也算金陵数的上的一位大商家,姓孙名干,家中专做当铺生意。   因为薛家原来也开了几个当铺,不过只是为了自己处理一些东西方便,两家的生意并没什么冲突处,孙干对原主一直曲意逢迎。许是当初压抑的太狠了,现在出口的话分外刺耳。   “原来是孙老爷。”别人对自己尖刻,薛沛也不会对人多热情,只点了点头,便重新低头去挑金锞子。   “听说薛家的银子都被人偷了,薛老爷竟还有银子买金锞子,实在让人纳闷,当日那银子,到底贼人偷没偷去呢?不对呀,听说薛老爷已经把祖宅都卖了,现在不是用卖祖宅的银子,来买这些装门面的东西吧。”孙干好不容易见到薛沛,想着今日一定要好好奚落他一番,直接将薛沛说成了一个变卖祖产的败家子。   一个大男人,如市井泼妇一样拿别人家的不幸当成笑话来说,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薛沛冷冷看了孙干一眼,权当没听到他说的话,挑出自己中意的金锞子,让小二给自己包起来。   孙干见薛沛不答理自己,只当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更加洋洋自得起来:“想当年紫微舍人薛家,赫赫扬扬多风光,金陵城里谁不钦敬。不想子孙不肖,竟将大好基业一败涂地,也不知那不肖子孙可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本想着把孙干当个屁放过的薛沛,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这个时代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若是还不还击,那是让祖先蒙羞的事。虽然薛沛自己对薛家的祖宗做何感想不在意,可是二月就要考童生的薛襄与将来也要科举的薛蟠,是一定得在意的。   将小二已经包好的东西收好,薛沛缓缓转过身来,慢慢走到矮矬胖的孙干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干的眼睛,轻轻问了一句:“孙老爷的当铺里,还收着甄家存的东西吧?”   孙干象见了鬼一样脸一下子煞白,嘴唇都哆嗦起来,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我孙家当铺一向清白做生意,怎么会跟甄家有牵扯。”   薛沛的声音还是不大:“即没牵扯,孙老爷何必害怕,我不过白问一声,提醒孙老爷一声,若是有些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是快些回去收拾首尾吧。”   别看薛沛的声音不大,可是也没刻意不让第三个人听到,金铺里的人看向孙干的目光就意味深长起来:现在满金陵的人谁不知道,跟甄家有一丝联系,那就是自断生路?   孙家还是开当铺的,他当铺的库房深着呢,谁知道里头究竟有没有甄家的东西?听说锦衣卫抄了甄家后,还留了些人在金陵城内四处探访,想打听出甄家亏空的下落。   孙干被大家看的后背冷汗一层一层的冒,恨不得直接抽自己两嘴巴——干嘛那么嘴贱,非得来招惹薛沛,当初自己在他手里吃的亏还不够多吗?   “薛沛老爷,这无凭无据的话可不能乱说,不然我就要到知府衙门去告你诬陷平民。”孙干还想说句硬话,给自己挽回些面子。   薛沛却让他给惹烦了,脸上冷意更甚:“正好,我也要去府衙问问盗贼缉拿的怎么样了,我那失盗的银子可还能不能追回,可以与孙老爷顺路。”说着上前一把拉住孙干的手,就要与他一起去知府衙门。   孙干哪敢真去知府衙门,他可是知道,前任知府就是因为追拿偷薛家银子的盗贼不力,才被调任的。新任知府一定也愁薛家失银之事。现在新知府还没坐堂,自己就随着薛沛去知府衙门,不是告诉新知府,是自己提醒了薛沛去追问失银之事吗?   旧知府得罪也就得罪了,新知府巴结还来不及,哪儿能得罪?   孙干这时再也顾不上面子好不好看,一面挣脱着薛沛的手,一面堆出一脸的假笑来:“我不过是久不见薛老爷,这才跟你开个玩笑。咱们是什么交情,哪用得着去知府衙门。”   薛沛把手一甩,孙干好悬没让他给甩个跟头:“开玩笑,孙老爷与人开玩笑必提列祖列宗吗,这可真让人开眼界。那我说,孙老爷的列祖列宗,知道孙家出了孙老爷这么会开玩笑的人,会高兴的半夜来看孙老爷这位孝子贤孙,孙老爷以为如何?”   自己说出去的话,被别人换个样还了回来,孙老爷一口气憋在心里,久久缓不过气来。他也算识时务之人,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跟薛沛同去知府衙门,假笑堆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一路做揖打恭的中薛沛赔不是,还要替薛沛会了刚才买东西的银子。   薛沛向着他呸了一口:“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老爷不知听没听说过。对了,孙家靠着逼人绝当,以赝充真的手段发家才几年,这样的至理名言,自然是没听过的。”   金铺里的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还纷纷议论起了孙家是怎么发迹的,更有人站在人后,直接痛骂孙家不择手段,低价收了人家的东西,故意把赎当的日子写的近近的,一到取赎之日便直接划为绝当,然后自己按市价卖出,就中取利,做的是断子绝孙的勾当。   孙干的脸上颜色就好看了起来,假笑也堆不住了,好话也说不出了,指着薛沛骂道:“姓薛的,你还以为是当年薛家在金陵一手遮天的时候呢?给你个脸叫你一声薛老爷,不过是个破落户,爷抬抬脚就能把你踩死。”   放狠话有用,知府衙门还开它做什么?薛沛理都不理会孙干的威胁,抬脚便出了金铺的门。孙干见他走的方向,惊觉不好,一面叫自己的仆从拦住薛沛,一面自己追出门去。   偏他是个小个子,身子又胖,行动哪有下了好几个月地的薛沛灵活?金铺为了防贼,门槛本就修的高,台阶也有几阶。孙干先是脚磕在了门槛上,收身不住直接滚下了台阶。仆从被孙干喝骂着拦薛沛呢,也没个人扶他,摔得孙干直哎哟。   薛坚早已经把薛沛护在了身后,一边警惕的盯着孙家的仆从不让他们近了薛沛的身,一边道:“老爷,小的已经让同福去知府衙门报官了,还请老爷忍耐一下。”   正哎哟的孙干把薛坚的话听了正着,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腾的一下自己坐了起来,三两下爬到薛沛面前,抱着他的腿哭道:   “薛老爷,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想着消遣薛老爷。我该死,不知道薛老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下子吃了教训,一会儿定当好生向薛老爷赔罪,还请薛老爷叫回贵纲纪吧。”   薛沛还是那么冷冷的看着孙干,又扫了人群中几个熟悉的人一眼,声音略提高了些:“孙干,我去庄子里住着,是我自己愿意归隐田园。你真觉得我大势已去,想跟着别人一起踩我一脚,那就看看会不会崴了你的脚!”   薛沛与孙干起冲突的金铺,正坐落在金陵最繁华的秦淮河畔,整条街上座座商铺林立,路上人来人往,看穿着非富即贵,最是金陵城老少爷们最爱消遣的地方。   国人之爱八卦,由来已久,这个年代也不能例外。何况冲突的两个行走在这街上的人大都认识,薛沛与孙干一起冲突,金铺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的人。   等到孙干滚下台阶,围观的人早已经忍不住指指点点了。现在听完薛沛对孙干说出的话,指点的人手指都顿了一下,街面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们围上来看热闹,何尝不是存了与孙干一样的心思,想看看原来在金陵城内呼风唤雨的薛家家主,今日不得不任一个原来远远不如他的人喝斥训骂。哪怕自己不能如孙干一样骂上几句,心里也是快意的。   谁知道薛沛哪怕已经连金陵城都住不稳了,还有本事让孙干不得不抱着他的腿,求着他唤回仆从别去知府衙门。如果说孙干不心虚的话,就连街角那个被人打翻了破碗的乞丐都不信。   做生意、做官的人家,谁敢保自己或家人行事完全清白,没有一丝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薛家曾执江南商界牛耳多年,对各家的秘密不说知之甚详,比各家偏支子弟知道的详细,却是肯定的。   若是今天惹薛沛的不是孙干,而是自己家的人呢?许多围观的人与孙干一样,后背起了凉气,甚至有沉不住气的,已经转身要回府,去教训自家的子孙,这金陵城里的人,谁都能得罪,薛沛和他的家人,还是敬着吧。   至少,不能主动去招惹。   薛沛早已经把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内冷笑,面上也冰冷如霜:“孙老爷,我若是你,现在就要回自己的当铺,把不该有的东西或砸、或摔、或埋,好在知府大人搜查的时候来个查无实据。”   孙干哭嚎的声音一下子停了,抬头不敢相信的看了薛沛一眼。围观的人看着他的神情,更确认孙家的几个当铺,里头的猫腻一定不少。   薛沛外放的灵魂力注意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了,也就没心思再与孙干纠缠,将自己的腿趁着孙干发愣之机□□,由薛坚护着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薛坚此时还心有余悸:“老爷,咱们是不是找镖局护送一下,万一孙干狗急跳墙怎么办。”   薛沛淡淡一笑:“无妨,他现在已经不敢招惹我了。”   何止是现在不敢招惹,等到锦衣卫的人抓住孙干处理赃物的现行,这个人一辈子都不用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下次老爷有事还是吩咐奴才办吧,老爷今天太冒险了。”薛坚坚持着劝一句。   薛沛也不嫌他唠叨,更不会跟他解释,如果今日自己表现的不强硬些,不管是今日围观的人还是听说的人,日后见到薛家的人,都会如孙干一样,想着上来踩一踩——还有什么,比原来自己高攀不起的人,现在被自己踩在脚下,更能满足那些自卑又自大的人可怜的虚荣心呢?   哪怕他在踩完你之后,还是得为一日三餐奔忙。   可是今天薛沛一强硬,那些人才会明白,有些人哪怕落魄了,哪怕看起来不如自己了,可是手里还有可以致他们于死地的东西。   这样的人,他们永远也惹不起。   立了威的薛沛事了拂衣去,却把罗老爷气的暗暗咬牙,想不明白薛沛是怎么发现自己因为好奇,在他一进城后就派人跟在了身边,却不得不做薛沛手里的刀,暗暗指挥锦衣卫的人,把孙干家的几个当铺都盯死了。   一夜之间,孙干与家中男丁集体在金陵消失无踪,孙家的所有当铺招牌,也都换成了大大的罗字,而孙家的女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男丁集体失踪之事报官,反而悄悄收拾了不大的包袱,各自回了自己的娘家。   孙家犯事了,还是因为曾与甄家有勾连犯事了,金陵有些头脸的人都得了相同的结论。一并得出的结论是,薛沛,果然不是他们想踩就踩的人。   “族长,这一年下来,族里的年例只有这么一点儿,说不过去吧?”   “是呀,往年不说红利,便是米粮、菜品合起来也值个二三百两银子,今年这点儿东西,值二三十两不?”   “还有红利呢,眼看着都过年了,指望年例过不得年,把红利分了,咱们自己采买也行。怎么到现在红利也不发?”   薛海家的客厅内,被前来领年例的族人挤满了——薛姓族人,一个个看着自己家分到不足往年一成的年例,集体向他发难了。   薛海等七房的家主,听到这些族人的问话,脸色都阴的可怕,他们本以为外头生意不好做也就算了,不想族人们也不好对付。   头一年做族长,头一次打理生意,薛海、薛江、薛河三个也想象往年薛沛一样,大手笔的给族人分发年例,派红利。然后在族人感激的奉承之中,确立自己族长与打理生意的地位不动摇。   可那得手里有银子。   自诩找准了最好时机向薛沛发难,一举拿下了族长之位与打理生意之权,三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七个人还没高兴上一个月,就被现实打击的失去了斗志。   逼位的时候有多得意,这几个月来承受的打击就有多痛苦。那时他们就想明白了,装的,薛沛当日的虚弱是装的,怕自己儿子将来一无所得是装的,被逼无奈只能让贤也是装的。   他们呢,还傻乎乎的觉得自己一击便中,薛沛也不过如此,能令薛家的生意不倒,不过是仗着薛家这座大山撑腰。所以薛沛能做到的,他们也能做到。   结果呢?他们做不到!不光做不到,现在整个薛家生意,他们连句话都说不上!   甄应嘉当日独得薛家生意的二成半,七房家主怕他一人独大,把自己媳妇嫁妆里的压箱银子都掏空 ,才凑齐了四十万两银子,从前任知府手里买下了薛沛股里的一成。   结果,又是结果,他们刚把股给买回来不到十日,甄应嘉出事了,他手里薛家生意的股,也是甄家财产的一部分,被内务府直接交给罗老爷代为打理了。   内务府呀,他们敢跟内务府的人抢生意的打理权吗?不敢,只能沦为内务府说让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的傀儡。最好笑的是,幕后出主意的成了内务府,你好歹让薛河两个用一用皇商的名号,薛家生意也能有些起色不是?   可是内务府却说金陵已经有了罗老爷这位皇商,不能自家人抢自家人的生意,要有个先来后到,所以这七房重新组成的薛家,就别惦记皇商之位了。   神特么先来后到,要讲先来后到的话,你内务府是后来才拿到薛家股份的,怎么就非得霸着打理权不放呢?   等年底分红利的时候,才是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时候。内务府的人摆出帐本,告诉薛家七房家主,因为甄应嘉之事的影响,薛家的生意勉强持平,没赚到什么银子。不过大家都辛苦了一年,内务府也不是不通人情,一家还是分了一万两银子。   不过内务府的人也警告了这薛海三人,若是明年薛家的生意还没起色的话,那么就别怪内务府不讲情面,只能让这些人追加本银了。   薛海三个人没有一个相信内务府的话,可是也没有一个敢跟内务府的人提出是不是查一下帐:人家可是说了,生意是因甄应嘉之事才没赚到银子的,当初,他们这些人是跟甄应嘉一齐从薛沛手里买下的股。要是查的话,内务府的嘴一歪,说他们与甄应嘉有勾连怎么办?   外忧如此,族人的情绪也得安抚一下。好在薛家也还有些祭田,总算是给族人准备了一份薄薄的年例。   早已经被薛沛养大胃口的薛姓族人,哪里把这几斤米、两把青菜半斤肉看在眼里,这不就在薛海这个新任族长家的客厅里,直接闹开了?   族人们虽然没有一个提起薛沛名字的,可是每提一次往年,薛海都觉得自己的脸人打的啪啪直响。他看了另外六个人:“今年生意是怎么个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还是各回各房把实情说给大家吧。”当初向薛沛逼位的是七个人,凭什么有事儿就得我一个人抗着?   “咳咳,”薛河不得已站了起来,向着仍在议论纷纷的族人咳嗽两声,高声道:“自从接手生意之后,我与薛江两个如何劳心劳力,你们也都看到了。奈何生意难做,今年确实没赚到银子,所以这红利……”   “生意还是那些生意,凭什么换了你们两个打理就赚不到银子?”   “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当初要打理生意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说生意难做,不是还说今年的红利,一定比往年多上一成吗?”   “就是,要不是你们说会多分红利,我才不同意让你们打理生意呢。”   …………   油锅里撒下一把盐,也不会比刚才薛河说出来的话更让人群激愤,三房的人多少还顾忌着他是自己的家主,声音稍小了些,其他六房的人,可是一个个红头胀脸的直着脖子反驳起来。   薛河小半年来在内务府那里受气已经受够了,现在又被族人如此指责,直接一拍桌子:“你们觉得我打理生意不行,那好,谁打理的好,只管来接手好了。”   族人们都愣了一下,以为薛河是在说气话吓唬大家,张嘴还想指责,薛江也站了起来:“薛河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自己打理生意,竟让族人连红利都分不到,实在心里的愧。不如哪位觉得自己有打理生意之能,连我这一份也接手吧。”   “嗡”的一声,族人们再次议论起来:两位打理生意的家主都想着让贤,可见这生意还真是不好做呢。于是好些族人哪怕嘴里还有怨言,也只好拿着分到的那点儿年例,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家想办法办年货了。   “还是老三有办法,要不是你,这些人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薛海向着薛河笑了一下,感谢他还了自家一个清净。   薛河却只回以苦笑:“族长,你也以为我是吓唬他们吗?我是真不想再打理这个狗屁的生意了。天天让内务府的人训得跟狗一样,苦累的差事也是我们的,最后才给一万的银子,还说明年生意要是没起色,连这一万两银子都没有了。”   “谁他娘的愿意做,就让他做去,反正我是不做了。”薛江也气哼哼的说着狠话。   剩下的六房家主都是一脸的苦意,即上了内务府的船,岂是自己说不做就不做的?别看内务府不肯给薛家皇商的名头,可是你敢不做,他们就敢扣你一顶怠慢皇家差事的帽子。   自己这些人苦心算计,又把家底都掏空了,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要不,”八房家主薛瀑小心翼翼的道:“咱们再请薛沛回来,他跟内务府打了多少年的交道,那些人总不至如逼迫我们一样逼迫他。”   人人都明白薛瀑的意思:以前薛沛打理薛家生意,独得一成利润虽然让人眼热,可是他们各房的红利也有五六万两,哪是今年只有一万两可比的?   可是人家薛沛肯回来?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薛沛当日可是直接与他们分了宗,要起买股银子来丝毫没手软。手不软的人,心能有多软?   哪怕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呢,薛家七人在现任族长的带领之下,还是于次日一大早,便亲往城外庄子去给薛沛送“年礼”来了。   只是走到半路,与王子胜正好打了个碰头,大家都曾以姻亲之名往来过,自然要打上一声招呼,然后薛家人便调转马头,跟着王子胜一起返回了城中,再没有提起让薛沛重回之事。   无他,王子胜也是去给自己的亲妹子送“年礼”的,不想连庄子都没进去,就被薛成给堵在了庄子外头,说是他们家老爷吩咐了,自己家这一族,除了薛沛与薛襄外,再无其他亲人。而太太,不好意思,没听说太太有娘家人。   什么舅老爷,我在薛家当了几十年的大管家,没见过。要是真见过的话,在几个月前府里遭逢大难的时候,怎么我这个薛家的大管家,求告无门,还没有一位太太的娘家人来安慰我们太太一下?   倒是有一家人曾打着太太娘家人的旗号,派了个着三不着两没眼色的下人,对着太太横加指责,让太太病了好些日子。要真是太太娘家人,能干出那样的事?   王子胜向薛家人学的时候,自是义愤填膺,可是薛家人心里一阵阵发堵,谁也没开口劝他——薛沛连大舅子都不认了,那还是他媳妇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长,自己这些已经过了三服的曾经族人,人家哪里会理!   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说不定堵在庄子外头的都不是薛成这个管家,而是一个粗使下人。   这些人是打道回府了,薛沛那里还算着他们经过自己收拾孙干之事,一定会来庄子上来拉下关系呢,谁知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心里倒觉得薛家那几个货脑子虽不好使,这骨气还是有一点儿的,比王子胜那个有奶便是娘的强些。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薛沛不知道自己误会了已经分宗了的薛家人,见不到人也不会刻意派人打听,他这一世可是想着怎么悠闲怎么来,劳心劳力的事儿已经做的够多了,接下来就要看薛襄与薛蟠的了。   所以薛沛的当务之急,是替薛襄做好考前心理疏导:自从听说杜知府接任,以为自己真的需要一路作弊通过科举的薛襄,一下子焦虑起来,脸上痘也起来了,嘴角火泡也出来了,字也写不好了,文章也不会断了。   甄士隐这个先生都不知道薛襄到底在急什么,在他看来,薛襄现在别说是考秀才了,就是应秋闱也不是不能试试。可是说了几次,薛襄还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能作弊根本连县试也过不去。   没办法,甄士隐只好亲自来到庄院寻薛沛,请他开导开导薛襄——水平够了、心志不坚的人,落榜的机率并不比水平不够、可是心态平和的人小。   薛沛这几日闲来无事,就在自己庄子里转着,想着增产增收的事儿。薛襄与薛蟠又每日随着甄士隐读书,还真没注意到薛襄心理出了问题,听到甄士隐的话,心里也有些着急,忙让人把薛襄请到自己的书房来。   一见薛襄,薛沛就知道甄士隐绝不是夸大其辞:薛襄两眼都是昏黄的,肤色暗淡,走路也发飘。要不是知道他是在跟着甄士隐读书,自己庄子离城里也够远,薛沛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半夜悄悄跑出去纵欲了。   “你是怎么回事?”就这心理承受能力,薛沛不能不来气。   “兄长。”薛襄的声音都有些气虚:“还有个把月便要县试,我觉得,觉得自己还是没准备好。”   “是你没准备好,还是觉得杜知府接任了,你就没本事自己考中了?”薛沛不客气的向着薛襄吼了一嗓子。   薛襄眼睛一下子瞪了起来,当初你信心满满的劝我科举,不就是仗着前任知府欠着你三十万两银子,所以能让我做弊吗?   薛沛看出他的疑惑,不由笑了:“你以为那个前任知府,真能为了三十万两银子,就保你一路考中举人?那不过是我怕你自己没信心读书,才想出的由头。”   你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己撒谎了,真的好吗?薛襄看向自己兄长的眼神都迷茫了,觉得自己的兄长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好象矮了好大一截。   薛沛能看不出薛襄眼里的失望,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才不急不燥的向他道:“你也知道咱们现在的情况,没了皇商之名,生意也都没有了,只能另寻法子重振薛家。”   “最快最稳妥的路子,就是让你与蟠儿科举。不为别的,做了秀才可以免八十亩的税赋,还可免了你与蟠儿两人的丁银。那时我想着,若是真能如此,哪怕有一日这个庄子也守不住,你们两个也不至饿死。”   “可是你都做了几年的生意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读书。这才不得不想了个法子,让你甘心情愿的读书。我一直知道,若不是因为,唉,为了怕你压过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又受皇商身份拖累,你当年就该科举的。”   “所以甄先生过来后,我一直暗里打听着你与蟠儿两人的读书情况。甄先生自己都没想到,你的基础打的甚是扎实,就是明年应秋闱都不在话下。”   “谁知道我当日为了让你读书想出的法子,竟是害了你,让你一直怀疑自己的水平。”薛沛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期间不忘塑造一下自己成为了让兄弟读书,不惜自己忍辱负重的光辉形象。   薛襄已经听傻了,原来这些日子兄长不去看自己与蟠儿两个读书,不是因为前任知府走了没法作弊了愧对自己,而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自己刚才竟然还觉得兄长撒谎不对,哪里不对?兄长这是为了自己,赌上了自己的人品呀。   单纯的薛襄落泪了:“当年也是我自己说不读书的,并不干母亲的事。兄长觉得,甄先生说的话,可信吗?”不管可信不可信,自己都要勉力一试,今年不成明年再接着试,一定不能让兄长的苦心白费。   薛襄暗中已经下定了决心,问薛沛不过是给自己再增加一点底气。薛沛重重的点头:“你跟着甄先生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自然知道他的人品。那是个从来不妄言的人。”   “我知道了。”薛襄听了眼里泪都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对自己有了点儿信心,还是刚才眼睛被泪洗过,眼里的昏黄尽去,重新清亮起来。   薛沛也不多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咱们家头一个参加科举的人,不管考的如何,都是给子孙将来读书济世开了个好头,树了个好榜样。”   说完指了指自己身后挂着的那副楹联下头的落款:“你可知道体仁居士是何人?”   薛襄愣愣的摇了摇头,他早就发现兄长对这副楹联十分重视,哪怕内容是人人皆知,字也没有什么出彩之处,还是让人特意刻了挂在庄院外头,原作也找了金陵最好的装裱师裱好,高高的挂在书房之内。   原本薛襄自己有些猜测,是不是哪位达官贵人写给兄长的,才让兄长如此珍而重之,现在薛沛小声向他耳边道:“便是当今圣人。”   “什么?”薛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家是皇商,祖辈还是紫微舍人,也曾往来过京中权贵之间,也曾说笑与朱紫之侧,可是从没得过哪一位皇帝的墨宝!   为什么自己兄长已经退居庄子,连祖上传下来的皇商之位都脸去了,还得了圣人亲笔手书的楹联?   这副楹联现在薛襄的眼里,已经烁烁放光,怎么看上头的字迹都自带光彩,横不平是肆意,竖不直是洒脱,哪里平平无奇,分明笔笔深意,字字珠玑!   这可是圣人写出来的字呀,天底下有几个人有福气见到?自己还是学问不够,这么好的字天天得见,竟当成了平常,不恭敬,实在太不恭敬。   他的星星眼没有瞒过薛沛,只是薛沛会点破吗?这个时代的人光是听到天子两个字,就已经跪下了,何况见到了天子的字。   “这是罗老爷第二次来庄子上,带给我的。应该是圣人听说咱们家受了那么大的损失,官府却对盗银之人一无所获,有意补偿我们一下。”   “所以你与蟠儿读书科举,是在圣人那里挂了号的,说句奉旨读书也不为过。只要你们将来能去参加春闱,圣人还能不对你们关照一二?不过此事就是甄先生那里,你也不可说,不然让人知道了,说不得又是麻烦。”薛沛毫不虚心的又用皇帝来给薛襄打起气来。   此时的薛襄,已经让那自带金色光环的楹联给晃的神智皆失,由着薛沛把他忽悠的晕晕乎乎,就差自己打包行李,去京中叩谢皇帝的知遇之恩了。   一直到进了考场,薛襄都处于这种打了鸡血的状态,让甄士隐对薛沛佩服的五体投地,觉得薛沛这位做嫡兄的,对庶弟真是太用心了,也太有办法了。   替自己包装了完美人设有薛沛,又接着忽悠自己的儿子,重点是给变成守财奴的薛蟠,大讲特讲为什么薛襄刚读了这么点儿时间的书,就要硬着关皮应考——秀才,就能免八十亩的税赋,还能免两个人的丁银。   八十亩是什么概念,那是现在庄子的三分之一还多,还有丁银呢?合下来,一年就能省下二三百两银子。所以傻儿子,每天去先生家里,不能时不时的盯着人家才四岁的小姑娘,得努力再努力,争取明年你也考童生,然后再免八十两银子的税。   薛蟠想不出免八十亩地的税,跟他爱看英莲之间有什么关系,可是知道自己要是这么看下去,说不定日后父亲会不让他再去甄先生有里读书了。从此时时提醒自己读书的时候专心再专心,哪怕英莲跟宝钗就在他们念书的屋外头玩,也不看上一眼。   对此薛沛很是满意,他真怕原着的修复力,让好不容易逃过被拐之劫的英莲,最终还是落到薛蟠手里。哪怕这一世薛蟠是他的亲儿子,可现在才九岁的毛孩子,就老是往人家小姑娘跟前凑,怎么看都让他不爽。 第94章   直到院试考完,从考场里出来的薛襄, 才算是感觉到了自己身心的疲累, 回家后足足睡了两天, 又起身跟着薛沛一起去看那十亩桑基鱼溏的成果。   今年都没怎么采桑叶, 两排桑树长的很好,枝条都抽出不少,现在已经足有一人半高, 绿盈盈的肥厚桑叶随着微风沙沙做响。绕着桑树的是四尺左右的水渠,里头放养的鱼苗已经一巴掌大小, 不时的浮到水面,啜食掉在上面的桑椹。   稻子已经可以收割了,看那沉甸甸的稻穗, 头一季稻子的收成应该不差。   “兄长, 划出那么多地方来挖渠种树, 卖鱼跟桑叶的钱, 能抵得过种稻的收成吗?”   这个问题好几个老佃户都问过薛成了,薛沛回答起来很是自信:“鱼溏里养的鱼苗,今年还要买,从明年开始就不用再买。桑树前些日子产的桑椹,让薛坚几个送进城里果子铺,虽然只有五两银子, 不过也算是看到了收益。”   开桑基鱼溏,想一年就见功是不可能的,不过两三年后, 就可以见到收益了。当着薛襄,薛沛也不隐瞒:“我做这个,一是给自己找些事干,二来也是觉得可以慢慢自己养蚕、织绸,到时卖到各地,那才是收益的大头。”   薛襄也没问薛沛上哪儿去找会织绸的人——他觉得自己兄长想做的事情,到目前就没有一样做不成的。再说自己院试的问题也不大,哪怕是桑基鱼溏不成,有了秀才的功名,自己免除的税赋,也足够平这十亩地的亏空。   等到开镰后,上称一称,改做桑基鱼溏的十亩地,打出稻子的产量,与别的田里十亩的产量持平,这就足够让薛襄觉得惊奇了——别的田里十亩地是实打实的十亩,可是这十亩地,却差不多用了一亩半地来种树、挖渠。   看来兄长的决定是正确的,薛襄对自家兄长的敬佩,又上升了一个新高度。等到庄子里稻谷全部归仓,薛沛没有第一时间让人卖谷,因为薛襄果然中了秀才,算是搬到庄子里的头一件喜事,要好生贺一贺。   薛姨妈的心里有些泛酸,却也得打起精神来张罗:现在薛襄的身份,说起来比薛沛还高些,日后可能更高。她做为一个渐渐合格的主母,要为自己儿女着想,跟薛襄一房弥补好关系。   可是庄子离城这么远,周遭住着的除了他们身份算高些,剩下的就是金陵城内各家的庄头,应该来不了多少人。薛姨妈现在已经知道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准备的东西不是很多,不想到了正日,庄外竟陆续有马车来了。   人都到了庄子外头,总不能还把人赶回去,得考虑日后庄子里产出东西的销路不是。薛沛一面让人快些去附近村子里多买鸡鸭,一面带着薛襄与薛蟠两个到庄外迎客。来的都是附近庄子的主家,而非庄头之流,很是让薛姨妈吃了一惊。   “这有什么难猜的。”薛沛等人客散后,惬意的品了口茶,才向薛蟠道:“你可想明白那些人是从哪儿得了咱们家宴客的消息?”   薛蟠很严肃的答道:“院试一过,就会张贴中秀才的榜单,那些人见到榜单上有二叔的名字,想着咱们家已经有再起之势,正好借两家的庄子相邻,提前跟咱们打好关系。”   这话说的薛沛很是点头,薛襄面上就有些泛红。薛姨妈看了看小封氏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心里那股酸意更浓。难道自家日后真得仰薛襄这个庶子的鼻息了?   “收起你的小心思。”薛沛直到薛襄带着媳妇儿子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向着薛姨妈道:“现在咱们只有薛襄可以相互扶持,你若是还想着怎么压他媳妇一头,耍什么长嫂的威风,别说我不给你留脸面。”   薛姨妈自以为已经掩饰的很好,不想还是被老爷看出了端倪,脸色就有些发白:这半年老爷才对她好生说过几次话,她不想再自己憋在屋子里没人理。   打压了薛姨妈想掐尖要强的心思,薛沛便让人趁着第二次插秧之前,把庄子里所有的田亩,都改成了桑基鱼溏。庄子里的佃户不够用,也不知薛成是从哪儿雇来了几十个农夫,用了不到十日,便改建好了。   至此时,薛沛才又把薛襄叫到自己的书房,告诉他自己觉得他今年最好不要参加秋闱。见薛襄不解,薛沛递给了他一张地契,地契是离此地二十里外的一个庄子,比现在住的庄子大了一倍。   薛襄进入了与兄长谈话的日常蒙逼模式,想不出自家兄长突然拿出这么一张地契是何意,更多的是想不明白这地契是哪儿来的。   “这个是你中了秀才,奖励你的。”薛沛笑着告诉薛襄。   薛襄一下子急了:“兄长使不得,咱们还没分家,再说家里也没有多少银子,我不能收。”   薛沛摇头,示意他听自己说下去:“你也知道,前任知府将原来买股的银子还了我。这本是意外之财,与其慢慢花用了,不如置些有出息的产业。正好你现在也有了秀才功名,可是拿来用用。”   薛襄这才发现,地契上还真是自己的名字,又感动的一塌糊涂:“兄长——”   薛沛假装搓了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大男人,不过是个小小的庄子,就喜成这样,日后让我怎么敢把好东西交给你。”说的薛襄不好意思起来。   “你听我说,这庄子虽然给了你,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如现在庄子一样,都改成桑基鱼溏,就让薛坚去给你看着,你觉得可好?”   好,怎么不好,现在别说让薛襄只是把刚到手的庄子改成桑基鱼溏,就是让他一个人去挖渠,他也会马上去做。   薛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桑基鱼溏建效不快,要推广起来并不容易,只能慢慢以点带面,让周围的人看到实效,才能大规模的推广。等到桑基鱼溏推广开了,这一片的产量都上去了,薛沛再往空间里收物资,才不容易引人注目。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薛襄若是去了二十里外的雾李庄,跟甄士隐读书的时间势必不能得到保障,因此薛沛才说不让他参加今年的秋闱。   并不是薛沛突然不知道轻重缓急,而是他听甄士隐之意,薛襄今年参加秋闱的话,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不如再等一科,把基础打得牢固一些更有把握。   薛襄去了雾李庄,薛成也启程去了京城——京中的铺子已经开了快一年,也得让薛成去看看守铺子的人可还老实。再就是让他顺道看看,现在京中都时新什么花色,好为明年的纺绸做好准备。更重要的是,得在京里置一处合适的宅子,以备将来薛襄与薛蟠两个进京之用。   把能用的人都派出去,薛沛自己就得亲自监督着庄子里的事。好在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庄子里的一切都上了正轨,并不用他多操心,可以利用空余的时间,替宝钗与英莲两个开起蒙来。   虽然薛沛本身不是学中文的,可是他脑子里有贾敏、张夫人两大才女的记忆,给两个小女孩开蒙还不是什么难事。又因两个女孩开蒙,觉得自己孤单的薛蟠蝌,每天都跟在堂姐身后蹭课,薛沛只要他不哭不闹也就由着他跟着。   及至薛襄把雾李庄的田地都改建完,安排薛坚守着,回来才发现自己的儿子不光认了二三百字,就连三字经都能磕磕绊绊的背出大半,不由很是惊奇。   一问之下,教儿子的竟不是甄士隐而是自家兄长,更让薛襄觉得兄长本可自己读书科举,却为了全家人隐忍牺牲,把机会让给了自己,若是自己将来有所成,不知回报兄长,那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光薛襄是这样想的,就连甄士隐也与薛襄的感觉差不多:他到此地之后,只教两个学生,又不用理会家里的琐事,便是姑苏那边的产业,收获之时也是薛沛派人替他打理的,让甄士隐觉得薛沛此人的心胸,远非一般商贾可比。   加上薛沛数次照顾庶弟的行为,让甄士隐越发觉得此人襟怀坦荡,待人至诚,是个实诚的孝悌之人,心里多了些亲近相交之感。又见薛沛亲自下田,与佃户相处融洽,合了甄士隐天下大同的心思,对薛沛越加感佩,行事很愿意听听薛沛的意见。   这日甄士隐给薛襄两个留了课业,让他们自己完成,自己则踱到薛沛处闲谈,薛沛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甄兄自己可有意继续科举?”   甄士隐久已未想过继续科举之事,被他问的一愣,低头寻思半晌才道:“自我二十二岁中举,如今已经十五个年头了,便是再进一步,又有何做为。”   “欸——”薛沛不赞同的出声道:“当年你中举后未能再进一步,不过是怕被甄应嘉报复。现在他已不足为虑,就算为了将来英莲着想,你也该试试。至于说做为不做为的,便是只任一县父母,能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谁说不比那些尸位素餐的禄蠹强。”   甄士隐便用心的思考起薛沛的话来,良久又问:“我看薛兄之才,并不在我之下,怎么自己没想着?”   这个答案薛沛早已经准备好了:“你也知我是历尽繁华之人,以前又一直是商贾。若不是家里逢事,盗贼一直无踪,官府也觉得对不起我们府上,说不得连薛襄参考,都有人会拿行商子弟,三代后才可科举说事。好在我这里有薛襄与薛蟠两个可以做指望,我只要给他们守好退身之地便好。”   对呀,甄士隐这才想到,自己与薛沛是没法比的,人家有兄弟有儿子,将来只要中了一个,便可改换门楣,可是自己若是一直窝在庄子里,甄家就只能渐渐落寞了。   想想自己妻子已经再次有孕,说不定就是个男丁,甄士隐的心火热了起来。可是想想自己的年纪,又不那么自信了:“只怕我这个年纪……”   薛沛劝他道:“人都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你离五十还差得远,自有用武之地。”   说的甄士隐连连点头,自回家与封氏商议。封氏自从有孕之后,也盼着是个男孩儿,好给甄家留后。即盼着是男孩子,就盼着这个男孩来到世上之后,不再如他父亲一样窝着不敢出头,对薛沛的主意很是称赞。   这让甄士隐下了决心,不过他决定自己也不参加今年的秋闱,到时与薛襄一起进京。一来他多年未揣摩科场文章,得多找些来读,二来与薛襄一起进京,可以有个照应。薛沛还劝他不必拘泥,他若是春闱的话,自己再去寻别的先生来教薛襄两个便可。   谁知人家甄士隐是想着自己妻子已经快四十了,才又有了宝贝的一胎,若是自己长行必要两头记挂,不如等孩子生出来,养上两三年,将来进京应春闱之时正可一起。   对于甄士隐这么强大的理由,薛沛只能佩服他思虑周到。就是没弄明白,这样痛惜妻儿的人,怎么原着里说放下就放下,跟着跛足道士跑了。   反正现在跟原着不符的事情不是一件,薛沛想想也就放下了——薛成从京中回来了,跟他汇报了两个铺子的收益情况。虽然生意不如原来薛家那样日进斗金,可是也没赔银子,看帐目那两个掌柜的都算是老实忠厚之人。   薛沛让他买的宅子也已经妥当了,在京中的东城,离开的两个铺子不远,是个四进的宅子,占地约有四亩半。原是一位在京开当铺的生意人,出了跟孙家一样的事,只好把宅子卖了离京回乡,只用了三千两便买了下来,算是让薛沛捡了个便宜。   关心完自家的铺子、宅子,薛成就给他说起京中的见闻来:四皇子即倒,五皇子便显露了出来。三皇子可能发现自己一直不争不抢,皇帝爹永远想不起自己来,已经隐隐有与五皇子别苗头的意思。   京官们这次都不大敢站队了,京中的局势还算平稳。也因着局势平稳,那些无事生非的子弟们,现在个个奢靡起来,一些人家的做派更加张狂,其中为首的,便有宁荣两府的子弟。   比如说宁国府的贾珍,他老子贾敬已经出家修道去了,他刚刚袭了三等将军,摆了三天的流水席不说,还大肆在四九城舍米舍面,据说要舍够一个月才算完。也不怕别人觉得他收买人心。   比如说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每日流连在琉璃场,银子花的如同流水一般,连唯一的儿子都顾不上管。他新娶的夫人也劝说不听,每劝贾赦便买两个丫头放到房里,气得荣国府的老太太骂了几次都不能让他收心回府。只好把荣国府的家让二老爷贾政来当,连贾赦的儿子都抱到老太太身边亲自教养了。   再比如荣国府的贾珠,据说读书颇有天赋,大有其父之风,每日里文会诗会不断,听说十场有八场都是贾珠带头办的。人人都夸荣国府为了培养子弟不惜银子呢。   还比如荣国府的二太太,生了一个含玉而生的有大造化的儿子,为怕不好养活,便一夜之间将那孩子的小名贴到京中大街小巷,让万人叫着给他压福。   薛沛听到这儿已经听不下去了,那个贾珠才多大,就文会诗会不断?他读书象别人还好,要是真象贾政,还不如不会读书呢。   还有那个贾宝玉,万人叫他的小名是给他压福呢还是折寿呢?那个荣国府也不想一想,什么样的人才配让万民敬仰!   “我让你查荣国府二太太放利子钱的事儿,可有眉目?”那样作死的人家,作死之路可不止一条。   薛成习惯性的四下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老爷真是料事如神,那个二太太的丫头不是嫁了荣国府的一个小管事,叫周瑞,人有几分机灵,从二老爷当家之后,便管着那府春秋两季租子,日常在街面上走动。”   “奴才让铺子里的一个伙计跟他往来了些日子,故意装出铺子里掌柜的心黑克扣工钱的样子,那周瑞很大方,告诉伙计若是缺银子只管找他。后来伙计就说自己的娘病了,没银子抓药,周瑞一出手便借给他八两银子。就是那利银是砍头利,借条写的十两。”   薛沛便点了点头:“让那个伙计机灵着点儿,别真的着了周瑞的道。”薛成应下,又问要是太太打听京里的情况,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就行。”王子腾流放一千里,家产抄没的消息早就传来了,没有什么好瞒着的。至于王夫人,薛沛觉得薛姨妈要是知道王夫人害了她后还如此张扬行事,就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再生出金玉良缘的心思。   庄子里的日子恢复平静,就过得飞快,好象昨天才插秧下田,今日就要收稻了。薛沛还是亲自看着自己住的庄子收获,薛襄则早早去了雾李庄,要盯着那边的产出。   有了头一季的经验,第二季收稻收的更顺利。这次亩产比头一季还高了二十几斤,等于是每亩田佃户可以多得十来斤稻谷,让佃户们一个个喜笑颜开。   从一道道水渠里起出的活蹦乱跳的鱼,更是让只见过野生鱼的佃户们连连称奇:平日也没见谁喂过鱼,不过是把田里的杂草扔进渠里,一条鱼就足有四五斤重。   薛沛早让薛成进城联系了几家酒楼,还联系了几家鱼铺,起鱼的这日早早有车来拉。随着一条条沟渠的鱼起出,来拉鱼的人心里都算出了一本帐:光是鱼,薛沛变能收四五百两银子。   可别小看了这四五百两银子,要知道这些水渠总共才占了多少地方?   等这些人把鱼拉回金陵之后,更多的人知道薛沛庄子里产的好鱼,有那好新鲜的大户人家,也派了管事前来采买,不几日鱼就卖了个七七八八。   而那几个酒楼的老板,更是亲自跑到薛沛的庄子上,来问能不能一直给酒楼供货。薛沛在起鱼的时候早料到了这一出,所以每条渠里的鱼并未全部起出,供这几个酒楼没什么问题,冬日里提价的事儿也提早跟他们说了。   所有人里最兴奋的,非薛蟠莫属。薛沛早跟甄士隐打了招呼,在收割与起鱼的时候给薛蟠放了几天假,让他跟着一块下地收获。这小子眼看着鱼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高兴的两眼放光。   薛沛看着好笑,有意逗他:“今年比去年能多收七百两的银子,你觉得该怎么花用好?”   薛蟠好象上有打算:“父亲由着我花用吗?”说完一人期盼的看着薛沛,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薛沛已经开始四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棍子这类的东西,等一会儿薛蟠说出的用途不合心意,就给他两下子。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你说。”   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薛蟠,就大声说出自己的打算:“今年二叔中了秀才,等着明年我也想下场试试,万一也中了,那就又可以免八十亩地的税。所以这几百两银子,咱们不如再添些地,这样年年的出息都买成地,把这一片的地都买下来……”   光是想想自己家土地连陌的情景,薛蟠已经手舞足蹈了。   薛沛直直盯着薛蟠,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自豪感:看吧,自己决定到庄子里来住着,还坚持不懈的向薛蟠哭穷,效果多么明显。眼前这个顾自做梦的半大小子,原着里把家业都败光了,现在有了银子第一件事不是想着吃用花费,而是要添置产业。   我可真是一个教育天才。   薛沛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看着薛蟠还在那儿兴奋,自己的眼里也放出光来。薛蟠从自己的兴奋之中回过神来,发现父亲没有回答自己,看自己的眼神还很怪异,以为自己想错了,渐渐的站好,不敢再出声了。   “怎么不说了?”薛沛见薛蟠不说话了,好心的问了一句,想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后继计划没有。   他自觉慈爱的声音听在薛蟠的耳里,怪异之感更甚,低着头嗫嚅道:“我想差了,这银子父亲说怎么用就怎么用吧。不管是给妹妹裁衣裳还是给母亲打首饰都使得。”自己刚才光想着怎么买地给日后多些出息,把母亲跟妹妹都忘了,难怪父亲不高兴。   每年在金陵的时候,府里租子入库,帐目收拢的时候,父亲都会给母亲和妹妹添置些衣裳首饰之类,自己刚才却一点儿也没想起来,难怪父亲生气了。   薛沛听到薛蟠突然提要给薛姨妈和宝钗裁衣裳打首饰,还惊讶了一下,要过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孩子是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怪他心里没有母亲和妹妹了。   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没有生气,薛沛上前拍了拍薛蟠的肩膀:“你长大了,懂得为家里日后的生计着想,我心里很高兴。就是你母亲与妹妹,日后穿用的时候有的是,倒是你想出的这个法子,可以让她们日后可以穿用的更好。哪怕她们今年没有新衣裳、首饰,也会高兴的。”   听他这么一说,薛蟠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真的?父亲也觉得我这个法子可行?”   薛沛点了点头,还陪上一个老父亲欣慰的笑容:“真的,难为你小小的人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不如我拿四百两银子给你,你去添置田地如何?”   听到父亲真的要把银子交给自己去买地,薛蟠又有些忐忑起来:“父亲,我,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买。”说完觉得自己刚才那么兴奋,完全是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怕。”薛沛觉得薛蟠有这个心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向他道:“我让薛成陪着你去,你不可使主子的性子,遇事要跟薛成多学着些,明白吗?”   薛蟠用力点头,都不用薛沛叫人,自己就跑出去找薛成了。一直听着他们父子对话的甄士隐,佩服的看着薛沛道:“薛兄如此教子,何愁将来不享儿孙福。”   薛沛微微一笑:“也是甄兄这位好先生时时教导他。原来这孩子在金陵学了一身的骄奢之气,我也是怕他在金陵惹麻烦或是让人引坏了,才搬到庄子来住。这里进城不易,他就是想骄奢也没花银子的地方不是。”   甄士隐听了叹道:“孟母三迁,不过如此。薛兄是个有大决断之人。”   薛沛不欲与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笑问道:“今年甄兄还是在这里过年吧,来回折腾着嫂夫人怕是身子受不住。”   甄士隐早有些意——他们在姑苏本就是隐居,也没有什么亲族,便是岳家也不甚亲近,只想着怎么跟他打秋风。到了庄子上后,离那些人远些倒省了好些口舌。   听他同意留在庄子上过年,薛沛心下一喜,要是他没算错的话,今年正是原着里英莲走失,甄家房子被葫芦庙炸供过火烧了的时候。若是在跟前自然要担惊受怕,不如一并迁过来的好。   因商于甄士隐道:“其实甄兄不妨把姑苏的宅子卖了,在金陵城内或是就近置下产业。并不是我痛惜人力不愿意替甄兄打理,是想着那里并不是甄兄的家乡,也没有照应。还不如一并搬来,将来甄兄宦海倦游,咱们还可一处把酒言欢。”   甄士隐被他说的心动,回家后跟封氏商量后,封氏也觉得在这里并无什么不便,又有小封氏做伴,女儿也有宝钗一起读书玩乐,竟比在姑苏时还快意些。   如此甄士隐趁着薛蟠跟着薛成四处看地,亲自回了姑苏一趟,田亩捡出息好的留下一百来亩的庄子外,别的与宅子一起卖个干净。   他回来时也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姑苏林家的巡盐御史林如海,终于有后了,虽然只是一个女儿,可是林如海还是给族里添了祭田。甄士隐的一些田地,便是卖给林家的。   不过听那些林姓人说,林御史的女儿身子不大好,小小的人现在已经药不离口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薛沛还是有些心疼的。不过现在两府没有什么交集,目测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时候,他总不能冒然让人送药过去。   突然,薛沛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匿名给林如海写一封信,以局外人的身份所薛姨妈被王夫人所送节礼伤了身子,以至幼女胎带热毒之事说出来。   这个人的身份十分好编:金陵王家就是王夫人的娘家,他们府上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处置个把奴才。被主子处置的奴才,往往是些胆大包天之辈,有那心怀忌恨的,把主子的秘事告诉他的敌人,自己不好过也让主子倒霉,也是常事。   信写好让薛成进城,找个小乞丐拿着请摆摊代写书信的人抄上一遍,再找个顺路去扬州的人送去,薛沛便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林如海这一世一如即往的得子甚晚,他与贾敏不会不着急。   哪怕是一封来历不明的信,贾敏为娘家脸面不想查,林如海也会宁可信其有的让人暗中查一查。只要查,王夫人做过的手脚就会露出来。   如此一来,贾敏与荣国府再往来的话,也会多加小心,哪怕她还如原着里一样香消玉殒,哪怕林如海还是危机重重,也不会放心把黛玉再交给贾母教养   眼看着又要过年,薛沛早早把心思从林家的事儿上收回来,趁着冬闲时命佃户们将鱼溏里的溏泥挖到稻田里,好增加地力。   又趁着庄户人家过年如过关,让薛成等人四下出击,定下明年养蚕季节来帮工的妇人,早早将定银给了定下了人,也算是帮着他们过个好年,很是一举两得。   年前薛沛还带着一家大小,进金陵城里采买了些东西,这次便没有不开眼的人上来招惹他们,不管进了哪个店,店主都亲自笑脸相迎,还给了不小的折扣,让薛沛觉得好笑。   坐车前倒是碰到了薛海,不过双方只是拱了拱手,连寒喧都省了——薛沛看着薛海一脸郁悴,觉得自己不必刺激人。薛海是看到本来病入膏肓的薛沛,现在却笑容满面的引着家人大肆采买,不想自己找不自在。   这一年薛家的生意越发的差了。   除了薛江薛河两个没有什么经商之能外,还有内务府的人处处使绊子,好象两家不是合伙做生意,而是想至一方于死地。   生意差了,族里就没有什么红利可分,族人的心更散了几分,好几家已经放出话来,要是年例还跟去年一样,自己家是没法过年的,到时只能请他这个族长想办法了。   族长能想什么办法?身为族长的薛海很头疼,今日才想着出来走走,看看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年例比去年稍微多上一两分,不然真有那不要面子的族人,带着一家老小到他府上吃喝不走,大过年的不是给金陵城里的人看乐子吗?   想想薛沛任族长时族人对他的敬畏,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族人都敢在背后议论自己无能,薛海又哪来的脸去跟薛沛寒喧呢?   薛蟠与宝钗两个却十分高兴,回庄子的路上还不停的议论着金陵城里看到的新鲜事儿,还拿出薛沛给他们买的小玩意比较着。   到庄子口,便见同福如同猴子一样在那里乱蹦,薛蟠很不喜的隔着车帘问:“你不说好好当差,在这里乱跳什么。”   同福一脸焦急:“回老爷、大爷,二太太要生产了。二老爷刚才派了几个人去请稳婆,谁知现在还没见回来。甄太太让小的在这里等着呢。”   小封氏要生产,应该就是宝琴了吧。薛沛已经从车上下来,骂同福道:“你二老爷是去哪里请稳婆了,怎么不知道早些请来住在庄子里?”   这事儿同福哪里知道,薛沛问完自己也发觉这话不是一个小厮能说的清的。看了一眼还在车里的薛姨妈,命同福快些去庄子里骑马,再找个人过来赶车去请人。   一行人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不大防了,都下了车将车子让给去请稳婆的粗使。薛沛是大伯子,不好去看兄弟媳妇生产,薛姨妈却是不能不去的。   好在乡下也不是没有稳婆,过不多时已经请来了两三位。薛姨妈已经被薛沛刚才那一眼看的胆战,带着同喜同贵两个丫头,把三个稳婆都细细看了一遍,又让烧热水给她们好生洗过,才把人放进产房。   小封氏这已经是第二胎,又早产了一个多月,所以生产的时间不是很长,没一会儿同贵便来报信,说是二太太添了位姑娘。   薛沛对男女心里早已有数,问的是:“刚才我怎么听说,二太太是早产?你在那院,听没听说二太太为什么早产了?”自家已经搬到了庄子上,奴才都选的是还算老实的,不应该有作妖的人才对。   同贵的回答却让薛沛有种被打脸的感觉:“是莉儿那丫头,今日走的好好的不知怎么脚下滑了,竟撞到二太太身上,二太太磕到了路边的石牙子上,这才早产的。”   薛沛要想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叫莉儿的,正是薛姨妈给薛蟠带到庄子上,又被他送到薛襄院子做粗使的丫头。竟从自己送给薛襄的人身上出了纰漏,让薛沛脸上越加不好看:“你二老爷怎么说?”   同贵道:“二老爷查出来后,已经让人把莉儿给关进柴房里了。”   见同贵再无话说,薛沛便起身随他一同来到薛襄的院子。就见薛襄呆呆的站在院子当中,头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薛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拍的一哆嗦。抬头见是薛沛,薛襄脸上就现出了后怕、迟疑之色来。   “到你书房去。”薛沛说了一句,带头来到薛襄的书房。   薛襄进屋后还没说话,薛沛只好问他:“那个丫头你准备怎么处置?”   薛襄声音很低:“全凭兄长做主。”   “你糊涂。”薛沛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自己院子里的奴才,犯了事你这个做主子的不处置,竟还让我做主。来日你做了官,难道审案的时候也要让我做主?”   “那四个丫头都是兄长送过来的。”薛襄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薛沛刚想骂他,猛地明白过来,虽然自己一直等薛襄宽厚,可是在他自己心里,未必不想着自己身为庶子,对嫡兄要多恭敬。因道:“那四个丫头,是不是从送过来那日起,你这个做主子的都得高看她们两分?”   薛襄听后没有说话,正是因为没说话,才让薛沛更恼火。恼自己虑事不周是一层,恼薛襄到此时还摆脱不了自卑之心又是一层。   想了想,薛沛让薛襄找个地方坐下,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语重心长的向他道:“自从你回到庄子之后,我可有一点半点防你之心?”   薛襄连连摇头,不管是给银子指出路让自己科举,还是给庄子让自己管理产业,兄长可以说处处都替自己想到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应该敬兄如父,对那四个丫头行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今日险些酿成大祸。   刚才薛襄看自己的眼神里不是没有迟疑,说不定在他的心里,曾起过是不是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有意向他院子里安插人手的念头。所以这些话,薛沛一定要与薛襄说清楚。   “你即知我无防你之心,就该知道我送丫头来,并没有让她们监视你之意,怎么还能任她们做耗?就算是有些什么,早告诉我一声,我把她们或叫回庄院或卖,也强过今日让你媳妇受这样的罪过。”   “薛襄,”薛沛叫了一声:“你我是兄弟,应该相互信任、扶持的兄弟。”   薛襄眼圈就是一红:“兄长教训的是,都是我胶柱鼓瑟了。”   薛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自己平静一下,自己出门叫人带了莉儿等四个丫头就回了庄院。也不耽搁,直接让薛成套车,带着这四个丫头远远的发卖出去。 第95章   听说自己要被发卖,那四个丫头自然大声喊冤。薛沛对着她们冷笑道:“你们还冤枉?我让你们去服侍二老爷, 不是让你们去给二老爷添堵的。”   莉儿显然被打了一顿, 身上的衣裳都快不足蔽体了, 想着自己现在不挣上一挣, 还不知被发卖到什么地方去,扬着脖子向着薛沛喊道:   “就因为奴婢们是老爷送去服侍二老爷的,谁知二太太不贤, 一直不给奴婢们开脸,只让奴婢们做粗使。奴婢心下不忿, 这才……”   “别说老爷送你们去二老爷那里就是去做粗使,是你们自己会借了意,一心想着攀高向上。就是有意让你们近身服侍二老爷, 那也得二太太自己看中了哪个, 给哪个开脸, 没听说一个奴才倒得让主子来俯就的。”   “薛成, 那三个丫头带走发卖,至于这个莉儿,就留下吧。”薛沛冷冷的吩咐一声,再不看那四个丫头一眼。   莉儿听说自己不会被发卖,心里本还有丝喜意,可是对上薛成同情的目光, 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张张嘴不知自己应不应该讨饶,只好任人拉下去, 又被关进柴房里。   薛姨妈此时看着人替小封氏收拾好,又让人把汤炖着,自己也回来换衣裳。听到薛沛进来,还以为他是想打听一下小侄女的情况,笑道:“虽然早产一个月,不过孩子胎里养的不错,只瘦弱了些,是个美人胚子。”   可不就是个美人胚子嘛,这一世薛襄被他拘在庄子上读书,想来不会早早就给小东西定下梅家那么不靠谱的亲事。现在还不到想这个的时候,薛沛来另有话对薛姨妈说。   “一会儿老二媳妇醒了,你去向她替我赔个不是。就说我这做兄长的虑事不周,让她为难了。那个叫莉儿的丫头,现在还关在柴房里等着她出月子自己处置。”   薛姨妈有些不解,听了薛沛的解说之后,也呸了一口,骂了声好个不要脸的丫头,然后才道:“老爷即跟二老爷已经说清楚了,就不用给二太太赔不是了吧。”哪有大伯子给小婶子赔不是的,日后还能撑起家主的威严来吗?   薛沛摇了摇头:“不管是谁,错了便是错了。此事也算是给咱们提了个醒,日后给老二也好,给蟠儿也好,都不在房里放丫头。他们是要读书得功名的人,清流里不到四十岁,还是无子之人,有几个纳妾的?”   这话说的薛姨妈心里大是不舒服。老爷自己曾经不也是有姨娘的人,是因为到庄子上养身子,这才都给打发了。就是薛襄,本身都是庶出。现在倒讲起不纳妾来了,自己儿子将来不是吃了亏?   就如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样,薛沛再次开口:“你别以为我这话只是约束老二跟蟠儿,就是我自己,日后也想过清净日子。”   一句话,就足以让薛姨妈乐颠颠的又跑了一回薛襄的院子不说,小封氏的整个月子里,她也是看顾的一心一意,倒让妯娌间隙少了几分。   为着小封氏做月子,这个年也没怎么操持,直到正月初九小宝琴满月,一家人才重聚到一起吃了顿团圆饭,算是给小姑娘过了满月。   小封氏倒不是薛姨妈这样耳根子软的人,自己出了月子便直接来到关莉儿的柴房,哪怕那丫头已经饿得脱了形,也先自己亲手打了一顿出了气,再让人将她卖到西北苦寒地方的青楼里,不为银子多,只为了成全莉儿这想男人之心。   薛沛听了向着薛襄笑道:“你媳妇倒比你还有决断些,日后有事可以与她多商量。”说的薛襄脸红了一大块。   小孩子迎风就长,很快宝琴都已经能在收稻之时,自己提着个小筐,跟着宝钗、英莲两个拾稻穗了。这小丫头的嘴生来便巧,又能知道一家子谁说话更管用,天天拿着自己拾的那十几二十个稻穗给薛沛看过,才肯让人放到她自己的屋子里。   小封氏怎么商量,宝琴也不肯交出来,非说要等薛襄秋闱回来,用自己拾的稻穗给自己亲爹煮粥喝。薛沛故做吃醋:“大伯天天看着你拾稻穗,几次把你从水溏边拉住,你才没掉下去。若不是大伯看着你,你都不知道弄湿几身衣裳了,怎么没见你给大伯煮碗粥喝?”   宝琴小嘴巴巴的说:“那日我不是问大伯吃不吃粥,是大伯自己说不吃的。”   说的薛沛一下子笑了起来:那还是宝琴拾稻穗的头一日,拿来献宝的时候是问过薛沛吃不吃粥,薛沛还以为小丫头关心自己是不是饿了,自然笑说不吃。没想到人家思虑得这样远,竟是要用自己拾的稻穗煮粥。   没办法,薛沛只好向宝琴小姑娘承认自己不识好人心,又应下等下次进城,也带着她与宝钗两个一起,到时她们姐妹想买什么都可以,才算平了小丫头的委屈。   一场乌龙过后,薛襄带着一位梅姓的学子一起回了庄子。听他说这位梅姓的学子与他同场秋闱,因家贫三日一出考场,无处可居,薛襄念在大家读书不易的份上,便邀他住到了自己定下的客栈之内。   及至三场考完,这位梅姓学子因家贫无力还乡,只能在金陵城内等着出榜。可是到出榜还要十日之后,这十天他还是衣食无着。薛襄觉得自己与他很说得着,便又将人带回了庄子,想着等出榜时大家一起看榜。   听到此人姓梅,薛沛便知这是宝琴那个饱附饥飏的梅翰林了,待他只淡淡的。薛襄一向很注意兄长的态度,见他如此对梅翰林,心内就有些忐忑,趁着兄弟叙话的时候问出自己的疑惑。   薛沛直接道:“我看这梅秀才目无定珠,不是个至诚之人,你只与他平常相交便可。若是他所求,听上去不过份的话,你应下也没什么,不过若是超过五十两银子的要求,你万万不要答应。”   薛襄听了点头,他也是知道世事的人,梅秀才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从住客栈再到来庄子,自己所为已经尽心尽力,算得上无愧于天地。   现在一个佃户人家,有个二三两银子就算丰年,平民们得个二三十两银子就算是发财。五十两银子,的确不少了。若是这梅秀才如此开口求助,其实已经算不知礼了,所求过多的话,薛襄自己也不会答应。   不想这梅秀才不能以常理度之,人家在薛家给薛襄接风的酒宴之上,向着薛襄深施一礼,口内道不尽的感激之言,说的薛家人并甄士隐全都觉得吹捧得有些过了。   最后,梅秀才说明了自己的意思,那就是他觉得薛襄的大恩大德,自己这一辈子是报不了了,所以要让他的儿子代他报恩。而他觉得最好的报恩方式,就是与薛襄结为姻亲,让他的儿子将来娶宝琴为妻,然后他们一家子好好善待宝琴。   薛沛中到这里,与甄士隐对视一眼,也不管梅秀才还在等着薛襄答复,两个把酒杯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被吹捧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薛襄,就想起兄长告诫自己的话来,僵笑着拉着站着等答复的梅秀才,道:“梅兄说的是哪里话。你我同为读书人,遇到谁有难处自然要搭一把手。不独梅兄如此,便是别人我也会如此相待。”   梅秀才又侃侃而谈,说自己不能做知恩不报的小人。薛襄便义正辞严,说自己不是施恩图报的伪君子。梅秀才要是再说什么报恩的话,那就是看不起他薛襄的人品,日后他不敢再与梅秀才相交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梅秀才也知自己所图难成,故做遗憾的表示自己家的儿子,会一直等着薛家的女孩长大,期盼着两家有结姻的那一天。   甄士隐听不过,自己端起酒杯来向着梅秀才举了一举:“梅秀才何必如此拘泥。我在姑苏之时曾见过一位贾举人,那才是豁达洒脱之人,难怪早早就中了举。”   梅秀才听出甄士隐话内对自己不赞同之意,又知他是薛襄的先生,明着表示受教,却转着弯打听那位贾举人是如何豁达洒脱的。   甄士隐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贾雨村如何相交,如何助他赶考的盘缠,贾雨村如何连黑道黄道都不在乎,拿了银子便进京赶考,听说已经中了进士等事一一分说。   薛沛随着薛襄几个表现出对此事的惊诧,齐齐敬甄士隐大度宽容。梅秀才眼睛缩了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薛沛也不理会他。酒散后将梅秀才安排在庄院的客房之内,便不再理会。   “兄长,是我识人不明,给兄长添麻烦了。”薛襄早等在书房里,见薛沛一进门,就上来给他赔礼。   薛沛不在意的摇头:“从来斯文多败类,你是半道读书的,总觉得这些自小攻读的人是节义之人。日后长了教训,不随意结交这样的人就是了。”   薛襄听了噗嗤乐了,不过自此心软的毛病去了好些。等出榜后他与梅秀才都中了,梅秀才还想与他结伴进京,薛襄就会推拒了,只说自己兄长还有事交待要做,定不下进京的日子,只能就此别过。   拿着薛襄赠送的十两银子,梅举人脸上晦暗不明——人家已经主动赠银,他再说银子不够进京之用,就显得太过不知足了。若是日后还想从薛襄身上得好处,应该缓缓图之,这话是万万不能开口的。   不提梅举人后悔自己没有早开口说出自己需要银子的数目,薛襄早带着小厮回庄子里报喜。这次都不用薛家下帖子,金陵城里原与薛沛有些交情的人,一下子都想起薛沛这个人来了,也知道薛沛住在什么地方了,来送贺礼的马车在庄道上排出老远。   人客散去之后,薛蟠再次到薛沛的书房,提出了自己想参加明年童生试的请求——这件事本来是薛沛最先提出来的,可是等到薛蟠真想下场的时候,他又拦着不让去了,令薛蟠很是不解。   今日旧话重提,薛沛竟一下子答应下来,令本想着自己得苦求,或是得与父亲好好讲道理的薛蟠,再次惊得张大了嘴巴。薛沛便给他解惑,薛蟠虽然也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五岁就开了蒙,可是开头的三年,他还是金陵城里的小霸王,根本没用心读书,都是玩着过来的,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到了庄子上之后,薛蟠自觉是个穷人,薛沛又告诉他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还有薛襄这么一个榜样在前,薛蟠读书的劲头才大了不少。   可是基础不牢就是基础不牢,加上薛蟠本身的性子还有几分浮燥,所以薛沛有意压他几年。何况薛家原来是皇商出身,本朝有商贾子弟三代后才能科举的限制,薛家已经有了一个薛襄让人侧目,要是薛蟠也去应童生试的话,说不定那些不愿意看到薛家复起的人会大做文章。   现在薛襄已经中了举,金陵城里的人看起来对薛家人应考没有那么敏感,那么已经十三岁的薛蟠,也就可以去应考了。   听了这番解说,一直觉得父亲重视叔叔胜过自己的薛蟠,感动的鼻子抽了两下,才算把泪意忍了下去,向薛沛保证:“父亲放心,出门在外儿子一定与人为善,那些言三语四的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与人争执。”   薛沛点了点头:“为父让你行事不要浮燥,并不是让你一味隐忍。自己有理的事儿,别人找上来让你打脸,只要你占理,只管打回去便是,为父自不会怪你。”   这话薛蟠更爱听,觉得父亲简直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只是想到甄士隐与薛襄过了灯节便要进京赴春闱,自己没了先生,心里有些没底。   薛沛笑着拍了一下薛蟠圆圆的脑袋:“我虽然不通,可是教你考个秀才,大概还没什么问题。若是你先生不中,自然回来教你,他若是中了,我再给你寻先生也是一样的,中间不过几个月的功夫。”   薛蟠听了高兴的蹦了起来,他早听先生赞过父亲的学问,可是父亲宁可教宝钗跟英莲、宝琴三个女孩子和薛蝌那个臭小子,也不肯多指点自己一下,他不是不失落的。   现在好了,父亲也要教他了,让薛蟠更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再用点功,别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才好。   不提薛蟠自此读书更加卖力,只说薛襄想着自己要进京赶考,便想把雾李庄交回来。薛沛哪里肯收,把薛蟠这些年零散买下的地给他算了一下,竟足有两个雾李庄大小。   薛沛告诉薛襄,他们两个并未分家,所以薛蟠买下的这些地所用的银子,也有薛襄的一份,让薛襄不用觉得占了自己的便宜。   正如薛沛所说,现在他们所住的庄子,早已经不是刚开始时的二百亩。按着薛蟠的法子,一年年的将周边的地买了过来,现在已经成了八百多亩的大庄子。   薛襄知道,只凭薛蟠出面的话,原来那些庄子的主人不会轻易卖地,兄长一定背地里下了一番功夫。下功夫而不让侄子知道,自是怕打击了薛蟠的积极性。   好在侄子世路上渐渐通畅起来,近一年买地已经不追求一定要与自家的庄子相连,如此一来兄长也可省些心。   “你去了京里,还是住在自家方便。”薛沛又将京中宅子的方位告诉了薛襄:“这宅子你住在头一进,需要用人就去东城的恒顺庄与江南杂货铺叫人来用。”   这次薛襄没再与薛沛客气,应下后问起自己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事儿没有,薛沛除了嘱咐他不能太过心软耳软外,再没别的可说,只让他春闱时尽力便可,中与不中都早捎信回来。   封氏是终没有与甄士隐一起进京,因为甄士隐自己也没有把握必中,又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一起进京必然分心,不如等到出榜之后,有了结果再决定去留:   朝庭惯例,每年中进士的应届之人,都会给假回乡祭祖。若是甄士隐中了,回来前分任的地方也能定下来,到时再接了封氏母子一起上任,不必再来回折腾。   送走薛襄两人,庄子里一下子显得空旷了不少。薛沛除了教几个孩子读书外,把精力都放到了经营庄子之上。   现在他手里除了薛蟠知道的三个庄子,还有原来薛家历代置下的庄子不下二十个,每一个的面积都比现在这个要大。虽然这些庄子还是由薛成暗中照看着,可也按着现在住的这个庄子一样,改建成了桑基鱼溏模式。   经过几年的经营,这些庄子的产量一年比一年更高,采桑养蚕纺绸也已见功,纺出的绸都送到京中或是金陵的绸缎铺里,卖的价钱不低。   就是鱼溏开的多,出产的鱼也跟着多了起来,金陵城已经消化不了。薛沛只好让人做成腊鱼、熏鱼、糟鱼,等等能存放的时间长些,再发到京里或各处的南货铺子,又是一大笔收入。   别的有田人家,看到薛沛的庄子见利颇大,哪一个都有心想要跟着学起来。初时还因当年薛沛落难之时,自己没有施以援手不好意思,后来见薛沛庄子一亩出产几乎在自家的两倍以上,便顾不得颜面,提着礼物上门求教。   就连杜知府,也曾到薛沛的庄子上来看过,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想让薛沛把桑基鱼溏的法子教人。别人不知道,杜知府这个地方父母却知之甚详:薛沛交的税银一年比一年增加,除了说明他奉公守法外,庄子的收益提高才是根本。   薛沛的庄子就算占地不少,可是跟整个金陵所有的土地来说,还是九牛一毛。若是金陵所有的百姓都按着薛沛的法子种田,那税银增加的不是小数。   身为知府,没有刮地皮就让税银增加,这可是实打实的业绩。劝,哪怕是自己亲自登门,都必须劝说薛沛把自己的法子教会金陵所有种田的人。   知府都上门了,薛海自是要听命的。那些人学会了桑基鱼溏之法,不管是不是马上见功,都要夸一声薛沛大度,将薛沛的名声一下子传扬了出去。   等别家建的桑基鱼溏开始实现收益,那些人的面上就精彩了起来:自己家头一年按着薛沛的法子行事,产出就比以前提了两成,那薛沛这些年得利很容易推算出来。   薛家不仅没倒,反而暗暗的已经起来了。再想想已经去春闱的薛襄,还有听说读书很不错的薛蟠,那些原前对薛沛落井下石的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其中最后悔的,当然是与薛沛分了宗的另一个薛家。他们现在只能指望着祭田还有各家为数不多的田地过日子。子弟们身处金陵这个繁华之地,从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家里每年有红利可分,哪儿知道俭省度日?   一年年的收入越来越少,花用却分毫减不下去,与薛沛分了宗的另一个薛家的日子,只剩下表面的光鲜了。   现在听到人人议论薛沛再起,一些人便打起了小算盘。可是薛海几人数次到庄子里都没见到薛沛,头两次接待的还是薛成,剩下几次就换成了看院子的粗使。   这样明显的拒客之意,薛海等人便明白,想再与薛沛联宗之事不用再想了。他们也想通过舆论来给薛沛施压,可是薛沛早早搬到庄子里住着,一年都不进几次城,哪怕城里的人把他骂出花来,他听不到也是白费。   何况金陵城不止薛海几个聪明人,五六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人忘记当年薛沛出事之时,薛家人又是逼他让出族长之位,又是夺了他的生意,还与人家分了宗的事实。   跟着薛海等人一起骂薛沛的人并不多——孙干的例子也有人记着呢。   薛沛还真不在意薛海等人在金陵城里散布针对他的流言——道德绑架对别人有用,对他这个心坚如铁的人来说,连让他费耳朵听都做不到。   薛沛今日再次进城一趟,因为杜知府特意命人到庄子里请他,要与他商量购粮之事。 第96章   这几年薛沛庄子里产出的稻米, 每年只卖个三成左右, 剩下的他以各种理由收进空间里三成, 用做将来回到末世交差之用,余下的四成, 薛沛都是命人等着新米下来之后, 才运往西北之地出售, 并不与别人地样,都运到京城或其他府城,等粮价稍高的地方。   虽然算下来收益比卖新米差些, 不符合商人利益最大化的算计。可是现在薛沛已经不再是皇商,而是一位耕读的地主。   做为一个地主, 想要手里屯些米粮, 备谷防饥,正是人之深情, 知道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杜知府和罗老爷这两年来重新注意到薛沛, 只觉得他行事越来越谨慎,没往他借此往空间里存粮上想。   这次杜知府要见薛沛, 却是因西北大旱, 说得上赤地千里, 农田几乎颗粒无收。面对越来越多的灾民, 为防出现民变,朝庭不得不从江南调米赈灾。   可是收米的时机实在不好,现在刚刚才完年两三个月,早稻刚刚半尺来高, 各地都快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哪怕是江南鱼米之乡,存米并不很多。   还有一些商人跟地主,眼见着天时不好,打起了囤积居奇的主意,或是惜售或是连卖都不肯。为了完成皇帝交待下来的任务,杜知府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薛沛这个人人皆知有存粮的地主身上。   一起见薛沛的不止杜知府一人,还有一位让薛沛意想不到的大人物,也是薛沛几世以来的熟悉人——林如海。这一世的林如海更加瘦削,看上去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倒,脸上的神情也很疲惫,不知是不是刚从扬州赶来的缘故。   原主做为曾经的皇商,与林如海这位巡盐御史也是见过的,所以薛沛表现的与林如海比较熟悉,杜知府虽然诧异,不过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三个人一起寒喧了几句,大家才一起分宾主落座。   皇命要紧,杜知府也没与薛沛太过客套,很快就直入正题,向薛沛说明自己与林如海见他的意图。此事杜知府派去请薛沛的人已经说过,所以听完之后,薛沛并不觉得突兀,只是在心里要算一下自己能拿出或是愿意拿出多少粮食来。   在思考的过程中,薛沛注意到,林如海一直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薛沛想不明白:林如海是巡盐御史,算是替皇帝明面上掌管钱袋子的人。自己从不做皇商之后,与他再无往来,这位今日除了替杜知府掏银子外,这么盯着自己做什么?   想不明白的事情,自然要放上一放才稳妥,薛沛向杜知府道:“薛沛虽然只是一介草民,可是为圣人分忧,替百姓解难之心,还是有的。请知府大人放心,草民回去就盘查粮仓,再给知府大人一个数目。”我家的粮食太多,得回去盘一盘才知道具体数目行不行?   “如此就多谢薛老爷了。”杜知府听薛沛答应出粮,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半:这几年薛沛交税从不拖延,身为知府还是感他这个情的。他觉得薛沛即说出回去盘粮食,那么拿出来的不会太少,所以说话很客气。   林如海突然开口道:“虽然现在传来的,还只是西北有灾情。可是天时不好已是必然,夏收还得三个月才开镰,中原腹地的收成,能有往年的八成就不错,这米粮只怕还会涨价。不知道薛老爷手里的稻谷,做价几何?”   薛沛听后笑道:“刚才薛沛已经说过,我本有心替圣人分忧、为百姓解难。按说该将手里存米,都捐出来赈灾才对。只是当着两位大人,薛沛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停了一下薛沛接着道:“哪怕两位大人觉得薛沛小人之心,可是薛沛是经过大难的人,再不敢惹了别人的眼。为怕金陵城里的富户们难做或是记恨于我,不得不少少收些银子。”   杜知府与林如海对视一下,两个人都听明白了薛沛的顾虑:这一次征米,光是薛沛一人手里的存粮,肯定是不够用的。其他富户那里肯定也会征收。若是薛沛捐米,其他人是要银子还是不要银子?   若是不要银子,富户们不敢记恨朝庭,可是头一个带头捐米的薛沛,一定会成为他们发泄不满的对象。   依旧是林如海开口:“现在京中米价,就卖到一两八分一石。江南产米,可是现在青黄不接,市面上的米一两五、六分银子也是要的。薛老爷还是定下能卖的稻米数目和每担的价格,海也好提前准备好银子。”你还是说个数目吧。   薛沛听了认同的点点头,装成默算的样子,停了片刻道:“草民可以挤出十万石稻米,作价一两一石便可。”这是他心里算过,在别人眼里自己能拿得出最多的米。   杜知府二人在薛沛来前也是算过他手里可能存着的稻米,觉得薛沛能拿出八万石来,先运过去就可解西北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完全可以再向别的地主慢慢征收。两人已经商定,哪怕是薛沛要按着市价卖,他手里的粮食也必须拿下来。   谁知薛沛一开口就是十万担,比他们估计的足足多出两万石来。这何止是雪中送炭,分明是救民于倒悬。而且人家薛沛,还是以低于市价近三成的价格发卖,别说赚银子了,恐怕还要亏些。   算清楚的杜知府与林如海对视一眼,无不动容。   林如海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着薛沛深施一礼:“薛兄如此深明大义,海在这里替西北百姓多谢薛兄。替江南官员多谢薛兄。”有了这批粮,官员们征收粮食的任务也好完成多了。   自己从薛老爷突然晋升为薛兄,薛沛面上很是激动,他不敢真的受林如海这一礼,忙不迭的起身让过,却没躲过同样起身向他施礼的杜知府。薛沛回礼不迭,口称折杀草民。   见他如此谦逊,林如海与杜知府两个更觉亲近不少。薛沛觉得自己不能白受了两位父母官的礼,向二人道:   “虽然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不过草民桑基鱼溏内的鱼,倒是还剩下了些。本是要留着供城内各大酒楼使用,草民回去就让人起了。这鱼肉虽不多,好歹算是个荤腥。草民这鱼都是顺手在鱼溏里养的,没费什么功夫,所以可以把剩下的鱼都捐出来,不用费银,以助西北灾民渡厄。”   不等杜知府二人再次感谢,薛沛接着说道:“还有草民在庄子上,开了织绸缎的工坊,现在还有二千匹绸缎可以用来给灾民缝件衣裳。若是两位大人觉得绸缎不耐磨,不适合给灾民穿用,也可用来换成其他的布匹,总是草民的一片心意。”   林如海与杜知府都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谢薛沛才好,两人又想向他行礼,薛沛连忙让过,开玩笑道:“两位大人想必知道草民的庄子上的产出有限,实实除了这三样再拿不出什么来了。两位大人再行礼,草民只好把自己捐出去了。”说的杜知府与林如海两个都笑了起来。   议定后薛沛便要回庄子里清点存粮,还得安排人起鱼,起身向两位大人告辞。不想林如海向着杜知府道:“杜兄,我这里有两句话想与薛兄私下说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巡盐御史与知府虽无统属关系,可是比知府足足高出三级,林如海开口要说私事,杜知府自是识趣的自己向外便走,说是要去安排人与薛沛一起回庄子,能早一日将粮运走,灾民也可早一日得救。   等杜知府走后,林如海好似十分为难,有一会儿没开口。薛沛倒不着急,他又没贩私盐,并不怕与巡盐御史独处,正好刚才说的口渴,自己端起茶来喝。趁着这个时间,暗里观察着薛沛的林如海,对他的坦荡很是满意,觉得自己的怀疑实在没有来由。   不过人已经留下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又实在放不下,还是要问上一问的。林如海斟酌一下道:“薛兄,冒昧问一下,薛兄家人的身体,现在可都还好?”   自己家人的身体?薛沛不解的向林如海点了点头:“除了我曾被人下毒,身子伤了根本,秋冬日子不大好过外,别人还好。”   林如海向他拱了下手:“下头的话可能涉及薛兄姻亲,有不妥之处还请薛兄海涵。”   他这么一说,薛沛对接下来的话就有些数了,不过脸上还是换成了郑重之态:“林大人但说无妨。”   林如海便道:“四年之前,我曾收到一封从金陵寄来的信,内里说了尊夫人曾被其姐,也就是嫁进荣国府的贾政之妻,下暗手伤了身子,还累及子嗣身子虚弱,可有此事?”   薛沛脸上的惊诧,实打实的显现出来,他不是惊诧林如海问起此事,而是惊诧他时过三年才问起,这算是沉得住气呢,还是曾想大事化小呢。   收了惊色,薛沛才向着林如海点了点头:“唉,即是林大人问起,我也不必隐瞒。当年我们府上刚出了事,我不想再看金陵城的世情冷暖,所以搬到庄子里头住着。不想身子竟不争气,不时便会旧毒复发。”   “好在隔壁村子里一位亓郎中虽是乡野郎中,可是医术了得。不光解了我的旧毒,还在给内人诊病之时,发现她的身子着了人的暗手。”   “我原以为是自己原来那几个不省心的屋里人,怕主母有子对她们不利,才对内子动的手。谁知亓郎中当场在内子房里发现了几样不妥当之物。后来请他细查,那些不妥当的东西很是不少。我们自己查了帐本,都是内子与她姐姐节礼往来得到的回礼。”   “也是亏了亓郎中提醒,我们才知道在犬子之前,内子曾失了一胎,而小女也因母体过寒,胎内便带了热毒。我气不过,便让内子不再同其姐往来了。只是荣国府势大,不是我一介草民可以撼动的,也只能不再往来而已。”   薛沛算得上知无不言,他越说林如海听了越心惊,拳头握得越紧。薛沛说完,还问:“难不成是荣国府二太太想请林大人从中说和,想与我府上重新往来?不是草民要驳林大人的面子,象这样蛇蝎心肠之人,莫说是林大人做说客,便是当今圣上来劝,我也是不会再与其往来的。”   林如海听他提起王夫人,已经是眼内出火:“何止是你不想再与她往来,便是我也不想再与其往来。”   薛沛心内一笑,面上还露出不解之意:“哦?林大人是荣国府的乘龙快婿,尊夫人更是荣国府唯一的女儿,怎么能不与荣国府往来呢。”   他故意模糊了王夫人与荣国府的概念,意在提醒林如海,整个荣国府都不值得往来。林如海听得进多少,听不听得明白,听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薛沛也有问题问林如海:“说来我初到庄子上时,整个金陵城里都没有个人与我往来,我家在庄子里如何行事,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不知是谁对我家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还写信告诉了林大人。”   “林大人收到信后,可曾查出那封信是何人所写?这写信之人,竟对我庄子上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让人听后体内生寒。不查出来,薛沛真是寝食难安啊。”   林如海也摇头,刚收到信的时候,他就让人暗中查过,可是一丝有用的东西都没查到,只查出薛沛那时确实曾派自己的管家进了京。   他还曾悄悄想法子得到薛沛的笔墨,字迹也完全对不上。两人一向没什么私交,林如海自然不能放下公事,因为一封信便从扬州跑到金陵,再去庄子里与薛沛对质,所以才趁着今天见面的机会问了出来。   现在看来薛沛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林如海对写信之人更加忌惮了两分:“薛兄提到的那位亓郎中?”   薛沛无奈的摇了摇头:“亓郎中医术了得,却是个行踪不定的。我有一两年没见过他了,好在内子与小女的身子,已经被他调理的无碍了。”   “连令千金胎内所带的热毒都解了?”林如海急切的问了一句。   薛沛肯定的点了点头。   林如海又反复问了亓郎中的相貌,还有他都在何处行医,薛沛都一一告知。最后一个不忍心,薛沛还是说了自己家里还剩下些亓郎中给宝钗制的养生丸药,只是剩下的不多,一会儿会让人送给林如海。   只是薛沛出于谨慎,还是好心的提醒林如海,那养生丸药最好还是请信的过的大夫试过,再服用才好。然后还给林如海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是接他任的皇商罗老爷,好象与亓郎中有些交情。   不过薛沛也请林如海不要透露是他告诉的消息,毕竟他与罗老爷两个是前后任,怕罗老爷心里不自在。前后任之间微妙的关系,林如海这个官油子自是知道,罗老爷除了接皇商之位,还接了什么,别人不知道,林如海也清楚。他连连向薛沛保证自己不会泄露分毫,才与薛沛拱手而别。   十万石米、二千匹布,还有足足六千斤的活鱼,薛沛只收了十万两银子,足以让闻者钦敬。林如海是有密折直奏权的天子的臣,替朝庭省下了大量采买粮食的银子,还提前运粮往西北,自是会报与皇帝知道,奏折里将薛沛的义举浓墨重彩的讲述了一回。   同样负有筹粮之职的杜知府,上的则是明折,也直白的在奏折里赞薛沛是“义民义举”。林中海的密折不经内阁,可是杜知府的明折却是要经过内阁才能报于皇帝的,几经转手,足以让重臣们无不知晓,金陵出了一位仗义疏财的义民薛沛,大手笔捐赠粮布救济灾民。   也有人觉得薛沛这个名字很熟悉,要想一想才能想起,原来的皇商薛沛同样出身金陵。只是听说皇商薛沛前些年已经中毒伤身,还失了家业,被去了皇商的名头,不知这两个薛沛是不是同一个人。   朝臣们不知道两个薛沛是不是同一个人,皇帝却是知道的。在收到林如海的奏折的同时,皇帝也收到了罗老爷的密折,内里详细的说明了薛沛手里存粮、绸缎的来历,还奏明了金陵附近农田按着薛沛的法子种地,收成提高两成之事。   这让皇帝对薛沛这个前暗探满意极了,觉得自己当年留了薛沛一命,还给他写了一副楹联之举简直再英明也没有。试想,若不是自己大度的信任薛沛,他又怎么能安然退居乡野,还能种出这样的好田来。   所以薛沛之功,都是自己这位皇帝给他的呀。自觉想明白了真相的皇帝,对几个上奏薛沛冒赈贪功,应该抄没家产予警示天下的朝臣,言辞前所未有的激烈:   “尔等觉得薛沛冒赈贪功,朕巴不得你们都来贪这个功。不求你们如薛沛捐出一样多的东西,只要有他一半,朕便信你们弹赅是一片赤心为国!堂堂朝庭命官,还不如一个草民心胸大度,居然弹赅起草民来,朕都替你们脸红!”   上奏的臣子都蒙了,皇帝这套路不对呀:历来天灾最易引起民心动荡,朝庭每每赈灾的同时,也要防着有人借天灾之机,用财物收买人心。所以不管是谁捐的银钱多了,都会有人奏请皇帝留心处置。皇帝不独不会怪罪,还会出言表扬一下上奏的人。   怎么到薛沛这儿就变了?   皇帝何止是套路变了,他还当着朝臣的面,大写了一幅横幅:上体天心。写了还不算,还郑重的盖上了自己体仁居士的闲章,说是要赏给薛沛,以表彰他替自己分忧之举。   要是薛沛知道皇帝又要用几个字换自己手里的东西,一定会觉得天下最会做生意的还是皇帝。原来一副楹联让自己的几百万两银子不了了之,现在四个字又换了自己二十几万两银子的东西。   等到杜知府带着金陵城内的官员、士绅,敲锣打鼓的把已经刻好的匾额送到庄子来的时候,薛沛还是不得不带着全家人一起,恭敬的跪在地上接过了匾额,放了鞭炮后恭敬的高悬于庄院的正门。   这时送匾额的人才发现,庄院门两边的楹联字体,竟与匾额上的字体如出一辙。细心看时,才发现下联处那方小小的体仁居士的章。   所有人的心里都翻起了惊涛骇浪:原来薛沛早已经得到了圣人亲笔手书的楹联,难怪他自己刚不做皇商,就敢让自己的弟弟科举。还有那个孙干,只是当面羞辱了薛沛几句,就全家都消失无踪。原来不是薛沛拿住了孙干的把柄,分明是圣人在暗地里护着薛沛呀。   好些人心里后悔自己没在薛沛刚出事的时候雪中送炭,可是天下哪儿有卖后悔药的,只能现在尽力的锦上添花。   最吃惊的其实是站在最前面的杜知府,他以前来薛沛庄子上时,也见过这副楹联,可是上面的内容简直过于俚俗,所以他连字体都没仔细看——知府只是四品官,还没有直上奏折之权,杜知府也没见过几次皇帝的笔迹。   现在想来,薛沛那日敢当着自己的面说“替圣人分忧”,完全不是一句场面话,人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杜知府心想,要是圣人也给自家来上这么一副楹联与匾额,他也想替圣人分忧呀。   说来这薛沛也是够能忍的,就算是被人羞辱都没抬出圣人名头来教训人。自己为了多收税银,要求他将桑基鱼溏之法教给别人,分明是与他夺利之事,他也没与自己计较,看来人家对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   想到这里的杜知府,对薛沛笑的更加真诚了起来,还主动问起薛沛还有什么难处,只管向他这个知府提出来。薛沛本不欲说,可是杜知府再三的要他说,好象不提个要救市杜知府都不能安生回金陵似的。 第97章   总是自己的父母官, 薛沛只好说出薛蟠的先生与自己的兄弟一起进京春闱,到现在还不知能不能中, 所以请杜知府替自己的儿子介绍一位好先生。   这对杜知府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回到金陵后,便给自己的一位已经致仕的族兄写了一封信, 重点指明了薛沛虽然居于乡野,可是却很得圣心之事。   没用半个月,杜知府的族兄已经来到薛沛现在被人称为“天心庄”的庄子上, 成了薛蟠的先生。杜先生致仕不是因为老迈,而是因为朝庭任用官员, 有一个不成文的子不压父的潜规则:   一个官员若是家中没有人做官还罢了, 若是有人做官, 那么大家就会默认, 做儿子的官职, 不能超过老子的, 不然便是以子压父,是为不孝。杜先生的儿子中进士比他当年中的高, 也得上官赏识。眼看着就要与杜先生平级, 为了给儿子让路,他主动向皇帝辞了官。   对杜先生为何肯来给薛蟠做先生, 薛沛并不学问, 左右这位能替他分担教学任务,还有些官场经验,正可早些指教薛蟠些官场上的弯弯绕, 薛沛乐得放手由着杜先生教导薛蟠。   没两日,京里又传来了好消息,那就是薛襄中了进士,还是探花,让薛沛好悬没惊掉了下巴:别人不知道薛襄的水平,他还能不知道?那可是对自己没信心到以为要一路靠做弊中进士的人,现在你说他中了探花?   阅卷的考官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向他贺喜的杜知府告诉薛沛,并不是考官们得了失心疯,而是皇帝得了失心疯:薛襄春闱,倒是的的确确凭着自己的本事中了一百五十多名,也就有了殿试的资格。   殿试是在太和殿举行,皇帝这位最大的一位监考官自要亲临。只是考生们答题需要时间,皇帝闲得无聊,拿着中了春闱的考生名册细看,见上头有金陵薛襄之名,就问了一句,戴权急忙让人将薛襄的详细情况查了出来,皇帝便知道薛襄就是薛沛的亲弟弟。   前几天自己刚表扬了薛沛上体天心,现在他弟弟就来殿试了,皇帝心里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殿之上就将薛襄叫了起来,问他:“听说薛家世代经商,你为何不从祖业,倒读起书来?”   薛襄被皇帝当众叫起来,又被大家注目,也有些发慌,不觉想起自家兄长曾说过,他读书是经了皇帝认可的,到时皇帝一定会关照自己。   现在他以为皇帝真如自家兄长所说,是对自己另眼相看,才答着卷呢,就直接叫自己问问题。   强自稳了稳心神,薛襄叩首道:“草民的兄长曾教导草民,不管是读书还是经商,都是为圣人效命。让臣牢记一句话,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不可因自居乡野,便忘了圣人之言不读书。”   虽然薛襄答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却正合了皇帝的心思——薛襄说的那两句话他知道呀,就是他写给薛沛的。他觉得薛沛一定是天天指着那副对联教导弟弟,所以薛襄才把这两句话牢记于心。   薛沛果然忠诚为主呀。可惜、真是可惜,这样的人就算是中了毒退居庄子之上,还一心想替自己效命,把自己的话时刻放在心上,自己选择了耕,而让兄弟从读书之路,这是要带着整个薛家,从两条路上都能替朝庭效力。   “薛沛是个会教导兄弟的。”皇帝说了一句,还看了自己剩下的几个儿子一眼,又道:“薛襄也是个听兄长教导的,这样的人不入一甲,不足彰孝悌之义。”孽子们,你们也想想何为孝悌吧,人家这两个兄弟也是不同母的。皇帝一下子想多了。   五皇子等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看自己这些人,不过不耽误他们带头高呼父皇圣明。然后,又因薛襄的文章实在难符状元之名,考官们商量来商量去,只好点了个探花给他。   哪怕只是个探花,还是当着所有人走后门的探花,那走后门的却是当今皇帝,更加可喜可贺。等到薛襄与同样中了进士的甄士隐一起回到金陵,薛沛不得不大摆宴席替他庆贺。   薛姨妈听说薛襄竟得了探花,连酸一酸的心思都没有了,薛襄一回来,就尽心尽力的替薛襄操办起庆贺宴来。可是见到薛襄给她捎回王夫人的信,连当时打开看的心思都没有,倒是操办贺宴的心思更盛了。   不用问都知道,王夫人这是听说薛沛得了皇帝御笔亲书的上体天心匾额,又知道她的小叔子中了探花,想着跟她修复关系呢。   可是她不想修复关系。不说自己丈夫出事之后,王夫人对她的态度。只说亓郎中替她找出的那些东西,就足够姨妈把王夫人恨到骨头里。   现在薛姨妈已经知道自己丰厚的嫁妆都是薛家替她办出来的,身为她的长姐,王夫人应该比她更早的知道。可是王夫人竟还因为嫁妆之事,对她心怀怨恨,对她这个亲妹妹动手,还是向着女人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子嗣动手,一点儿也没想过自己这个妹子若是生不出孩子来,如何在薛家存身,薛姨妈就决不肯原谅她。   那封信薛姨妈最后连看都没看,就让同喜烧了,薛沛听后很是满意,等到送薛襄进京任职的前一天晚上,也把薛姨妈叫到一起,同薛襄夫妻一起分家。   是的,现在的薛沛要与薛襄分家了,就算薛襄带着妻儿一起长跪不起,薛沛还是不肯收回自己的话。他告诉薛襄,自己下半辈子都会呆在庄子里,不会进京,所以薛襄进京之后只能靠自己。   即是要自己打拼,那薛襄就得有自主权,不能凡事都要写信回来问过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再决定。需知官场之事瞬息万变,京城离金陵又远,不能为了讨他的主意误了薛襄的事。   这话说的薛襄夫妻痛哭不已,觉得兄长替他们考虑的太过周到,唯独没有考虑过他自己。薛襄心里暗暗决定,就算兄长一生都不进京都,将来侄子进京后,他都会如对自己孩子一样看待。   好不容易劝着薛襄夫妻带着薛蝌起身坐好,薛沛又拿出一把地契与银票交给薛襄:“当日咱们府里共有存银六百二十万两,按列你该得一成,这里是六十二万两。还有庄子二十一个,因你要在京中任职,便将京效的两个庄子给你。”   “你现在住的那个宅子也归到你的名下,还有那两个铺子,也归你。货你不必担心,仍由薛成发给你。等薛成送你进京时,让他跟着你去改了红契。”说完,薛沛长出了一口气,这一世终于又改了门楣。这一任皇帝还坐几年龙椅,都会一直信任薛家,下任皇帝,也不会忌惮薛家了。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薛家是安全的。   薛襄死活都不肯要那些东西:“兄长也说了,这是原来府里能有的东西。可是府里两次遭贼,银子一毫无剩。这些银子只怕是兄长全部的积蓄了。我若都拿了,成了什么人。”   薛姨妈看着那一大沓银票地契,心里不是不眼热,可是却理智的紧紧抿着嘴。直到薛襄开口拒绝,她才悄悄把提着的心略放了一下,眼巴巴的看着薛沛。   薛沛就知道薛襄不想要,不过他自有劝说之法:“我若是没有,你就是拿刀逼着我也拿不出来。我给你银子,是为了告诉你,薛家现在已经不缺银子了,你做官之后只管奉公守法,别学人刮地皮收贿赂,给蟠儿、蝌儿两个好生做个榜样。”   薛襄还想推辞,薛沛便向傻儿子使了个眼色,薛蟠站起来向薛襄道:“二叔收着吧。咱们家现在庄子每年都在买地,若是都放在父亲手里又让人惦记着,还不如分到二叔手里,日后也好有个退步。”   这话薛襄觉得也有道理,就连薛姨妈也让那两次招贼吓怕了,认为薛沛分家正是儿子说的意思,不再心疼那些银票与地契。薛沛满意的向傻儿子点了点头,道:   “蟠儿说的有理。不过那银子你不必舍不得花用,更不用多想着用那银子生息。尤其是不可听人家说什么放利子得钱快,便做那断子绝孙的营生。”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看着小封氏的,小封氏便站起来领了训,说自己一定会好生劝着薛襄。薛沛这才满意的点头,又向薛襄交待,别的事他都可以做主,可是两个孩子的亲事,将来还是要与自己商量,就是相看也不能嫁进勋贵之家。   薛襄知道兄长这是被前此梅举人之事吓着了,便将梅举人进京之后怎么辗转找到自己,怎么还想与自己家做亲,被自己明确回绝之后才不往来的事,跟兄长说明白了。   薛沛又放下一段心事之后,先送甄士隐赴山西宁远县任职,再送薛襄进京后,让人把薛襄的院与天心院打通,收拾出一个院子来做宝钗的居处,由着她自己收拾去。甄士隐的院子则由杜先生居住,每日薛蟠随着他在那院子里读书。   有了薛襄在京中,消息比起两个铺子的伙计更加灵通:   薛襄刚进京不久,皇位上的人就换了,这一次 “孝顺”的三皇子终于坐了一次龙椅,不过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的戏码却没有上演,反是林如海不知怎么得了新帝的赏识,被调任回京了。   据薛襄来信说,林如海进京之后,与荣国府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京里还有了荣国府的当家太太暗害出嫁小姑子的传言。因为林如海疏远荣国府,大家都觉得传言不虚。不过贾敏与林黛玉的身子看起来挺好,又让一些人觉得传言也不可全信。   荣国府可能也想消除流言的影响,府里的老太太每天都打发人给林家送东西,还都送的人人皆知她送东西了。不久林如海带着妻子回了一次荣国府,然后两府就再不往来了。   等到薛襄写信说起甄士隐被调回礼部任职的时候,薛蟠正打点行装准备进京应春闱。他听了这个消息后就跪到薛沛面前不起身了,薛沛气的给了他一脚:“你若是不中,或是只中了同进士,便是我写十封信给你先生,人家也不会答应把女儿嫁你。”   薛蟠就着这一脚的力气傻笑着起身,向薛沛保证:“父亲放心,虽然不一定中探花,可是进士出身还是能想想的。”   被薛沛骂了一声没出息之后,薛蟠意气风发的进京赶考,然后新帝跟着太上皇一样抽疯,竟也在殿试卷子还没批的情况之下,就说薛蟠有乃父之风。   薛蟠的父亲是谁,那是每次有天灾**时,都倾尽全力捐银捐物的薛大善人,有薛大善人之风,薛蟠此人还能错得了?   科举为国取士,正是要取这样德才兼备之人,几个考官一合计,便将薛蟠的卷子列到前十——薛蟠读书的时间较薛襄长,杜先生又是实打实的进士出身,还做官多年,所以薛蟠春闱本就中了第二十七名。   现在按着圣人的意思现往高拔一拔,就是御史也不会说什么。于是薛家便得了叔侄又探花的美名,薛襄带着侄子一道回乡祭祖。   薛沛在他们回京之时,便给甄士隐修书一封,言明代子求亲之意。甄士隐看了薛襄递来的书信,笑道:“我家英莲已经十五岁,若是薛兄再不来信,我都要女家赶着男家了。”   自此薛蟠的亲事便操办了起来,宝钗的亲事也要列入议题了。   说来金陵城现在谁家不想跟薛家结亲,只是薛沛的要求不少,人人以为他是想着把女儿嫁入京中高门。现在听到薛家又有寻女婿的风声,早有人遣媒婆来探口风。   薛姨妈倒是想着让女儿嫁进京去,将来与薛蟠也有个照应。薛沛却说女孩只要自己立的住,不管在谁家都能过好日子。一心想依靠娘家的,不是自己没底气就是自己没本事,说的薛姨妈再不管宝钗的亲事。   最后宝钗择定的是薛蟠第二任先生的长孙,与薛蟠还是同科进士,竟全了薛姨妈的心思嫁进京,与薛蟠兄妹相扶持过日子,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至宝钗嫁人的第二年,薛姨妈又接到了王夫人的来信。这一次薛姨妈没烧,而是打开看了一下,王夫人在信里抱怨着外甥与外甥女与自己都不亲近,自进京之后都没到自己府里拜望一下,实在让她这个做姨母的心寒。   还说现在王家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正该相互扶持才对,不能远了让人笑话。   薛姨妈提笔只回了几个字:人在做,天在看。   这一次刘璃再被穿梭机抽离,心情更加平静:做薛沛的一世,虽然前期艰难了些,可是后面过了近二十年平静的日子,还收集了大量的物资,可以做为与人谈判的资本。   于是让唐纳德恼火的一幕上演了,刘璃这一次带回来的粮食,不足上一次的一半,种类更是十分单一到只有大米一种。   “刘女士,”唐纳德气愤的向刘璃吼着:“你的任务完成得如此糟糕,基地不能给你提供下次去平行世界的补给。”终究不敢说不再让刘璃使用穿梭机。   刘璃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唐纳德先生,上一次任务结束之后,我就提醒过你,我也是会疲倦的,应该得到休息才能更好的完成任务。可是你们不给我休息的时间,害的我几乎在任务中丧生。不管基地给不给我提供补给,我也不会再执行下一次任务了。”   刚才刘璃已经看到引导者向她使眼色,明白在她进红楼世界的这段时间里,基地派出的其他人,又失败了,现在正是她提条件的好时机。   一直习惯了刘璃的服从,几个负责人的面色都很不好看。可是刘璃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带回物资的人,他们不得不向刘璃妥协,同意她在基地休整三天之后,再进行新的穿越。   来到基地给她重新安排的宿舍,刘璃第一时间进入了自己的空间,将时面的东西分类之后,才出了空间。门外,已经有人在轻轻的敲门。   开门一看,正是引导者,刘璃当然要请他进来。   引导者好象不怕有人看到他进了刘璃的宿舍一样,简单的向刘璃介绍了一下基地里的情况:现在丧尸活动的低潮期,可是零星的战斗表明,一些丧尸也已经进化,有些还产生了智慧。   为了防止更多的丧尸产生智慧,基地不得不派出更多的行动组对丧尸进行阻击。于是基地里的修复液、营养液只能尽量供战斗人员使用,内部人员更依赖普通食物。这也是唐纳德见刘璃带回物资太少,发火的原因。   听说丧尸已经产生了智慧,刘璃心里也是一紧:“现在还有新的丧尸出现吗?”如果还有源源不断的丧尸出现,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引导者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所以怀疑丧尸产生了智慧,是发现他们开始有意识的进攻基地,而不是象以前一样盲目的四处游荡,遇到基地才攻击。”   “必须尽快消灭所有的丧尸。”刘璃听说没有新的丧尸出现,也松了一口气,觉得只要所有基地进行合作,把现有的丧尸消灭,就可以永绝后患。   可是引导者告诉他,所有的基地,如果不是被丧尸攻击,都不想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与物资。就连他们自己所在的基地,派出的行动组也是只活动在自己基地外围两百公里的地方,能保证基地不被丧尸攻击就行了。   刘璃敏锐的问:“也就是说,在基地与丧尸之间,其实是存在着缓冲地带的?”   引导者点了点头,不解的看着刘璃,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可是刘璃却露出了一丝狡滑的笑容,直白的问引导者:“做为引导者,你在基地并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对吧?”   引导者虽然不知道刘璃为什么这样问,可她说的是事实,只好点了点头。刘璃向着引导者一笑:“那么如果我们一起建一个新的基地,由你担任基地的负责人,怎么样?”   这个提议让引导者心动,可是存在着操作上的问题:“现在相对安全的地方,都已经被各基地占领了。根据各基地的协议,大家不能相互攻击,只能联手对付丧尸。”   这一点刘璃也想到了:“可是现在丧尸与基地之间,出现了缓冲地带,很可能在丧尸经过的地方,存在着大量的空白地区。”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丧尸刚刚进化出智慧,以前都是盲目游荡,他们没有建立基地的意识,都是走到哪儿攻击到哪儿,留下的空白区不在少数。   可是那些空白区往往距离太远,补给很难供应,所以引导者考虑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建立基地,除了安全区,还需要有异能者。已经发现的异能者,几乎都已经被各基地给网罗一空了。”   这一点刘璃也想到了:“异能者虽然难找,可是用心的话还是能找到的。毕竟有些人不愿意受基地的约束,选择自主行动。”   “他们不愿意受现在基地的约束,肯定也不会愿意受新基地的约束。”   “不,一些人不是根本都不想受约束,而是因为现在的基地,权利分配已经完成,那些人加入基地,只能听别人的指挥,他们心里想指挥别人。”刘璃笑的有些鄙夷,不管到什么时候,总有一些权利心过重的人。   “难道你希望新建的基地,指挥权交给那些人?”引导者自己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积极的引导刘璃这样有可能觉醒异能的人进入基地。   刘璃看出了他的心思,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你别忘了,我们手里掌握着物资,不管是谁拥有基地的指挥权,仍然要依赖物资。”   引导者眼前一亮:“好,我明白怎么做了。等你下次完成任务回来之后,我尽量多带几位异能者来见你。”   刘璃轻轻的笑了:看吧,不管什么时候,经济基础都能决定上层建筑,看来下一次的任务,她要更加努力的收集物资了。 第98章   接收完这次穿越原主的记忆, 刘璃躺在冰凉的床上,一动都不想动,连拿出修复液赶紧恢复这具身体机能的**,都没有。   原主名叫张翠花, 多接地气的名字。身份也直接到了地下三米处:本是贾赦原配张夫人的陪嫁丫头, 在张夫人去世三年之后, 被贾赦收做了姨娘。正是生下了荣国府二木头的那个姨娘。   荣国府里姨娘这种生物不少见,可是拥有官府纳妾文书的姨娘仅此一位,难怪原着里邢夫人骂迎春, 都要说一句你的娘比赵姨娘强十倍。可不就是强吗?一个持证上岗, 一个只有自己府里承认, 可以参考官妓与暗娼的区别。   只可惜这份强也不过是床底下放风筝——起手就不高。   贾赦将原主收进房里, 是因为原主感念自己的主子也就是张夫人, 在她去世之后自愿为她守孝三年。这是唯一替张夫人守孝三年的人——张夫人是生贾琏难产而死的, 贾琏一个小奶娃娃, 知道什么叫守孝?   张夫人的其他陪房陪嫁,则在张夫人去世之后,就被贾母以照顾主子不尽心, 给卖的卖、撵的撵。若不是那时原主已经开始守孝, 贾赦也难得对着贾母强硬一回, 说不得也会被卖得无影无踪了。   可是原主对张夫人感恩戴德的理由, 也实在太奇葩了点:原主被挑到还做姑娘的张夫人身边时,张夫人问了她们一批丫头在家时的名字,给别人都重新改了名字, 却说原主的名字好,不用改了。   这在原主的心里,就是张夫人待她不同于别人。接收完这段记忆的刘璃只能呵呵,她就说嘛,自己做张夫人那一世,对原主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张夫人本身不爱用丫头,也可能是原主的存在感并不强。   不管怎么说,张夫人心里原主与别的丫头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不给原主改名字,可能是没想出好名字,更大的可能是与刘璃一样,觉得原主这个土气的名字,可以引她发笑,给略显寂寞的生活增加一点儿调剂。   实诚的原主一定没想过这么多。觉得张夫人待自己不同的原主,真是把一颗心都掏给了张夫人,为她守孝也守的尽心无比。   这一份心意,张夫人无法看到,却被还对原配有些感情的贾赦看在了眼里,为原主拿到了一张纳妾文书。   只是那张纳妾文书,不光没有为原主争得什么脸面,却让原主成了已经进门两年的邢夫人的眼中钉,更成为贾赦通房丫头们的肉中刺。   不光是东大院里的女人们都对原主怀了恶意,就是正院里贾母在原主开脸之日,也特意命人把她叫到面前训斥了一回,大意就是让原主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别以为借着先大太太,就想着握住贾赦的心,在东大院里称王称霸,这府里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姨娘猖狂。   原主是个软弱的性子,张夫人在的时候只知道小心当差,张夫人去了也只知道安心守孝,一下子成了所有女人的公敌,活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贾赦估计认为自己一纸纳妾文书,已经足够补偿原主了,待她其实没有多宠爱。因着贾赦的不重视,东大院的女人们才算暂时放过了原主,让她又过了三年相对安静的日子。   不成想三年后贾赦心血来潮歇在了原主房里,原主就有了孕,这下子可算是捅了马蜂窝——邢夫人进门都五年了,还一胎未育,一个姨娘竟敢抢到正室前头有孕?必须给她灌打胎药。   本来听说原主有孕,就跑过来踢了原主几脚的贾赦,听说邢夫人想灌原主打胎药,竟然又把端药来的王善保家的给踢了个马趴,然后告诉邢夫人,原主肚子里的孩子必须安全的生下来。   哪儿那么容易生下来。   邢夫人虽然得了贾赦的命令,嘴上答应照管原主这一胎,实际上只多给了个丫头,每餐增了两个菜就算照顾了,至于丫头听不听话、菜送的是不是及时新鲜,一等将军夫人是不耐烦听这些小事的。   最让原主自己都没心思生下孩子的,是原来与她相处融洽的赵家的,也就是原主替贾琏挑的奶娘,觉得她口不应心,真的背叛了张夫人。   张夫人刚去世的时候,赵家的见原主一心给张夫人守孝,觉得这人与自己一样忠心,没少借着自己贾琏奶娘的身份,照顾原主。等到原主被贾赦收做姨娘,赵家的很是别扭了几天,等见到原主并不会争宠,想到贾赦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也算原谅了原主,只是相处起来已经有几分别扭。   及至原主有孕之事传开,反应最大的就是赵家的,她觉得老太太看人才是最准的,原主可不就是打着先太太的旗号,先做了半个主子,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眼错不见就要做小主子的娘了?   说好的与自己一起看护着小主子长大的呢?自己有了孩子,又怎么会尽心看护小主子?说不得又会借着小主子的名头,给自己的孩子谋利。   于是赵家的抱着贾琏一起,到原主的房里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自此再没与原主说过一句话。   贾赦肯定也听说了赵家的行事,没两天竟把贾琏打包送到荣庆堂请贾母教养,更让想趁着贾琏年纪还小,把他养的与自己贴心的邢夫人,把原主恨进骨头里了。   而赵家的,则是认为原主一定在贾赦面前说了自己小主子的坏话,才让老爷与小主子离了心,离开东大院之后,每次带着贾琏来给贾赦夫妻请安的时候,只要看到原主,便会指桑骂槐。   主子不喜,原来还护着她的奶娘张口便漫骂,别的奴才也跟著作践上来,原主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自己如行尸走肉般熬到生产。生产的时候有没有人动手脚不知道,可是看看现在原主的身子,就算没人动手脚,若是不用修复液的话,也撑不了几天了。   带着点恶趣味,张翠花有重点的扒拉了一下原主的记忆,这是个出了张家进贾家的人,自小连门都没出过几次,深情竹马在高墙外等着赎她出府?不存在。   豪门公子一见钟情,四处打探她是谁家闺秀,等着她重新出现就与她喜结连理?不存在。   自幼耳鬓厮磨、两小无猜只等佳人长成,就会为了佳人冲破重重阻力,誓死一生只愿一心人,其他庸脂欲粉都是过眼烟云的少爷?还是不存在。   唉,张翠花叹了口气,连身都懒得翻一个:她就说老天对她充满了恶意吧,一次次让她穿的原主,都是必死之人呀。下次自己一定要争取穿梭机的操控权,一发现穿越对象活不下去,自己还能回到末世。不然那么多物资,可就白便宜唐纳德那些人了。   身边传来如同猫叫的婴儿哭声,张翠花本能的扭过头去看了一下。真的是本能。在末世,每一个出生的正常婴儿,都代表了一份将来战胜丧尸的希望,所有正常人都会将保护他们当成自己的责任。   入目的是一个瘦小的婴儿,有过两世母亲经验的张翠花,看出这孩子最大超不过三天,瘦瘦小小的一团,脸上皮肉也没有正常新生儿的红,而是有些发黑,头发也短短贴了头皮一层,显然胎里就没养好。   唉,生母无能,孩子也跟着受罪。张翠花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强撑起自己的身子:眼前这个就是将来的二木头了,现在小小的一个,也知道用哭提醒别人自己生存的权利。   来都来了,自己还没有穿梭机的控制权,这一世怎么也得过完它。自己一个人活也孤单了点儿,养个孩子在身边还能解些寂寞。张翠花苦中做乐的做如是想。   要到这个时候,张翠花才拿出修复液来,自己喝了足足一瓶,还给哭着的小婴儿滴了两滴。   刚滴完,门被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扑通扑通的走到桌前,嘭的一声撴到桌上:“姨娘醒了,那就吃饭吧。”   鸣翠,丫头的名字,邢夫人给原主添来服侍的人。就这态度,还有身上花红柳绿的打扮,张翠花也知道性子如何了。她眼皮都没抬,道:“姑娘饿了,去把奶娘叫来。”   声音还是原来软绵绵的没有气势,可是听在鸣翠的耳朵里,却比平时冷了几分。她有些不相信的看了一眼还抱着 孩子的张翠花,见她身上冒着虚汗,脸上脏脏的,怀里的孩子也哭个不停,以为自己刚才感觉错了,不屑的撇了撇嘴:“奶娘正吃饭呢,姨娘还是让姑娘略等等吧。”   张翠花猛地抬起头,两眼直视着鸣翠,足足看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任由小婴儿在她怀里哭闹,也没移开自己的眼睛。   鸣翠初时还与她对视,一晃神便移开了自己的眼睛:姨娘今天眼睛好可怕,象是要把她给吞了一样。   直看的鸣翠丫头身摇体颤,张翠花才冷笑一声,自己慢慢将孩子放到床上,再移到床下,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裳。鸣翠吓傻了:“姨娘要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了。”就算再傻,也知道张翠花穿好衣裳,决不会做什么对自己有利的事。   挥开那丫头拉扯的手,张翠花的声音带了些凄厉:“走开,不许碰我。”鸣翠被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张翠花自己穿好了衣裳,把孩子包严实了出门。   走到门口,一个三十来岁的婆子擦着嘴正想进屋,见到在门口的是张翠花,也吓了一跳:“姨娘要干什么去,你才生产三天,可下不得地。姑娘也还小呢,着不得风。”说着就伸手想接过孩子。   “刘四家的,”张翠花嘴里叫着那婆子的名字,好象咬着那婆子的肉:“你是姑娘的奶娘,不在姑娘身前做什么去了?”   刘四家的从未听过懦弱的主子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眼睛不由的去找鸣翠,见鸣翠跟在张翠花身后有些慌张的脸,越发没了主意,嗫嚅着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劝。   趁 着两个人失神的当,张翠花已经抱着孩子出了自己的小院子,一路小跑着向着正房而去。鸣翠与刘四家的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今天的事儿不能善了,齐齐的追了一去。   一面追还一面叫着:“姨娘这是做什么,你自己不怕,姑娘可还怕受风呢。”   “快来人,快拦住姨娘,别让她伤了姑娘。”鸣翠不愧是邢夫人派来的人,这么短的功夫竟然想到了让别人拦着张翠花的主意。   不光让别人拦,这丫头还想出了必须拦的理由,嘴里不停的向从别处跑来的下人喊着:“姨娘只怕得了失心疯,还在月子里就抱着姑娘出门,大家快拦住她,别让她伤了姑娘,也别惊了太太。”   跑在两人前头的张翠花,都想给那小丫头竖一下大拇指了,难怪人家的名字听上去都那么文雅,同样带个翠字,可比自己这个翠花上档次多了,才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脑袋转的就这么快,原主被她服侍的命悬一线,不亏。   可惜自己不是原主。   一边想着,张翠花一边脚下生风,她可是做过张夫人的人,对东大院再熟悉不过,想找到邢夫人住在哪里,算什么难事?   不过眼前跑来拦她的人,还真算得上一重障碍,张翠花看着几个粗壮有力气的婆子向着自己围了过来,眼里显出一丝狠厉: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自己只想好好过完这一世,这些人想拦住自己,那就得看看她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不了让这东大院一起化为飞灰,她自己带着迎春隐姓瞒名好了。   “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张姨娘,你不好生做自己的月子,要闹的人人皆知你生了个姑娘吗?”一个尖刻的女声,这个时候适时的响起。   都不用转头,张翠花便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邢夫人。   鸣翠这丫头不愧是邢夫人敢派到原主身边的人,听了邢夫人的话后十分配合的向着她道:   “回太太,不是奴婢们有意吵闹扰了太太清净,实在是姨娘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行事与往日十分不同。即不顾自己的身子也不顾姑娘的身子,直接就出了门,奴婢们怎么拦也拦不住。”   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孩子,张翠花都想给这丫头鼓个掌了。正主既然都登场了,张翠花也不用费那个力气非得到正房去。反正在场的人也不算少,有些话在这里说也行呀。   “不用再让大家猜测了。”站稳脚的张翠花,转身直接面对已经到邢夫人面前说明情况的鸣翠:“你不就是想说我今天发疯了吗,直说就行。万一有人听不懂,鸣翠姑娘费尽心思想出的这些话,不就白费劲了吗。”   邢夫人与鸣翠都是一愣,用充满嘲讽的语气说话的张翠花,她们都头一次见到——以往不管受到多不平的待遇,张翠花不都是如槁木般忍受吗,这一次怎么竟然说出的话如同刀子一样?   她们不说话,张翠花可有话说:“没错,我就是疯了。从我生产让人动了手脚,好不容易逃出一条命来,结果有人想让我自生自灭,产后对我不闻不问,丫头连饭都懒得端给我,刚刚生下的孩子都没一口奶喝的时候,我就疯了。”   管他生产时有没有人动手脚,反正原主的身子不好是事实,现在她说有人动就是有人动,不信荣国府还会特意为一个姨娘找医女替她验下身。   这么条理清楚的话,肯定不是一个疯子能说出来的。就是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围过来的丫头婆子一个个看向邢夫人与鸣翠和刘四家的眼神,怀疑、探究的不在少数。   都知道张姨娘难产,还真不知道她难产是有人在生产的时候对她动手脚。再说,张姨娘本来就该有两个丫头,后来有孕太太还多派了一个,三个丫头都对刚生产完的姨娘不闻不问,连饭都不给端,那还要丫头做什么?   对姨娘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刚生下来的姑娘呢?就算是庶出姑娘那也是小主子,不是说太太给找了奶娘吗,怎么三天了连口奶都喝不上?   邢夫人被下人们看的心里火一窜一窜的想发作,却难得聪明的知道,现在不是对张翠花发作的时候,看向鸣翠与刘四家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样:“你们姨娘说的可是真的,不是让你们好生服侍姨娘与姑娘吗?”   鸣翠与刘四家的也没想到,一向无声无息任她们作践的张姨娘,竟有一张利口,三言两语便把她们这些天的恶行恶状说了个全。   鸣翠率先否认:“冤枉呀太太,奴婢自从去了姨娘的院子,一向尽心尽力服侍姨娘,就是不怎么得姨娘的眼,只好天天侯在屋外等着姨娘吩咐。”   张翠花听了冷笑一声:“刘四家的不给姑娘喂奶,连月房都不进,也是因为这个?”   刘四家的较鸣翠要蠢些,听到不用自己找理由,张翠花便替自己说了出来,连忙点头:“正是,姨娘不愿意见我我也不敢碍了姨娘的眼。”   张翠花点了点头:“你们都把自己说的这么听我的话,那我现在让你们自此离开我的院子,再也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你们也该遵从吧?”   这就让人不好回答了吧。鸣翠与刘四家的两个都看向邢夫人,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下张姨娘的话。邢夫人心里更是咬牙,两个不中用的奴才,几句话就要让人光明正大的赶出来了。   这个贱人果然一直都是装的,什么不争不抢,什么心念旧主,生了个小贱人,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   张翠花见鸣翠与刘四家的两个都看着邢夫人,而邢夫人看她们的眼神露出嫌弃,讥讽的笑了一下:“怎么,我那院子里有什么值得你们两个看重的东西,竟还舍不得离开?”   邢夫人听她又挤兑自己的人,终于将目光转向张翠花:“不过是两个奴才,你觉得不中使,只管让人回我便是,何必闹的沸反盈天,让人笑话大房的人不安静。”   面对邢夫人饱含着压迫之意的目光,张翠花毫不在意的一笑:“我倒是想安静,可是再安静下去怕是就没命了。不光我没命了,就是怀里的这一个,说不得也要随我去了。”   “我一个做姨娘的,一条贱命没了也就没了,可是姑娘怎么也是老爷的血脉,还是琏二爷唯一的妹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我怕太太跟老爷不好交待。到时带累了太太,又成了我的罪过,这才拼了命挣一挣。”   这个贱人,她竟然敢拿孩子来压自己!邢夫人恨不得上去给张翠花一巴掌:什么叫贾琏唯一的妹子,难道日后别人就不会生了?她这分明是在讽刺自己,觉得自己生养不出孩子来呀。   “你胡说什么,自你有了孕,服侍的人也给你加了,份例也给你长了,没等姑娘出生,奶娘也早是预备好了。你竟还说有人要害你们母女,可见刚才鸣翠说的没错,你真真是得了失心疯,要不就不该这么得陇望蜀。”邢夫人气恨恨的说道。   在邢夫人想来,这些话一定要当着人说清楚,否则不用半个时辰,正院就该都知道自己苛待一个姨娘,没有正室夫人的容人之量了。到时二太太的嘴,说不定都得笑歪了,老太太又该在自己服侍用饭之前,找个话题敲打自己了。   张翠花听了心里叹息了一声,原着里邢夫人早早被王夫人挤兑的没有地方站,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何必对自己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呢?   这就跟一个扑街骂大神是同样的道理,扑街骂的再恶毒,大神都最好装成听不到,否则哪怕大神回应一个字,那都是大神输了。回骂的再巧妙,都输了。   现在邢夫人就是大神,张翠花自己就是扑街,邢夫人在开口解释没有亏待张翠花的那一刻起,就把身份拉到了与张翠花一样的地位了。   两个地位相等的人,没有身份加持,谁胜谁负,又哪儿那么容易分得出来呢? 第99章   就算自己有欺负人的嫌疑, 张翠花还是向着邢夫人冷笑道:“太太觉得我做月子的人,想喝口热汤是得了失心疯,觉得姑娘想吃一口奶是得陇望蜀?”   邢夫人也想起自己当着一院子的丫头婆子与一个姨娘对嘴,有**份,向着跟的人摆了下手:“还不快些请张姨娘回去好生做月子。她即觉得鸣翠与刘四大家的不好,秦柱家的,再给她挑两个好的使。”   “太太这是回答不出我的话,就要当成我们母女受苛待的事儿, 没发生过吗?”张翠花即出了那个院子, 怎么会这么就让人给带回去。   邢夫人本来已经要走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看向张翠花的眼神也同样冰冷:“你只是个姨娘, 说什么母女, 迎丫头叫母亲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哟呵, 转个身战斗力就上升了这么多吗,再转两次你是不是就能斗败王夫人入住荣禧堂了?张翠花笑了:“是,我是替太太生的孩子, 我自己心里清楚着呢。就是不知道,”   她不怀好意的顿了一下:“就是不知道太太这位慈母,是不是记得今日是姑娘的三朝, 应该给姑娘办个洗三之礼呢?”   轰的一下子, 邢夫人的脸就红透了。张翠花看着她有些无措的左右看着,心里不觉好笑:   今天张翠花敢抱着孩子出自己的院子,就是算准了现在的邢夫人刚进门五六年, 还抱着自己也能生出一男半女的希望,也没有失去压倒王夫人当家的锐气,没有成长为原着里那个“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的禀性愚犟之人。   现在的邢夫人,远比原着里的更要脸面。   做主母的,一面强调着自己才是庶女唯一的母亲,一面却忘记了庶女的洗三礼,还真不是什么有脸的事儿。   王善保家的这时站出来强辩了一句:“姨娘别曲解了太太的一片好意。太太是心疼迎姑娘,想着将洗三礼办的热闹些,这才误了些时辰,这也值得姨娘不顾姑娘的身子,大风天把姑娘抱到风地里诉委屈?”   说完就向那些快靠近张翠花的仆妇们使眼色,好让这些人快些把张翠花拖回自己的院子。只要回了院子,万事可就都由着太太说了算了。   张翠花岂能看不出她的意图,高声道:“原来太太家的洗三礼,都要在下午办,还真是让人长见识了。”   王善保家的顿时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找的不咋地,她怎么就忘了现在都过了午饭时分了?   “谁家的洗三礼倒要下午办?说出来也让我们长长见识。”从邢夫人身后,又传出了一道女声。张翠花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有人来就好,这人来了,自己今日这一场闹就算有结果了。   敢当着邢夫人这位大太太的面,说话仍然如此大模大样的人,自然身份非同一般。张翠花听出来了,邢夫人跟王善保家的也听出来了,来人正是荣国府大管家赖大的媳妇,府里的大管家娘子赖大家的。   没人觉得赖大家的是恰好赶上了。   邢夫人还得装出诧异的样子问:“你怎么过来了,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让个小丫头传信也就罢了,何必让你跑这一回。”说的话还算客气,面上却淡淡的。   赖大家的已经走到邢夫人面前行礼了,脸上笑容如同面对贾母一样:“老太太听说大太太这边儿不安静,怕别人来弹压不住,所以让我来看一看。”   邢夫人面皮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紫胀起来:“不过是张姨娘嫌弃我给她用的人不合意,现在已经没事了。”   张翠花好不容易等来了敌人的敌人,怎么能让邢夫人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今日不去一趟正院,说不得自己晚上就要得了产后风。   “赖嫂子来的正好。”张翠花紧跟着就开口了:“不光是丫头陈嬷嬷合不合意的事儿。姑娘虽小,可也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没有说连个洗三礼都不给办的。这事儿今日老太太不给我个说法,那我就要出府去问问这天下的人,只要有一个人说能这么办,我就给太太赔罪,任凭太太处置。”   贾母比邢夫人更要脸,真好。   赖大家的也没想到大房这位如同透明人的张姨娘,今日竟然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不过看到她浑身发抖还自己抱着孩子不放,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头脸都不大干净,赖大家的觉得这应该是被逼急了。   难怪老太太总说大太太上不得台面。这主母要收拾姨娘,不动手便不动手,动手就别让她还能跳起来,收拾到一半让人跑出来闹的尽人皆知,这大太太还真是……   “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太太岂能见你这样的人。”邢夫人见贾母把赖大家的派来,本就又惭又恼,现在听张翠花还要闹到贾母跟前去,哪里肯同意。   赖大家的倒觉得让张翠花见见贾母也没什么,这位可是先大太太的陪嫁丫头,这么些年来大房也只有她生出了孩子,听说大老爷就是因为她,才同意让老太太亲自教养琏二爷的。   自己来之前,琏二爷跟珠大爷、元大姑娘,都在老太太房里吃果子呢。要是让琏二爷见到这位,还是这么不安静的一位,说不得更会……   想到这里,赖大家的已经有了主意,向着邢夫人笑道:“老太太早就吩咐了,说是东大院的这些日子有人很是不安份,竟连张姨娘都闹了起来,让我带她过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母有命,邢夫人是不敢驳回的,只好自己带了鸣翠、刘四家的也跟着一起到了荣庆堂。贾珠、贾琏、元春果然如赖大家的所料,还在吃果子玩闹,见到邢夫人来了,三个孩子倒都放下果子,等她给贾母见了礼后,纷纷给她请安。   张翠花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进了荣庆堂,她依着规矩连头都没抬,外放的灵魂力,却清楚的感觉到贾琏看向自己时满满的恶意。这应该就是原着里,贾琏哪怕帮着贾政料理家务,王熙凤也成了管家奶奶,却都不肯照管迎春半分的原因吧。   贾母与王夫人都把贾琏的神情看在眼里,满意的向着赖大家的看了一眼,这让赖大家的分外得意,回话也不觉更向着张翠花几分。   听完赖大家的回话,贾母的眉头早就皱到了一起:“我虽然不喜欢姨娘,可是孩子总是我的孙女。大太太怎么连个洗三礼都没给孩子办办?”   贾母直接把不是派到邢夫人身上,没说府里现在是王夫人当家,就是准备洗三礼的东西,也该由王夫人张罗的话——反正邢夫人是迎春的嫡母,就算是王夫人没把东西送过去,她也该问一问。   听着贾母明显偏向王夫人的话,邢夫人恨的咬牙,还得按着王善保家的刚才找的借口继续编下去。没等她编完,张翠花已经跪倒在贾母面前,声泪俱下的道:“我也不图姑娘的洗三礼办得多风光体面,只求老太太做主,好歹给姑娘寻个陈嬷嬷,让她吃口奶吧。”   说着一行泪一句话,把鸣翠这几日怎么给自己端的都是冷汤冷菜,就连洗漱用的都是冷水,而刘四家的别说给姑娘擦洗,一口奶都没给姑娘喂过,全仗着张翠花自己嚼碎了饭食喂了,才让迎春活了下来——刚才张翠花已经给自己与迎春都用了修复液,身体排毒气味都不好,说是几日没人给擦洗,很应景。   “我知道自己不该活着,姑娘不该来。可是即来到世上,总得留她一条命吧。”张翠花向着贾母猛磕头,嘴里说着什么自己愿意去死,只求给姑娘留条命的话。   邢夫人脸上那叫一个好看,贾母则定定的看着张翠花不发一言,王夫人早在张翠花向贾母磕头的时候,就让人把贾琏几个带走,不过贾琏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又看了张翠花一眼才出门。   “把孩子抱来我看看,可惜见的,竟落到这么狠心的奴才手里。”贾母终于开口,把错处推到了鸣翠与刘四家的身上,算是给这事定了一个基调。   张翠花说不上满意不满意,这个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不和稀泥的贾母,那还是贾母吗?   哪怕是和了稀泥,可是自己母女两个也算是进了贾母的眼,邢夫人经此一回,就算是还想搓磨自己,也不能再做的这么明显。有几日的缓冲,自己总可以找到离开荣国府的办法。   是的,张翠花早打定主意一定带着迎春离开荣国府。这一世自己只是个姨娘,不管是在这些所谓的主子看来,还是那些不放心荣国府的人看来,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不离开还要跟着荣国府过自己安静的小日子,难道还跟荣国府同呼吸共命运吗?   张翠花可没有那个圣母心。   贾母这个时候也巴不得刚才自己没说要看一看迎春:难怪连张姨娘这个透明人都要闹,这孩子哪象个大家子姑娘,臭成这样,分明是从生下来就没有人给擦洗过。   再看看一头一脸灰渍的张翠花,贾母不用靠近,只看丫头们都躲的远远的,便知道她身上的气味只能更难闻。   “去,把姑娘抱给大太太,她是迎春的嫡母,要好生跟迎春亲近亲近。”贾母心里对邢夫人的不满上升到十二分,成心要让邢夫人也恶心一下:连面子事儿都不会做的蠢东西,还想管家,能管好自己吗?   邢夫人没等把孩子抱到怀里,也闻到了那一股子气味,恨不得直接把孩子给扔出去,可惜现在当着贾母与王夫人的面,还有一屋子的丫头,她不敢。   “那个丫头跟陈嬷嬷,看来是真不得用,也怪不得张氏吵闹。二太太,回头你给她挑两个好的使吧。那两个即不安生当差,直接下了她们的差事,永不许进二门。”   贾母想想又道:“去请个太医给张氏看看,哪怕生的是姑娘,也算是替府里开枝散叶了,别伤了身子。我还等着下次她生个大胖小子呢。”   王夫人含笑应下,心里已经扒拉着要派什么人去服侍张翠花:这么明面上往大房安插人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自己一定要好生嘱咐去的人,得用心照顾好了张氏,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让王夫人挑人给自己用,张翠花没什么意见,反正自己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有王夫人选的人在,邢夫人想对自己动手就更得顾忌些。   “大老爷来了。”外头丫头报了一声,贾赦已经进了荣庆堂,向贾母请安后,才看向皱眉别扭的抱着孩子的邢夫人,与一直跪在地上的张翠花。   他来前已经听说事情的经过,现在是来向贾母请罪的:妻妾都不安份,才让老太太失了清净,身为儿子的贾赦请罪是题中应有之意。   贾母意味不明的看了贾赦一眼,才不阴不阳的道:“你是一家之主,这子嗣之事总是要用心几分。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都不知道,让人听了不说有人蒙蔽了你,只会说你是个昏溃的。”   一句话说的贾赦本就阴沉的脸更阴了几分,邢夫人抱孩子的手几乎要抖得抱不住孩子,张翠花也在心里骂一句老不死的,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挑唆一下大房的关系。   这下子跟着张翠花一起回院子的,又多了一个叫滴翠的丫头,让张翠花觉得王夫人也是愿意在恶心自己,明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翠花,挑丫头的时候都不知道避一避。   后来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姨娘,哪怕有纳妾文书,可是在王夫人这样的正房太太眼里,也不过是个阿猫阿狗般的东西,虽然在王夫人眼里有些利用价值,可还不值得她连自己的名字都重视。   陈嬷嬷还要等等,毕竟张翠花是大房的人,原来的陈嬷嬷都是邢夫人给挑的,王夫人要是一下子就有了人选,让人听去好象一直惦记着往大房塞人一样,好说不好听。   滴翠来前得了吩咐,手脚很是利落的服侍着张翠花梳洗换衣,又把屋子都收拾了一下,还叫来另一个陈嬷嬷王来家的,来给迎春喂了奶,才说自己要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汤之类的,端来给张翠花补补身子。   对此张翠花也不拒绝,更不会问她大厨房在正院,那端过来的汤会不会如鸣翠端来的一样冰凉。等王来家的给迎春喂过奶,张翠花便让她把迎春放到自己身边,想着娘两个休息一会儿,再谋划谋划自己怎么出府。   嘭的一声,房门又被有推开,推的力气不小,显然推的人可以不用对张翠花客气。抬头看时,不是贾赦是谁?   张翠花没有如原主一样见到贾赦就鹌鹑一样战战兢兢的行礼,而是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这个人整张脸都写着酒色过度四个字,眼神早已经不复张夫人那世的清明,混浊中透着些狠戾。   见张翠花敢这么看自己,贾赦张口便骂:“贱人,你打的好算盘,让老爷跟太太一起丢脸,于你有什么好处。”   你才是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   张翠花腹诽了一句,眼睛还是警惕的看着贾赦:这货可不是什么不打女人的绅士,要是敢向她动手的话,她也只好让贾政名正言顺的做荣国府的家主了。   说不定贾母与王夫人会默默的感谢自己的。张翠花心里觉得讽刺,却不会放弃这个念头。   贾赦似乎没想到张翠花到这个时候还不开口,上前一步捏紧她的下巴,张翠花的头被迫抬起来面对贾赦,眼神还是冷冰冰的可以冻死人。   这样一丝感情也不带的目光,十分让人尴尬。贾赦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张翠花也准备好了自己的火系异能。   蓦然,贾赦的巴掌放了下来,捏着张翠花下巴的手也狠狠地甩,差点把她给甩的跌倒在床上。等张翠花重新坐好,贾赦才问:“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告诉我,非得闹的尽人皆知,让人看大房的笑话?”原来不是很在意有维护大房的名声吗?   “大房的笑话?”张翠花不知道这货这一世的脑回路是不是让邢夫人给同化了:“大房处处都是笑话,多我这一件不多,少我这一件不少。要不是想为孩子拼一条活路,老爷觉得我自己是死是活,有区别吗?”   贾赦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活着,总是好的。”   张翠花觉得好笑:“天天让人做践,是个人都敢啐到脸上,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儿别人说了也得笑着去做,做慢一点儿就被骂是不识抬举,这样活着,老爷觉得比死了好?”   贾赦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张翠花也是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来的,被收做姨娘本不是她甘愿的事儿,她是想自梳做个嬷嬷服侍在贾琏身边的。谁知道贾赦酒后失德,温顺的原主只能逆来顺受。   到现在竟然还敢跟张翠花说,活着总是好的,难道想让张翠花对着邢夫人笑脸相迎,或是对着贾赦邀宠跟那些通房们争锋?   讥讽的笑容一下子刺激了贾赦,他站起来向着床边走近一步,张翠花冷冷看着他,再回头看看躺在身边的迎春,算计着自己要是一把火烧了贾赦后,抱着迎春躲进空间里,小丫头不吃奶能坚持几天。   那样冰冷的目光,生生让贾赦的脚步止住了。这个女人,在贾赦心里的确与别的通房有些不同,有她在,好象自己的原配还远远看着自己。可是现在这个女人变了,不再如以前一样温顺,贾赦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刚才劝那一句已经耗尽了贾赦所有的耐心。   看着摇晃的门帘,张翠花重新躺回床上。屋子里已经被滴翠升起了火盆,不再如刚穿越来那么冰凉,张翠花看了迎春睡的还算安稳,也跟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王来家的正在给迎春喂奶,滴翠上来要服侍她梳洗,被张翠花拒绝了。梳洗给谁看,她不过是个刚刚得罪了太太,紧接着又得罪了老爷的姨娘。   滴翠见主子不好服侍的样子,加着小心道:“老太太命人赏了五十两银子,说是让姨娘养身子用的。二太太送了几根人参、天麻还有当归,说是给姨娘炖汤喝。”   “太太那里可有别的吩咐?”张翠花对正院是不是补偿自己不感兴趣,她得看看邢夫人是不是学聪明了。有时候聪明的对手比愚蠢的对手更好打交道,因为聪明的对手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   显然邢夫人没学聪明,因为滴翠期期艾艾的都无法说出太太做了什么补救。张翠花只好吩咐滴翠:“你是头一天来,可去给太太请安了?也该去见见秦柱家的,不然你的月例可怎么办呢?”   滴翠应着出了门,王来家的喂完孩子也被打发出去洗尿布,张翠花得以静静的想自己该怎么出府:光明正大的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出府后也得有一个立身之地,还要有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   当务之急是给自己与迎春重办一个户籍,有了这个才能买房子买地。她空间里倒是有不少银子跟几张地契,上一世那些银子最后并没都留给薛襄薛蟠——银票还好,上头没有人名,给薛蟠留也就留了。收起的那些银锭,底下都有薛家的印记,真留给薛襄两个,没法解释。地契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一世倒是可以拿出来慢慢花用。   可是一个女人带个吃奶的孩子,手里又有总也花用不尽的银子,用不了几天就得有人惦记上——真当古代没有黑社会呢?古代的混混们为了十两银子都敢跟人拼命。   自己总不能时时放火烧人,那样不管到哪儿也存身不住。看来还是得先养好身子,等自己出了月子再找机会。张翠花最后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等滴翠从邢夫人处回来,添油加醋的说了邢夫人跟王善保家的是怎么给她下马威的,更让张翠花知道,这个地方能早离开还是早离开的好。 第100章   接下来的月子坐的就很平静, 有滴翠这个处处殷勤的丫头在, 原主剩下的两个丫头绫儿、缎儿, 也不得不勤快起来。王夫人又派来了一个陈嬷嬷赵庆家的, 跟王来家的一起做迎春陈嬷嬷, 两个人相互别着苗头, 倒不用她们担心联手害迎春。   就是有时候赵庆家的要跟滴翠一起挤兑王来家的,张翠花不得不回护两句, 本意是防着王来家的搓磨迎春泄愤,不想倒让王来家的待迎春多了几分真心。   滴翠与赵庆家的也发现, 自己挤兑王来家的不能当着张翠花的面,不然张翠花并不怎么给她们脸面。滴翠少不得跟赵庆家的嘀咕,说张翠花没良心, 若不是二太太派了她们两个过来,还不知道她这个月子做成什么样呢。   赵庆家的比滴翠沉的住气,只劝她如常当差, 多陪着姨娘说话。这些哪逃得过张翠花外放的灵魂力,只要这两个做了她们份内的事, 也就由着她们去。   因是庶出,还是个女孩, 迎春满月这日依旧没有操办, 不过贾母与王夫人都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就算邢夫人还没赏迎春东西,张翠花也不得不抱着迎春去给邢夫人请安。看着邢夫人那有些得色的脸,张翠花就知道,她一定在得意, 哪怕自己闹了一场,迎春的洗三与满月,仍然悄无声息。   “太太,我做月子的时候,老太太与二太太都赏了东西,刚才又派人给姑娘送了东西来,论理该过去给老太太与二太太磕个头。”张翠花重新拾起原主温顺的面具。   邢夫人几乎出于本能的想阻拦,可是被王善保家的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不阴不阳的向张翠花道:“难得你还记着要给老太太磕头,去吧。姐儿还小呢,先放到我这儿吧。”   要把迎春留在邢夫人这儿。张翠花心里是不愿意的。只是邢夫人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是迎春的嫡母,名义上迎春只有邢夫人一位母亲。做母亲的想留下孩子,一个姨娘是不能拒绝的。   看着张翠花慢慢走出正房,王善保家的向邢夫人道:“太太,你看怎么样?只要有这丫头在,张氏就翻不上天去。”   邢夫人看着已经长开了些的迎春,嘴里还是嫌弃:“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可宝贝的。”   王善保家的一时口快:“虽然只是个丫头,现在也是咱们东大院里头的独一份了。”   邢夫人的脸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嫌弃的让人把迎春抱出去,才向王善保家的道:“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好命,老爷一年不去她房里一次,倒让她得了胎。”   王善保家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嘴里找补着:“这样也好。有她在前头试着,老爷还能生是定准了的。太太的身子不是也请几位太医都看过了,也是没有问题的。说不定下一次这缘份就落到太太的肚子里了。”   一直用灵魂力注意着这主仆两个的张翠花,心里就是一动,想出了一个可以出府的主意。   贾母无事是不肯见张翠花这样的人的,丫头只让张翠花在荣庆堂院子外头磕了头,王夫人倒是赏脸见了见。   张翠花与王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等王夫人问她后头的月子做的可还算好,想让张翠花明白都是自己派去的人,才让她得以安静的做完月子,日后让张翠花帮着办事,可以拿这恩情说事。   不想张翠花趁机道:“因我们太太不大崇信佛法,有件事我一直存在心里没敢跟我们太太说。可是眼见着日子要过了,再不说又怕菩萨怪罪,只好请二太太给我出个主意。”   王夫人本是想拉拢她,听她这么一说,自是问一句是什么事,张翠花便道:“二太太也知道,我一向不大得大老爷的意。倒是得迎春之前,夜里梦着了菩萨,说是把龙女送我,但要让我在孩子满月之后,还上三牲大愿。”   “什么?”王夫人狐疑的看着张翠花,一个姨娘生的孩子,也敢编出什么龙女来,还真看不出她有这个胆子。   张翠花看出王夫人并没信自己的话,可是为了出府她不得不接着编下去:“别说二太太不信,就是我自己则做完梦时也不信。可是菩萨在梦里和我说了,”说到这儿又看了看王夫人。   王夫人心里觉得好笑,想看看她为了借孩子上位,还能编出个什么来,面上就配合的问:“菩萨梦里和你说了什么?”   “菩萨梦里和我说,我生产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对我动手脚,让我不用害怕,那都是因为我命小福薄,本不配做龙女的生母,老天降给我的劫数。念在我孕养龙女有功,菩萨会护持我保我无事的。”说到这里,张翠花的眼睛猛地盯着王夫人看了一下,才低下头去。   王夫人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张翠花猜的没错,借着稳婆在生产之时向原主动手的,根本不是邢夫人,而是王夫人的手笔——一心想名正言顺做荣国府当家太太的王夫人,是不愿意看到大房多出哪怕一丝的血脉来,万一又是个男丁呢?   生产之时,是动手最好的时候。   可是稳婆回报说她对张翠花动了手,孩子生出来前在产道里憋的时间不短,出来后还捂了一会儿。谁知道只过了一天多,没人照料的张翠花,就能抱着该被闷死的孩子,跑出来闹的尽人皆知。现在那个孩子也满月了,听说比刚生下来时养的好了些,看不出是吃了亏的样子……   娘两个都不象是受过罪的人。王夫人仔细打量一下张翠花,见她今日穿了身枣红撒白花襦裙,衬的脸色很是红润,一点儿病容都没有,心里不由的七上八下起来。   “这事儿你可跟大老爷说了?”王夫人面上带点关心的问道。   张翠花直接摇头:“大老爷一年都见不着一面,并没来得及跟大老爷说。再说,我们太太也不愿意我们请见老爷。”   谁愿意你们这些狐狸精请见老爷!王夫人心里骂了一句,嘴上还问:“那日老太太不是说让人给你请个太医看看,可是吃太医的药有些效验?”   张翠花抬起头时,眼眶已经红了:“回二太太,并没见到太医,也没吃过药。”   王夫人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忘了这个事儿了:当时老太太虽是当着她的面吩咐的,偏东大院请医问药一向都是自己行事。所以张翠花被带回东大院后,她只当邢夫人会给张翠花请太医。结果张翠花即没见到太医也没吃到药,说不定老太太追究起来,邢夫人又会把事儿推到她这个当家太太身上。   这种事儿邢夫人做得出来,毕竟老太太是向她吩咐的。   当着张翠花的面,王夫人却是不能承认自己疏忽了:“大太太也太不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了。可怜你生产时吃了亏,产后又没调理身子,怕是身子会有暗伤。日后觉得哪里不舒坦,要用什么药,大太太那里不得空儿,只管让滴翠悄悄来回我。我这里但有的,只管拿去用。”   看看人家多会说话,明明在说邢夫人不会给自己用药,却只说邢夫人不得空儿。张翠花却不想承她这个情:“多谢二太太记挂着。只是不知是不是菩萨保佑,我的身子倒比有孩子前还强些。”所以你那些失了药性的宝贝,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没用太医开方抓药调理身子,刚生完前三天又没人照顾,到现在身子竟比原来还强些?王夫人不得不对张翠花的话半信半疑起来:“这身子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别硬撑着。哪怕大太太怪我多事,我也要请太医给你看看。”   在等太医到来的这段时间里,王夫人不时的探问一下张翠花,除了觉得除了自己身子好的蹊跷之外,可还有别的神迹没有?   张翠花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把自己日常生活中,滴翠与赵庆家的可能见过,不往神迹上想只是平常,若是有人说是神迹也可以说的通事情,都小声的说与王夫人听。   “二太太想想,这愿我是不是该去还?”说完了神迹,张翠花整个人都快有神婆光环了:“菩萨如此灵验,要是还不信的话,说不得菩萨要生气的。二太太您不知道,菩萨虽然慈悲,可是这世人明明受了菩萨的恩惠,却还怀疑菩萨,是要被天罚的。”   有火系异能在手,天罚是一定会有的。张翠花说的满含信心。   话音刚落,小丫头在外头乱跑,嘴里还喊着:“彩云姐姐快来回禀太太,大姑娘房里忽然走了水,好在只烧着了椅袱,已经救下了。大姑娘却吓着了,请太太快去安慰一下姑娘。”   张翠花比王夫人更早一步起身,脸色煞白的说了一句:“完了,我们不信菩萨,菩萨发怒处罚我们了。”   王夫人几乎没吐一口老血,菩萨保佑的是你跟你生的那个丫头,结果不信被罚的却是自己的女儿,还有天理没有?刚想到这儿连忙嘴里念佛,想到刚刚明明是自己不信,一直拉着张翠花问的。看来菩萨的确有感应,自己还是别乱想的好,免得菩萨再降下什么更厉害的惩罚来。   刚才王夫人一直追问张翠花,所以菩萨降罪在元春身上,王夫人觉得可以理解。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夫人急急向张翠花道:“你先回东大院吧,这事儿我会跟老太太说的。”   张翠花连忙应下,带着人回了东大院。邢夫人见她回来的这样迟,自是要出口讽刺几句攀高枝等语,张翠花只替自己辩解了两句,由着邢夫人快了嘴,才抱着迎春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午的时候王善保家的就来通知张翠花,说是老太太吩咐了,张翠花生产的时候不顺利,说不定是冲撞了什么。现在即出了月子,该去庙里拜拜菩萨,布施些香火钱,给自己赎赎买罪衍。还不能随便敷衍,要还三牲大愿。   “不知道要不要带着姑娘一起去?”张翠花问了一句。结果引来王善保家的讽刺连连:“我劝姨娘还是安静些,都知道姨娘生姑娘,也不必自己天天挂在嘴边上。原来还当姨娘是真疼姑娘,才闹了那么一场。谁知遇事儿就看出来了,姨娘这是用姑娘扎法子呢。那庙在城外,姑娘才多大,姨娘就舍得让她跟着奔波?”   看来这一次只能是探探路,想直接抱迎春借着还愿之机离开是不可能了。这样也好,探路后把东西准备的齐全些,可以不让孩子受罪。张翠花全当没听到王善保家的唠叨,冷冷看着她。   王善保家的现在不怕张翠花开口,就怕张翠花这么冷冰冰的看人,好象自己做过的事儿,在她这目光下都无可遁形一般。被她看的发憷,只好讪讪的闭了嘴。   回了正房与邢夫人两个咕哝了半天,也没想出张翠花怎么得了老太太的眼,竟让她老人家亲口发话去还愿。很是给张翠花在邢夫人面前上了些眼药。   哪怕王善保家的在邢夫人那时上再多的眼药,荣国府里贾母交待下来的事儿,还是要办,还得办好。在邢夫人与王善保家不情愿的目光之下,张翠花坐上了去庙里的马车,还跟了滴翠丫头和两个常随着出门的婆子。   张翠花这才发现自己忘了,荣国府一向讲排场,哪怕是一个姨娘出门,也没有只带一个丫头的道理。自己身边跟了这么多人,单独行动倒不是没法可想,不过离城太远了,就是单独行动也找不到门路,还是等一会儿到了庙里再想想办法。   她可是记得,原着里不管是馒头庵还是水月庵还是天齐庙的主持,都是敢想敢干的有为人物,这样的人行走四门,往来的三教九流都有,说不定用银子收买他们,比自己去冒然找人还方便。   这次是贾母亲自交待的,三牲准备好了不说,各类供果、斋僧的东西也都齐全。去的也不是庙,而是离城二十里外名为时灌庵的一处尼姑庵。   这庵离城不近,也不甚大,周围不过小小向座山丘,所以平日并无几个上香布施之人,见到张翠花等人过来,主持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殷勤的恨不得背着张翠花。   也不知道是贾母还是王夫人的主意,让她到这样荒僻的地方上还愿,却不是去馒头庵这样的荣国府家庙。难道这庵堂还有什么讲究不成?张翠花暗暗决定,一会儿得小心套套这主持的话,不能直接就让她替自己办事。   在主持殷勤的引导之下,到了正殿见上头供奉的正是观世音菩萨坐像,张翠花才算是明白了,觉得王夫人能说动贾母让自己来此还愿,也算是费了心:   张翠花告诉王夫人自己梦到的是菩萨,自然要到供奉菩萨的地方还愿才显诚心。加上她只是个姨娘,去家庙总有些尴尬,不如这个时灌庵即可显诚心,又不引人注目。   礼敬菩萨后,庵内也有几间净室,正可做休息之所,张翠花命滴翠等人去外头随喜,自己一边歇腿,一面与主持说些佛法因果。话里话外,不过是佛家慈悲救济世人等语。   主持见张翠花虽然年岁不大,说起佛法来还算熟悉,嘴里不停的念佛,很希望自己得了张翠花的眼缘,日后好拉她做个长久的施主。   张翠花就渐渐问起庵堂平日可行善事,有没有附近百姓所求得到菩萨感应之事。主持自是问一答十,还添油加醋几分,务求让张翠花信她庵里的菩萨有求必应。   张翠花听出这主持虽然也如一般尼姑一样有贪心之症,行事还有些底线,是个可以用一用的人。   见时机成熟,张翠花笑对主持道:“说来我也有个小小愿念,想着求一求菩萨。”   主持便问:“施主即是来小庵还愿,自是见识了菩萨灵验的。我们庵里的师父都是信心虔诚之人,菩萨也最灵验不过,施主有所求,只管向菩萨诉说便是。”   张翠花假意道:“此事能不能成自是要看菩萨允不允,可也得些俗世助力。只是主持的庵堂离城不近,怕是难成。好在这也不是我的事儿,我只是代人求上一求。成与不成都与我无干。就是有些替主持可惜,那人比我更有体面,若是成了,就是替菩萨重塑金身,她也有力量。”   主持听了心花儿都开了,谄笑道:“也不知施主说的那位施主求的是什么,我们这里离城虽远了些,可是附近庄子里也有几位体面的老爷、太太,与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有亲,办事最方便不过,俗世的事儿也能尽些心力。”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张翠花故意不信:“这荒村僻地的,能有什么有能为的人。也是求我的人是个谨慎的,不愿意让城里的人知道,不然她家里自有本事做成。”   主持听了,越加心痒:“施主不妨说说是什么事儿,小尼才知能不能替那位施主分忧。”   张翠花便让她到自己身前,低低向她耳边说出,那人在府里过的不如意,想给自己与女儿办个户籍路引,一来可以借此从老爷手里多要几个钱,二来防着被正房太太害了去。   说完故意叹一声:“她得老爷的宠,这样的话也敢对老爷明说,老爷为太太的面子,给了银子还得吩咐她悄悄的办。唉,手里有银子,什么法子想不得,我是没那个本事的。”   没本事的,还愿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那有本事的还不知道得布施多少。主持眼珠一转,决定抓住这笔大买卖:“亏得施主今日对我说起,这样的事儿在京里还真不如我们乡下方便。”   说着细细的举出了好几个例子,都是拿了银子,由乡里的士绅走通了官府,将人名挂到自己庄子的佃户头上,便办成了户籍路引。   张翠花听了却摇头:“我就说你们干不了这样大事,她还非得说,听说主持是有些能为的,特意说动老爷让我到这里来还愿。不然你这里听都没听过,坐车都把人坐的骨头散架,何必特意上你这里来,我又不是在你这里许的愿。”   “现在听你说话就不通,等我回去笑她:若是把户籍挂在别人头上,岂不是一辈子都受人牵制?就是她手里的银钱,不定哪日也成了别人的。”   主持原本有些纳闷的心思,至此全消,觉得自己声名远扬,连城里的贵人都听说过,心下得意不已。又听到银钱两个字,两眼都放出绿光来:“还有一个办法。”   她四下里看了看,悄声向着张翠花道:“让那人破费上几百两银子在城里买上座小宅子,不拘大小算是个落脚之地,把户籍挂到那宅子之上,再与别人无碍。”   上一世做薛沛的时候,薛成进京也不是没办过这样的事,所以张翠花知道此事可行。只是这尼姑应的太过痛快,不知是不是骗自己的银子,让张翠花不敢直接把地契掏出来。   她试探的向主持道:“你说的轻松,我若托付给你,深宅大院的几时能出来见你。就算是找到机会过来,怎么知道你办成没办成?这可不是十两八两的事儿,你做不成,我可没银子替你赔她。”   主持连忙赌咒发誓,指着正殿供的菩萨说了多少誓言。张翠花听她都把拔舌头地狱说出来了,便从自己带的包袱里拿出二百两的银票,又拿出一张地契来,还是前世薛成给绸缎铺掌柜的一家安身置办下的宅子,今世薛家应该没有这个绸缎铺子,倒是可以拿来用用。   哪怕这宅子如今仍有人住着,张翠花手里的地契可是红契,不怕跟人打官司的。何况她的目的是先办了户籍,有了这红契,官府的人怕是没耐心查一查是不是已经有人用这个办过户籍。有了户籍,再用银子去别个买宅子就方便多了。   主持见到银子与地契,更信张翠花说的那个人财大气粗,有心想要见一见人,笑道:“奶奶如此信小尼,小尼自是感激。只怕托付奶奶的人不信,小尼愿意随奶奶走一趟,好让托付的人放心。”   张翠花便看着她冷笑一声:“深宅大院的,哪里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主持即知道拿了银子该取信于人,就请写下借据,等什么时候拿到户籍了,再一手借据一手户籍如何?”   听说自己还得写借据,主持就有些迟疑起来。张翠花又拿了五十两银票出来,递给主持:“那二百两是给办事人的,这个是那人布施的香火钱,等着拿到户籍,不光那人,就是我也还有布施。这五十两不在借据之内。”   就是说自己不管办不办得成,这五十两都是可以装进袋里的。主持点头不迭,生怕惹得张翠花生气把银票收回去,歪歪扭扭的写了借银二百两、宅契一张、宅银两千两的借据出来,还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满意的把借据收下,定好三个月后不定哪日,张翠花再找机会前来取户籍,主持才将东西放进怀里,乐颠颠的出去命人准备斋饭。   虽然不确定成与不成,终究这点儿代价张翠花还付得起,权当是试探了。就算是滴翠等人发现了什么,回府张翠花也可说是张夫人留给自己的银子与宅子,已经死无对证的事,不怕那些人去查。   所以斋饭摆上来后,张翠花吃的很香甜,全不管滴翠共两个婆子挤眉弄眼。临别时重进大殿给菩萨烧了香,张翠花满含深意的要求主持多替她供奉菩萨,还说自己回去也要抄经,按愿抄够了经卷,会来亲自供奉菩萨座前。   回府后也是这一套说辞,除了贾母与王夫人觉得她这么做,是想让菩萨继续保佑迎春外,邢夫人更当她是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纸笔上很是卡了几回。   张翠花又不是原主由着邢夫人搓磨的,每当邢夫人克扣她抄经的纸笔,便悄悄的在请安时收一两样邢夫人房里的摆件。那摆件并不是首饰之类的小东西,有几样在别人看来,女人们连搬都搬不动,怎么也想不到她身上。   邢夫人少不得打这个骂那个,将正房里的丫头婆子都快换了个遍,还是没查出偷东西的是谁。邢夫人也不是全然无心的人,有几日顾不得找张翠花的麻烦,自己房里就安静,不再少东西,自然疑心上了张翠花。   可是别说张翠花看起来柔弱非常,不是请安的时候从来主动到邢夫人房里奉承。就是请安的时候,也是丫头婆子一大堆不错眼珠的盯着她,即没有偷东西的时间也没有藏东西的地方——邢夫人不是没借故将她支出院子,命人把张翠花的东西翻个遍,并没发现一件失物。   所谓拿贼拿赃,连赃都没有,就混口说人偷盗,哪怕是邢夫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于是邢夫人便减了张翠花的请安,让她无事不得出自己的院门,只管好生抄经。   这下子不光合了张翠花的意,邢夫人那里的东西也保住了好些,更让邢夫人相信自己那些东西少了,与张翠花脱不了干系。   “太太,奴婢今天听说了一件事。”费婆子一脸神秘的跑到邢夫人面前献勤儿。   邢夫人失了东西没找补处,哪怕是自己的陪房也没什么好脸色:“有话便说,难道是听说谁拿着我这里丢的东西去当当了,当铺连人带东西都送回来了?”   费婆子一脸便秘样,看到王善保家的偷笑,心里更加不忿,都是这个王善保家的,把自己挤的快没站的地儿了,等自己说出这个消息来,不信夫人还拿她当心腹。   当下也不再卖关子,费婆子小声道:“奴婢与二房那边的叶婆子交好,听她说了一件事……”说着凑到邢夫人耳边,把张翠花怎么见王夫人,为何王夫人说动贾母让张翠花去还愿等事,一一回了个明白。   “胡说八道。”邢夫人与王夫人反应差不多,都觉得张翠花这是借着迎春之名,想要抬高自己。王善保家的也跟着附和:   “那贱人能有这样的造化,若真是观音送女,也该送她投生到太太肚子里,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何等的尊贵,怎么倒让她有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娘,没的辱没了龙女的身份。”   这话简直说到了邢夫人心坎上,对着王善保家的满意地点头。对呀,她才是正房太太,就算是观音送女不也该送到自己肚子里吗?   费婆子不想又让王善保家的占了先,只好使出杀手锏来:“太太有所不知,听说二太太刚怀疑张氏说的话不实,大姑娘那里就走了水,那边都说是观音警示二太太呢。”   “要不二太太虽然说是菩萨心肠,怎么这次竟连太太都越过去了,向老太太做保让张姨娘去还愿?还有,正院那边都说,太太这里失了东西也蹊跷,说不得也是菩萨见不得龙女的亲娘受委屈,是警示太太呢。”费婆子说的煞有介事,邢夫人听了也是一愣。   王氏越过自己行事不是一回两回,邢夫人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自己房里的东西消失的蹊跷,才是邢夫人放不下的事儿。心疼东西只占其一,怕有人想害自己也能如此无声无息才是重点。   邢夫人并不是一点儿亏心事都没做过的人。   越是做过亏心事的人,越怕鬼神报应。现在听说张翠花可能得了观音庇佑,越想越觉得真——张翠花闹了那一场后性情都变了,要说她心里没有倚仗,邢夫人是不信的。   这样好的事儿怎么就落到了那个贱人头上!邢夫人觉得心下如点着了一口油锅一样,煎熬的她想骂人,想摔东西,想破坏一切能破坏的东西。   对了,菩萨保佑那个贱人,不就是因为那个贱人是迎春的娘吗?邢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的王善保家的与费婆子忘记前嫌,往一起凑了一凑。   “王善保家的,你去跟那个贱人说,就说我长日无聊,要把迎春养在身边几日。费婆子带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迎春住。收拾的时候精心些,东西都要用好的。”邢夫人慢慢说出自己的计划。   王善保家的与费婆子对视了一眼,两个一齐奉承了邢夫人英明好谋略,就各干各的去了。正在抄经的张翠花,听说邢夫人竟要养迎春,心里也打了个突:莫不是邢夫人发现了自己的计划,想要借迎春把自己困住?   想想邢夫人怕是巴不得自己消失不见,不会用这种法子留自己在跟前碍眼,张翠花只好把迎春的东西都带着人收拾好,亲自抱她去邢夫人那里。   这次邢夫人待张翠花很是客气,言明自己听说迎春是个有福气的,所以想抱她养在自己这里,希望能如传言的那样,替自己招来一男半女。   你怎么不给她起名叫招娣呢。张翠花吐槽无力,就算是不相信邢夫人的说法,人在矮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只能每日用灵魂力多注意一下迎春的情况,剩下的时间全用来抄经。   眼看着自己抄出来的经书越来越厚,邢夫人那里对迎春照料的虽不算上心,可也没苛待了,张翠花便不再多把注意力放在正房,只一心抄经。她想借迎春百日之机,再去一次时灌庵,看看那个贪财主持,把事情办好了没有。   这一次就不能再走王夫人的路子,张翠花直接向邢夫人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邢夫人听说时灌庵里供奉的是观音神像,越信张翠花是得了观音庇佑,一定要让王善保家的跟着张翠花一起去。   带了这么一个尾巴,张翠花不能如对滴翠等人一样随便打发了人,只好任她跟着听自己与主持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主持已经找人只花一百两银子把事情办好了,自己打了一百两的偏手。   本想着直接把东西拿出来给张翠花看,发现张翠花似乎对王善保家的很是忌惮,聪明的只与张翠花挤眉弄眼。张翠花气的呀,你这是生怕王善保家的不知道咱们之间有什么是不是?恨恨的瞪了主持一眼,才让她把眉毛鼻子收回原处。   王善保家的自己便是惯弄这些事儿的人,见了主持的异常,更是不肯离开张翠花一步,恨的张翠花咬牙不已。直到供奉上经书,主持才找出一个请张翠花跪经的理由,要替她在佛前把抄的经诵持一番。   王善保家的还想跟着,主持道:“施主有信心,自是善事。只是这诵持经文,都要是信众自己抄写的才有效验,若是不相干的人冲撞了,不独没有效验,还会累及抄经人。”   张翠花这时就强硬了起来,质问王善保家的是不是看不得姑娘好,非得在破坏了替姑娘祈福的法事。迎春还是王善保家的领命迎到邢夫人处的,她怎么肯担不想让迎春好的名头?不情不愿的站在大殿门口,两眼直直的看着主持诵经。   一会儿,张翠花便向主持请求:“虽然是自己抄的经,可是却没记熟。还请主持赐本经让我跟着诵持。”   主持听了点头:“是,这诵经是一字不能错的,施主礼佛的心很诚。”   接了经书,张翠花直接摊开在自己眼前,王善保家的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一页一页的翻念,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张翠花与主持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   及至一卷经念完,张翠花又掏出五两银子来做香火钱,便与主持做别,主持仍是殷勤相送,请张翠花无事常来上香。   回府后王善保家的把张翠花的一举一动都报与邢夫人听,就听人报说张姨娘求见太太。原来是张翠花今日在庵里替邢夫人与迎春都求了平安符,此来要献与邢夫人。   她走后邢夫人把平安符拆开看了又看,也没看出异常之处。不过张翠花送来的东西,邢夫人是不肯自用,也不让人给迎春用的——现在张翠花来正房十次,能见到迎春一两次便算多的。   现在孩子还小,若是再让邢夫人养上两年,说不得迎春真要认她为母呢。看着自己手里,那个主持借经书送还的户籍与地契,张翠花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东大院或是整个荣国府乱起来、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娘两个失踪的契机。   就算是出不得府,张翠花也不是没有事情可做,她是独自一人住了一个小院子,邢夫人无事不让她出院门给了她方便:推说自己要抄经,用灵魂力把滴翠等人的五感给封闭了,张翠花就可以关上门出了院子,再放开那些人的五感。   走到角门处也一样办理,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角门。雇上一辆车,说出东城宅子的地址,张翠花很容易的到了自己此世想要安身立命的宅子跟前。   这处四进的宅子外头看很有些衰败,门上一把生了锈的大锁,锁住了厚实的府门,也锁住了张翠花的目光。头一次她没急着进去,而是让雇的马车绕着宅子走了圈,处放的灵魂力把宅子内里的情况详细的观察了一遍。   显然已经有些年头没人住在宅子里了,树木生的倒好,那些花草却都荒芜了,水池子里的水也干了,窗子、门上的油漆也都剥落了,内里看上去比院门更觉败落。   这样的宅院是住不得人的。张翠花想了想,让马夫带着她去了一趟人市,挑拣着买了两家看上去还算老实的仆人。一家子一家子买人,看上去并不便宜,可是却能让买来的人安心,张翠花觉得比只买精壮的人强些。   带着买来的人签了死契,才把人带到了宅子前,给车夫算还了车钱,等他赶车走远,张翠花直接让人把锁头给砸开了。   旁边宅子的门子见张翠花往来了两趟,还带着人直接把门锁给砸了,就过来问情况:“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私砸别人家的大门,等我去报官抓你们说个清楚。”把那个砸锁的人吓的直往张翠花身后躲。 第101章   张翠花仗着自己包裹的严实, 对面的门子看不清她的面容, 拿出地契给那人看过, 有意把声音压低些跟那人胡扯:“主子不日就要进京来住, 打发我先过来收拾宅子。谁知道原来看宅子的奴才都逃散了, 不得已才砸了锁。”   见张翠花有地契在手, 说的有理有据,门子又知道这的确是个有主的宅子, 便信了张翠花的话。他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短,对原来守宅子的奴才的情况很熟悉, 少不得替他向张翠花辩解两句:   “大嫂子别冤枉了看宅子的老罗头。我听老罗头说,主子已经三四年没给过使费银子,他一个做奴才的又不敢自己出去做工, 免得让告官。平日还是我们太太心善,由着我们给他些吃的。”   “老罗头是个忠心的,想着主子这么多年没信, 是不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半年前才决定要回金陵。走前还跟我们说, 若是主家来人了,千万替他回一声, 他是回金陵去了, 不是逃走。”说完有些愤愤的看着张翠花几个,似乎在埋怨他们来的太晚了。   张翠花顺着他的话音点了点头:“我也听人说老罗是个老实头,还想着是不是京里养的胆子大了,才敢不顾主子恩义逃走了。即是回金陵, 怎么我来前竟没见着?”   听她说的煞有介事,隔壁的门子当然就信了她是老罗头主家派来的——这里可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又是东城富贾云集的地方,住的人不说知根知底,相互也都有些往来,得有多大胆子的贼人,才敢冒认这么大的一座宅子。   就听门子叹一口气道:“大嫂子自己也是从金陵来的,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京里到金陵又是陆路又是水路,有银子还要走一个多月,何况老罗头手里一个钱都没有,还不知道怎么一路讨吃回去呢。”更大的可能是没等到金陵,人就没了。   听这门子说话,张翠花觉得隔壁的主子应该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所谓仆似主人形,一个仆人如此替人着想,没有主子平日的约束引导,是不会这么替一个邻居守宅人不平。因礼貌的向着门子道了谢,说好等着自己宅子收拾好了,便请门子过来坐坐,主子来了之的,她也会回禀云拜望邻居,这才带着买来的两家人进去。   宅子里根本没有落脚之地,张翠花便站着把两家人的情况问了一问:一户姓李,三十多岁的两夫妻,带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五,原本在京兆尹府上当差。京兆尹前些日子坏了事,府里奴才全都官卖。他们夫妻两个不想跟儿子分开,用身上仅剩的碎银子买通了人牙子,今日才被张翠花一家子全买来了。   另一户姓钱,夫妻两带一个女儿,倒不是官家的奴才,而是离城五六十里山村里的人,家里几亩田地被人凭势力占了,一家子存身不住只好自卖自身。也是不想家人分开,所以一直没等到买主。   “你们只有一个女儿?”张翠花听了钱家的情况,眉头皱了起来,这种情况在乡下可不常见,一般都是把女儿卖了,夫妻两个能得条活路,不会全家一起卖身。   钱家的就有些嗫嚅着不敢抬头看人,张翠花嗯了一声:“若是不说实话,我能买你们,也可以再卖了你们。只是到那时的话,就不是把你们全有卖在一处了。”   钱家的男人钱老大就给张翠花跪下了:“主子,”到现在张翠花也没告诉这几个人自己的姓名,他只好口称主子:“奴才本还有一个儿子,可是与我争田的时候被打折了腿,乡下的郎中治不好,进了城花费又太高,我们这才……”   同情是同情不过来的,张翠花只问:“你儿子现在什么地方,日后有什么打算?”   钱老大眼泪就掉下来了:“现在医馆后院里住着,腿倒是见好,可是日后……”能治好腿就是万幸,自己一家三口都卖了身,日后也只能看儿子自己,走一步算一步。   张翠花却不得不防:“你们即卖了身,一身一体都是主子的,若是还想跟儿了有牵连,我这里是容不得的。”   “奶奶,”钱老大家的跪下来想抱张翠花的腿,被她给闪过了,哭道:“求奶奶慈悲,容我儿了治好腿后给奶奶效力。”   有一个平民在外头走动,总比奴才们奔走方便一些。张翠花有些动心,只是看钱老大的年纪,他儿子都到不了二十岁,将来若是频繁的出入府里,不说会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这钱家全家都在这时,对自己起了坏心也不得不防。   见张翠花沉吟,钱老大咬了咬牙:“奶奶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让我儿子签了卖身契。”他刚说完这话,钱老大家的就哭出声来:“儿子读书不差,若是签了卖身契,可就再不能科举了。”   没想到钱老大一家子看上去粗鄙,儿子竟还是个读书种子,张翠花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不过现在没见到人,也不好跟钱老大夫妻说,让他们夫妻起身,只说等他们儿子治好了腿再说。   因李家曾做过原京兆尹府的下人,对京里的事情应该比钱老大这个山里出来的人更熟悉,张翠花便定下暂时由李家的男人李年做管事,要求他们在三天内收拾出自己住的地方跟起火的地方来。留下二十两银子给李年,用做采买几人的衣裳、铺盖之用,张翠花又让钱老大出门雇了一辆车,从角门回了东大院。   这一趟收获不算小,张翠花心情不坏,第二日主动去给邢夫人请安。一进正院,就听到迎春的哭声,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听上去嗓子都哑了。   张翠花连忙用灵魂力探查,发现邢夫人新换上来顶替王夫人选的陈嬷嬷,正在拍打迎春,嘴里还不干净:“哭,天天就知道嚎丧,醒也哭饿也哭,倒累得我挨骂。”说完又往迎春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小孩子哪儿有什么承受力,自然哭的更大声,嗓子也更嘶哑。王善保家的从正房里出来,向着西厢房吼道:“周家的,怎么一轮到你服侍姑娘,姑娘便哭个不住,还不快哄哄。”   那周家的最是个嘴馋身子懒的,听到王善保家的骂她不敢回嘴,下手又给了孩子一下子,惹得孩子针扎了一样哭的更大声。   张翠花早快步到了西厢房门前,抬手重重掀开帘子,一把从周家的怀里夺过孩子,再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你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孩子,还怨孩子哭,我踹你你知不知道疼?”   王善保家的早看到张翠花进了正院,本不欲理她,谁知她竟不给邢夫人请安,反直接到了西厢房,这让王善保家的怎么能忍?   及至张翠花说破周家的行径,王善保家的也觉得了阵阵没脸,嘴里跟着骂周家的。张翠花可不愿意忍下,抱着迎春到了正房,也不给邢夫人请安,直直问她:“太太说想借姑娘招个男丁,我是做姨娘的不敢驳回,好好的把姑娘送到太太院子里。可是如此待姑娘,别说男丁,只怕女孩也招不来。”   没等邢夫人发火,王善保家的早凑到邢夫人耳边,把刚才周家的行事说与邢夫人,让邢夫人想开口骂人又找不到理由,只好把周家的叫过来出气。   张翠花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死活都要自己亲自教养迎春,邢夫人自是不愿,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谁也不肯相让。贾赦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妾两个口角。   “天天鸡争鹅斗的,你们没事做了是不是?”贾赦也头疼不已:“张氏,你竟敢与主母大呼小叫,是不是不想在府里呆了?”   张翠花回声道:“老爷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与太太争论?好好的孩子任由陈嬷嬷搓磨,让我这做娘的怎么不心疼。”   邢夫人便上前想替自己分辨,贾赦自己就是个混不吝,自然看得出张翠花这副全然不惧的样子,是打算与人死磕到底的架势,不由气道:“你自己愿意养便养,一概孩子的份例都由你自己出。”一个姨娘,竟然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还反了她了。   “老爷,迎春是老爷的亲女儿。”张翠花只说了这么一句。   邢夫人心里得意起来,觉得自己这个正室夫人算是获胜了:一个姨娘的份例才有多少?姑娘的份例是姨娘的两倍都不止。府里所有人的份例是一齐从正院那里关来的,张姨娘自己出迎春的份例,迎春那一份自然落到她的手里。   贾赦还向张翠花吼着:“正因为迎春是老爷的亲女儿,所以别把她养的小家子气,也别养的跟个花子似的。府里别的姑娘有的,她都不许缺了。”   行吧,张翠花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东城的宅子还没收拾好,自己还得再忍上两天,便想到西厢房里收拾迎春的东西。贾赦竟连这个也不许,想着借此让张翠花服软。不想张翠花竟抱着迎春就走,还把想跟着的周家的又给了一脚,踹的贾赦与邢夫人目瞪口呆,都忘了骂她放肆。   至晚上王来家的回到张翠花的院子,告诉张翠花自己在正院西厢房里处处受周家的排挤,并不能靠近姑娘等事。张翠花找不到别人撒气,又将此事算到了贾赦头上。   想报复贾赦比别人更方便。做张夫人那一世,虽然不清楚贾赦的私房东西到底藏于何处,可是外书房里贾赦也放了不少好东西,张翠花还是知道的。   到夜深人静之际,张翠花悄悄封了院子里人的五感,一路避过巡夜的人,畅通无阻的来到了贾赦的外书房。心里还有想着,等自己搬去宅子后,一定要多买几个巡夜的,还得让他们认真巡查,象荣国府巡夜这么敷衍,库房加十把锁都得让人偷个精光。   贾赦这一夜不知歇到哪个通房屋里,外书房守门的小厮睡的鼾声震天,张翠花不避身形的从那小厮身前走过,小厮都没醒过来。   书房里头黑洞洞的,张翠花轻轻推门进去,连个人影都不见。虽然不敢点灯,可是灵魂力却是个好东西,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贾赦放银票与地契的地方。   张翠花一面伸出手去,一面心里想着:你都说了迎春是你的亲闺女,那给迎春备上一份嫁妆,也是做爹的该尽的责任吧?   为了防止贾赦太快发现失了东西,张翠花并没有把摆件、玉器之类一扫而空,而是重点照顾了银票——她知道贾赦的习惯,能去公中支银子的时候,决不会动用自己的私藏。现在贾政与王夫人当家还有些底气不足,贾赦去公中支银子,金额不大的话总能如愿,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到私藏的银票。   这一趟贾赦书房之旅,倒是让张翠花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反正荣国府的银子,最后都会被大观园掏空,同样是荣国府的姑娘,元春花得,迎春凭什么花不得?   自这日起,张翠花深夜不时的在荣国府走动,寻出主子们各处藏的私房,白日则不时到自己的宅子看看,督促一下修缮的进度。见李年几个不到两天就已经把头一进层子收拾干净,却只一家用了一个房间,觉得还算规矩,往出拿银票的时候越加大方起来。   李年看着自己手里足足五百两的银票,有点儿不敢相信主子如此信任自己——有了这些银子,自己带着一家子跑到乡下地方,都能买上十几亩好地,再起一座房子,消消停停过一辈子了——有些迟疑的跟张翠花说:“主子,您要修缮房子,好些匠人巴不得能接了这样大活计。一般收了定银之后,等主家看着修缮的满意了,再收剩下的银子也使得。”   张翠花听了一笑:“这就是让你给人的定银。”   什么?五百两的定银,那修出来的房子得是什么人住呀,李看与钱老大面面相觑,心里觉得自己新跟的主子,怕是身份很高。   至于说身份高不住西城却住到东城来,李年与钱老大心里都有一份猜测:两次与他们打交道的都是女主子,男主子自有不便出面的道理。   什么道理?这还用猜吗,自己身为奴才,只管做好主子交待的事儿便好。手里有了银子的李年,信誓旦旦的请张翠花放心,不出一个月,一定能把房了修整的跟新的一样。   对这个进度,张翠花觉得可以接受——她这两天晚上的收获不小,一个月的话还可以在荣国府多寻几个藏银子的地方。   不过她也让李年不时的上人市上走走,要多买几个男仆回来以备护院,还特意让李年把院墙尽可能的加高。主子有吩咐,李年只管点头应是,张翠花便可放心的回荣国府了。   刚刚走进自己的院子,悄悄的封了滴翠等人的五感,等到自己回房的又解开,张翠花做出自己抄经抄累的样子出了房门:“可有什么事?”问的是滴翠。   “刚才二太太那里来了人,说是府里失了一件什么东西,怕大家你推我我推你的不好看,要让人各处搜一搜。因姨娘在抄经,奴才们房里都搜过了,并找出什么。”滴翠说着,不停的拿眼睛看向张翠花,想从她脸色上看出些什么来。   张翠花知道她疑惑的是什么:王夫人派来的人声势一定不小,她这个抄经的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说不是装的谁信呢?   “太太那里怎么说?二太太派来的人,是只搜了你们的屋子,还是连别人的屋子一起搜了?”张翠花皱了下眉,不管滴翠探究的神情。就是让这丫头想破天去,她也想不到自己刚才并不在屋子里。   她问的太太自然是邢夫人,滴翠回答的就有些闪烁其词:“那些人来了便说要搜屋子,并没说太太有什么吩咐。等她们搜完,屋子乱的不成样子,奴才们只顾着收拾屋子,没注意……”   这是要替谁打马虎眼呢?张翠花深深看了滴翠一眼,扭身便往外走,滴翠吓的一路小跑的跟上,嘴里还不停的劝着,想让张翠花回自己的院子。   不过滴翠明白自己是怎么分到张翠花院子的,不敢如鸣翠一样叫人一起拦着张翠花,只能自己小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张翠花能听她的?   哦,别人的院子不搜,只搜她的院子,这是摆明了说她就是个贼呢。是,王夫人所说的失的东西,可能就是张翠花这两个晚上拿的,可是张翠花敢保证,她拿东西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   现在这些人竟要到她的院子里搜赃物,还是王夫人派来的人,若是就这么忍下去,下次说不得搜的就不是丫头们的屋子,而是她这个持证上岗的姨娘的房间了。真以为这是十几年后,抄捡大观园的时候,里头都是看着王夫人脸色吃饭的姑娘们吗?   张翠花好歹也是持证上岗的人。   再说,这些日子张翠花要不时出府看看新宅子的修缮进度,真让那些人走惯了脚,在她不在的时候闯进自己的屋子,张翠花不在府里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   所以今天张翠花一定要去讨一个说法。   邢夫人听说张翠花来了,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说出去可能有点儿丢人,可是邢夫人几次在张翠花手里都没讨了好,面对她的时候不得不严阵以待。   “太太,”张翠花给邢夫人行了礼后,开门见山的说明自己的来意:“请太太替我做主,我好歹也是老爷明公正道的妾室,现在让人当成了贼,说出去老爷不就成了窝主?可让人怎么看老爷呢?”   邢夫人对这事儿还真清楚,正院里好几处丢了东西,她过去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就听说了,觉得正是利用王夫人打压张翠花的好机会——张翠花头一次上香,不就是王夫人替她向老太太求来的吗?大房的姨娘倒跟二房的太太走的亲近,那就让二太太的人去搜张翠花的院子,看她们起不起嫌隙。   于是邢夫人便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出自己房里也几次都失了东西,丢的时间还在正院之前。她这么一说,一下子让人觉得,那偷东西的人,是在东大院里尝了甜头,这才把手伸到了正院。   丢东西的可不止是王夫人那里,贾母这里张翠花也没放过。于是问邢夫人的便成了贾母,不光问邢夫人东西都是什么时候丢的,还问邢夫人为什么不查,更问邢夫人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没有。   这个时候邢夫人便缓缓把自己对张翠花的怀疑说了出来:“她只要去请安,我屋里的东西眼错不见的就没了。若是几日不来,倒还安静些。也让人悄悄查了,屋子里倒没查出什么。老太太知道,她跟我本就有些……所以也不好大张旗鼓的一查到底,免得让人觉得我容不下一个姨娘。”   听到邢夫人说的那几样东西,贾母与王夫人嘴角都抽了抽:邢夫人失的东西个头都不算小,就算张翠花不背人的搬都未见得搬得动,说是眼错不见就没了,谁信?   可是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贾母便让王夫人悄悄的查一查,王夫人还想着拉拢张翠花,觉得不能一上来就查张翠花住的屋子——有滴翠在张翠花的身边,王夫人对张翠花屋里是不是突然多了什么东西,还是知道的挺清楚的。   如果大张旗鼓的查了,却什么东西都查不出来,张翠花倒是不足为惧,一个姨娘,哪怕是有纳妾文书的姨娘,也不怕她翻了天去。可是张翠花身后还有一个贾赦呢。   这个才是个混不吝的,若是犯起混来,老太太也得软和几分。   邢夫人似是知道王夫人的顾虑,不经意的说起贾赦前几日让张翠花自己出迎春份例的事儿,让人觉得说不定是张翠花手里吃紧,这才加快了偷东西的节奏——能坐实张翠花的贼名,在邢夫人看来比自己能到手的那点份例更有吸引力。   不过王夫人还是没让人直接查张翠花的屋子,只是趁着张翠花专心“抄经”的时机,由滴翠开了张翠花的私库,看看失了的东西,有没有藏在里头。   自然是一无所获。查东西的甚至觉得,张翠花的私库,有点儿太寒酸了。不过这话没人会说出来。   查的人不说,张翠花自己要说:“我那私库里耗子都养不住,难为那些人还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倒要去问问,别人的私库是不是也都查了,查出什么来没有。凭什么只查我一个人的,要查大家一起查个明白。”   滴翠脸都白了,刚才姨娘没问查她私库的事儿,原来是自己在屋子里都听到了。   邢夫人对张翠花又跑到自己面前闹事,心里自是不喜,面上神情带着不耐烦:“查你的又不是我的人,你自去找二太太说去。”   张翠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帕子往自己的眼睛上使劲揉,嘴里还哭唧唧的嚷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自己落了个贼名也就算了,谁让我是个做姨娘的,可是带累了姑娘的名声,却不行。”   许是越想越觉得自己会带累了迎春的名声,张翠花悲从中来,一路哭的跟天塌下来了一样。她又没让人备车,只在东大院与荣国府间的月亮门处嚎,引的奴才们也顾不得自己手里是不是办着差,都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王夫人那里得了人报信,暗恨张翠花不识抬举,自己已经让搜查的人只查她的丫头与私库,并没查她居住的房间,如此一来便有些不方便,也大可躲过。就这张翠花竟然还要闹,是觉得自己生了个有造化的女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一个小小的姨娘也敢驳自己的面子,谁给她的胆子?可是王夫人还是得带着人往月亮门赶——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贾母交给她的差事,现在被人闹到面上来,身为当家太太都要好生处置。   这时张翠花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她正一面哭着一面请大家评理,简直把自己说成了一朵盛世白莲:“我知道自己上不得台面,并不敢无事到正院里碍人的眼。连来都没来过正院,怎么丢了东西就要查我的院子,是哪个看到我偷东西了不成?”   “好不好,我还是大老爷的姨娘,有行差踏错的地方也该有大老爷、大太太管教我。谁知道竟是二太太的人来搜我的院子,没听说过小婶子把手伸到大伯子屋里的。”   “荣国府自来规矩严谨,当家太太也该公平些。谁知道都看人下菜碟起来,自己房里人的私库不搜,只敢拿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扎伐子。”   “太太呀,都是你去的早,让奴婢现在任人欺负都没有替奴婢说一句公道话,还有人把你定下好好的规矩当成了摆设……”看到王夫人走到近前了,张翠花哭的更大声了。   王夫人一口老血恨不得喷出来——她知道,张翠花口里叫的那位太太,就是死了的张夫人,而不是现在住在东大院正房的邢夫人。她现在有多看不起邢夫人,当年就有多忌惮张夫人。   在邢夫人面前,张翠花可是从来没自称过奴婢,就算是在她这个当家太太面前,张翠花也自持有纳妾文书,说话自称“我”的。   现在张翠花口口声声说有人坏了张夫人定下的规矩,那个人是谁还用问吗?再说什么小婶子把手伸到大伯子屋里,这样的话是随便说的?   “张氏!”王夫人的声音,与别人叫张翠花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张翠花注意到,这两个声音一个月亮门里,一个月亮门外,一个女音,一个男声。   女音是王夫人,男声却是贾赦。   这两个人还真有默契呀。张翠花坏心眼的想着,却没理会王夫人的呼声,而是转身看向气冲冲走过来的贾赦,红红的眼睛里透出些许惊喜与不敢置信:“老爷。请老爷替我做主。”说着又要开始哭。   贾赦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觉得自己当初觉得这是个柔顺的,一定是错觉,要不怎么现在搅出来的事儿一件比一件大,动不动就闹的合府都知道?   “还不快滚回自己院子思过去!”贾赦冲着张翠花做怒目金刚。   王夫人匆匆向贾赦见了礼,因刚才张翠花的话还有些不自在,想着向贾赦分辨一下自己并没有插手大房事务的意思,张翠花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老爷,正院里丢了东西,要四处查一查是正理。可是却查到我这个拢共没来正院三回的人身上,还只查我一个人的院子,这摆明了就是把大房的人都当成了贼。”   “今天能查我的院子,明天就能查太太的,后天就该查老爷的书房了。”你那书房,敢让人查吗?   贾赦的脸更加阴沉得可怕,不知道是因为张翠花没听他的乖乖回院子思过,还是听信了张翠花的挑拔。   王夫人知道不能让张翠花再开口了,向着贾赦急急道:“大老爷,并不是我的人只查张姨娘一个人的院子。实在是大太太也说她房里的东西失的蹊跷,跟正院里东西没的一样无声无息,偏几次失东西都在张姨娘请安之后,所以我才让人查一下张姨娘的私库。”话是你的正房太太说的,要找麻烦还是去找邢夫人的吧。   “二太太这话我听着可笑,我们太太那里失了东西,因是我去请安后没的,太太让人查我的东西也就罢了。这些日子我们老爷一直让我照料姑娘,还得抄经,并没到正院请安,怎么二太太还要查我的私库?”   王夫人被问的没法回答,只好向贾赦赔罪。贾赦看了张翠花一眼,冷声道:“还不快滚回你院子去?”   张翠花恨恨的哼一声,向贾赦道:“我若是现在回了自己院子,别人只当我认了贼名。我一人是小,可是污了太太的清名,人当太太不识人,手里使出的丫头竟做了贼,可让太太怎么……”   听她又提起张夫人,不管是贾赦还是王夫人脸色都更不好看。王夫人当着贾赦的面,只好道:“张姨娘,不过是查一查去去心疑。也不是只查你一人,不过是那边只你一个体面人,查了你才好查别人。”   这话说得还真是有水平,张翠花却不是能用三两句话能打发的:“既然二太太说要查别人,那我倒要看看二太太是不是跟查我那里一样铁面无私。”   王夫人又是一噎,她说这话不过是想把张翠花糊弄走,谁知这是个油盐不进的。眼神不由的瞟向贾赦,想看看张翠花是不是近墨者黑。   张翠花又想借这一瞟做文章,贾赦却似看穿了她的意图,咳嗽了一声。张翠花这才醒过来,她现在说出来是痛快了,不过让围观的奴才们听去,说不定就会传出贾赦与王夫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来。   对荣国府的名声来说,可不是什么好话。若有一星半句传出府去,荣国府的名声不好了,贾母等当权者说不定要弃车保帅。   那个车,自是非张翠花莫属。直接让她人道毁灭,贾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龙女是迎春又不是迎春的娘,菩萨保佑的主要对象也是迎春。贾母等会认为,只要自己对迎春好点儿,菩萨是会原谅她们这些保住龙女名声的人的。   王夫人把张翠花的神情都看到了眼里,刚才她看完贾赦,就发现张翠花的神情不对了,恨不得自己上去捂住这个贱人的嘴。好在这贱人还知道轻重,没有往出说更让人气恼的话,可是在王夫人心时,张翠花,是不能多留的人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王夫人黑名单的张翠花,哪怕是贾赦态度强硬,还是要求跟着王夫人派出的人一起查看别人的私库——既然王夫人认定她是当贼了,那她当然要让王夫人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贼,什么叫贼不走空。   这里闹的沸反盈天,贾母哪里哪儿有不知道的道理?没一会儿赖大家的也带了几个管事娘子过来了,还带了贾母的话,那就是要让赖大家的跟着王夫人、张翠花一起查各人的私库,还说已经派人去请邢夫人了。   王夫人知道贾母这是对自己办事不满了,想拉拢张翠花的心尽去,也不再反驳赖大家的话,心里谋划着怎么除了张翠花,才能消了自己受到的奇耻大辱。   张翠花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每到一个私库,她都借着自己也查看之机,放一点儿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东西,然后也不自己点破,由着翻检的人查出来。   这一下可就热闹了,贾母的东西在王夫人的私库里翻出来了,王夫人的东西在赵姨娘的库房里,贾政的东西倒进了贾珠与贾元春的私房里。   邢夫人看的心头大爽,还故做诧异的问:“别人也罢了,珠儿与元春可是好孩子,怎么也不会拿了二老爷的东西吧。”   贾母与王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也顾不得点算自己私库里是不是又少了什么东西,只想着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泼天的丑事给掩过去。   做为一个合格的始做涌者,张翠花一脸的委屈与不服:“我说二太太为什么非得要把贼名坐实到我的头上,原来是……”贼喊让捉贼这四个字虽未出口,在场的哪个人精听不出来?   贾母不耐烦的挥手让张翠花离开,拍着桌子向王夫人喝道:“好一个当家太太,你教出来的好孩子。”   邢夫人趁机道:“琏儿还小呢,老太太看是不是让我带回东大院去住几日?”   贾母的老脸都红了一下,却没答应邢夫人的请求:“这么明显的栽赃,你倒当成真事儿来说。”让邢夫人得意的笑脸,成功的跟着阴了下来。   就算是贾母将事定为栽赃陷害,可是找出来的东西还在那儿摆着,怎么看都是正院的贾政一房没脸。贾母失的东西虽未找全,可也不愿意让邢夫人得意,没几句话就打发邢夫人回东大院儿去了。   侯着邢夫人走远,还跪着的王夫人才向贾母喊冤:“老太太,我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些年来孝顺老太太的心还是有的。哪里会为了几样东西,就自己做了贼。”说着垂下泪来。   贾母也知道这东西失的蹊跷,找到的方法更蹊跷,让王夫人起身后,狐疑的说道:“我怎么想着,都觉得这事儿太过可疑。”   王夫人也跟着点头:“按说老太太前次为她驳了大太太的面子,又允了她替迎春祈福,姨娘里头她也算是头一份了,怎么竟如此不知足?”这个她,分明指的就是张翠花。   “这事儿她一个人做不出。”若是真是张翠花一人做出来的,那也太吓人了。   王夫人心下一动:“我也觉得大老爷刚才来的有些太快了。”要是有贾赦在后头帮衬着,那就说得通了——人人都传贾赦手里有人,听说还是些有本事的人。那些人暗里动手的话,还能说的通。   可是真是贾赦手里的人动手的话,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慌:张翠花这一闹的,分明是想着看贾母与王夫人相互猜疑。若真是贾赦出动了人力,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贾母沉声问王夫人:“太子爷那里,你哥哥可说了近日有什么事儿没有?”   王夫人想了想道:“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太子想让各府再多出些银子,说是京营里头有几个人口风活动了,该赏一赏。”   “难道是老大听到了什么信?”贾母脸色越发不好看了:“他哪儿来的耳报神?咱们就算是出些银子,也是替储君分忧,这个糊涂东西,只看些眼前的小利。”   这话王夫人不好接,辞了贾母后指挥着人善后去了:一面让人把东西各归各位,一面让人把各自私库的门都换了锁,还得让各自安插在东大院的人,注意一下贾赦的动静。   都安排完了,王夫人又来到了荣庆堂,挥退了丫头们,向贾母进言道:“老太太,我回去想了想,这张氏,还是不能留了。” 第102章   贾母没有接王夫人的话, 跟她打了多年交道的王夫人, 也早料到贾母是从来不会明确说出自己想法的,只管说自己的:“当初大老爷非得给张氏办纳妾文书, 就可以看出待张氏不同。这两年虽然待她淡淡的, 可是这几次都出面护了她。”   “现在看来,大老爷信重张氏,倒胜过大太太。这后院的事儿,显见的大老爷要让张氏出头了。一旦后院不稳,大老爷就可以说成老爷治家不严。到时老太太与我身上都有了不是, 老爷也没可辩之处。”   “那时大老爷再说自己要搬进荣禧堂,或是想着当家, 老太太也没理由驳回了不是。可是大老爷当了家,咱们家还怎么跟太子爷走动呢?以前我哥哥好不容易牵成的线, 费了多少的银子功夫, 可都打了水漂了。”   王夫人说的, 正是贾母怕听的。两个一惯使小巧之计的人, 看别人行事时,自然会觉得是在用什么计谋。贾母与王夫人想的一样,觉得贾赦这个时候推出张翠花来,目的正如王夫人所想的一样:   贾赦就是要夺回荣国府的当家之权, 阻止贾政得到从龙之功,要一直压在贾政头上,让他不能当荣国府的家。   这个当家,可不仅仅是限于内宅, 还有以家主之名在外行走交际之权。贾政现在还是个工部员外郎,若是没了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还怎么在外行走,太子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小的从五品小官?到时太子有用到荣国府的地方,也会找贾赦那个当家人了。几年来的谋划与花用的银子,搭的人情,不就成了一场笑话?   一定不能让贾赦得逞。所以在内宅帮着贾赦使力的张翠花,就如王夫人所说的那样,不能留了。哪怕她是龙女的生母,也不能留了——菩萨保佑这样的虚话,哪儿有从龙之功实在。   “这事儿关乎政儿与珠儿、元春的前程,你谨慎些。”贾母模棱两可的说了这么一句。   王夫人听懂了,一直用灵魂力注意着她们的张翠花也听懂了。   正因为听懂了,张翠花冷笑连连。看吧,这就是平日里佛珠不离口的二太太,就是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一条甚至几条人命,在她们的眼里,便如草芥一样,随时可以踩死。   只可惜,她们以为可以随时踩死的草芥,内里却长着钢筋铁骨呢。   知道王夫人要对自己动手,张翠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想着王夫人不管做什么事儿,都和贾母一样,要绕三个圈子,说不定不会用荣国府的人,那就需要时间安排人手,今夜应该无碍。   当晚张翠花便又去了一趟王夫人与贾母的私库。不管是银票、金银锭还是地契,不显眼的古籍字画等物,或者王夫人放利子钱的票据,张翠花都给她们来了个卷包会——今晚巡夜的人,明显巡查的严密了些,看来是被敲打过了。   这么严密的巡查,贾母与王夫人今夜应该能睡个好觉,明天又要安排着怎么害人,不会这么快就重查私库。   本着帮人帮己的思想,张翠花还好心的把王夫人放利子钱的票据,分了一半放到了贾赦的外书房,贾赦会不会借此向贾母与贾政发难,怎么发难,她就管不着了。   一直找自己麻烦的邢夫人,张翠花又怎么能放过?自然也要向邢夫人的私库走一回,而且比光顾贾母与王夫人的私库还尽心——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就是邢夫人这种人。自己没本事从贾母与王夫人那里占上风,便欺负比她地位更低的人出气,这样的人留着私房有什么用。   因张翠花昨日一闹,第二日不管是正院还是东大院,都诡异的风平浪静,仿佛生怕把张翠花惹毛了,再闹一场让大家没脸。   滴翠几个人更是服侍的殷勤周到,生怕自己成了点燃张翠花怒火的引子。借着他们不敢靠近,张翠花以抄经之名把人打发得远远的,自己再次出府到新宅一趟。   见到李年之后,张翠花嘱咐他务必在今日在宅子附近找一家客栈,最好包下一个院子,一定要找一个陈嬷嬷。她嘱咐李年,跟陈嬷嬷要签好契约,两年内不能回自己的家,也不能跟家人联系。   对张翠花这个要求,李年没有多问,拿上银子就出门办事去了。这样的态度让张翠花很满意——官家出身的奴才,什么当问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确实比钱老大这样刚卖身做奴才的识得分明。   把自己娘两个的退路安排好,张翠花回府后便把精力都用到监视王夫人上头。看到王夫人排兵布阵如临大敌的模样,张翠花都有点替太子可惜:   王夫人安排之周详、指挥若定很有大将之风,比起贾政那个只会念两句死书的人可强多了。要是太子敢启用王夫人的话,说不定就不用做什么义忠亲王,而是直接登位大宝。   说起来都是时代误人呀,要是在女子可以出门养家的时代,以王夫人的能力,荣国府一定不会败落的那么快。张翠花没什么诚意的替王夫人感叹一句,并没误了听到王夫人交待周瑞家的,晚上由她引着从王家借来的人,来与滴翠接头,然后将张翠花的屋子锁住后,从外头扔火把进屋子,一把火烧死张翠花。   王夫人特意交待周瑞家的,让她吩咐滴翠,听不到张翠花呼救声后,就要把门上的锁想法儿取下来,免得贾赦万一起了疑心,验看火场的时侯露出马脚。   周瑞家的还问:“太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一盒吃食下去便可绝了后患。”   王夫人看了自己的心腹一眼,低声骂她:“你知道什么,大老爷现在明显偏着那个贱人,若是用了吃用之物,大老爷找人验出来,闹出去怎么办?倒不如一把火,推到她自己没看好火烛上头。到时一把火烧的干净,大老爷还能看出是外头扔进去的火把、还是屋里不小心碰倒了蜡烛?”   周瑞家的连忙捧臀掇屁的拍王夫人深谋远虑,还说将来大姑娘一定会尽得王夫人的真传。提起自己的女儿,就是王夫人也不由的面露笑容,轻轻放过了周瑞家的,让她自去行事。   反派死于话多,这句话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王夫人要是真听周瑞家的建议,直接让滴翠给自己送上一碗下了毒的汤水,自己还得想出个不喝的理由来。正是王夫人的“深谋远虑”,考虑入微,让张翠花离开荣国府之前,可以拉上两个垫背的,也能把荣国府的水搅的更浑些。   至晚饭时,张翠花便有意与已经三个多月的迎春玩笑,把孩子逗的累得睡去,又说怕迎春睡了不敢让她着了风,今夜就让她睡在自己房里。   一句话便让滴翠变了颜色,强笑着道:“姨娘一向觉轻,姑娘夜里要吃奶要溺尿,吵了姨娘休息倒不好。不如让陈嬷嬷包得严实些,吹不着姑娘的。”   张翠花看了滴翠一眼,不冷不热的道:“那就让王来家的在这里,今晚不用你守夜,省得你抱怨说睡不好。”   滴翠忙赔笑分辩道:“并不是奴婢想偷懒,奴婢都是一心替姨娘……”   张翠花看着她两眼乱瞟、心无所属的样子,知道她这是想尽快把自己要留迎春在房里这个突发状况,报给王夫人呢,只做不耐烦的样子向滴翠挥了挥手:“快去把你的铺盖与王来家的换过来。”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   滴翠也装成无法的样子,与王来家的换了铺盖,也顾不得收拾,趁着夜色悄悄到了月亮门处,向着守门的婆子道:“我有急事回太太。”   守在大房与正院通道的婆子,自然得是王夫人信任的人,也知道滴翠跟王夫人的关系,轻松放她过了正院。王夫人听说张翠花今晚竟然把迎春留在房里,也有些着急。   可是夜间动手的人,是她从王家借来的,已经说好了今夜动手,人也早已经混到了东大院,撤倒是能撤回来,可是值得为了一个丫头片子,就更改自己的计划吗?   万一张翠花以后都把迎春留下来呢,自己还不向她动手了?自己给张翠花时间,可是贾赦会给二房时间吗?   王夫人咬了咬牙,向滴翠道:“知道了,你回去警醒着些,到时别伤了自己就好。”   一直注意着滴翠动向的张翠花,本也没指望着王夫人心软,现在不过是又一次得到确认,说不上失望不失望。不过她觉得王来家的服侍迎春还算尽心,要是今夜她被烧死,有些对不住人似的。   若是王来家的只有一身,张翠花不介意带着她一起出府,可是王来家的却是荣国府的家生子,娘家、婆家、丈夫、孩子一堆人都在呢,带她出府,等于是把自己与迎春没死的消息直接告诉荣国府诸人。   看来一会儿不得不继续借助鬼神之说了。反正这一世已经借用这么多次,再多一次也没什么。   假寐到子时刚过,张翠花便发觉院子里进了人。院子的门早已经被滴翠悄悄打开,可是守门的婆子却没有出现,不是早已经让滴翠收买,就是睡死过去了。   至于是本就觉多,还是被人下了药,张翠花无心追究,她关注的是来人:人并不多,只有三个,周瑞家的打头,几个人连脸都没蒙,显然是觉得没有人会看到。   有一个人直接趴到张翠花卧室的窗户下听了一会儿,向着身后的人招了下手,滴翠手里就拿出一把锁,要锁上房门。张翠花连忙禁了她的五感,让她动作不得,省的一会儿王来家的无路可逃。   另外两个人已经推开滴翠走前故意没关严的窗户,往里扔了三四个火把,见滴翠竟站在那里不动,不由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还不快锁门,一会儿让人跑出来还得了?”   说完还不见滴翠动作,看风的周瑞家的,不由惊异的上前去推滴翠,发现滴翠就如木头做的一般,一推便倒,手里的锁也落到地上,重重倒地之后连呼疼声都不出。   这可把三个人吓了一跳,还要叫滴翠的时候,房里王来家的已经被火惊醒,顾不得穿外衣,便叫着张翠花快跑,还要自己抱上迎春。   张翠花假做惊恐无措,一面自己穿衣裳一面向王来家的道:“这火起的蹊跷,好好的怎么就着了。你快出去叫人来救火,我给姑娘穿衣裳。快些,别耽搁的火烧大了。”说着还有意咳嗽两声,做出被烟呛到的样子。   屋外放火的也听到了主仆两个的对话,对视一眼后有一个要拿锁去锁门。不想那锁大有古怪,刚挨着边儿,拿锁的人又如滴翠一样,再动不得。   周瑞家的与剩下的那个人眼里都现了惊赅之色,听到王来家的已经要出来了,也顾不得再锁门了,一人拖着自己的同伙儿,一人拖了滴翠,躲到暗处免得被王来家的发现。   王来家的了出门,四下看看并没有什么人,嘴里叫着救火,就往丫头们住的屋子跑去叫人一起救火。   借着王来家的出门之机,张翠花早抱着迎春出了门,把那两个放火的封了五感后,直接把滴翠与周瑞家的扔进房里,然后好心的替她们锁好了门,完成她们没完成的事。   王来家的拍了几下丫头们的房门,却连一个人都叫不醒,便知果如张翠花说的一样火起的古怪,连忙又跑回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房门竟已经被锁了。   这时屋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王来家的四下找东西要砸门,嘴里还大声喊着:“姨娘,你快些抱姑娘从窗户里出来呀,姨娘,姨娘?”   喊了几声,却听不到张翠花的回答,王来家的想起刚才张翠花的咳嗽声,只当她被烟熏迷了,连忙大声哭着叫救命。夜里本就安静,声音传的比白日更远,巡夜的已经看到火光,虽然隐隐得了别管闲事的吩咐,可是起火并不是闲事,不救的话将来也落不得好,向着张翠花院子慢慢走来。   放火的两个人有心上前堵了王来家的嘴或是打昏她,可是发现周瑞家的与滴翠竟然一下子不见了,心里免不得发毛,又盼着她们两个胆小,吓的躲起来了,越想越真,觉得自己也不能在这里久留,躲到暗处想着一会找机会也回正院。   眼见着王来家的把巡夜的都给折腾来了,那两人生怕被发现,想着自己还是趁着人多杂乱回正院向王夫人报告的好,谁知身子竟也动弹不得了。   巡夜的头儿已经进了院子,见王来家的在那里哭嚎,忙问:“你在这里嚎什么,好好的怎么起了火,为何只你一个人在,别人怎么不来救火,你怎么不救张姨娘?”   一连串的问话,把王来家的这个老实人都给问急了:“我一见起火,叫起姨娘就出来叫人救火,你们来得这么慢,不快救火倒问东问西,是不想救人吗?”   巡夜的头听她说到关窍,只好赔个笑脸,叫跟着的人快救火。可是半夜三更,一个姨娘院子里又没有荷花缸之类的存水器具,离井又远着呢,哪里救得下来?   没一会儿,贾赦与邢夫人都听到信儿过来了,看着烧得快倒架的房子,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贾赦阴沉着脸问王来家的可见到张翠花母女,王来家的只哭着说不出话来——刚才她隐隐听到房子里有孩子哭声,还有女子呼救声,后来就没了声音,可不就是救不出来了?   邢夫人没等趁愿,正院里也有红光升了起来,度着方向,竟是荣庆堂与荣禧堂,贾赦与邢夫人不由大惊,再顾不得张翠花母女如何,叫着从人一齐向正院便跑。   过月亮门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时候了,门竟大开,贾赦不由踢了守门的婆子两脚,让人把那两个婆子暂时捆着,等明儿有空时再问。   来到正院,贾赦与邢夫人顾不得荣禧堂火烧得如何,急忙到荣庆堂看贾母的安危。好在起火的只是贾母的私库,人是没事儿的。荣禧堂也来人报信,起火的同样是王夫人私库,人都无碍的。   不一会儿贾政也带着王夫人过来给贾母道恼,知道东大院为何会起火的王夫人与贾母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这火怕是起的有些来历,说不得就是菩萨惩罚她们两个呢,要不怎么会只烧了她们两个的私库?   不说荣庆堂、荣禧堂两处乱哄哄的救火、从火里往出抢东西,只说王来家的,对着已经快烧塌的房子哭个不休,却也无法可想。及至火救下后,顾不得余烬未了,便进屋子要给张翠花母女两个收尸。   谁知进了屋子,里头倒是有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可是看那身量都是大人的,并无迎春的尸骨,王来家的不由越发哭起来,以为迎春的尸骨被大火给烧化了。   “不对,”突然,王来家的叫了起来:“昨夜房里只有姨娘与姑娘,再就我守夜,怎么竟多了一个人?”   对呀,怎么就多了一个人,多出来的是谁?救火的人都沉默起来,点了一下救火的人,一个也不少,并不是哪个救火之人误入火场被烧死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严重性——昨夜这火起的太蹊跷了,还烧死了人,巡夜的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少不得劝着王来家的快去回报主子,让主子做主查查多出来的一个人是谁。   “这儿怎么还有两个人?”又有人喊了一声,拖着两个全身僵硬的人过来了。大家看时,全不认识,可见不是自己府里的人。   不用问,所有人都想到这两个便是纵火之人,巡夜的头忙让人找绳子把人捆好了,要拉着两人去向主子表功。王来家的忙道:“等一等,我们院子里的两个丫头还有守门的婆子,到现在还没醒,说不得也是这两个人弄的鬼。”   众人听了觉得有理,只好让王来家的又去唤丫头与婆子起身。那三个还睡的人事不知,刚才救火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惊醒,一看便知是被人下药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张翠花院子里的火起的不简单了:那两个被捆着的人不是荣国府的人,怎么能给丫头婆子下药——丫头婆子又不是傻子,谁给她们东西都吃,一定是信任的人或是她们不会防备的人,给的东西才敢入口呀。   “滴翠呢?”王来家的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这个应该出现的人到现在也没现身。大家的目光不由的看向那两具尸体,王来家的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群人无头苍蝇一样押着两个纵火之人,到了荣庆堂,贾母还在那里哭天抹泪的诉苦心疼自己攒了半辈子的东西,丫头进来报:“二姑娘的陈嬷嬷带人,绑了两个放火的人求见老太太。”   什么?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想不出纵火的人怎么这么蠢,竟然让人给抓住了。贾赦已经大吼着让把人押进来。贾政那里还说什么有女眷在,不好让外男,直接被贾赦喷了个满脸:“他们放火行凶,连百日的孩子都不放过,还算是人吗?”都不是人了,还分什么男女!   问的贾政一声都吭不得——死的不是他的妾,他现在没有贾赦说话有份量。   那两个人也很懵呀,本来躲得好好的,能趁着大家救火混乱的时候回正院,谁知道自己突然就不能动了。等到被人用绳子捆上,又能动能喊了,这分明是见了鬼了。   所以贾赦上来一人给他们一脚的时候,两个人异口同声叫出的同一句话就是:“鬼,有鬼。”   你才是鬼,你们全家都是鬼。   贾赦心里这个气呀,心说你们有胆子放火,见了老爷竟叫有鬼,老爷有那么吓人吗?连着又是几脚下去,踹的那两个人鬼哭狼嚎。   王夫人到底看不下去,救援的看向贾母。贾母向着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别拦着贾赦的怒火为好,最好让他一顿把这两个人踹死,那就死无对证了。 第103章   王来家的见贾赦把两个人踢的有出气没进气, 才向贾赦叩头道:“求老爷先问问这两个人, 奴才们都没见过他们,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府,又为什么到姨娘院子里放火。可怜姑娘, 啊,啊, 姑娘才刚过了百日呀……”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爬起来冲到那两个人身边,对着两人又打又拧。贾赦被她说的冷静了一点儿, 问王来家的:“你先不急着替姑娘报仇, 只说为何你跑出来了, 你们姨娘却没跑出来。”   王来家的便把自己怎么被惊醒,怎么叫张翠花, 张翠花怎么让自己先出去叫人救火, 她要给姑娘穿衣裳,等自己叫不来人想进屋救姨娘,结果发现房门竟被锁了的话说了一遍。   “说, ”贾赦一边踹人一边问:“张姨娘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怨, 怕她跑出来还锁上门?”   那两个人溜溜瞅瞅的看向王夫人,发现她手里帕子搅成了一团, 眼睛也定定的看向自己,里头不乏威胁之意。唉,自己一家人还都在王家,命都捏在别人手里, 还有什么可说?   见两人垂头,王来家的又想起一事:“老爷,姨娘房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可是都是大人的,并没有姑娘的……刚才院子里的人都点过了,少了滴翠丫头。”   贾赦听了点了点头,转头向贾母道:“眼看着是那个丫头与人里应外合了。不如现在把各房的人都叫起来,看看还有没有与贼人勾连的人。”   贾母脸色不好,长叹一声:“不光你想查出与贼人勾连的人,我也想尽快查出来。”可怜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怎么竟替那个贱人陪葬了。   贾赦刚想叫人,贾母又有话说:“只是府里不明不白的着了火,还连着烧了几个库房,说出去别人一定会觉得咱们荣国府治家不严。有那起子小人,不说是奴才贪心不足,倒说咱们府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人惦记着,引的别人猜测就不好了。”   还没离开荣国府的张翠花听了贾母这一番言论,好悬没笑出声来,若是贾赦心里真的有鬼,贾母这套说辞说不定还能唬住人。可是经了张夫人一世,她是知道贾赦并没有什么不敢让人知晓的事儿,贾母费尽心思想出的劝阻之言,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的。   果然,贾赦气哼哼道:“小人的话何足为信,再说咱们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顺天府还能察觉不到?倒不如自己先查一下,省得明日顺天府来人四处查出什么来,倒措手不及。”   于是一个要查,一个想各种理由阻止,贾赦看向贾母的眼神都不对了,他想起自己今日书房里发现的那些印子钱的票据,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口道:“老太太一定不让我查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贾母心里一惊,眼神就有些躲闪:“胡说什么,我不过是为了府里的名声着想,哪里有什么事瞒你。”   贾赦听了点下头:“即不是老太太,那便查查有何不可。”   这下子贾母便说不出阻止的话来,贾政与王夫人当家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对上贾赦一向心虚,轻易不敢拂了贾赦之意,此时意思意思的劝上两句,哪里能影响贾赦的决定?   不查还好,一查之下竟得知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也不见了,贾赦看向王夫人的眼神就如刀子一样:“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叫滴翠的丫头,也是二太太替张氏挑的吧?”   王夫人根本不敢看贾赦的眼睛,嘴里说着:“都是我识人不清,竟让两个奴才如此作耗,带累了张姨娘。我一定让人好生发送张姨娘,替她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请高僧超度她早登极乐。”   贾赦完全不为所动,也不再看心虚的王夫人,火力直接对上贾政:“老二,你也觉得人死了,只要做个水陆道场便可抵过了?”   贾赦的问话,无疑告诉大家,他已经把王夫人认定为了指使人到张翠花院子里放火之人,贾政如何能认下?   他向着贾赦施了一礼:“兄长何出此言。王氏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当家太太,觉得自己管家期间竟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有愧才如此安排。若说王氏有意放纵,她总不会连自己的私库也烧了吧?”   这还真是个理由,张翠花觉得自己还真是不了解贾政,谁说人家只会死读书不通时务来着,看看吧,这样的理由都能他想出来。   谁知她更不了解的还是贾赦,这货直接冷笑了起来:“若真是知道今夜有人纵火,提前把自己的东西另放了,烧点儿不值钱的东西掩人耳目,谁还能提前知晓不成?那个周瑞家的不一向是你媳妇的心腹吗,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是不是替你媳妇看着私房呢。”   “贾赦!”这次愤怒的是贾母了,她的私房也被烧了好不好:“你难道连我也疑上了不成?”   贾赦这时完全处于疯狗状态:“我倒是不敢怀疑老太太,只是你们的私库烧剩下的东西,实在让人不得不疑心。”   原来刚才已经有人来报,两处的火都已经扑灭了,只是抢出来的东西不多。贾赦与贾政两个查人后也一齐去看过,按说这两个人私库里金银之物必不可少,可是别说烧变了形的东西,就连金银应该在烈火中化成的银水,都没见到一点儿,若说库房里的东西没有提前搬走,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贾母与王夫人早就疑心两处火起,是菩萨替张翠花张目,现在听了贾赦之言,更是觉得胸口中了老大一支箭——虽然烧死了张翠花,可是贾赦现在依然在向王夫人发难,一旦王夫人有失,贾政还是坐不稳当家人的位置,让贾母与王夫人都有得不偿失之感。   果然,贾赦又开口了:“老太太,刚才老二自己都说了,老二媳妇管家,管的府里进了外人放火不说,还烧死了人,他都替自己媳妇惭愧的慌。所以老二媳妇这管家之事……”   “那放火的人又不是政儿媳妇找来的,小人做祟还管谁当家不成?”贾母不想听的就是这个,自然直接想揭过去。   贾赦却阴测测笑了一下:“这也好办,不过是两个放火之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咱们府里的人不认识,天下总有认识他们的人。咱们问不出什么,顺天府总能问出来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谁接应着他们进府的。”   “都说了此事我们府里悄悄查便是。”贾母越发觉得张翠花就是被贾赦指使着才隔三岔五的闹上一场,不然只死了一个妾,贾赦怎么会一直揪着不放?   “可是咱们查不出什么。”贾赦一句不让,看向贾母的眼睛充满探究:“老太太,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现在老太太说了,有些东西我可以当没看见。要是老太太还这么不想让我报官,等我见到顺天府的人,可是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   贾母也有些猜疑,贾赦虽然是个混不吝,可是平日自己摆出生气的样子,或是说自己要回金陵等语,他都会老实跪下请罪,生怕自己去告他忤逆会对贾琏将来前程不利。今天却已经问了两次自己是不是有事瞒着他,让贾母以为贾赦知道了点儿什么。   有些东西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哪怕知道的这个是自己的儿子。   贾母能说自己早就知道王夫人让人放火吗?只好装出愤怒的样子:“你到底在疑心什么?国公爷,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你不如带了我去吧,省得我还要被自己的儿子疑心。”说着说着想到了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东西,哭得十分悲痛伤怀,叫起贾代善的名字来,丝毫不觉得亏心。   若是往日,贾母一哭贾代善,贾赦早乖乖的跪下来请罪了,可是今天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痛哭的贾母,一句服软的话都没有。   贾政急的乱转,却知道若是王夫人失了管家权的话,他花用钱财不再顺手还在其次,能不能再以当家人的身份出门交际应酬才最关键。所以也不敢如往常一样,义正辞严的指责贾赦,挤兑着他快些向贾母赔罪。   就见贾赦叹了一口气,向着院子里叫了一声秦柱,让他去自己外书房,把书桌下头放着的那个木匣子拿来。见他说的郑重其事,贾母不由收了泪,愣愣看着贾赦,想着自己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到了他的手里。   秦柱去的快来的也快,并不敢进正房,只在门外叫了一声老爷,贾赦亲自出去把东西拿了进来。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贾赦轻轻摇了摇头,问贾母:“母亲,这东西真的要让我说出来吗?”   贾母何曾见贾赦如此郑重过,心里也发毛着呢,定定的看着那个匣子出神。贾政与王夫人心里也有些忐忑,一下子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邢夫人心下大畅,觉得自己自从进了荣国府的门,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快意。   久久得不到答案的贾赦,向着丫头们喝了一声:“都给我滚下去,谁若是敢偷听,老爷把他全家发卖到西北去。”丫头们如同身后有儿儿狼撵着一样跑的飞快。   贾赦一步一步慢慢走向贾母,每步仿佛都踩在了贾母的心坎上,让她的脸一点儿一点儿发白。贾政与王夫人各自攥着椅子把,手上青筋暴跳。邢夫人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没想到自己能看到老太太如此失态的一幕。   接过贾赦递过来的匣子,贾母轻轻打开,见到里头一沓子的纸张,拿起一张仔细看后,气的把匣子摔到了贾赦怀里:“混帐东西,在你心里我是缺吃还是少喝,要做这样断子绝孙之事?”   刚才还观察着贾母神情,准备与她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贾赦一脸惊谔:“这东西不是老太太的?”   贾母气的直拍桌子:“你是从哪处得来这样的东西,竟敢图赖到我身上。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当初怎么就生下你这个孽障。”   贾政这时站起身来,探头向贾赦怀里看究竟是什么东西,看后也向贾赦道:“老太太最是怜老惜贫之人,怎么会行这样的事。大老爷竟拿这样的东西疑心老太太,难怪老太太寒心。”   他们母子自说自话,邢夫人与王夫人两个都好奇的不得子,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值得贾母母子三人如此气愤。贾赦拿着一张纸仔细看着,想从上头发现些什么。邢夫人也只看出那是张纸,王夫人脸色却一下子变的煞白。   这东西怎么会在大老爷手里?王夫人强忍着自己的惊疑,免得自己忍不住尖叫出来。邢夫人想拉着王夫人一起问问是什么东西,一转头发现她神色不好,问了一句:“二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贾母三人也就都看了王夫人一眼,发现她脸色如同白纸,额头上也冷汗涔涔,眼神更是直直的盯着贾赦手里的纸张,哪怕是邢夫人问她一句,也没回应。   “王氏?”贾母心下一沉,不由提高了声音,才一下子把王夫人叫的回了神,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忙掩饰的干笑了一下:“今夜之事实在太过吓人,刚才人多还好些,现在人少了,想想倒让人后怕起来。”   贾母与贾政觉得王夫人这个解释很说得过去,贾赦却觉得自己有必要向王夫人求证一下——这东西莫明其妙的出现在了自己的外书房里,花押上头也有个小小的贾字,不该与府里人无关才是。   于是贾赦转向王夫人走去,他走一步,王夫人的身子不自觉的往椅子里缩一点儿,再走一步,王夫人的身子又往椅子里缩一点儿。看了她的表现,现在谁说王夫人与这东西无关,贾母与贾政都不会相信,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难看到了十二分。   “王氏,刚才灯光不明,老太太没看清楚,所以觉得这不是荣国府里出去的东西。可是我看了这东西足足看了一天,上头有些什么我记得一清二楚。你现在说了,时候还不晚。”贾赦的声音冷如冬日冰凌。   王夫人被吓的连连摇头:“大老爷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连一直暗里观察的张翠花,都不得不佩服王夫人的抗压能力,到这个时候还能狡辩,人家先是越过邢夫人当家,后期借着女儿之势架空贾母,不是没有道理的。   贾赦也知道自己一句话,问不出什么来,他在那沓子纸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一张纸来,向着王夫人晃了一下:“你们王家的女人不识字,才让奴才给糊弄了。这张倒不是票据,竟是你那好陪房自己打偏手的帐单子。”说完还嘲笑的哼了两声。   自己给贾赦的东西里,真有那个东西吗看戏看得十分欢乐的张翠花,没有什么印象了,只好去看王夫人的表情。   “不可能。”王夫人一边摇头一面否认:“哪有什么帐单子,周……”   “周瑞家的?”贾赦一下子抓住了王夫人语中的漏洞,转头就不理王夫人了,向着贾母郑重道:“老太太刚才也说了,这样的事是断子绝孙的行径。我少不得要大义灭亲了。”   贾赦听出来的话,贾母与贾政两个也听出来了,谁也没想到这东西竟是王夫人的。两个人想的都是:这东西就算是王夫人的,又是怎么到了贾赦手里的?!   王夫人也有这个疑问,她问的是:“好一个大老爷,今夜老太太与我私库的火,是你派人放的吧?”   “你是承认这东西是你的了?”贾赦对王夫人这个回答有自己的理解。   贾母对两个人的答案都不满意:“孽障,是不是你让人放的火?敢情是你在贼喊捉贼。二太太哪里说过这东西是她的了?”   贾赦把自己手里的纸抖了一抖:“老太太还真是向着二太太呀,这样证据确凿的事,还能置之不理。”   听他说的言之凿凿,贾母与王夫人都不吭声了。贾政看着两人的表情,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刚才被贾母称为断子绝孙行为的事情,真的是王夫人做出来的。   他上前一巴掌打到王夫人的脸上:“王氏,你竟敢如此行事,可想过珠儿与元春?”   王夫人被打的头偏了一偏,看了贾政一眼即没叫也没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贾母是必须要保下王夫人的,要不王子腾那时没法交待,也就等于在太子跟前没法交待。因向着贾赦道:“你究竟想要怎样,一定要闹的家宅不宁吗?”   贾赦听了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向着贾母冷笑一声:“老太太,现在老二家的都承认这东西是她行出来的,老太太还说是我想闹的家宅不宁?也好,那便家宅不宁一回。反正我在老太太眼里就是个没脸的,那就索性请顺天府的人来,看看到底是谁没脸。”   话语里透出的决绝与失望,让贾母这个一向对贾赦予取予求的人也心里没底起来,想着开口安抚一下贾赦,又一向没对贾赦好声说过话,并不知道怎么开口。   还得说人家贾政,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向着贾赦就跪了下去:“兄长,还请兄长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饶了这贱人一次。日后我必让她闭门思过,就是兄长觉得,觉得,只要为了两个孩子,也可以商量。”   觉得后头是什么,贾政没说出来,可是连看戏的张翠花都听懂了:贾赦觉得对王夫人只是闭门思过不满意,那么让她病逝也可以商量。   狠,有决断,不愧是敢想从龙之功的人。(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张翠花这才发现,前几世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贾政其人,原以为他只是躲在贾母与王夫人身后捞些好处,谁知道人家是觉得那样的行为对自己最有利。现在王夫人成了对自己没利、还可能拖后腿的人,贾政便直接要抛出王夫人以自保了。   如果贾赦在张翠花眼里是个渣、却还有些固体形态的话,现在的贾政则是碎的成了飞灰的存在。   就连王夫人也没想到贾政竟然直接就想让自己被病逝,此时终于尖叫起来:“贾存周,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我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贾政不敢看失态的王夫人,只向着贾母跪下:“老太太,都是我教妻不严,给府里惹出如此祸事来,还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能责罚贾政吗?就连贾政刚才的提议,她也是不赞同的——贾政能入得了太子的眼,全靠着王子腾的一力引荐,王夫人若是真的出了事,王子腾与荣国府可就是仇人而不是姻亲了,还能再帮着贾政吗?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贾政身上的官儿太小了,所以太子那里并没有太把他当回事。贾母的目光幽深起来,不停的在贾赦与贾政两人身上逡巡。   王夫人在贾母沉吟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点,看向贾政的目光里满是鄙夷,面对贾赦能杀人的目光也有了些底气。贾赦只看着贾母与贾政冷笑,丝毫不管王夫人神态的变化。   唯一一个觉得兴奋的人,应该就是邢夫人了,她仿佛看到管家权在向自己招手。见贾母一直不说话,邢夫人觉得该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   “老太太,二太太做出这样的事来,难保不是外头小人含恨,才与府里奴才勾结,做出半夜放火的勾当。说不得那起子人就是为了报复二太太,才连累的老太太私库也被烧了。”   所以说,不会说话的人真的不要随便开口,这不,贾母就找到了宣泄口,向着邢夫人骂道:“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报复,我看你是巴不得府里不安宁。”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邢夫人,不忿的向着贾赦委屈的叫了一声老爷,却没有得到贾赦的怜惜,只得了一个冷冷的眼神,不得不闭上了嘴。   贾母心里也有了决断,向着贾赦道:“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府里与王家几世结亲,不能在你们这一辈儿断了。王氏行止有错,可是也错不至死,不过首尾由着她自己收拾便是,日后政儿看着她些,不许她再如此行事也就是了。”   不管是现场的贾赦,还是远远看戏的张翠花,都觉得贾母这和稀泥与自说自话的本事,还真是无人能及:放印子钱与民争利重利盘剥,不管是哪朝哪代都是重罪。让贾母一说,只要收拾了首尾就可以完事,你脸怎么那么大呢? 第104章   贾赦叹一口气, 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是不是觉得,咱们府里还是国公爷在的时候一样, 得圣人器重, 就有些什么事,圣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母这下子无话可说了,贾赦袭爵时一降再降意味着什么,出身保龄侯府的贾母、做了二十几年国公夫人的贾母怎么会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 她才一定要贾政借着王子腾搭上太子一脉, 好让荣国府复现往日的荣光。   都因为那个张翠花,才引得菩萨都降罪,火烧了自己与王氏的私库不说, 更让贾赦得到了王氏放印子钱的证据!都是那个贱人,与老大这个孽障沆瀣一气,才闹到今日的地步。早知道应该在张氏死的时候, 也把这个小蹄子给发卖或是配小厮, 不想一时心软竟给老大找了个帮手。   好在今日那个小蹄子还是死了, 日后也就不能再做耗了。贾母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张翠花之死有什么不对,只觉得她应该早死些才好。   自始至终, 贾母都没想过迎春, 那个才刚满百日的孙女,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过两日她会想到, 那也是可惜没能留住历劫的龙女,不能给荣国府添份助力吧。   贾母没法回答贾赦的问题,只好听贾赦在那里说他自己的计划, 那就是二选一,要不贾政与王夫人分家出府,要不他带着人证物证去顺天府报官。贾母与贾政如何能同意这样的条件,一样他们也不想答应。几个人又唇枪舌战起来。   张翠花至此已经没有了看戏的兴致——荣国府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们母女已死,他们之间如何撕逼已经不关张翠花的事儿了,刚才所以看戏,也不过是天还没亮,冒然出现在街上会引人怀疑,张翠花不得不留在荣国府等天明。   现在迎春已经醒了,在空间里哭闹个不停,显然是饿了。张翠花便悄悄掩了身形,来到角门处,发现因为刚才贾赦兄弟查人之故,角门早已经开了。张翠花还是封了守门婆子的五感,自己查看一下街上并无行人,走出老远才解了对守门婆子之禁。   天越走越亮,就如离开荣国府越远,张翠花的心情也越明媚一样。只是原身也是深宅大院长大的,并不惯走远路,张翠花不得不走走停停。   直到走出两条街去,才见到有马车可雇,张翠花又想着自己只是单身一人,街边的车夫不同于荣国府后街的车夫,知道从那门里出来的人都不好惹,不敢做拐骗之事。   万一刚雇佣一辆车,车夫起了歹意,自己倒是能借着空间躲过,可是空间里的迎春说不定得饿坏了,还不如自己辛苦些,继续用脚丈量着京城的街道。   说来这还是她几世以来,头一次在京城之中如此行走,渐渐的走到了西城与北城交界之处,从路两旁宅子的大门与门前的石狮子,就可以分辨出两处人家门第的不同来。   这一世,她都将带着迎春生活在东城,不会再与西城有什么交集了。张翠花心里矫情一下,才抬头看了看天。此时早已经日上三杆,路上行人与马车都多了起来,张翠花才敢叫一辆同样停在高门宅子边上的马车——这样的马车就如现代在酒店外侯客的出租车一样,总是有固定的地方,车夫相对来说让人放心些。   等到了自己的宅子,下了马车的张翠花长出了一口气,啪啪的拍门也拍的很有气势。   来开门的是李年的大儿子李大宝,见到张翠花竟然来的这样早,刚想开口,张翠花已经向他摆手:“先去把车钱结了,你爹可在家?”   李大宝也是个机灵的,见这次送张翠花的车夫眼生,连忙从自己荷包里掏出铜钱来,问明车钱后付了帐,然后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主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爹说是要请陈嬷嬷去,一早就出门了。”李大宝给张翠花见个礼,还交待了李年的去向。   张翠花便点了点头,现在也只好任迎春在空间里再哭闹一会儿了,别说陈嬷嬷还没请来,就是请来了,她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直接变出个孩子来不是?   恰好李年家的见主子过来了,上前来给张翠花请安,见张翠花一脸疲惫,为难的向她道:“不知道主子今天过来,都没个地方请主子坐下歇歇。”   张翠花倒不计较这个,她现在还真是累着了,直接问李年家的:“昨日让李年定下客栈,他可找好地方了?”   因东城往来的生意人多,很有几家大客栈,李年办事极其靠谱,昨日张翠花吩咐之后,在最大的了间客栈包了最先靠里的一个小院子:   修缮院子几次从张翠花手里接银子,让李年知道自家的新主子是个不差银子的,自然要给主子定最好的。加之主子一个女人住,要雇陈嬷嬷自然还会带着孩子,安全就得放到第一位,客栈最里头,相对来说也最安全。   这话听的张翠花频频点头,让李年家的脸上也笑的有几分得色:自家男人办事得了主子认可,日后府里的人再加多少,管家之位就是自家男人的了。男人做了管家,那自己自然是管家娘子。   别说李年家的眼皮子浅,把这么一个宅子的管家都看在眼里,不象是京兆尹府里出来的人。要知道经过几次买人,哪怕张翠花这个主人还没入住,府里已经有二十几个奴才了,虽然比不得一些深宅大院里头人多,可是也得力争上游不是?   管着除了主子外的人,还是被别人管着,区别大着呢。   张翠花现在没心思注意李年家的想什么,她已经走了一大早晨,迫切的需要休息、吃口饭,还有想办法把迎春过了明路,再让小丫头也吃上东西。   “带我去客栈歇着吧。”张翠花直接吩咐李年家的。   李年家的有一刹那的愣症,主子真要去客栈住着,就是说以后会搬进府里了?那……   “怎么回事?”张翠花见李年家的竟不第一时间执行自己的命令,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悦。李年家的一下子警醒过来,主子住在哪儿,都是主子自己的事儿,身为奴才,她只要尽到自己的本份就好。   “奴婢是想着,是不是让钱老大家的丫头跟着主子过去,好让她学着服侍主子。”李年家的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这个理由却让张翠花给驳回了,开玩笑,她可是要把迎春过了明路了,身边跟个丫头,还怎么办事?就算是暂时封了那个丫头的五感,可是张翠花却不会消除人的记忆,到时谁送来的,怎么送来的,说都说不清楚。   李年家的只当张翠花看不上小翠毛手毛脚,想着等自己当家的回来了,得让他亲自去问问主子是不是再买两个丫头。到时候府里女人越多,自己这个管事娘子才能越有权威。   到了客栈,张翠花直接拿出一封信来,指着西城一家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家让李年家的送去,算是一个疑兵之计:   信封的纸张与用墨,都是荣国府上好的,高门大户的门子见了自能识得,只会以为是与自家门第相同的人送来的,不会不接。信里不过是张白纸,她让李年家的把信放到门房便好,不必等回信就回东城来。   这样就算收信的人看到那张白纸,送信的李年家的也已经找不到了,或是一笑扔掉,或是以为有人恶做剧,说不定连查都不会查是谁送来的。   而没有等回信的李年家的,则会脑补出自己是不是出身在那个被送信的人家,是不是告诉那家的人自己的落脚之地。这样等到李年来的时候,自己从空间里抱出迎春、取出东西,都有了一个正当的出处——即知道了自己的落脚之地,那家子把孩子与东西给自己送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没有把自己原来用的丫头、陈嬷嬷带来,也好解释: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自己躲到东城来已经是落难,连孩子与东西,都是一二有人心的看不过眼,派忠心的下人冒死送出来的,哪里能留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就很说得过去了。   就这么着,等李年带着个陈嬷嬷匆匆来到客栈的时候,主子怀里已经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见他们来了,先向着陈嬷嬷急道:“这孩子想是饿了,先喂她吃两口。”脸上焦急之色尽显。   陈嬷嬷不得不看向李年,见他点头,才抱着孩子进内室喂奶,张翠花则问起陈嬷嬷的来历。据李年说,这个陈嬷嬷是南城的,刚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她家里除了这个刚生的,上头还有三个挨肩的男孩,更有一个快六十岁的婆婆,都是张嘴等饭吃的时候。   南城那个地方,能有什么赚钱的营生?陈嬷嬷的男人出去给人做苦力,一天赚的工钱不糊不住嘴不说,房子也不是自己的,若是这女人再不出来给人做陈嬷嬷,三日后就会被人把房子收回去。   到时一家子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不说刚生下来的孩子了,就是上头的三个男孩与孩子的奶奶,能活到什么时候都难说。   只是两年不与家人见面,就可以直接拿到十两银子,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陈嬷嬷自己就劝着她男人同意了——有婆婆在家里给孩子们做口饭吃,她不担心孩子养不大。   张翠花听了点点头,告诉李年等观察陈嬷嬷一阵子,若是照顾孩子还算尽心,那李年可以每三个月带着陈嬷嬷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不过这话不许现在就告诉陈嬷嬷。   李年就下之后,张翠花才向他说起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搬过来住:“老爷是庶出,就算是病重了也没有人给请好大夫,我就知道那府里没人盼着老爷好了。不得已,才匆匆买了这个宅子以防万一。本想着还有几日的时间,谁知道一碗药下去,老爷竟不明不白的去了。”   “那府里哪有我一个庶子媳妇说话的地方,自然也找不到人验验药。本想着姑娘总是老爷的血脉,谁知道那家人竟说姑娘是女孩,老爷已经绝后了,连丧也不替老爷治,宗祠也不许老爷入。”   “你想想,老爷还是上了族谱的人呢,他们就敢这样待他。我跟姑娘要是还呆在那府里,别说好日子了,说不定哪日不明不白的就得跟着老爷去了。不为我自己,可怜姑娘才过了百日,总得看着她成人不是。”说着张翠花就滴下泪来。   李年早对张翠花的身份有些怀疑——官宦人家子弟私下里置宅子的不少,可是一个女人出面置宅子的不多。现在扯到后院阴私上头,可不就说的通了?   “那邻居再问,奴才就说太太本是带着老爷进京求医,谁知道老爷去得急,太太一个女流不好自己扶灵回乡,所以把老爷的灵柩寄存在庙里了。太太觉得可使得?”李年试探着问。   张翠花唔了一声,道:“我是个妇道人家,还有三年的孝要守,跟邻里往来也是三年之后了。平日里你自己与邻居如常往来便好。等着出了孝,再与人交往吧。西城的事儿,听到什么想着跟我说一声。”   李年便明白主子就是还不放心旧家,想知道男主子到底能不能死后得个体面,说不定更想听到那家子人是不是会得报应。京里人最爱说的就是高门的是非,虽然有时传的慢些,有些事传的邪乎了些,可是主子想听,自己多打探些也没什么。   等到了晚上,张翠花便让李年家的将钱老大家的丫头叫过来——只陈嬷嬷一个人服侍不了她们娘两个——一问名字好悬没气乐了,自己这一世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老天,处处都要给自己添点堵:钱老大家的丫头竟叫小翠。   张翠花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可避讳的地方,可是入乡随俗的事情不得不做,给小翠改名鸣柳,听上去就比小翠文雅多了。鸣柳欢喜的谢主子赐名——她听自己爹妈打听过,只有入了主子眼的奴才,主子才会赐名字。现在主子给自己赐了名,就是主子信任自己的意思了吧。   只有一个丫头显然不够使,张翠花又让李年家的给李年带话,命他还得再买上三个丫头,一个要十岁以上,另外两个只要五六岁便好。   李年家的一听便知,剩下的年纪小的两个丫头是给姑娘预备的,应下后向张翠花说起了李年今天打听到的事:“倒不是奴婢去送信的那一家,是荣国府里出了个新鲜事儿。听说昨日老太太那院子起火,大老爷是个孝子,跑去救老太太,谁知道老太太没事儿,大老爷腿却让掉下来的房梁给砸折了。”   什么?张翠花离开荣国府的时候,贾赦还以一敌二对付贾母与贾政两个都不落下风呢,怎么不到一天,他竟成了被砸折腿的那个?   张翠花面上只是一笑:“人家国公府邸,就是御医也能求来,别说是砸折了腿,还不是养上几日便好了。”   李年家的却摇了摇头:“太太常日不出门,不知道这京里谁不说,荣国府的大老爷不得他们老太太喜欢,他的太太又是继弦,在府里说不上话,连家都让兄弟媳妇当了,这请太医的事儿……”   原来荣国府自以为深宅大院行事,外头没有人知道,谁知连东城一日之间都把事情传遍了。不知道贾母与王夫人知道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张翠花心里打起算盘来,自己这一世带着迎春过日子,平静倒是平静了,可是日子一眼看去也太平淡了点儿。为了让日子不那么无聊,张翠花可是打算把荣国府当成自己的戏园子的,为了让戏园子没那么容易倒掉,是不是应该再给荣国府里添点儿料呢?   此事倒是不急,现在荣国府只敢放出贾赦腿被砸折的风声,可见贾赦虽然处于下风,可还没到完全被压制的地步,所以贾母等人不敢直接让贾赦病逝。   这样也好,伤筋动骨一百天,百日之内贾赦应该死不了,贾母也就不能借着贾赦腿有疾有碍观瞻的理由,让贾赦辞爵给贾政腾地方——当今虽然有些忌惮勋贵之家,可是荣国府有着贾代善当年的护驾之功,有着仁慈之名的皇帝,总会给贾赦一个养伤的时间。   贾母等人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贾赦刚刚伤了就上折子请更替袭爵之人,不然就算是贾政袭了爵,这名声也不用要了。一向又当又立的贾政,吃相不会这么难看。   李年家的见自己说完之后,主子久久没有说话,还当自己说的请太医之事,让主子想起男主人也是医药不尽心才去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   因此有意补救道:“好在听说荣国府大老爷的儿子是个好的,本来养在老太太跟前,大老爷这腿一伤,他就搬回大老爷那里了。所以说这有了孩子,总有个指望不是。”   话是牵强了一点儿,不过劝的意思到了,是让张翠花看着迎春,别太难过呢。张翠花承了李年家的这个好意,做一个强笑的表情:“知道了,你说的对,有孩子总有指望。”   李年家的这才把心放下,主子要是打不起精神来过日子,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说不定又得被发卖,谁知道还能不能被卖进这样主子好说话的人家呢?   主子好了,做奴才的才能安稳,已经被发卖过一次的李年家的,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两口子对张翠花这个主子,算得上尽心。知道张翠花现在住在客栈之内诸事不便,买丫头也快,修缮房子也尽量加快,没用一个月,张翠花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搬到自己的宅子里了。   到门口也没放炮——现在主子还在丧期呢,就算是迁居也得悄悄的,才是守丧之道。   隔壁的门子见两辆马车过来,也上前来帮忙,向李年打听原由。李年按着与张翠花对好的词说与门子,算是借他的口传给左右邻居。   那门子不过见过张翠花一次,还是张翠花包裹严实的一次,哪里认得出现在被丫头婆子围着,一身孝衣的还戴着帏帽通身气派的太太,就是自己前次见的那个婆子?远远的向张翠花打个千,接了李年一个封赏,便回府向自己主子报信去了。   没用半个时辰,已经有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带着礼物来给张翠花请安,被赏了个座后向张翠花说明来意:“我们老爷姓刘,家里做的是绸缎生意,百绫庄就是我们家的生意。听说太太正在居丧,我们太太不好来拜,打发我过来给太太请安。”   “我们太太说了,即有缘做了邻居,便请太太不要客气,有事情尽管开口。别的事儿不敢说,太太府里要用什么料子,我们太太还是能做主给太太最时新的。”   张翠花自是要谢过刘太太好意,说定自己家日后的衣裳便指望着刘太太,让那婆子面上的笑容一点儿也没落下去。接着便向婆子打听起自己的右邻来:   “我新搬来,原来看宅子的老罗头回金陵去了路上也没遇见,没个打听处。多年来,左右邻居都生疏了,看那宅子也不小,听下人说不见什么人走动。少不得向你这经年的老人问一问。”   那婆子就有些得意:“太太若问旁人,不一定知道端的。也是我们府上几代都住在这里,才知道得详细。咱们这条街上一共三户人家,太太家居中,咱们家靠里,外头这一家说起来还是位皇商。”   没想到自己身边又出了位皇商,张翠花做了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竟是这样了不起的人家。”面上又疑惑起来:“即是皇商,那生意做的应该不小,怎么竟天天静悄悄的?”   婆子笑道:“太太有所不知,正因为人家生意做的大,这才不止一处宅子呢。说来太太也该听过这一家,姓夏,人称桂花夏家,满京中的桂花、宫里的供奉都是他们家。”   桂花夏家?张翠花只觉得天雷滚滚,几辈子都没打过交道的人家,竟然这一世与自己做了邻居?能养出夏金桂那么骄纵的女儿,这夏家的人,也不好打交道吧。 第105章   张翠花心里暗算了一下原着里那位骄奢的夏金桂的年纪, 应该与迎春差不多大小,现在出没出生都在两可之间, 总算淡定了一点儿。   现在夏家又不住在这里, 自己不用这么早就担心迎春要是与夏金桂一起玩,会出现近墨者黑的问题。   可是刚才她震惊的表情,已经成功勾起了婆子的谈兴:“前些年夏家倒是住在这边,我们也见过几次夏太太, 是个慷快人。谁知两年前夏老爷身子不好, 把生意都交给掌柜的,自己带着夏太太去庄子里住着养身子了。宅子里也只留了两个人守宅子。”   听到这里张翠花也算明白了,问道:“那没打听打听他们家老爷的身子可养好了,请的是什么大夫?”   李年家的听到自家主子又打听大夫, 不由的咳了一声, 提醒张翠花男主子已经去世了,再有好大夫也是白打听了, 让张翠花的脸色就是一白,也没了谈兴。   那婆子向张翠花告退之后,边走边悄悄问李年家的怎么说的好好的,就一下子打住了, 李年家的道:“不是我刚才拦嫂子的话。实在是我们太太因先老爷的病,听到哪里有好大夫都要打听一下,然后就自己伤心,骂自己没用,为什么没早打听到这样的好大夫。”   婆子听了也有些惨然:“唉, 都说死了的是享福的,活着的才是遭罪的,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说的李年家的点头不已。   张翠花明面上拿出来的东西并不多,很符合她给自己设下的高门不受宠的庶子媳妇的形象。就在她接待刘家婆子的时候,鸣柳已经带着新买来的丫头拂柳一起,把她起居的屋子收拾好了。   屋子不小,里头的家具也都是新添置的,按着身份并没用太过贵重的东西,不过是酸枝之类,却因新,看上去还是挺上让赏心悦目的。   帐子也合了守孝的规矩,总以素淡为主,倒让张翠花想起件事儿来:“李年家的,跟你男人说,让他去刘家的店里置办些素色的布匹,府里的人,每人赶做两身应季衣裳。”   李年家的听了,应下后向张翠花问:“太太的衣裳,是由奴婢们做还是?”   “算了,这两个丫头一看也不是会做针线的。去问问刘家的店接不接,若是接的话请人明天过来量尺寸吧。再与你男人说,这帐也要立起来。”   李年家的便赔笑道:“奴婢的大儿子,倒是认得字……”   这是想人事、财务一把抓?张翠花果断摇头:“府里才几个人,并不用专门的帐房,让你男人自来与我回话。”把李年家的臊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自己这里总共也没有几个人,李年一家还得以收心为主,张翠花点了她一句:“你想着替我效力的心是好的,只是也得给别人些机会。”哪儿有好事都留给自己家的道理?   李年家的出来对李年说了自己与张翠花的对话,感叹道:“主子虽然只是个女人,又年轻,可不是个好糊弄的。”   李年恨的把自己的媳妇骂了一顿,最后道:“她一个女人,早早就做出这样的打算,见事不好就敢离了虎狼窝,你竟还想着拿捏她?趁早收了你的心,别累得的一家子人又被发卖出去。”   李年家的一声也不敢吱,自此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一心办起差来。他们夫妻的对话,关注着的张翠花自然都听到了,可是还是得加些防范才好——这个时代的女人,局限太多了,就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也不是全然无事。不使些制衡的手段,自己什么时候被奴才给架空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李年不得不按着张翠花的吩咐,进出人市去买人,从做饭的婆子到针线上的人,足足买了有二十几个。李年家的看着家里越来越多的女人们,怎么能不知道这是张翠花要从里头培养心腹了?   可是这事她不仅不能劝,还得装成自己看不明白的样子,对新来的人尽心尽力的教规矩、排班次——主子明显对自己不喜了,若是还耍聪明,那就跟当家的说的一样,会害得自己一家子重新被发卖。   随着大批的奴仆被买进来,院子里各处开始有人走动,人人手里也有差事,并不因只有两个主子,就无事可做。张翠花借鉴了贾敏、张夫人管家的法子,早早把各项规矩向人说的明白,一旦有人犯错,头一次只罚月例,第二次就全家都发卖出去,一点儿也不肯通融。   只发卖了一家,府里的下人就知道主子看上去温柔和蔼,却是眼里不容沙子、下得了狠心的,谁还敢偷懒耍滑?   一个月下来,张翠花叫过李年,算起了府里的帐目。不算不知道,一算下一跳,现在府里主子只有两个,李年与自己的媳妇算是管家与管家娘子,钱老大与钱老大家的是二管事与管家娘子,剩下的张翠花自己两个丫头,迎春一个陈嬷嬷两个丫头,还有针线上的、灶上的、守门的婆子计十八名,门子、车夫、巡夜的又是二十六名,奴才已经五十一个人。   人多,吃的就多,衣裳做的也多,加上初搬家新买人,各处都要添置东西花银子,一个月下来花出去了四百三十二两银子。张翠花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李年也跟着咂舌:   “太太,原来奴才当差的京兆尹府上,奴才足有一百二十多个,听说一个月也不过二百不到的银子。咱们府上的奴才,花用的太多了。”这样下去会不会坐吃山空呀?   想想主子将来没了银子,说不定自己一家子又得被卖,危机意识很强的李年,不得不替张翠花想应该怎么增收了。   张翠花空间里有的是银子,还没李年这个下人着急,向他道:“这个月光买人就买了二十来个,身价银子占了大头。”   李年却不这样想:“奴才说府里的奴才花用的太多,并不只是说身价银子。一般人家的奴才,主子管着吃住,月例不过是意思意思。现在咱们府里小丫头们的月例还有一百钱,人人又是新衣裳又是新铺盖的。做奴才的一时高兴了,可主子日后想严起来,就不容易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张翠花一下子听懂了李年的意思。   能这样替主子打算,李年算是通过了初步的考验,张翠花认真的向他争求起怎么细水长流、怎么开源节流的意见来。   因为张翠花已经离开了“害死老爷”的高门,李年觉得她没有靠山,不能跟刘家一样做买卖,所以买地、买铺子收租子,是一个稳妥的法子。   张翠花听他说的与自己所想相同,便拿出两张地契来,告诉李年这两块地都在京郊的什么地方,说是自己的陪嫁田,只是这些年为了照顾丈夫,都由别人打理着,李年去的时候,别冒然说出是自己派去的,要先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人侵占了。   若是有人侵占,就先打听清楚是什么样的人家侵占的,能好说好商量的话,这些年的租子只当自己给人的照管银子。若是侵占的人不肯退出,李年也不能与人发生冲突,回来与自己商量之后再定。   李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所谓别人打理,一定是原来主子所在的那一家子人霸占了主子的嫁妆田,主子这些年连租子都没见到。说不得自己这次过去,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若是与张翠花算一个月的花用之前,李年是不会积极去京效的,可是现在不能让主子坐吃山空将来发卖下人的思想占了上风,第二日李年便坐着马车早早的出了门。   那张翠花拿出来的两座庄子地契,都是开国时紫微舍人置下的产业,薛沛一死,连跟薛蟠交待的时间都没有,这东西就算是无主的了。   张翠花是想借这两个庄子试一试,自己收在空间里的地契这些东西,会不会与这个世界原有的东西相冲突——算时间现在薛沛还在金陵没死,万一现在庄子还是由薛家人打理着,这地契之事可不容易说清楚。   这才有张翠花让李年先打听清楚庄子现在是什么人家管着,一旦还是薛家人打理,那张翠花收在空间里薛家的那些地契,就可以做废了。   果不其然,李年晚上回来的时候一脸的愤愤不平:“主子以前是让谁打理的庄子?那黑心的早就把主子的庄子给发卖了。现在是皇商薛家的人在打理着,还好意思说是他们祖辈就管着庄子。”   张翠花听后摆出一脸的落寞神态,其实也不全是装出来的:这处宅子顺利的住进来,张翠花以为别的地契也都能用,没想到只因为看宅子的那个老罗头自己熬不住回金陵了,才被自己占了便宜:   “唉,皇商薛家,听说他们府上的太太出身京营王子腾王大人家,又与荣国府的二太太是姻亲。咱们现在无依无靠是斗不过的,只能吃这个暗亏了。”那两个庄子上的人,怎么就不学学老罗头,也回金陵去呢?   想都不用想,张翠花都知道自己这是异想天开了:宅子里没有什么出息,老罗头死守着没有饭吃,自然要跑路。可是庄子上 庄头就算是有主子盯着,还想方设法的打打偏手呢,没有主子盯着,正好在庄子里做自己的大老爷,哪时舍得跑路。   “可是——”那可是两个上千亩的庄子呀。李年心疼的问:“主子的娘家?”能用两千亩田地做嫁妆田的人家,一定不是一般的人家,就不能替主子出个头撑个腰吗?再说出得起两千亩嫁妆田的人家,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个庶子?   张翠花眼睛都红了:“若不是我娘家坏了事,那家人怎么敢害了老爷?都是我爹娘当初误信人言,以为老爷可以读书出头,不然也不会让我落到这步田地。”说着说着,又掉下泪来。   明白了,都明白了,这是婆家住不得,娘家也没有依靠了。李年心下更加不平,却见张翠花又拿出几张地契来:“这个是我最后的了,都挂在了别人的名下,你明天就去官府直接换了红契。”   “有了红契,不管是谁在打理庄子,奴才也敢把人赶出去。”李年拍着胸脯向张翠花保证。   对这几张地契,张翠花还真不担心——这都是她从贾母与王夫人的私库里顺来的,上头的主人也不是贾母与王夫人,都挂在了她们自己的心腹名下。   庄子也都不甚大,不过一两百亩的样子,在平民看来不小,在贾母等人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到收租的时候,两个人都不会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庄子。   等到张翠花拿到红契,李年去收庄子就名正言顺了。那些守庄子的人想要找靠山,还不知道得绕几个弯子才能找到正主,贾母与王夫人现在一定一心盯着贾赦不让他伤好,顾不上在意这几个小庄子。   哪怕是守庄子的人找上门去,她们也会觉得相比为了几个不在自己名下的小庄子与人打官司,更该做的,是查一下自己的心腹里,谁把自己的地契给偷走卖掉更当紧。更要查一查那个偷了地契的人,是不是前些时候悄悄偷了自己东西的人。   她们查内鬼的时间,就是张翠花将替贾母与王夫人打理庄子的人赶出去的时间。为了让这时间更充足些,张翠花这个晚上,让李年亲自驾车,悄悄的来到了西城。   李年以为自己的主子是放不下已经逝的老爷,并不敢狠劝,张翠花在一个街角让他等着,也只能乖乖的等着。   这里离宁荣街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张翠花让李年停下,也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到底要去何处。沿着漆黑的墙影,张翠花走的悄无声息,进东大院的角门更是驾轻就熟。就是进贾赦的外书房,也如入无人之境。   贾赦此时正躺在榻上出神,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竟如此狠心,贾政竟如此胆大,而府里的奴才竟然只听贾母与贾政的话。几相加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去报官,他们竟想出了让自己腿伤出不得门的主意。   呵呵,贾赦心里冷笑一下,他是不是还得感谢老太太心不够狠,贾政的胆子不够大?要是心再狠一点儿,胆子更大一点儿,应该让自己那晚与张姨娘一起被火烧死才对,这样老二就能直接上折子请求袭爵了。   “老爷。”在一边小凳子上老实坐着的贾琏,见贾赦脸上又阴晴不定,有些害怕的叫了一声。他今年已经七岁了,好些事就算是不大明白,是非还是能分辨些的。就算是分辨不大明白,可是还有一个忠心的赵嬷嬷会替他解说。   所以老爷那晚伤了腿,究竟是怎么伤的、谁做主让伤的,赵嬷嬷出去打探了一会儿就全知道了。用赵嬷嬷的话说,老爷还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呢,都能下得去手,自己这个做孙子的,要是挡了二老爷的道,就不是伤腿能解决的了。   赵嬷嬷还说,自己一定会挡了二老爷的道——谁让自己是老爷嫡亲的儿子呢,那爵位只要有自己在,二老爷想袭就名不正言不顺。   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赵嬷嬷都没跟自己商量,就带着自己来给老爷侍疾了,还一住下就不走,老太太处叫都不回正院了。   可是贾琏真的不想呆在东大院了,他觉得老爷的脾气太古怪了,自己再在这里呆上几天,都不用别人动手,老爷就能把自己给吓死了。   看吧,现在老爷成了什么样子,那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嘴唇都哆嗦的说不出话了,手还直直向前伸着,他是想掐死自己吗?   不对,老爷这是看到什么了吧,要不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顺着贾赦的眼神,贾琏慢慢转过头去,然后就也跟着贾赦一样,两眼睁的老大,嘴巴合都合不拢。   眼前这个不知道怎么出现在内室的女人贾琏见过,还听赵嬷嬷恶心狠狠的当面骂过她。可是这个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跟她生的那个丫头片子一起被火烧死的,现在怎么又出现在老爷的书房里了?   张翠花可不管自己出场怎么让贾赦父子震惊,她伸手把自己手里的修复液往贾赦跟前的茶杯里一倒,冷声命令贾赦:“喝了它。”   贾赦听到张翠花的声音,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废话:“你没被烧死?”   然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张翠花的身影,就那么在贾赦与贾琏的注视之下,消失了,不见了,一点儿影都寻不到了。   贾琏这个时候才尖叫起来:“鬼呀——”然后一下了昏过去了。   小厮们听到贾琏的尖叫声,好几个一起抢进门来,就见自己家老爷手里拿着个茶杯,两眼无神的看着一动不动的琏二爷,嘴里喃喃着:“你这是做鬼也不放过我吗?”说完把茶杯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喝下去之后,贾赦预想的疼痛没有发生,身上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才想起被吓昏过去的贾琏,让小厮快些把人抱到自己身边躺好,再去请大夫。   东大院因贾琏的一声鬼沸反盈天,正院也不遑多让。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己的出场效果还那么好,张翠花怎么会不跟贾母王夫人见见面叙叙旧?贾赦的小厮抢进门的那一刻,正是张翠花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外书房的时候。都出了外书房了,再去正院还是什么难事吗?   头一站张翠花就选择了笃信佛法的王夫人。荣禧堂离东大院远着呢,贾琏那一声连东大院都传不遍,自然影响不了王夫人与新挑的心腹商量大计。   两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怎么把贾琏骗回正院呢,窗下有个低低的女声响起来了:“二太太,你答应我的水陆道场呢?”   想想吧,现在已经入夜了,就算荣禧堂里,也有好些地方黑了灯,只有王夫人的内室还亮着呢。本来与心腹说的就是不可见人的事,猛不丁的出来这么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却看不到人,那吓人的效果,还能差的了?   王夫人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的,还敢站起来,高声问一句:“谁?哪个在装神弄鬼?”   窗外就传来一声若远若近的叹息:“唉,都说人走茶凉,二太太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那日二太太不是当着大老爷的面,说要给我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吗?我信了二太太的话,没跟二太太计较让人烧我们娘两个的事儿。可是等呀等呀,怎么就等不来二太太应下的水陆道场呢?”   听明白了没?张翠花都决定了,要是王夫人还没听明白,她不介意再加一点料。谁知道王夫人胆子是不小,抗打击能力却不强,屋里已经传出心腹大叫太太,还有叫来人的声音了。   原来刚才是强装出来的呀。张翠花收回刚才对王夫人过高的评价,静静的看着荣禧堂好象一下子活过来了一样,灯光一下子从各屋亮了起来,照得了院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还有人一边系着汗巾子一边往出跑,嘴里问着怎么回事。   屋里也终于传来了王夫人醒来的轻哼声,还有心腹惊喜的“太太您醒了”的问候声。   “二太太,我死的好惨呀,火烧得好疼呀。你说给我做水陆道场也不做,判官老爷嫌我骗了他,要抓我下拔舌头地狱,等我也烧了你,再和你去判官老爷那里分辨去。”张翠花听到王夫人醒过来了,适时又出声了。   女声很是凄厉,整个荣禧堂的人都听到了:“二太太,周瑞家的已经在判官老爷那里把你告下了,二罪并罚,判官老爷已经让牛头马面来抓你了。当初你让周瑞家的放火烧我,没想到也有今天吧。啊——哈——哈——哈”   刚刚被陪房掐人中醒过来的王夫人,听到的就是这么一番话,不由得脸色惨白,头一歪又昏过去了。   这是厉鬼来寻仇了呀。不管是王夫人的陪房还是丫头们,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她们想到了府里被火烧死的张姨娘,想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周瑞家的,还想到了以往突然消失的人。   没等她们想出个结果来,荣庆堂那里也响起了女鬼的声音:“老太太,判官老爷请你去对质呢,我们太太一直不肯投胎,就是想当着判官老爷问问,老太太这么偏心二老爷,只是因为大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吗?”   “老太太,你就算是没生老爷,可老爷在你跟前尽了几十年的孝,都暖不你的心吗?老太太,判官老爷要你下剜心地狱,看看你是不是铁石心肠呢。啊——哈——哈——哈——”凄厉的女声,要荣庆堂里回响,这声音时远时近,时东时西,谁也判断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   全程听着女声的质问与诅咒,荣庆堂里的贾母被昏过去又被气醒过来了,说她偏心她承认,可是贾赦不是她生的是什么鬼?你就算是个鬼,也不能鬼话连篇吧。贾母恨不得亲自找出说这话的人来,再把她碎尸万段!   这话要是传到贾赦的耳朵里,那自己日后还怎么跟他相处,他还会跟以前一样信任、尊敬自己这个母亲吗!!   最可气的是,这女鬼一点儿都不知道遮掩,声音还那么大,除了荣庆堂的丫头婆子们,巡夜的应该也听到了,还有什么人会听到,贾母已经不敢想了。   张翠花把贾母与王夫人都拜访过了,也就重出了荣国府,来到李年停车的地方,上车后并不久留,只让李年慢些赶车,自己用灵魂力观察荣国府的后继。   乱,一个字足以形容荣国府现在的情况。张翠花出府不久,先后醒来的贾母与王夫人就下了相同的命令,那就是查,一定要把在府里装神弄鬼有人给查出来。   这两个人还真是宅斗小能手呀。张翠花不得不心里给二人点了个赞,不承认两个院子里出现的是真鬼,那鬼话也就不用当真。   可这世上的事,真是自己不想当真就成不了真吗?   随着荣禧堂、荣庆堂两处怎么也查不出装鬼之人,主子奴才们的脸色可就好看起来了。主子们想的是要不要把听到的人灭口,奴才们后悔的是自己刚才怎么只顾着表忠心,忘了有些话是不能听的。   倒是最先闹起来的东大院,诡异的没跟正院掺合,平静的好象贾琏那一声尖叫没发出过一样。   真的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吗?从贾赦听到正院里传来的、女鬼张翠花说出惊天秘闻,贾母一直以来偏心贾政,就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亲生的那一刻起,该发生的都要发生了。   查了一晚上内鬼的贾母与王夫人,都是在天亮前才闭上了眼睛,导致两人虽然在东大院时安插了人,可第二天起的太晚,让眼线们错过了报告的最佳时间。等她们听说贾赦竟好的跟从来没伤过腿一样,还一大早就着了官服,不知道坐车去了什么地方,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可不就是完了吗?贾赦本以为张翠花是来向自己寻仇的,不想喝下她给自己的东西之后,没痛没痒的出了一身臭汗,洗过后发现自己的腿伤竟全好了。   不用说了,死去的张氏是个有情有义的,是感念着老爷他待她不薄,特意来向老爷报恩的。再一结合正院传来荣庆堂、荣禧堂两处闹鬼有事,贾赦心里就有了决断了。   那鬼是真鬼,决不是人装出来的。   张姨娘的鬼魂所以知道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定是在地府得到的消息。没听说过吗,暗室亏心神目如电,阎王也是神呀,掌世间一切善恶赏罚呀,所以张姨娘的鬼魂从地府得来的消息,一定是真的。   老太太不是自己的生母,也是真的!   既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这些年对自己的打压说得通,狠下心来害死自己的嫡长子与原配说得通,贾政媳妇放印子钱却让奴才打折了自己的腿,也说得通。   说是说得通,可事却不应该这么做。贾赦跪在皇帝面前哭诉的就是这个:“不是女鬼传言,臣也不知道自己竟不是荣国公夫人亲生的。可就算不是荣国公夫人亲生的,臣也是荣国公的血脉。若不是臣有袭爵的身份,父亲也不会亲上遗折替臣请封袭爵。”   “即是臣有身份袭爵,又有父亲的遗命,荣国公夫人就不能罔顾国法,私刑至臣腿折。贾政更是不该顾孝悌,鸠占鹊巢后还妄图爵位。贾政的夫人更是重利盘剥与民争利,臣想制止报官,他们就,他们就……”   皇帝头上青筋都快蹦起来了,贾代善到底娶了个什么媳妇,竟然做出打折袭爵长子腿这样的事来。就算你是亲娘也不能这么做,何况现在女鬼都说你不是贾赦的亲娘了。   天底下最信鬼神之说的,非皇宫出身的人莫属。若是不承认鬼神之说,那君权天授四个字从何而来?   贾赦伤腿之事可做不得假——他好歹也袭了一等将军,治腿伤请的可是太医,只要把给他治伤的太医叫过来,说明白按着太医治病的法子,贾赦现在还应该躺在床上养骨头,而不是活蹦乱跳的进宫来向皇帝告御状,这女鬼赠药的事儿可不就坐实了?   赠药的事都坐实了,可见女鬼是个实诚的女鬼,是个负责任的女鬼,那她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在贾母不在场的情况之下,她不是贾赦生母的事儿,也跟着坐实了。   就是皇帝与贾赦两个一起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贾赦的生母应该是谁——说贾母狸猫换太子吧,当初贾代善请旨让贾赦却说爵的时候她应该出面制止才对。说贾代善李代桃僵把自己与别人生的孩子记到贾母的名下吧,以贾母的性子和手段,贾赦应该都活不过三岁去。   反正不管事实如何,贾母与贾政指使奴才谋害朝庭命官是没跑的,皇帝聪明的放过了贾赦生母的问题,直接下令锦衣卫去把荣国府围了。   张翠花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晚上了,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李年:“整个荣国府都围了,他们府上还有一位国公夫人呢。”   李年只当主子心软,看不得人受苦,向张翠花解释道:“说来他们府上那位国公夫人才最可气。满京城谁不知道她是最偏心的一个,谁知道为了偏心,生生让奴才把已经袭爵的大儿子腿给打折了。”   “以子告母,总是不孝呀。”张翠花觉得贾赦估计还得被御史弹赅。   李年摇头道:“御史老爷们都精明着呢,一见锦衣卫只围了荣国府,却对大老爷住的东大院丝毫未动,还能看不出来圣人这是护着贾赦呢。”   圣人不是护着贾赦,是想打掉太子的爪牙呢。张翠花看得十分清明,贾政要不是已经站了太子的队,哪怕贾赦两条腿断了再立马好了,皇帝也不会管荣国府里头的是是非非。   自己这是又帮了贾赦一把呀。张翠花心里虽然不爽,也只得把贾赦是不是占便宜先放到一边,放心大胆的把自己从贾母与王夫人那里顺来的小庄子、小宅子的契纸都拿出来给李年,让他尽快去官府都换成自己的名字。   这样的事儿,李年还是办得很顺手的,次日晚上已经把换了名字的红契重新交给张翠花:“主子,庄子合计十四处,共有田亩一千七百二十五亩。宅子七座,二进的两座在东城,三进的一座在西城,剩下的四座一进的,都在东城与南城交界的地方。”   李年说起主子产业来,也是满面红光。本想着自己主子要坐吃山空,自己身为奴才也可能面临再次被发卖,谁想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了,主子不声不响的手里攥着这么大的产业。   难怪主子搬进来,只带了一马车的东西,这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财不露白呢。   听听,主子这不就吩咐了,让自己将那七座宅子都租出去,还让自己悄悄打听一下钱老大家的儿子,病是不是治好了?   等等,主子为什么让自己打听钱老大的儿子,还要悄悄的打听?自己可没少听钱老大家的炫耀,说她的儿子是个会读书的,早晚会中举人进士,当官老爷。主子早不打听晚不打听,刚把产业拿出来就要问钱家的儿子,是不是?   李年生怕自己想的,就是主子的真实想法,那样一来钱老大一家子岂不是一步登天了?这可怎么行,李年有些期艾的问:“主子打听钱老大的儿子,是为了?”   李年吭吭哧哧说的不痛快,张翠花不由的看了他一眼:“钱老大一家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他儿子要治病才自卖自身的吗?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难道这病还没治好?若是治好了,他们两口子又是个什么章程?”还要不要继续给人做奴才?   李年长出了一口气,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就好。自己也是疯魔了,主子对老爷那是什么样的情义,听说哪儿有个好大夫都恨自己没早知道,前天晚上还要回去看看老爷长大的地方,自己竟然这样猜测主子,真真该死。   “奴才也听钱老大说过一嘴,他儿子的病治的差不多了,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还在医馆里住着。主子想想,他们一家连个站脚之地都没有,不给主子效力,出去不定得饿死呢。” 第106章   这也是个理,尤其是钱老大一家这样的, 在家乡得罪了人, 田都给人占了, 是回不了乡下的。城里没有自己的房子,更是难活——城里平民是不少, 可是南城北城的一般人活的,还真不如自己府里的奴才。   不知道刚才李年想歪了的张翠花,告诉李年,还是要试探一下钱老大的意思,还有他对自己儿子的前程,有没有什么想头。不然一边给自己当着奴才,一边盼着自己儿子出人头地,自己这个主子也不好当不是。   用到前程两个字,那可就不是铺子里学个伙计或是当个学徒能用得到的,李年不由悄悄打量了张翠花一眼, 难道自己刚才没想错?   张翠花听到陈嬷嬷抱着迎春过来了,挥手让李年退下,要看自己闺女, 又让李年心里疑惑起来:主子只有一个女儿, 将来老了膝下无人摔盆打幡,说不定还真是动了心思?   好在张翠花满眼都是迎春这个小丫头, 没注意到李年的神情有异。小姑娘已经五个月了,翻身的技能很熟练,一被放到榻上, 小屁股一歪,小腿一蹬,小胳膊一摆,就把自己翻了个个。   光翻过来不算,她还努力用胳膊撑着前半身,抬起小脑袋,冲着张翠花笑了起来,粉嫩的嘴唇咧开,露出同样粉嫩的牙床,是个标准的无齿笑容,配上弯弯的眉眼,还有眼里无限的依赖,让张翠花觉得自己给贾赦的那一瓶修复液,终于不用再心疼了。   全当是还了他给了自己这个天使的情。   张翠花对外宣称带女守孝,明面上自不会出门。除了养包子,哪儿还有事做?天天与小包子一起玩的结果就是,迎春对她比陈嬷嬷更加依赖,没养成有奶便是娘的性子,这不,见到张翠花的头一件事就是卖萌,用笑容勾引着张翠花去抱她。   跟迎春玩了一会儿,张翠花问在旁边凑趣的陈嬷嬷:“你来府里多长时间了?”   陈嬷嬷听了一愣,还是老实的回答:“已经一个半月了。”   记得还真是清楚呢。张翠花心里明白陈嬷嬷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因向陈嬷嬷道:“后天你去找李年,就说我说的,让他带你回去看看孩子。”   陈嬷嬷的脸一下子白了:“太太,我不想孩子,不用回去看。”   张翠花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了一下:“怎么能不想呢,我一会儿不见迎春,都怕她饿着冻着了。”   陈嬷嬷更快的向张翠花表白:“请太太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姑娘,万不敢让姑娘有一点儿闪失。求太太别撵我回去,我要是回去了,家里,家里人就都得饿死了。”   “只是让你回去看看孩子好不好,并不是撵你回去。你这些日子照顾姑娘尽心我都看在眼里了,不然也不会让你回去看孩子。”张翠花给陈嬷嬷吃了一颗定心丸。   陈嬷嬷那个千恩万谢,让张翠花觉得自己拆散人家母子真是不人道。可是该嘱咐的还得嘱咐:“你回了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得有点儿数。若是说了不该说的,别说不让你再照顾姑娘,就是定银也要追回来的。”   陈嬷嬷又连连保证,回房后哄着迎春睡下后,把自己领到的两个月月例拿出来数了又数。主家不是苛刻的人,每个月给自己的月例都是月头就发,一个月一两银子,两个月下来就是二两,自己家里一年也剩不下这么多。   还有当初的十两定银呢,有那十两主家完全可以买一个陈嬷嬷回来。听说太太是怕人市上的陈嬷嬷不干净,这才选了自己。这样好的主家,自己哪好意思不好生照顾姑娘?   看看已经睡得香甜的迎春,陈嬷嬷的心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第二日照顾起来却更精心,生怕自己表现出一点怠慢来,回不去家是该得的,主家不再用自己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呢。   李年则是晚饭前来给张翠花回话的:“钱老大的儿子书读的好,钱老大不舍得让他儿子也卖身。想着府里的月例不少,他们一家三口都有月例,只供他儿子一个人,还是供的起的。”   “那说没说等着他儿子考中了,他们一家子怎么办?”没听说儿子做了官,老子娘还给人做奴才的。   李年心里也觉得钱老大太不知足,开口也没有什么好话:“还不是想着主子心善,到时在主子跟前哭一哭求一求,再赎身出去。”   这算盘打的好。张翠花心里冷笑了一下,合着自己看起来那么象冤大头,先借着自己的银子供出举人进士来改了门楣,到时再借着拿自己银子供出来的举人进士身份,压着自己不得不连身价银子都不要,直接放人?!   就算早有预料,还是不由不让人生气。张翠花向着李年道:“去把钱老大叫来。”   李年就了一声去叫人,张翠花这里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不用问,钱老大敢抱这样的小心思,是看着自己只是一个女人,身后又不象有靠山的样子,盼着自己儿子中了功名有了官身,就算是自己不想放人,也只能吞下这口恶气。   自己连左右下任皇帝的事都做了几次,荣国府里贾母与王夫人都折腾得没兴趣再折腾了,还能连个奴才都拿捏不住?   升米恩斗米仇,现在不把规矩立好了,说不得到时候钱老大的儿子真做了官,还觉得自己这个曾经买过他父母的主家,是个污点,要如贾雨村对会门子一样,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呢。   钱老大跟着李年来到正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翠花阴沉的脸。他小心的向张翠花请了安后,张翠花也没跟他讲什么先礼后兵那套,开门见山的问:“钱老大,从你们一家子进了府,可有觉得受亏待之处?”   钱老大连连否认,嘴里说着感激太太给了自己一家子活路的话。张翠花似乎听进去了,脸上的神情好了些:“没有亏待你们的地方便好。我听说你儿子的病已经治得差不多了,想听听你是个什么打算。”   自己的打算?钱老大已经向李年说过自己儿子病治得差不多了,总不能还拿治病搪塞,老脸上就现出犹豫来:“奴才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是想着他好。”   “想着儿子好呀。”张翠花平淡的来了一句:“那你一家子赎身银子可准备好了?”   赎身银子?钱老大有些不解的看向张翠花:“太太,奴才一家子没想赎身。”府里有吃有喝有衣裳月例发,自己还是个二管事,媳妇也做了管事娘子,丫头是服侍太太的,赎身后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由去。   “你想着为儿子好,竟不想赎身?”张翠花一脸不解的看着钱老大,然后才转头看向李年:“我没记错的话,朝庭里是不是有一条,“凡出身不正,如门子、长随、小马、驿递、马夫、皂隶、马快、步快、盐快、禁卒、仵作、弓兵之子孙,均不准应试。”钱老大即卖身为奴,他的儿子也不能科举了吧。”   李年都听呆了,他只觉得钱老大行事不地道,有借鸡生蛋的嫌疑,没想到主子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软肋,做人奴才的,可不就是长随一流吗,儿子还想科举,做梦!   钱老大也呆住了,他原只是种地的,地被人夺去指望的就是儿子将来科举出人头地。现在告诉他说儿子连科举都不能了,那一家子还有什么指望?   李年上前一步,面向着张翠花,实际是向钱老大解释着:“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科举,只要报官改业后,经过四世,亲支没有再从贱业的,还是能科举的。要不奴才自己也有两个儿子,还能不早早替他们赎身,让他们好生读书,好图个光宗耀祖。”   张翠花便定定的看向钱老大:“你可听明白了,不妨回去跟你家里人商量一下,念在咱们主仆一场,现在赎身我让李年去官府走动一下,消了你曾卖身的底子。”   钱老大木木的给张翠花行了个礼,僵着身子回下人房去与媳妇商量去了。李年还有些不解:“主子今天就告诉钱老大他儿子不能科举,不怕打草惊蛇吗?”   怕?为什么要怕?钱老大一家三口的身契都在自己手里呢,他那个儿子想科举就得老老实实听自己的安排,不然别说科举,一个欺瞒出身的罪名足够让他们一家子去菜市口团聚了。   “这人望高本没错,可是自己望高却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就有些过了。”   “是,还是主子心善,不然等钱老大的儿子去应试的时候被官府查出来,那才是一辈子都毁了。”李年心里对自家主子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不敢起一丝别的念头——主子看事总是出人意表,别看自己比主子年纪大些,可行事还差得远呢。   第二日张翠花叫李年的媳妇过来与自己一起照顾迎春,李年则带着陈嬷嬷一起回家去看孩子,一来是让陈嬷嬷早去早回别误了给迎春喂奶,二来也是让陈嬷嬷时刻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别有的没的都说出去。   等李年带着陈嬷嬷再回来,陈嬷嬷直接上来给张翠花磕头,表达了全家人对张翠花的感谢。对此张翠花只表示知道了,她现在等的是钱家人。   钱家人是四口人一起来到正堂的,也是一齐给张翠花跪下的。开口的不是钱老大,而是他那个据说很会读书的儿子。钱家儿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很是文弱,很有读书人的样子,完全没有农家出身的模样。   只这模样已经让张翠花不喜了,心里也有了决断。   钱家的儿子很会说话,先是代表自己全家,感谢了张翠花在钱家最危难的时候,救了全家人的命,让自己一家人不必骨肉分离,也给了自己新生的希望。   对此张翠花只是摆了摆手,告诉他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自己那时需要人手,钱老大几个不过正好符合自己的要求。谈不上救他们于危难,她自己没有那么高尚。   钱家的儿子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不愿意听好话的人,在家里想好的措词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总算是读过书,还有几分急智,他又说起虽然张翠花施恩不望报,可是钱家人不能知恩不报。   张翠花已经有些不耐,只是想着宁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才又告诉钱家的儿子,自己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买人只是自己要用人,不是想着给谁施恩。要是钱家儿子只有这些话,那一家子大可该做什么去做什么。   钱家儿子的脸色都快绿了,不是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丈夫,也没有什么靠山吗,怎么不明白自己若是读书考了功名,对她这个前主人只有好处,也可做她的靠山?   报着这样的希望,钱家儿子自以为隐晦的表达了自己一旦读书有成,不管张翠花当初买人之举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会竭尽全力的报答张翠花的恩情。   如此直白的话,并没有让张翠花的表情好上一分,她直接告诉钱家儿子,科举不是他想考就能考的,那得看张翠花的心情如何。   钱家儿子败下阵来,钱老大家的出场了,她用的是一哭二闹的招数,哭着想抱住张翠花的大腿,直接被张翠花不掩饰的给踹开了:“来了府里这么长时间,竟然还不知道规矩。你当这是你们村子里,凡事哭闹一下,别人怕你闹腾就过去了?”有这本事,别人抢你们家田地的时候怎么不闹?   钱老大算是看出来,自己一家子已经让主子厌弃了。他向张翠花磕了个头,道:“奴才知道,自己的小算计主子已经知道了,可是奴才这份为了子孙的私心,还请主子成全。”   这就是句人话了,张翠花没为难钱老大,直接让李年拿出一张借据来。钱家儿子识字,看了借据上头银子的数目,比自己父母与妹妹的身价银子多出五两,带些不忿的质问起张翠花来。   张翠花都让他给气乐了:“你父母妹子在我这里吃住不花银子,还是衣裳铺盖不花银子?他们没得月例,你的病是怎么治好的?”真当自己是开善堂的呢?   张翠花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买人是为了用,不是什么看到不平之事仗义疏财,钱家儿子想道德绑架都找不到借口,只好把借据递给钱老大。   不想张翠花要的就是钱家儿子签这份借据——借据上头借银的原因写得清楚着呢,一旦钱家逃走不想还银,到时钱家儿子考不□□名出不了头还罢,一出头凭借据就能让他重新落到尘埃里。别想着借官身向张翠花报复。   见钱家儿子不想签,李年看不下去了:“钱公子,当日你父母为了让你能治病,不惜带着你妹子自卖自身。现在也是为了你的前程,不得不离了这么好的主家。你若是不签,就算是将来还了银子,这官府可还是能查到你父母卖过身之事的。”   真当你不签借据,就拿你没法子了?想科举,就得主子点头,自己才会上官府走动,消了钱老大卖过身为过奴的痕迹。不然真当钱老大与自己共事几天,自己就能为他们一家子得罪主了?   钱家儿子听懂了,不情不愿的签下借据之后,竟向着张翠花抱了抱拳:“孙太太大恩,钱某没齿难忘。异日但有所成,必当厚报。”   张翠花知道他说的孙太太就是自己——当初办户籍的时候,自然让人用了假名——面不改色的接下他这句话:“我也知道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所以才肯连身价银子都借给你。”我知道你在威胁我,可是我不怕。   钱家儿子一下子噎得说不出话来,钱老大带着媳妇与女儿给张翠花磕了个头,就出门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等他们都走了,李年才小心的问:   “主子,奴才看钱老大的儿子不是个心胸开阔的,就这么放他们一家子走了,会不会?”来日真做了官,回来报复你?府里可是一个男丁都没有,到时候谁给太太姑娘撑腰呢。   “那就等着他做了官再说。”张翠花不以为意。   不是张翠花托大,这钱家的儿子学问如何不知道,可这做人的品性连贾雨村都不如。别忘了,贾雨村想着起复旧官,还得通过林如海走荣国府的门路呢,就凭钱家儿子想做官?   张翠花看死了他这辈子都别想!   这世上有没有农家子弟考中进士的,有,每科都有。可是那些考中科举的农家子弟,无一不是心性坚韧、有担当之人。钱家儿子占哪一样?   出了事父母与妹子一起卖身,他心安理得的在医馆里治病,治好了病又想着借着自己的银子去读书科举。所求不成就开口威胁,跟心性坚韧、有担当哪样沾边?   不用跟张翠花说钱家儿子学问好,说不定一考便中的话。钱老大才识几个字,明显就是举全家之力在供这个所谓会读书的儿子。   家学即不渊源,那书就是跟别人读的,乡下开私塾的人,自己考中秀才就顶了天了——中了举的人,便可收人投靠田发家致富,或是直接给做官的人做幕僚、师爷,谁还稀罕做私塾先生。   而钱家田地轻易被人夺去,可见本身没有什么人脉,给钱家儿子做先生的人,或是与钱家儿子没有什么情谊,或是自己也没有什么人脉,不然总该替自己的学生出出头才对。   可是并没有。   可见钱家儿子就是一没人脉,二无钱财,三无真才实学的三无产品,这样的人也能出头的话,让他出头的人或是皇帝,张翠花不介意给他一把火。   李年见主子如此笃定,也就不再操没用的心了,他有别的事与张翠花商量:“主子看,咱们是不是得去请个帐房。”以前主子没拿出产业来,只府里人的吃喝帐,自己还能勉强对付的过来。现在这么多的产业,还是自己来记帐的话,主子放心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是呀,本来想看看钱老大是不是真心想在府里呆着,再让他儿子管着咱们府里的帐目。谁知道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张翠花也觉得有点儿遗憾。   这也是她自己当初太想当然了,觉得钱老大是农人出身,总该有些质朴的品行。谁知道质朴没有,有的只是小精明小算计。   李年听了也只能心里感叹钱老大没福气,不然主子手里这么多的产业,做了帐房先生这工银还能少了?工银是实实在在的,科举出头总是虚无缥缈——天下读书人何其多,三年只有不到三百个人能考中进士,就是中了进士没有银子打点也选不到官,哪有一家子不愁吃喝来的实在。   现在钱老大一家手里还有这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吃喝暂时是不愁的,可是住的地方已经开始让人犯愁了。即不再是府里的奴才,当然得交回府里分的房子。   可是出了府才知道,别说租房子的银子他们出起来费劲,就算好不容易在南城找了个房子,连个做保的人都找不到,谁肯把房子租给他们?   东求西告,一家子总算找了个大车店落了脚,不得不为日后的生计想办法了。不管是钱老大还是他媳妇,出门几趟找的工,不是工钱低就是活计累,总比不上在张翠花那里。   钱家儿子也不是没有出门想办法,可是他连个功名都没有,想给人当帐房都没人肯用。想想自己离开前对张翠花放下的豪言壮语,钱家儿子终于知道孙太太为什么敢当着自己说出,她知道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了。   人家知道他这个穷少年,翻不起大浪来。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张翠花这里打发走钱老大一家后,仍是得另招帐房。好要京里什么都缺,没饭吃的人不缺。不两日,李年已经带回一个久试不第的老秀才。   四十来岁的老秀才,在京里委实有些尴尬:京中不比乡野,秀才的功名想给人做西席都没人要,去铺子里记帐自己又觉得出头露面有辱斯文,一家子穷的快喝不上粥了。   机缘巧合之下,听说这宅子要聘帐房,为了活命只好放下面皮,厚颜向李年自荐。李年细细打听了他一家子的情况,还悄悄让人盯了他们家两日,果见这秀才家快到饭时,便有一个小子抱着小包袱去当铺,才信了秀才的话。   张翠花已经听李年说过这位老秀才的事儿,交谈几句发现是个犟涩古板之人,当即拍板聘了——古板的人好呀,有岁数还古板的人更好呀,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改了习惯,记起帐来一定丁是丁卯是卯,不会做假帐欺骗自己。   有了帐房,又重新买了个十来岁的丫头,仍叫鸣柳,与拂柳两个服侍自己,张翠花就以为自己的日子算是彻底定定下来了。逗逗孩子、想想吃什么就是一天,只盼着李年出去打听些八卦回来说说,给生活增加一点儿调剂。   几世都是上位者的张翠花真不知道,普通百姓对高门望族、豪门恩怨是如此热衷打听与传播。李年每天都能带来新鲜的话题,不是定国公府现任家主宠爱哪个小妾爱用哪家的布料,就是谨亲王侧妃陪房的表弟抢了谁家的姑娘。   话题内容之广泛、传播之及时,完全可以忽略西城传到东城的距离,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在消息传播并不通畅的古代。不过张翠花觉得李年的工作态度十分值得肯定,很痛快的给他增加了月例。   现在门前简单悬挂着个“孙宅”匾额的府里,奴仆的月例并不比普通小官儿家的少,单是李年一个人的月例,足可以让一个四口平民之家生活的很富足了。   这让李年打听起八卦来更加卖力,还自己暗暗记下了主子听到各府八卦时的神情,对张翠花感兴趣的那几家的事儿,他打听的分外精心。   于是表情管理还有待提高的张翠花就发现,四王八公这段时间作死的频率的点儿高,李年带回来的大部分都是他们各府的传闻。   算算时间,应该是义忠亲王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坏事的时候了,张翠花又觉得很正常——哲人都说过,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嘛。四王八公大部分都是支持太子的,现在进行最后的狂欢好象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本应该冲在最前面的荣国府,这次却十分沉寂,让张翠花分外不解。直到李年一日说起荣国府外的锦衣卫已经撤了,张翠花才想起自己忘了那府一直被皇帝围着,想作死都没有时间。   “没听说锦衣卫为什么围了他们府上,又为什么撤了?”张翠花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李年一笑:“主子贵人多忘事,前头奴才不是说过,他们府里老太太偏心二老爷,竟指使奴才谋害朝庭命官,所以圣人才命锦衣卫围了要整肃风纪嘛。现在查出来那府的二老爷不光跟着老太太作恶,还以从五品之身居国公府正院,以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与人往来。圣人下令夺了二老爷的官职,去了老太太的诰命,命大老爷搬回正院,那个二老爷打回原籍,永世不得入京呢。”   自己竟然帮了贾赦这么大的忙?张翠花心里的些惋惜,贾政打回原籍,荣国府只剩下贾赦一房的人,贾母又没了诰命,那日后还有什么戏可看。   见张翠花面露惋惜之色,李年小心道:“主子可是觉得那府的二老爷……”   张翠花狠狠点头:“荣国府也是开国老臣之后,听说他们府二老爷的官职还是荣国公去世前求来的,就这么被夺了,实在可惜。还有荣国公夫人,那可是超品诰命。”   李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来:“主子心软才这么想,却不知道不少百姓还觉得,圣人若不是看在去世的荣国公面子上,才不会这么轻饶了那两个人呢。”   张翠花这有些疑惑起来:“都夺了诰命去了官,不轻了。”   “人家可都说了,他们府里的大老爷,本来那毒妇跟恶弟被打得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谁知道大老爷一位死去的如夫人有情有义,特意向阎王爷求了仙药,一夜之间大老爷就行走如飞了。”   “那位如夫人不光救了大老爷,还惩罚了老太太跟二太太,当众说出大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唉,可惜那个毒妇手段太过高明,连去世的荣国公都瞒住了。”   “圣人念着去了的荣国公有救驾之恩,没定那对黑了心的母子死罪,还让大老爷继续供养着那个毒妇,太便宜他们了。不然除了大老爷一房,其他人按律都该斩首呢。”李年说的兴起,嘴角起了白沫而不乘虚而自知。   张翠花轻轻别过头去,心里暗暗吐槽,皇帝哪里是念着荣国府的救驾之恩才留贾母一条命,分明是想用贾母来牵制着贾赦呢。   吐槽完让李年下去休息,张翠花忧伤的抱着已经会呀呀答话的迎春问:“阎王爷那里不该是鬼药吗,哪儿来的仙药?”   迎春挥着胖得如小肉包子一样的拳头,冲着张翠花呀呀两声,仿佛告诉她,人家阎王爷也是神仙,不是鬼。   哪怕掌管地狱的阎王本是神仙,这世上还是不缺心怀鬼胎的人。这日张翠花正抱着迎春看天上南飞的大雁,二门上来报:“太太,门口有位京外时灌庵的尼姑,要给太太请安。”   时间过的太久,张翠花要想一想才明白是那位替自己做中间人办户籍的主持。只是自己与她不是一锤子买卖吗,她来给自己请个什么安?   本欲不见,想到那主持看来是个有心的,竟把自己住处给记清楚了,不如看看她想做什么,免得她所求不遂,再把自己藏身之处传扬出去,又是麻烦。于是张翠花让人把主持带到了正房,还客气的上了茶水点心。   “早该来给太太请安,只是小庵离城太远,往来不易,还请太太恕罪。”主持颂过佛号之后,很是客气的向张翠花道扰。   张翠花也是面上带笑:“正是呢,当日我就说,你那庵太偏了些。”这样的时候,主动的那个人就落了下风,还不如静观其变的好。   主持见张翠花不大兜搭自己,有些恼火又有些心虚:“是,好在贫尼在京里也识得几位太太,每到这个时节都会走动一二。想着太太这里也该走动一下才好。”别以为京城就是你的地盘了,咱们也不是一个人不认识。   好个还识得几位太太,好个这个时节都会走动一二,这是告诉自己,她的主顾不是自己一个,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收一波银子吗?张翠花心里冷笑了一下。   当初为了尽快少了身份的困扰,不得已才找了这个老尼姑,现在看来还是匆忙了些。不过张翠花也没有多后悔,那时她出次府都不容易,外头的人更是一个都不认识,不是试探出这个老尼姑惯做这样的事儿,还真是不知道该找谁办呢。   就是这尼姑的心有些贪了。大家本是银货两清的买卖,她非得以为拿了别人的把柄,想着每年都来收一次银子,是笃定这些人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敢对她怎么样吗?   不过这京城里悄悄办户籍的人挺多呀,就是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张翠花强压下向主持打听八卦的心思,笑问:“你庵里香火可好?”   主持听张翠花终于说到香火上来,脸上笑的一盆火似的:“正是庵里香火不旺,里头大大小小全指着贫尼得口饭吃,贫尼才不得不忧心。”   “现在已经到了秋收的时节,今年天时还好,村子里的人都不谢神吗?”张翠花对老尼姑的说法表示疑惑。   主持脸上的笑就是一滞,很快恢复如初:“村子里的乡野村夫,就是谢神也不过供只鸡,添十文的香油钱。比不得太太们虔诚。”   也是,人家是做惯了上百两银子大买卖的人,怎么能看得上村夫们几个铜子的香火钱。张翠花很上道的点头,又问京里各位太太每年都供奉多少香火,有没有什么效验。   说起这个来尼姑又是眉飞色舞,某太太每年常例是多少,某太太除了常例外还不时斋僧等等,说个不休。等她说的口干,张翠花闲闲问一句:“主持觉得我每年应该如何供奉菩萨?”   主持让她说的心花都开了:“太太说笑了,供奉菩萨只凭本心,哪里能由贫尼说多道少的。贫尼知道。京里太太们都是好脸面的,若是太太怕供奉的少了失了面子,每年只供奉五十两便好。”这是年年可以收的银子,要的太多了翻了脸也不好。   每年五十两,还真是不客气呢。张翠花冷冷一笑:“主持也看到了,现在我们府里只我一个女人撑着,又是税又是赋的,一年剩不剩得下五十两都说不定。这可着实让人有些为难了。” 第107章   听到张翠花说自己府里银子为难, 老尼姑的脸就沉了一下, 叫了一声太太, 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鸣柳两个丫头:“太太跟前服侍的姑娘, 看着都眼生的很。不知道前次服侍太太的滴翠姑娘现在可好, 滴翠姑娘着实温和, 贫尼也想给她请个安。”   “你佛法高深,她一个小丫头哪里当得你给她请安。”张翠花见鸣柳两个脸色都变了变,不动声色的看了主持一眼:“若是你实在想她,等走前我告诉你她的去处便是了。”   说完, 无事人般让鸣柳两个去添茶、催点心。主持见她把人都打发了,脸上重又笑了起来,只是不再热情,透着点阴狠,跟身上那僧袍实在违和。   “太太也别怪我来得突然, 实在是深山居大不易,小尼姑们要吃要喝,总不能见她们饿肚子。”眼看着银子要到手, 老尼姑不是不会说好话的。   就是这好话听到人耳中有些尖刺, 即知道自己来是突然, 还来做什么?深山居大不易,那城里人活的就容易了?   搞笑也不是这么搞的。   张翠花冷冷看了老尼姑一眼:“当日大家银货两清, 倒没想到主持的记性如此之好。”胆子也不小。   老尼姑看似赔着笑脸,说出来的话却带了丝狠厉:“贫尼逐日与太太们打交道,总得留两分心眼。不然都如荣国府一样突然就变了天, 滴翠姑娘跟王嬷嬷一个也见不到,贫尼可找谁去化缘呢。”   果然,这老尼姑在自己两次去时灌庵的时候,就从跟着的人嘴里套出话来了,知道自己的出身是荣国府。   张翠花不在意的笑了笑:“王嬷嬷?”那婆子不是邢夫人的心腹吗,怎么竟找不到了,还是这老尼姑根本就没去过荣国府,现在拿话诈自己?   老尼姑笑的有些阴险:“可不就是王嬷嬷。贫尼去荣国府的时候,想着滴翠姑娘身娇肉贵,平日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想着求见王嬷嬷。谁知道那府的门子好不晓事,竟说不清是哪位王嬷嬷。”   是了,荣国府的门子一个个眼高于顶,四五品的官不送个门封都进不去,老尼姑见不到人也是正常——原着里刘姥姥清清楚楚说出太太陪房周瑞几个字,不是还有人想刁难一下,让她多等一会儿吗?   “一会儿你去,只说是找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一定能见到的。”张翠花好心的替老尼姑指路。   这倒让老尼姑心里迟疑起来,实在是张翠花说的太过平静,平静得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似是并不怕那个王嬷嬷知道她住在这里。   难道这女人出府,是过了明路的,要不怎么竟不怕人知道?老尼姑已经决定,一会儿自己就去荣国府试试,若真能见到王嬷嬷,那下次再来这里就得掂量掂量了——把柄所以算做把柄,怕人知道才是最重要的。即不怕人知道,那还算什么把柄。   “竟是到这个时候了,”张翠花见老尼姑两眼乱转,知道她心里在打主意,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主持可要用些斋饭?”   一心想着去荣国府确认的老尼姑,自是不肯留下,又说几句闲话,从张翠花手里接过二十两银子,舔着脸笑道:“不敢打扰太太清静,实在是小庵离城太远,若走的晚了回程不便。剩下的银子,过两日等太太收上租子来,贫尼再来取也是一样的。”   好一个替人着想的主持。张翠花一笑:“如此也好,那我就专侯着主持大驾光临。”   主持不疑有他,向张翠花颂佛别过,出了府门,匆匆上了一辆早就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快些到荣国府角门。”   赶车的一愣:“那女人竟敢不给银子不成,还要去荣国府告她?”   老尼姑呸了一声:“倒不敢不给,就是不大爽利,要五十两只肯给二十两。我看她胸有成竹似的,不象自己逃出来的,现在要去荣国府找人问个端的。”   “咱们办这事也不是一件两件,哪个不是痛快的给银子。不如我去她门上吵两句,不信她一个女人不要名声。”赶车的也是个狠人。   老尼姑又呸了一声:“你当这是在村子里呢,你舅舅一个县衙的师爷就能遮了天。这里可是京城,她又是荣国府出来的,那府的门子抬抬脚,都比你舅舅的头还高呢。”说的赶车的不敢吱声。   张翠花至此算是听明白,这老尼姑办事顺溜,全仗的是赶车的有个舅舅做县衙的师爷。这两个人狼狈为奸,竟是把找他们办事的人都当成了肥羊,除了办事时收一笔银子外,每年还要剪一回羊毛。   稍微让人心里安定一些的是,这样的事应该知道的人不多,要不银子不好分的。张翠花有了主意,等着那辆车走出两条街后,直接就起了火。   大白天好好走在路上的车起火,拉车的马自是惊的乱跑乱窜,周围的人大叫着救火,哪里赶得上惊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辆冒烟的车飞快的跑远了。   等李年把这个大八卦说与张翠花听的时候,张翠花表现的很是惊讶:“车上的人刚起火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跳下来。这又是惊马又是火烧的,怕是难活。”   “太太圣明,可不就是难活吗,听说马车撞翻了多少摊子,坏了多少人的生意。最后还是顺天府的衙役把马头砍下来,才算是让车停下了。可惜太晚了,车夫与坐车的都烧得黑炭一样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张翠花有口无心的念了声佛,告诫自己日后不能如老尼姑一样贪心,也就把这事儿放下了。   这一年虽然是刚拿到庄子的头一年,可能让贾母与王夫人看上的,都是一等一的好地,所以收成很是不错。算下来光是田租的出息就有一万零几百两,张翠花觉得可以满意。   李年却觉得这税交得让人肉疼:若是不交税的话,可以把收益再增加两成,那又是两千两银子,足够府里一年的开销。   因向张翠花进言:“京里多有高门主母,悄悄收了别人家的田挂在自家名下,每年只收一成的利。主子不如想想能把咱们的田挂在谁的名下。”不然十年多交的税,就抵得过一年的收成了。   张翠花却摇头:“皇粮国税,该交便交。若是把田挂到别人名下,那人犯了事或是直接不认帐,连田都没了才叫天天不应呢。”   贾母与王夫人手里这十几个庄子,说不得就有别人挂在她们名下的,现在不都落到了自己的手里?所以人还是本本份份的好,想那些歪门邪道说不定连本钱都折到里头。   李年听了也是一惊,他想起自己原来的主人京兆尹,可不就是也挂了一堆的田地在自己身上,等着事败之后,不光自己家里被抄,那些挂在名下的田地也都进了国库,原田主还不敢吭上一声,好几家都家败人散了。   见他想过来了,张翠花安抚了一句:“我知道你是想着让府里多些收益,可是咱们府里只有我跟姑娘两个主子,吃用又能吃用多少?每年剩下些,十几年总能给姑娘攒份不错的嫁妆。”   是呢,除了一个迎春,这一世张翠花需要操心的事儿几乎没有。现在不说孝期出不得门,就是出门也没有认识的人,八卦听几遍也就那么回事了,张翠花给自己想出了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找个绣娘来教自己刺绣。   不求多精通,只图打发时间。   谁知找来的这位华绣娘也是个有来历的。华家世代都以刺绣为生,却在一次斗赛之中败给了老对头,不得不让出自家的绣坊,还约定了除非将绣坊再赢回来,不然不能以华家的名义开新的绣坊。   就算原本有些积蓄,可是全家还得吃喝,不能坐吃山空。为了生计,也为了祖传的手艺不至失传,华家的绣娘们,不得不到大户人家教导姑娘们。   选择大户人家,是为了深闺严谨,更是为了大户人家的姑娘不会拿着绣艺赚银子,只学个毛皮就算是技艺精通,不担心自己的祖艺被夺。   听说张翠花这里要寻绣娘,华家打听后知道府里只有一位当家太太,带一位不到一岁的姑娘过活,便不敢派绣艺最精的人来。华绣娘也知道自己为何被家里派来,心下自是憋了一口气。   什么叫绣艺不精,还不是家道中落了,绣线与布匹都要精打细算着用。刺绣,不多加练习又怎么能精通得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尽着最出色的人用,自然差距越拉越大,华绣娘也就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   可是她不甘心,哪怕被打发到了东城一户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的人家教导绣艺,她也不甘心。   所以华绣娘给张翠花列出的必需品单子,很长很长,长得让张翠花觉得自己不是要打发时间,而是要开了一家绣坊。   自己是有银子,很多的银子,可是有银子也不能花得不明不白,张翠花不得不让人把华绣娘带到面前,要问清楚只是学个绣花打发打发时间,怎么就需要这么多东西。   华绣娘是带着一脸的傲气出现在张翠花面前的:“太太即是想学绣艺,这些东西都要备齐。”不是商量,是命令。   张翠花笑了:“我若是备不齐呢?”现在出卖手艺的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华绣娘不可思议的看向张翠花:“太太即想学,难道不想学好学精,日后凭借着精湛的绣艺争得声名吗?”   原来这姑娘误会在这儿了,张翠花很好脾气的告诉她:“我学这个只是想打发时间,并不指望着它吃饭。再说我守节在家,连门都不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姑娘你想得太多了吧。   不靠这个吃饭,也不要虚名?自记事起就被教导着要绣得最精、绣得最好的华绣娘很不能理解:“那太太何必请华家的人?”   “并不是我非要请华家的人,是听说我们府里招绣娘,你们家里说你绣工不错,我的管家打听后觉得传言可信,这才招你进府。”张翠花诚实的告诉华绣娘。   华绣娘的脸腾的一下红胀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自小看重的绣艺,在别人眼里只是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的玩意,人家也不是非得请华家的人不可,是华家需要这一份工钱,主动要求上门的。   “可是,可是……”华绣娘还想分辨一下,她想告诉张翠花如果绣艺好的话,会带来多么大的改变,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偏偏心里已经清楚,那些改变是人家不需要的,那些好处也是人家不看重的。   所有你看重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可是家里已经派自己来了,不管是主家说不用还是自己拂袖而去,回家都免不了一顿责罚。最重的责罚可能是自己从此以后再不能碰绣花针,只能给那些绣艺精湛的姐妹做粗使。   华绣娘没有拂袖而去的勇气。   张翠花静静等着她的决定。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华绣娘还是一个字没说出口,张翠花只好叹一口气,问:“那你觉得,这张单子还能改一改吗?”   “能。”这一声回答如同蚊子哼哼般,几乎听不见,可是不管是张翠花还是华绣娘自己,都是身子一震。   直到迎春都已经会学着辨色了,华绣娘还在不停的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说出那个能字的,不然现在自己的绣艺不会一直停滞不前,还觉得心安理得。   这样下去,她永远不会成为族中绣艺最出色的一个,又何谈替家族夺回绣坊,重振华家绣艺呢?   “华姨,华姨,先吃完点心再辨色好不好?”迎春抬起小肉脸,讨好的向华绣娘挤出大大的笑。   华绣娘叹了一口气,太太总是这样,自己想歇着的时候便让姑娘来讨情。其实她是太太,真说歇着不绣,自己哪能驳回呢?   不然何至于一幅寻梅图就绣了两年还没完工?   “是呀,迎春是不是饿了,那咱们先吃点心吧。”张翠花率先放下了绣针,站起来揉揉自己的脖子,对不情不愿的华绣娘发出邀请:“今天吴家的做了玫瑰糕,闻起来不错,我觉得配龙井应该好些。”   华绣娘大摇其头:“太太,龙井本是静心茶,只该在午后清风徐来之际,面矮丘浅水之时,闻琴瑟呜鸣之隙,轻啜慢饮才佳。玫瑰糕如此霸道的香气,便是疾风呜咽、高山湍流、锣鼓铮铮,也挡不得,怎么会与龙井相配?”说着拿起玫瑰糕来往口内送去。   张翠花手里的茶往嘴里送不是不送也不是,觉得自己果然是末世来的人,只知口腹之欲,一点文化也无。然后便看着华绣娘一口点心一口茶水,把大半盘子点心下了肚。   迎春也如张翠花一样听得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与张翠花一模一样——那大半盘子糕哪儿去了?瘪瘪小嘴,迎春奶声奶气的问张翠花:“华姨刚才是不是喝茶了?”   就算她人小,也听出华姨是说吃糕不应该喝茶,那怎么又喝了呢?华绣娘摆了摆手:“这些小事不必在意,太太跟姑娘还是想想出孝那日有衣裳吧。”   张翠花看着华绣娘理所当然的样子,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说的真有道理。”   虽然张翠花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守孝,可是三年已满,脱孝之礼该办还是得办。就算京里没有什么往来的人,左邻右舍还是在下个帖子请人观礼,日后便可往来。   本想只有左邻会来人,谁知右舍的邻居也上了门,还带了一个比迎春大几个月的小姑娘。左邻刘太太出面,替张翠花与夏太太引见过,三人分宾主落坐,见两个小姑娘先是你打量我我打量你,然后不知怎么看对了眼,一齐笑了起来,两个就拉上了手。   “倒是孩子们简单些。”张翠花有些感慨,哪怕是原着里的河东狮,孩提时笑起来也如天使一般,让人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夏太太听了笑道:“我们家的丫头是个霸王似的性子,若是有不到的地方,孙太太千万别客气,只管教训便是。”   原来夏金桂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天使,从小就性烈呀,张翠花了然的点头:“我家这个也是无法无天的,只有每日跟着华绣娘的时候,才老实些。”   “华绣娘?”刘太太听了便问:“可是京里有名的绣艺华家的人,听说她们家的绣娘只教高门大户的姑娘,轻易不肯在东城教授绣艺呢。便是到了谁家,觉得哪家的姑娘不合眼缘,也是说走便走,再劝不回的。”   看来当初华绣娘没有拂袖而去,对自己还真是客气了。张翠花点了点头:“刘太太也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守孝,娘家又早断了联系,所以才请个绣娘来教导一二,也算是消磨时间了。这两年与华绣娘相处的倒好,正好迎儿大了,已经跟着华绣娘辨色了。”   话题一下子歪到了华家当年的技艺如何名动京城,现在华家的绣娘如何一人难求上来。到最后华绣娘不得不拿出自己这两年的得意之作,请三位太太现场品评一二。   刘太太便动了念头,想着自己与张翠花一起出资,开个绣坊,由华绣娘打理。这事儿张翠花倒不好应承,毕竟华家原本与人赌赛输了,连自家的绣坊也输没了,是不是能与别人合作,没人能说得清楚。   夏太太听了便笑道:“若是你们两个有心带我,不管华家与对头当年赌赛有没有不许华家再开绣坊这条,我倒有法子让华家的对头不敢对绣坊说三道四。”   别说张翠花与刘太太,便是华绣娘都直直的看着夏太太——华绣娘知道,家族一直想着东山再起。只是对头不光绣艺高出一线,背后还有人撑腰。这些年华家的绣娘出入高门教授绣艺,未尝没有让高门赏识,能替华家出出头的意思。   还是那句话,对高门姑娘们来说,绣艺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哪里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绣娘,便与人为敌的?高门的人,都是人精,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这么些年华家没求到一位贵人相助,现在夏太太竟说能让对头不敢说三道四,华绣娘不激动才怪。   张翠花便笑问夏太太:“夏太太可是想着借你们家皇商的名头给咱们使使?”   夏太太面上就有些得色:“你们也知道,我家老爷一直养身子,又没个亲支近派的,所有生意都由我照看着。不过是多开个绣坊,这个主我还做得。”   大家的目光便都看向华绣娘,她咬了咬唇,向张翠花福了一福:“我想跟太太告个假,这么大的事总得回家与长辈商量一二。”   此事张翠花觉得可有可无,看着刘、夏两位太太都很踊跃,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好点头,还嘱咐华绣娘回家后好生与长辈商量,不必勉强。   等着华绣娘走了,刘太太才问夏太太:“怎么这么好兴致,往日我想拉你一起你都看不上呢,莫不是觉得我出不起银子,孙太太比我银子多,今日才鼓起兴来。”   夏太太一笑:“说来也是我家老爷这病闹的。夏家虽说没有什么亲支近派,可是族里的人也不少,就算是到了庄子上也时时有人去打秋风。京里的生意我再不回来看着些,都要让那些人拿光赊光了。”   “就这看着老爷的病一日沉重过一日,还有人盼着我们老爷一去,便要把生意夺过去,再把我们娘两个扫地出门呢。我现在不自己手里多攥着些,将来不定得落到什么田地去。”   这便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了,原着里夏金桂的母亲能带着她保住皇商之位,也一定经了不少的算计与妥协。做薛沛那世,张翠花都是见过经过的,哪儿能不知道所谓的族人狠起来,比仇人还毒上三分?   因向夏太太道:“夏太太这样想自是好的。不过这样一来绣坊倒不好挂皇商之名了。”   刘太太先笑了:“可见你平日是不出门的。哪家高门大户的铺子,都写上自己的名号不成?不过是遇事了,哪家出面撕落便是哪家的。”   自己还真是在宅子里住傻了,连这么浅显的世情都给忘记了,看来还是得多与人交往一下才好,就是真遇到什么事儿,也有人能照应一下。今日一见,刘、夏两位太太都很爽利,大家住得又近,往来方便,正是可交之人。   张翠花至此不再把开绣坊当成可有可无,郑重向刘夏两位太太拜托,日后绣坊真开起来,请她们两位能者多劳。   三个大人初次相交相谈甚欢,迎春与夏金桂相处的也不差,两个孩子在家都是一个人,便有小丫头也不敢真与主子玩的忘乎所以,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个与自己一样大的玩伴,恨不得再不分开。   等完了宴,夏金桂就怎么也不肯与夏太太一起回家,倒在地上抱着椅子腿不肯撒开,只说自己要与迎春一起午睡完了再回。   夏太太亲自去劝也无用,只好抱歉的看向张翠花。张翠花能告诉夏太太,你现在别管她是不是哭,只管抱起来就走吗?只能含着笑请夏太太放心,等这位风雷之性的夏小姑娘午睡后,自己便让人妥当的送她回去。   等到午睡醒来,让厨房给迎春两个做了精巧点心,再上个人工压榨的果汁,用过后张翠花便张罗着要送夏金桂回府。   本还想继续哭闹的夏金桂,听到张翠花平静的告诉她,不管她如何闹,自己都会送她回府,而且下次也不会再让她进门后,直接收了泪,抽抽答答的请张翠花一定答应明天送迎春到夏家玩。   看着精巧的小娃娃红着眼睛与自己讲条件,心硬如张翠花也有一瞬间不舍。可是看样子日后迎春少不得与夏金桂往闺蜜方向发展,张翠花不得不硬起心肠来,直到夏金桂自己主动提出,每天只与迎春玩一个时辰便好,才点头答应下来。   夏金桂的陈嬷嬷看的目瞪口呆:“孙太太好办法,我们太太劝过多少次也没扳过姑娘这哭闹的毛病。”   张翠花对这样的奉承基本免疫:“你们太太是自己亲女儿,狠不下心来也是有的。”   陈嬷嬷笑的便有些讪讪,看看笑呵呵跟夏金桂告别的迎春,觉得自己回府后可以把今天孙太太怎么治住自家姑娘的办法,跟太太好生说说。若是姑娘日后一直跟孙姑娘相处,说不得性子会柔和两分。   送走夏金桂不久,华家族长便与华绣娘一起来了。张翠花不得不请华家族长稍等,再请刘、夏两位太太过府。此时便没有华绣娘什么事了,只有华家族长与三位太太商量四家怎么出资,如何经营绣坊。   最后大家议定,三位太太各出银一万两,合共三万两,占绣坊六成股。华家出银五千两,绣娘、绣坊管事的全由华家出人,占四成股。不过绣坊的掌柜、帐房与采买,则由三位太太各出一人,算是相互制约的意思。   接下来的几日,张翠花便不是陪着刘太太一起看铺面,就是陪着夏太太一起挑伙计,自己还得从府里挑一个机灵人去做采买,忙得恨不得从绣坊中撤股抽身。   好在刘家与夏家都是有些根基的人家,铺面挑了府前大街一座前店后院的门面,店里放成品,后院正好用做绣娘们的工房。帐房则是夏家出了一位,是夏太太自己的陪房。   张翠花没有陪房可用,选了李年的大儿子李大宝做绣房的采买,喜的李年家的给张翠花磕了好几回头,还一定请张翠花给李大宝赐个名字。   张翠花被她磨的没办法,给她的大儿子起名李清,顺便让她二儿子叫李明,等李年家的又谢过后,告诫她道:“回去嘱咐你儿子,那绣坊是三家一起开的,若有一点儿私心,日后我在刘太太、夏太太两位面前抬不起头来,才有他的好看呢。”   就算被张翠花这么告诫过,绣坊开业那日,李年家的还是屁颠屁颠的亲自随着张翠花出门,一路上喜的无可不可。张翠花嫌她聒噪,不得不将她打发去看看,为何一大早的路便堵了起来。   李年家的下车没一会儿,便一脸便秘神色的重新上了车:“太太,是荣国府二房各处贴了招帖,上头有他们府里刚生下来哥儿的名字,要让万人念了,给那位哥儿压福呢。”   原来是贾石头出生了,张翠花这两年已经不大关注荣国府了,没想到贾石头一出生,荣国府又跳出来了。她有些不解的问:“我记得李年说过,当年圣人不是下旨荣国府二房赶回金陵,永世不得返京吗?”这么明目张胆的不把圣旨放在眼里,荣国府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李年家的觉得荣国府这一出,是要抢自己主子绣坊的风头,也就是抢了自己儿子做了采买的风光,语气十分不善:“听说这位哥是含玉而生的,有大造化。他们老太太给起了宝玉的名字,又怕福气太大压不住,这才贴了招帖。”   这个不用李年家的讲张翠花也清楚,可是贾石头这回不应该是在金陵出生吗,要贴招帖也该在金陵呀。   李年家的听张翠花再次追问,知道自己刚才只顾发气,有些答非所问,脸上带了些红意:“听人说,那府的老太太说了,圣人所说永世不得进京,对的是荣国府的二老爷,没说他的子孙,所以要把这个哥儿抱回京里养活呢。”   服气,不然还能怎么样?张翠花很怀疑贾母是不是知道贾石头有主角光环,怎么折腾都能活到最后,要不刚出生的孩子,就敢从金陵抱回京中,这是心疼孩子还是盼着他死快点?   车子在人流中一点一点蹭到绣坊前,一下车就能发现门口也挤了一堆人。张翠花眼睛好使,没等下车就发现绣坊的墙上好象也贴了一张招贴,一个人正卖力的向周围的人解说着什么。   “绕到后门去吧。”那个解说的穿着荣国府下人的衣裳,张翠花不欲让他看到自己,万一认出自己来又是麻烦,便向李年家的吩咐了一声。   李年家的也听自己当家的说过张翠花出身大家,知道她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抛头露面,向车夫吩咐一声,车子再次缓缓行驶起来。   “一会儿你跟铺子里头的人说,让他们把招帖给撕了。”张翠花越想越觉得膈应,向李年家的吩咐了一句。李年家的应了一声,车停后扶张翠花进了绣坊,头一件事做的就是这个。   不想荣国府的奴才气势很足,死活不让绣坊的人撕那张招帖,还威胁说要让绣坊开不下去。看来这两年皇帝没再出手以付荣国府,又让他们忘乎所以了,张翠花对着李年家的耳语了两句,李年家的喜孜孜出了铺子。   “这位管事,”李年家的气势也很足:“今日我们绣坊开业,你来给咱们添人气,咱们感激不尽。可是现在这人挤人的,可让咱们绣坊怎么开门呢?”   “我又没站到你们绣坊门口,他们要看帖子,我总不能不给他们看吧?”   李年家的轻蔑一笑:“你站不站在绣坊门口没关系,可是把帖子贴在我们绣坊的墙上,就是占了我们的地方。这街上摆摊占了别人家的地方,还得交些银子呢,你们府上哥儿这么有造化,你该交多少银子给我们绣坊?”   荣国府那个奴才打着府里的由头行事,没法法天的惯了,从没碰到过敢管他要银子的人,眼睛立时就瞪起来了:“哟呵,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仁(人)都有啊。老子把帖子贴到你们绣坊的墙上,是看得起你。还想管老子要银子,老子不管你们要银子就是好的。”   “管事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得请官老爷给我们做个主了。谁不知道这玉是至尊至贵的东西,你们府里的哥儿生来就含着,可真是有大造化。若是圣人听说了,说不得也要封赏你们家的哥儿呢。”李年家的一字一句把张翠花刚才教她的话说出来。   那个奴才脸上还得意呢:“那是,我们宝二爷……”   “啪——”的一声,一个大巴掌已经拍到了那个奴才脸上:“老爷都吩咐不许贴这劳什子,你们竟跑到东城来贴了,是不把老爷放在眼里吗?”   骂人的声音还很稚嫩,不过是个□□岁的少年,可是衣着却十分华贵,身后跟着的人更多。那少年骂完人后,上前向李年家的拱了拱手,把李年家的慌得避之不及。   就听少年道:“家里下人不懂事,背着老爷行这样没王法之事,耽误了你们绣坊的生意,还请原谅则个。”他这么说着,跟的人早把那帖子给撕了下来,还把前头那个奴才给捆了。   看热闹的人群越加哄闹起来,李年家的也不得不后退些。那个少年公子看起来也有些紧张,向跟着自己的人看了两眼,发现他们都围在自己左右,才高声向着看热闹的人道:   “这个狗奴才并不在我们府里当差,不过因他娘服侍老太太,出门就说自己是荣国府的下人。他说的话做不得真,更不是得了府里的令才这么做的,请大家不要信他胡言。”   “怎么就当不得真呀,刚才他可说了,谁要是念上十遍宝玉,就给一个铜板,我可是念了四十几遍了,这铜板还给不给?”   “是呀,我们都念了几十遍了,要不为了铜板,谁跟你们在这儿耽误功夫。”   “别是这小公子不想出铜板,才故意跟这个人唱苦肉计吧?”   “给铜板,给铜板,不把铜板拿出来别想把人带走。”   眼看着这些人一边说一边往跟前挤,那个小公子也慌了,大声道:“都是这个奴才瞎说的,大家别信他的。”   一个粗壮汉子大声骂道:“妈的,你说不信他的就不信他的?你们自己奴才没教好,耽误了咱们大伙的功夫,你一句话就都抹干净了?”   小公子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李年家的身后,铺子的门打开了一条缝,昨天才得了名字的李清,手里捧着个笸萝出来了:“都别嚷都别嚷,我们老板说了,难得开业的时候来这么多街坊捧场,一会儿还请大家都进店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绣品。没有喜欢的也不要紧,哪位跟没来的街坊们,说十遍咱们绣坊的名字,咱们也给一个铜板。”   李年家的悄声问儿子:“怎么回事?这些人拿了铜板走了,谁知道他们跟不跟别人说咱们绣坊。”   李清小声道:“太太说了,这么些人堵在门口不是个事,宁可破点子财,快把人打发了是正经。”说着把眼看了看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公子:“太太说了,这个小公子一看就是荣国府的少爷,要是在咱们店门前出事,咱们怕是不好平事儿。”   李年家的本就对那个小公子印象不错,觉得是个知礼的公子。现在太太也有意替他解围,卖力的帮着自己的儿子向看热闹的解释。   看热闹的也知道那个奴才都被主家给捆起来了,他的主家看起来又是个出身不凡的,想向他要铜板千难万难。现在绣坊愿意出铜板,也就都随着李清离开门口,要问问绣坊是不是也跟刚才那个荣国府的奴才一样说话不算数。   人家李清给大家看了看自己捧着的笸萝,里头是满满的铜板:“我们老板说了,一会儿开业之后,谁带了十个人过来,我们就信你已经说过十遍了,直接给你一个铜板。可有一样咱们先说清楚了,我这眼睛认人可准着呢,谁要是来个两回三回的,别说我得把给你的铜板要回来。”   大家听了哄的一声笑了起来,可不就有想占这个便宜的?现在人家都已经说破了,就算是再想耍心眼,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第108章   眼看着满满一笸萝铜板就摆在这里等着拿, 大家一哄而散, 准备把自己家里还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叫来,先让自己领了这个铜板再说。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那个小公子向着李年家的又拱了拱手:“多谢贵主人替我解围,改日必登门拜谢。”   李年家的很会说话:“公子客气了, 我们主子不方便见公子, 改日公子多照顾照顾咱们绣坊的生意便好。”小公子听了便知这人的主子怕是女眷, 所以不好现在见自己, 郑重承诺必会拜谢, 才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直到他走,后院的张翠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别人不认得, 她是认得这个看上去十分知礼的小公子,正是贾琏。刚才她也险些没有认出来, 还是那双招牌似的桃花眼, 让张翠花想了起来。   这三年的时间, 贾琏的变化太大了, 不只是身量长高的问题, 而是周身的气质还有行事,都与原着里那个纨绔截然不同,贾琏现在一身的书卷气, 没读个四五年书, 是生不出这样的气质的。   只知贪花好色赚小钱的贾琏,已经不知不觉读了四五年书,自己这次蝴蝶的效果有点儿大了吧?   眼看着吉时快到了, 刘太太与夏太太也已经到了,张翠花只好放下对贾琏的疑惑,一起张罗起绣坊的事来。终究是请了人的,琐事自有管事、掌柜等人处理,她们三个不过坐阵撑撑场子,只坐在后院里闲谈。   听说张翠花没开业就先散出去一笸萝铜板,夏太太也罢了,刘太太有些心疼:“分明是荣国府惹出来的事,他们自己不掏钱,倒好意思让咱们给他们出。”   “话不是这么说。”夏太太的眼界又高一点:“自古民不与官斗,咱们在东城虽然还算得上个人,可到了西城那些高门头里,谁拿咱们当个人?真与那人起了争执,顺天府的衙役来了,自是向着他们的,今日绣坊能不能开就不一定了。”   这话说得明白,刘太太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张翠花赔笑:“孙太太别笑话我,我比不得夏太太和你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跟这么两个通透的人一起合伙,自己应该能赚到银子吧。   可不就从了刘太太所想?开业大吉的鞭炮声还有余音,店铺里头的人已经挨挤不开。虽然大部分都是冲着那一个铜板来的,但是也有些妇人看着精致的绣品走不动路,不光把领到的铜板还了回来,还把自己身上所带不多的银子也留了下来——买不了大件绣品,买个小件的自己回去看着也是高兴的。   等着晚上算帐的时候,三位投资人心里都有了底:大件卖出去的不多,可是小件几乎都被卖空了。成品绣品利润本就不低,一日下来足足进帐了三百六十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不用半年本钱就能赚回来了。   张翠花心里记挂着贾琏转变的事儿,八卦之心熊熊而起,听完进出帐后便坐上马车。不过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让早已经被换来的李年架着车,重新到西城前次等自己的地方停车。   李年以为张翠花因不知道老爷葬在何处,所以要把今日的好消息来到老爷生前的地方说一说,看向张翠花的目光里满是同情:老爷虽然去的早,可是过去这么些年了,太太不光把姑娘养得好,还如此惦记着他,泉下有知的话,也该瞑目了吧。   他这里臆想着有的没的,张翠花已经熟门熟路的混进了东大院。里头与张翠花离开前唯一的变化,就是张翠花原来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弯池塘,五月的微风,吹得池塘里连连的荷叶摇摆不定。   远远的,张翠花已经看到贾琏正在池塘边徘徊,身边还有一个身材修长的文士跟他在说着什么。灵魂力一放,两个人的对话已经听得一清二楚。   贾琏:老太太实在太过分了,哪怕父亲不是她生的,可是现在供养得也十分尽心,哪怕她没了诰命也没怠慢一分。她竟还想着把那个贾宝玉接到京里来,是怕圣人不误会荣国府吗?   文士:她知道你父亲现在待她只是面子情,自然想让自己的亲孙子长在身边,将来要是能借着这个亲孙子拿回荣国府就更好了。   贾琏:舅舅就没有什么办法断了老太太的念想吗?   舅舅?张翠花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文士,又扒拉了一下原主的记忆,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文士与原主记忆深处那个惊才绝艳、名动京华的才子合二为一。   张老帝师家不是已经败出京城,所有男丁都已经被问斩了吗,怎么又出了一个张家人?哪怕是在做张夫人那一世,都没有出现的人,现在竟然出现了,是死而复生吗?   看来贾琏的变化,就是因为这位舅舅的存在。张翠花心里点了点头,不愧是帝师张家的人,这洗脑教育人的本事太强了。   她早已经在见到贾琏时就发现,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她自己的感情,对贾琏非常的关切。看来那就是原主残留下的记忆吧,这么长时间竟然还如些忠心于张夫人,想要替张夫人守护贾琏,所谓忠仆不过如此。   所以张翠花不介意成全她一次,恰好那边正好说到了她:   贾琏:今天要不是那个绣坊的老板拿出铜板来,真让那些百姓闹嚷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老太太怎么就不想想,荣国府真的倒了,她还怎么维持金尊玉贵的生活。   张二少爷笑了:若是她肯这么想,怎么能做出把你爹打断腿的事。不过我倒觉得你爹真是欠打,若是我的话,便直接把两条腿都给他打折。   张翠花听了嘴角都是一抽,可贾琏却如张二少爷说的不是自己亲爹一样,连意思意思反驳一句都没有。而是追问张二少爷该怎么让贾母彻底不再闹腾着想把贾宝玉接进京来。   已经查出贾琏变化的原因,张翠花便也不多留,边想着这一世张二少爷死而复生,边想离开。谁知耳边一下子响起杀猪般的声音:““鬼呀——”   定睛一看,不是王善保家的是谁。张翠花回头看了一眼贾琏与张二少爷,那两个人也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由向着两人一笑,不慌不忙的进了空间。   这一进空间不要紧,看清她身形的三个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更相信自己看到的是鬼魂,一时觉得微风吹得渗人不说,就是树影也张牙舞爪起来。   王善保家的从来没善待过张翠花,更觉得她来是想向自己复仇,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只向着张翠花消失的方向磕头:“张姨娘饶命,张姨娘饶命,奴婢知道这些年府里忘了给姨娘供奉上香,奴婢晚上就给姨娘送钱,请姨娘饶过奴婢吧。”   贾琏这个时候也在张二少爷的安抚下稍稍安定了些,听到王善保家的说到没给张姨娘供奉的话,厉声喝问她:“老爷不是交待要把张姨娘供奉进祠堂吗,你为何说没有供奉?”   王善保家的就吱唔起来。张二少爷人情更练达些,向贾琏摆了摆手:“不用问了,不过是当家的太太心里不服气罢了。”   空间里的张翠花也没想到,贾赦竟然吩咐过要把她的“灵位”摆进贾家的祠堂里,这还真是开了贾氏宗祠的先河呢。   就听贾琏还愤愤不平:“太太有什么不服气的,若不是张姨娘说出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这个秘闻,二老爷一房哪儿能那么乖乖的搬回金陵,太太又怎么能顺利的当家。”   原来贾赦是在报自己当日那句话的恩吗?张翠花心里冷笑不已,竟不是因为自己是荣国府唯一一个持证上岗的妾室,才有这个殊荣吗?   又等了一会儿,贾琏才由张二少爷陪着一起离开,王善保家的吓得没魂,哪怕贾琏对她一直冷言冷语,也不敢离两人太远。三人都走后,张翠花才从空间里出来,这次再不敢大意,一面往角门溜,一面外放着灵魂力,免得再碰到认识自己的人。   一路无惊无险的找到李年,回府后才发现夏金桂与迎春两个还没睡——自从夏金桂认可了迎春这个小伙伴,时不常的就在这里留宿,夏太太拿她没有法子,张翠花则是不愿意费事替别人扳孩子,也就由着她。   “母亲,我今天会引针了。”迎春等张翠花换了衣裳,忙不迭的向她献宝。   夏金桂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手里虽然没拿东西,嘴里却说:“明天我就会引了。”一听就是今天还没学会。   “嗯,明天你们两个一起引给我看。现在时候不早了,也该歇着了。”张翠花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有些敷衍的跟迎春两个说道。   迎春放下自己手里的针线,小身子往张翠花的怀里偎了偎:“母亲累了吗?”   张翠花理了理她头顶的茸发:“是呢,是有些累了。”   “鸣柳,快些给母亲拿点心。”迎春似模似样的叫了一声,鸣柳应了一声下去,夏金桂也凑了过来:“婶婶,我母亲也累了吗?”   张翠花一笑,也顺手给她顺了顺毛:“是呢,不光是你母亲跟我,隔壁刘伯母也累了。”   “做女人都累。”夏金桂猛的冒出这么一句,让张翠花正想说什么的嘴张不开了:孩子,你这么有哲理的话,是从谁哪学来的?   迎春竟然接了夏金桂的话:“母亲、刘伯母、夏伯母,要管家,要开绣坊赚银子,累。华姨要赚月例,要绣花,累。鸣柳、拂柳要照顾母亲,累。李管家天天四处走走看看,门房天天坐着,一点儿也不累。”   自己这是培养出了一个女权主义者吗?张翠花无奈的看向两个心疼自己的孩子,有心想告诉她们不管是李年还是门子,也是可以赚到月例的,随即想到了一个问题:“金桂,你父亲不是也赚银子吗,还有刘伯父,也一样要出门赚银子呀。”   自己家里没有男丁,迎春不知道男丁能赚银子有情可原,夏金桂不应该不知道呀。   夏金桂把头摇的飞快:“才不是,父亲一直养病,母亲自己一个人赚银子,还得管家。刘家伯父不用管家,只赚银子。”   明白了,孩子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在迎春与夏金桂的眼里,两家的男主人每天出门就是去玩儿,刘太太与夏太太两个即管家又赚钱的可不就是累吗。   看来自己应该考虑的不是贾琏被谁教育好的,而是要考虑该怎么让迎春获得正确的教育了:这个时代对女性太过苛刻,特立独行或是女权意识过强,在这个时代都不会太顺利。   迎春将来不可能不嫁人,她又没有个兄弟撑腰,又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等着张翠花一被穿梭机抽离,迎春可就要独自一个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了。   哪怕迎春现在还只是三头身,张翠花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目光放到十年、二十年之后。   第二日夏太太来接夏金桂的时候,张翠花便把昨日两个孩子说的话,当成笑话一样向夏太太说了一遍,说后感叹道:“我还只当她们还小,谁知道竟看得懂这些了。”   夏太太听到自己女儿的话,眼圈都红了:“可不是,若不是为了她,咱们何苦费这些心思。”   “是呀,父母为子女,为之计深远。”张翠花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都说读书明理,我倒觉得不如给她们请个先生,教她们读书吧。”   夏太太是地地道道的古代女人,虽然自己出头露面的打理生意,可是还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女孩子,将来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便好,何必这么早让她们读书。”才三岁多的娃娃,就是男孩开蒙都太早了些。   张翠花摇头:“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与别家不同,只有我们娘两个相依为命,将来这个家总得交到迎春手里。不早些让她读书明理,将来被人哄骗了怎么办。”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夏太太也不得不认同:“何止是你,我不也只有金桂一个。”说完与张翠花一起愣愣对坐,谁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张翠花问了一句:“你别怪我多嘴,你现在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再要一个,若是男孩……”   夏太太脸上就有了苦意:“我们老爷现在只是熬日子。”别话再也没说,一会儿就带着夏金桂回府了。张翠花深悔自己不该问到别人的痛处,想着该怎么弥补一下才好。   不想人家夏太太不愧是在夏老爷死后,还守住了桂花夏家名头的人,第二日如常把夏金桂送来不说,还告诉张翠花:“我知道你不方便,不如请先生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张翠花忙赔笑道:“自是要倚重你,只是将来束侑上头,你别和我争。”   “一个先生的束侑才多少银子,”夏太太摆了摆手:“昨日我回府后,掌柜的来回过话了。荣国府的管事昨日特意到咱们绣坊,买了十几件大件绣品,说是日后还会来采买。还不都是托了你的福?”   张翠花没想到有这样的意外之喜:“荣国府一向眼高于顶,真真让人没想到。”   夏太太也跟着点头:“可见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到底你念过书这眼界不一样,我才觉得早让两个丫头念书也是好事。”   都是做娘的人,都不甘自己的孩子落于人后,张翠花与夏太太想了又想,想出了一个即能让两个孩子读书明理,又不损名声的方法:   迎春两个并不科举,所以不必请什么名家大儒,只请那品行好不古板脾气又好的老先生。这样不必与人争先生,就不怕有人因妒生恨,又有年龄在那儿摆着,不用担心别人会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符合张翠花两人要求的先生也不是那么好选的。好不容易定下一位年过五旬的时先生,偏住家居南城。迎春与夏金桂是不可能天天去南城求学的,只能请先生住到东城来。   可张翠花明面上是个寡妇,夏太太也是独身一个带女儿居住,两家都不是合适的地方。最后张翠花只得又出银子买了个离自己府一条街远的一进宅子,才算是安置下了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先生。   时老先生名孝义,打听的时候人人都说他古板,几日课下来,丫头们却说他是个顶没有脾气的人——哪怕夏金枝时时想法子捉弄先生,好把先生气走自己不用上课,都没见先生发过一次脾气。   然后府里人就说别看时先生看似古板,心里却很喜欢孩子,才能容忍夏金桂的恶作剧。张翠花却知道,时先生是因为需要这一个月五两的束侑:   时先生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身上却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挤在北城一进的祖宅里,生活很是窘迫。不然以时先生的年岁,在这个时代都够在家颐养天年的了,何必还出门教导两个三岁多的女孩子。   没见得知张翠花特意为自己安排了住处,时先生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还直接将自己的老妻接到下处,一副要在这里教到死的架势?不过是替子孙腾出地方。   所以这人的骨气,好些是由银子撑着的。世上不是没有不为富贵折腰的人,只是那样的人总少数。为此张翠花很是给两个孩子进行了一场随机教育,让夏金桂都不好意思多捉弄老先生了。   这里也有迎春的功劳。许是天性的原因,迎春这一世虽然没长成二木头,仍保留了温柔的禀性,又听话又乖巧。她哪怕还不能全部理解张翠花的话,仍然对时先生礼貌又亲近。每每夏金桂忍不住又捣乱之后,迎春都会带着她给时先生赔礼,让时先生想发的火气生生烟消云散。   夏金桂别人的话不听,对迎春的话却很能入耳,每次给时先生道歉也显得诚心诚意,这师生三人竟就么走过了五六年。   期间的大事,便是不屈不挠的太子,三年前再次起事,还再次被人跟大皇子绑在了一起做乱。那一晚半个京城都烧红了,乱兵四处砸门抢掠,就连张翠花住的这条街也没幸免。   好在张翠花是个知道剧情走向的,虽然不知道太子逼宫的确切时间,却可以紧守门户为由,让李年每日里别事都可放松,巡夜之事万万不能松懈。太子事败、乱兵为祸,张翠花这里早紧锁了门户,增加到四十个人的护院队伍,硬是凭着热水、石灰、木杆,没让乱兵进家门一步。   乱兵也是有脑子的,知道自己能抢掠的时间不多。张翠花这里即难得手,他们便转移了视线,想从刘家、夏家抢些东西,以图日后享用。谁想在张翠花平日有意引导之下,这两家有根基的防护更强,以至乱兵们在这条街都无功而返,也算是东城的奇事,张翠花等人又不得不让自家的奴才不得炫耀,免得被有心人惦记上,以为自己跟乱兵有什么勾结。   京里这一次乱了近十天,比哪一世太子之乱都要长些。城里没有人敢走动,也就没有能采买的地方,张翠花把自己府里存的粮食,让人从墙头递到刘、夏两家,三家直到兵乱彻底结束,才派出人打探情况。   除了她们住的这条街,东城的情况用满目疮荑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南城与北城房屋建的本就单薄,情况比东城还不如。只有西城的情况略好,大半的人家护院众多,只有少数人家受到了乱兵的冲击。   刘太太与夏太太心有余悸的一齐来谢张翠花,自此之后三家的关系越加亲密起来。   夏老爷是在三年之前,也就是太子出事后没几天撒手西去的,还是死在了庄子之上,张翠花不得不怀疑,同样身为皇商的夏家家主,是不是与上一世的薛沛一样,还担着什么秘密的差事,因为太子之乱被自己主子怀疑,干脆被灭口了。   怀疑归怀疑,这是人家夏家的事,张翠花与夏太太关系再好也不能说。想想夏家并没有男丁,就算是有秘密差事也传不下去,便放在一边。实际情况则是夏家的旁枝如前世薛家的人一样,想借着夏老爷没有亲子的名头,要夺了皇商之位。身为夏太太的好友,张翠花不得不时时关注一下,免得夏太太吃了亏。   好在夏太太娘家不是吃素的,这些年夏太太打理生意也留了些后手,张翠花与刘太太也因与夏太太交好,一起在后头给她出谋划策,竟然没让夏家的人得逞。   代价也是有的,夏家族长之位自然旁落了,祭田等公中产业也都让了出去,夏太太手里除了皇商桂花的供奉,剩下的除了些田亩,便只有与张翠花刘太太一起开的那个绣坊了。   有一弊便有一利,经过太子之乱的高门、富贾们,需要补充大量的绣品,现在霁月坊已经在京里打开了名气,拥到铺子里采买绣品的人,每天挨挤不断,年底的分红,足抵得上张翠花手里所有的田产出息的两倍。   就连张翠花等人的交际圈,都因这个绣坊扩大了不少,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提起霁月坊的三位老板,东城里的人都要笑赞一声。西城高门里的太太们,也都听到过她们的名头。有时也会收到一两张西城发来的帖子,都由刘太太出面了——张翠花与夏太太是孀妇,怕高门人家忌讳,张翠花更怕有见过原主的人认出,自是不会出头。   华家也因这个绣坊,重与对头赌赛了一次,最后拿回了自家的绣庄。不过他们没有因为自己拿回绣庄就撤回在霁月坊的人手——论起名气来,华家的绣庄,已经比不得霁月坊了。   华绣娘成亲后仍留在张翠花这里,每天时先生上午给迎春与夏金桂上课,下午就由她接手。现在两个孩子的绣艺,已经与华家同龄的女孩相仿了。   这一次夏家母女出孝的衣裳,就出自华绣娘与迎春、夏金桂之手。夏家比起张翠花来,人脉自是要多些,来观礼的人也多了不少,夏家母女一出场,观礼的太太姑娘们,自是对她们的衣裳赞不绝口。   夏太太笑着拉过夏金桂与迎春,向着众人道:“我哪里有心思想这些,都是两个孩子琢磨出来的。”   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两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身上,见两人一穿娇黄一着嫩紫,一样的梳妆打扮,都是粉嫩嫩红扑扑的笑颜,连头上的凤钗,腰上的玉佩都一色一样,全都笑了:“夏太太不说,还当都是你的女儿。真真是两个好孩子。”   张翠花知道夏太太这是好意,要让人知道迎春与夏金桂的存在,日后说亲时说不定会有哪家想起。因含笑向众人道:“这可是我们两家的缘份了,两个孩子自小一处长大,脾气虽然不大一样,难得的是从来也没拌过嘴,又愿意穿一样的衣裳。”   有嘴巧的太太便笑道:“左右你们养着那么些绣娘,别说只有两位姑娘,便是再多两个,也打扮的过来。”   于是话题就从迎春与夏金桂身上转到了绣坊里又出了什么新鲜样子,又有哪家贵人到绣坊定了什么绣品上,迎春与夏金桂,也让一些姑娘们围住,打听她们的绣花样子。   等到人客散尽,张翠花与刘太太两个也要与夏太太告辞,却被她强留下了:“这两年我守在家里,绣坊都是你们两个操持,刚才又替我忙了一场,晚上正好摆酒谢谢你们。”   剩下的三人多年合作,说起话来随意了许多,刘太太便向张翠花与夏太太道:“说来不怕你们两个恼,有时我倒羡慕你们两个现在随心自在。”   夏太太便与张翠花对视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刘老爷新纳了第三房小妾的事。这样的家事关系再好也不能多劝,只能泛泛道:“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不比你有两个嫡亲的儿子傍身。就是现在淘气些,不两年就能喝媳妇茶了。”是儿子还是丈夫淘气,就只能自己意会了。   刘太太不再想府里的小妾闹腾,眼里放出绿光,看向两人道:“即说到这儿,快说说谁的女儿嫁我的大儿子,谁的女儿给我当小儿媳妇?”   张翠花不得不啐她一口:“算盘打得倒好,我们两个都是替你养儿媳妇的吗?”   刘太太只管自己在那里眉开眼笑:“你若不愿意养迎春,今日让我领回去养着也好。”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要比别处寻的强得多。   张翠花与夏太太都恨恨的看着刘太太小人得志般的嘴脸,要不是还与她合伙开着绣坊,一定要一起把她扔出去。   有儿子的只想着自己怎么拐个儿媳妇回去,全不想那姑娘是做娘的心头肉,哪怕嫁得再近也是生生被别人剜走。   正说笑着,华绣娘走了进来:“三位太太已经听到好信了,这般高兴,可是商量着给我多少红封?”   好信?刘太太率先笑道:“正是好信呢,我只等着你就中做这个大媒,谢媒钱不会少了你的。”   华绣娘一脸疑惑:“好好的我做的什么媒?”   张翠花三人不由也一脸疑惑:“你说的是什么好信?”   “不就是一等将军贾家,一下子定下了二十幅绣品,还有江南甄家,也定下了二十幅绣品,西城还有几家,虽没那两家定的多,可是合起来也有三四十件。这下子铺子半年的大件绣品都卖出去了,太太们到时分红更多,难道不是好信儿?”   有银子拿的信儿,都是好信儿,比刚才刘太太说的更让人接受的好信儿——大件绣品利润高,不好卖也是真。现在下半年的生意都有了着落,年底的分红自然就多。   只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来定绣品,张翠花几个也不免八卦:“怎么大家突然一起定下这么些的绣品?”   华绣娘便把自己打听来的说与她们听:听说明年开春圣人要选秀,一些有门路的人家已经准备起来了。这些天不光是甄贾两家,西城许多人家都到霁月坊定衣裳买绣品,更多的是想请绣坊的绣娘上门做衣裳。   她一说完,刘太太与夏太太便一起看向张翠花,因为绣坊开业那日起,张翠花便跟大家约定好了,不管是什么高门望族,想要绣品只能到霁月坊选,做衣裳也由各府的人带了尺寸上门,霁月坊的绣娘们是不去各府做针线的。   这些年不是没有高门想请绣坊的绣娘到自己府上做针线,可是华家与她们三个合伙了霁月坊,自己也重新开了绣坊,人手并不充足。   加之开绣坊之前,张翠花便有言在先,不管别人出多高的价钱,都只能到店里来定绣品,绣娘们不去别人家里的。几年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霁绣坊的规矩,想请绣娘回自己府上的要求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如今高门又重新提出这样的要求,华绣娘还说了出来,价钱给的一定不低。至少连华绣娘都动心了。   张翠花叹了一口气:“可是绣坊里有人想赚这笔银子?”霁月坊给绣娘的工银,是按着张翠花的建议,借鉴了现代的计件提成的,与别家绣坊只给工银不同,算是良心主家了。技艺好、勤快些的绣娘,一人养活五六口之家完全不成问题。要是这样的条件之下,还有人只看重眼前有数的银子,那就不能再留了。   华绣娘有些不好意思:“是有几个动了心的,想着这样的机会难得。镇国公府开出了一日三两银子的工价。修国公府上除了每日二两银子的工价外,活计完后还会送二十两的红封。每位出去的绣娘,另外补贴咱们绣坊五十两银子。绣娘吃住都在他们府里不说,一个月他们府里人有什么,绣娘们也有什么。”   “呵呵,”听到这儿由不得张翠花不冷笑:“他们府里的人,是主子还是奴才,是管家们的份例还是三等仆妇的份例?”   华绣娘自然答不出来。两个国公府开出的条件优厚,就连她也觉得绣坊可以借此赚一波,好几个绣娘听到两府开出的条件,更是心活的撺掇她出面求情,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华绣娘自己,也是听张翠花解说完之后,才知道高门之内别说主子了,就是奴才之间相处,也是有门道的。   “当初我说不让咱们的绣娘去高门,就是为着高门里头腌臜事儿太多。”张翠花看了刘太太与夏太太一眼:“有那一等贪图技艺的,要坏了绣娘的名声把人留在府里,好为自己所用,长久的霸占了人家的技艺。有那贪图绣娘颜色的,强留着不放人。”   “就算是最后咱们上门讨要,那些高门里放出绣娘名节已经坏的风声,绣娘还怎么做人?坏了名声的绣娘,若不让她回绣坊,她无容身之处,咱们自己心里过不去。可要让她回绣坊,外头多有那贫嘴烂舌之人,说好话的少说歹话的多,到时绣坊还怎么开下去?”   是呀,舌头底下压死人,一个女人名声坏了,接近她的人都要跟着受怀疑,绣坊里头的绣娘都是女人,哪里禁得住风言风语?   夏太太与刘太太这才明白张翠花当年的一片苦心,华绣娘也红了眼圈:“太太为了大家长远平安日子着想,那些人再不体谅太太的苦心,就太没良心了。”   张翠花听了不由苦笑:“这世上有了银子不讲良心的多了去了。远了不说,夏太太三年前经的事儿,咱们谁没跟着叹息过?那还是亲人呢,若夏太太自己软一点儿,娘两个都要被人提着脚卖了。”   华绣娘听了忙向张翠花保证:“太太放心,回去我就跟她们说说太太的担心,但凡脑子有些成算的,也不会想着去什么国公府做绣娘了。”   张翠花却并不如华绣娘这么乐观。   “你回去跟她们只管说,可是人家一心想赚大钱的,也不必非得拦着。”说着看了刘太太与夏太太一眼,接着道:“我在这里说好了,想去哪户高门的,就不再算是霁月坊的人了。将来不出事是她自己的造化,出了事,也不必找到霁月坊哭诉,霁月坊是不会收留的。”   华绣娘也去看刘太太与夏太太,见她们跟着一起点头,便知三人的主意是一样的。也是,先小人后君子,总比不清不楚最后扯皮的强。   最后还是有三个绣娘经不住镇国公、定国公两府开出的高额工价,决定退出霁绣坊。镇国公定国公两府不知怎么想的,哪怕那三个绣娘已经不是霁月坊的人了,还说要给绣坊些补贴,也被张翠花做主拒了——若是收下这补贴,谁知道将来这三个绣娘绣出的东西出了问题,那两府会不会借此找绣坊的麻烦?   要断,就断得利利索索的吧。   华绣娘自觉那三个绣娘是她带出来的人,却还见钱眼开,心里有些愧疚,对上张翠花总有些讪讪的。张翠花看着好笑,特意把她找来问:“你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何必非得做出这样的相生来。”连哪样点心该配什么茶都不在意了,说是心里没事儿谁信呢。   “镇国公府与定国公府里,就算需要的绣品再多,也不会让她们做一辈子,可是她们来绣坊前,就说好等她们做不动了,每月也发银子给她们养老。谁是实心替这些绣娘着想,她们自己还分不出来吗?”   华绣娘想不通的是,自己那日明明已经跟大家说得那么清楚了,那三个人还是非得要走,以至现在绣坊里人手紧张,大家不得不每日里多做工以补空缺。   张翠花叹一口气:“现在咱们绣坊的绣娘,做得好的每月能得十八到二十两银子,做得不好的,只能得五、六两银子。人家那两府,低的每日都是二两银子,一个月差了十几倍。大件的绣品可不是一个月就能绣得的,若是有意磨蹭些,四五个月绣一件出来也能说得过去。” 第109章   用四五个月的时间, 可以赚上四五年的银子, 能抵得过这样诱惑的人,真心不多。只是人家那两府也不是傻子, 请你去自是要赶在选秀之前看到绣品,还是不止一件绣品。那三个绣娘若是打着磨洋工的主意, 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事儿华绣娘清楚,留在绣坊的绣娘们也清楚。出走的绣娘也不会一无所觉, 只怕还是打着自己技艺傍身,别人有求自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主意。   她们却没想过, 人家不是白求你的,是拿着银子你情我愿的买卖。就算绣品完成前不会把你怎么样,选秀之后呢?身份差距太大,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何况还是身份低的人想占身份高的人便宜。   做梦呢吧。   华绣娘终是与那三个人共事一场,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镇国公府、定国公府虽没有霁月坊定绣品, 在我们家的绣坊里还是定了的。”   张翠花点了点头, 看吧, 做高门大户主母的, 哪个也不会只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两个绣娘的身上, 人家这不就两手准备了?   “奇怪, ”张翠花这些日子便有一件事没闹明白, 今日正好与华绣娘探讨:“镇国公府与定国公府都请了绣娘,那日你不是说荣国府也定了不少绣品吗,他们府里没说要请绣娘?”这可不符合荣国府事事想摆出八公老大地位的行事风格, 要请绣娘,不也该是荣国府开这个先河吗。   华绣娘听张翠花问荣国府有没有请绣娘之事,便把嘴一撇:“听说荣国府里来咱们绣坊定绣品的,是他们府里那位老太太,并不是当家的一等将军夫人。”   贾母的人来定绣品?张翠花更加好奇了:“听说荣国府现在连位姑娘都没有,老太太定那么多绣品做什么?”不是异想天开的想送个丫头去选秀吧?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太太忘了,那位老太太不是一等将军的生母,人家亲生儿子在金陵呢。一等将军虽然没有女儿,可是老太太亲孙女正是及笈之年呢。”   这样的事儿华绣娘都能打听得出来?张翠花对她的八卦能力表示出深深的敬意,让华绣娘完全忘记了自己这几日的忧郁,一心与张翠花分享八卦:   “现在谁不说荣国府的老太太得了失心疯。明明圣人当年已经下旨,旨意是她的亲儿子永世不得入京,她倒巴巴的把亲孙女接进了一等将军府不说,还要送去选秀。这是怕圣人忘了她们母子当年对一等将军做的事,特意提醒一下吗?也不知她是心疼儿子,还是想害了自己的儿子。”   贾母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张翠花不知道,却知道原着里她把贾元春顺利的塞进宫去了。只是当初自己离开荣国府的时候,已经把贾母私库里的东西能搬的都搬走了,搬不走的也放火烧了,现在贾母是拿什么来买这些绣品的呢?   难道说贾赦已经与贾母尽释前嫌,由着贾母花用公中的银子给贾元春铺路了?张翠花直觉贾赦没有那么大方。就算他受不住贾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还有一位张二少爷在呢吗?   张二少爷不可能不对张夫人之去有怨言,看他与贾琏相处的情形,这怨言没落到贾赦身上,那就一定是落到了贾母与二房头上。   带着怨恨的张二少爷,能眼睁睁看着贾母花用该由贾琏承继的公中钱物?张翠花想起前次听到贾琏与张二少爷的对话,贾琏的话里没有对贾母的半点尊重,显然是受了张二少爷的影响。被影响的人都如此,张二少爷对贾母的态度不问而知。   难道是贾母另有藏银子的地方,自己当年没有取干净?张翠花有些不确定的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去荣国府走一回,看看这几年自己漏下了什么戏码,要是能再收一波银子就更好了。   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让张翠花行事越来越随性,当晚便让李年驾车,将她送到了离宁荣街一条街的地方。虽然只是第三次来,李年却很熟悉的把车隐到了墙影处,看着张翠花慢慢的消失在街角。   这一次张翠花便没有从东大院的角门进荣国府,而是选了梨香院临街的小门。不想梨香院里竟有人住着,看样子人还不少。   张翠花听了听才知道,住在梨香院的是贾元春。因她上京来带的人不少,荣庆堂里贾母养了贾宝玉,就没有她住的地方了,只好委屈的住进梨香院。   “姑娘是要进宫做贵人的,大老爷竟如此怠慢姑娘。”正房里传出抱怨声。   “抱琴,你若再说这样的话,进宫我可不敢带你了。”另一个温婉的声音及时制了那声抱怨。   张翠花暗暗点了点头,若是贾元春一直保持这样谨慎的话,进宫说不定还能再封一次贤德妃。   院子即有人住,张翠花也没多停留,快步到了荣庆堂。荣庆堂里也是灯火通明,正房里说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老太太,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女儿只有迎春一个,不可能再把别人记到我的名下。”这是贾赦的声音。只这一句便让张翠花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贾母还没歇下。   “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好。”贾母的声音里都是愤怒:“元春是个有大造化的,将她记到你的名下,进宫就能得了圣人的青眼,到时封妃,你不也跟着荣耀?琏儿便是正经八本的国舅爷,将来袭爵也能袭得高些。”   别说偷听的张翠花,就是屋里的贾赦都乐了:“这些天我跟老太太说了多少回了,琏儿自会读书出身,他已经中了秀才,明年还会秋闱,爵位高低于他都是锦上添花,不必老太太操心。”   说到这里贾赦的话阴冷了下来:“老太太,念在母子一场,我再提醒你一次,只有皇后的娘家兄弟,才敢称一声国舅。就算你那个好孙女真进了宫,封了妃,不管是贾珠也好还是贾宝玉也好,敢自称一声国舅爷,呵呵,你那个亲儿子……”   “胡说!”贾母的声音也猛的尖厉起来:“什么叫我那个亲儿子,你呢,你难道不是我生的,你又想认谁做娘?”   “我也想问问老太太,该认谁做娘。这么些年我一直忍让着老太太,就是想问问我生母到底是哪一个,现在牌位在什么地方。”听得出来,贾赦这番话是咬着牙说的。   贾母的声音一下子没有了,好半天才传出很颓丧的声音:“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你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回答她的是贾赦两声冷哼。   好一会儿,贾赦的声音再次传来:“老太太也乏了,我每日还有事要办。下次老太太就不必再为元春的事儿叫我来了。”   “可是政儿现在已经没了官身,你不将元春记到名下,元春如何能进宫?”贾母带着哭音哀求起来:“今年元春已经及笈了。不是为了进宫她的亲事早该定下来了。现在她不能进宫的话,你让她嫁给谁?”   “贾元春是贾政的女儿,她的父母尚在,还有老太太这位亲祖母,我一个做伯父的怎么好插手她的亲事。”贾赦说出来的话,仍如几年前一样可以上贾母吐血。   “她是你亲侄女呀,你就一点儿也不念骨肉情份吗?”   “按老太太的说法,我是老太太的亲儿子,迎春不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吗,当年指使人放火的时候,老太太怎么就忘了顾念骨肉情份呢?”贾赦说出来的话如刀子一般,句句戳中贾母的心窝子,让她再也反驳不得一句。   贾赦便站起来要回荣禧堂,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一样向贾母说了一句:“老太太,我劝你还是把各处定的东西都退了吧。不然将来那帐单子送到荣国府,我也是不认的。这么些年,老太太怎么还不相信我能说到做到呢。”   一句话不光对贾母如同惊雷,就是张翠花也被雷得外焦里嫩。感情所谓荣国府在霁月坊定了绣品,还真的只是定下了,并没有交足所有的银子。   看来自己回去还是得查一查,那几家有姑娘选秀的人家,是不是都只交了定金。不然真有人不参选的话,霁月坊不就白白赶工了?   既然都来了,张翠花还是光顾了一下贾母的私库,里头再不如原着里所说,东西多得没地方塞,只有空落落的几个大箱子,打开看时也不过是些绸缎布匹。看来贾母也是吸取教训,不敢再把值钱的东西放到私库里了。   虽然绸缎布匹不值什么银子,可是能给贾母添添堵的事,张翠花从来不怕麻烦,还是给她来了个卷包会——能让贾母存下的布匹,也有几匹不错的,正好拿回去给迎春与夏金桂做衣裳。   要出荣国府,势必还要经过梨香院。此时院子里已经比张翠花来时安静多了,不过正房的灯还亮着,张翠花用灵魂力察看时,发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在看着丫头收拾衣裳。   那丫头边收拾还边说着:“到底是天子脚下,这绣样也与南边不同。听说老太太还给姑娘定了二三十件呢,等选秀的时候,看谁能压过姑娘的风头去。”   “都说让你嘴上有个把门的,怎么总是不听。太太来前不是告诫过你,不要时不时的把选秀挂在嘴边上。总要等着我的名字过继到大老爷名下,我才能参加大选呢。”   抱琴十分自信的向元春道:“万事都有老太太呢,大老爷再怎么样还能违了老太太的意思?便是老太太没了诰命,一个孝字便够了。要不这么些年,老太太明里暗里补贴了多少,大老爷不也没拦着。”   元春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赞同了抱琴的说法,好一会儿才弱弱的吩咐一声:“那你也收着些。”等到抱琴应下了,便让她打水来洗漱。   看来贾母并没有把自己在荣国府的处境全都告诉二房,以至贾元春跟她的丫头,还都对贾母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张翠花是理解不了的。   原着里贾母的好些做法,谁又能理解得了?张翠花觉得这对主仆不久的将来就会得知残酷的真相,也就不必她费心的提醒了,抬脚便出了梨香院,找到李年回府不提。   没用几日,华绣娘气呼呼的来向张翠花禀报:“那个荣国府不知道抽什么疯,头一个下定金催成品的是他,现在说不要了还想退定金的还是他。”   贾母这次竟认输得这么快,倒让张翠花觉得有些惊奇:“那定金退给他们没有?”   “凭什么退给他们。”华绣娘冷哼道:“正好夏姑娘在店里挑东西,听到掌柜的与荣国府的管事理论,便帮着说了两句,那管事的知道自己没理,没敢多说灰溜溜走了。”   “金桂今天怎么又去店里了?”张翠花问起另一件事来,华绣娘才惊觉自己一时口快,把夏金桂逃学的事儿给出卖了,忙向着张翠花道:“还亏得她在店里,要不掌柜的是个老实的,生生得让荣国府把定金给讹回去。”   张翠花无奈的摇了下头:“华绣娘,你也知道时先生上午还要给她们上课,金桂不应该出现在店里,怎么现在还给她打掩护?”   华绣娘就看着自己手边的茶杯不说话。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张翠花已经见识过多次,知道下次还会如此,还能怎么样?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金桂已经九岁了,真的不能再动不动就到店里去了。”不知道这世情对女孩子有多苛刻吗?   华绣娘不得不承诺自己下午会罚夏金桂,想想让张翠花抓包都是因为荣国府退定,少不得向张翠花讨主意:“那荣国府无理取闹,难道就由着他们?都跟他们一样,咱们不是白忙一场?”   事关年终分红,张翠花也不得不想法子。她问华绣娘:“荣国府的那个管事,有没有说他在谁的院子里当差?”以贾母使出来人的尿性,同出荣国府的奴才还要分个三六九等,不信那个管事不打出贾母的旗号吓唬人。   华绣娘点了点头:“说是他们府里老太太的话,觉得咱们的绣品不大气,所以才不要的。”   这就难怪华绣娘如此气愤,夏金桂都忍不住插嘴了。任谁被人当着面嫌弃自家的东西不好,都忍不下这口气。   哪怕定金没被要回去,仍然难消心头火。   “这还不好办。”听说管事的提到过贾母,张翠花马上有了主意:“你现在就去店里,让人往西城所有在咱们店里定了绣品的人家都走一遭,就说荣国府的老太太定下绣品忽然又不要了,还想着要回定金。”   “所以,”张翠花脸上带出笑来,吓得华绣娘一个激灵:“所以,要问问那些定了绣品的太太们,是不是也跟荣国府老太太一样。若是一样的话,不妨早早告诉咱们,省得绣娘们白费工。”   “太太!”华绣娘有些无措了:“这样的事儿遮掩还来不及,怎么还要亲自上人府上说与人听?”被人退定,什么时候说出去都是一件没脸的事儿,怎么还自己大张旗鼓的宣扬起来了。   “你忘了,荣国府来店里下定的、退定的都是老太太,可不是他们府里的当家太太。”张翠花气定神闲的向华绣娘解释一句。   华绣娘愣愣看了张翠花一会儿,才明白了里头的道道:“对呀,那府里的老太太,谁不知道她不是一等将军的亲娘。一等将军自己也没有女儿,老太太这个时候定绣品,肯定不是替他们府里预备的。那一等将军不肯出这份银子,也说得过去。”   所以不是霁月坊的绣品不好,而是荣国府的老太太拿不出剩下的银子来!   见她明白过来了,张翠花催了一句:“那还不快些去办。顺便让金桂来见我。”   华绣娘应了一声,乐颠颠的去霁月坊了。不出一日,荣国府老太太出尔反而、没有银子付绣品钱的传闻,就从西城传到了东城霁月坊。顺路来的,还有西城别家在霁月坊定下绣品的管事们。   他们不是来退定的,而是想与霁月坊商量一下,既然荣国府已经不定绣品了,那么他们这些排在荣国府后面的,拿成品的时间是不是可以往前提一提。   这是自然的事,霁月坊答应的很痛快,还跟这些管事的言明,若是哪家定金出的多,还可以往前提一下日子。   能送姑娘选秀的人家,对于早晚花出去的银子不怎么在意,对能排在别人前面却很在乎,似乎比别家早拿一天,自己家的姑娘选秀成功就多一分把握。   没用一天,交了定金的人家,就都把银子补齐了,为的是能早早拿到绣品。霁月坊的定单比华家的多,华家干脆把自己绣坊的人派来大半帮着赶工,并没误了哪家交货的时间。   一起到张翠花这里算帐的刘太太与夏太太,跟着华绣娘一起不遗余力的吹捧张翠花几句,大家才八卦起荣国府的事儿来。   夏太太率先道:“听说荣国府二房的那位姑娘,带着自己的兄弟,一齐搬去王家住了。”   刘太太对高门的谱系了解不多,问道:“荣国府老太太是她亲祖母,父母不在身边,跟着祖母住也算尽孝,怎么倒去了王家?再亲近的人家,还能亲过自己的祖母?”   张翠花只好给她科普:“王家是贾姑娘的外家。王子腾大人现任着京营节度使,若是以王家的名义进宫,贾姑娘就可以参加大选而不是小选。”   夏太太口快:“就为了选秀,连父母亲人都不认了,这样的姑娘便是进了宫,还指望着她能拉拔家人吗?”   张翠花听了一笑,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原着里贾元春最终熬成贤德妃,赏给荣国府的不过是些听上去好听东西,荣国府却得倾尽全力,替她修一座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装门面,还得花银子应付不时到府里打秋风的太监。   哪里是拉拔家人,是吸家的的血呢。   见她笑,刘太太连忙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夏太太说的太过吓人,总是养了她十几年的父母亲人,哪儿能一点不惦记着呢。”   张翠花摇了摇头:“就算是她想惦记,那送她进宫的人,能让她惦记吗?”就算是亲舅舅,真能不计得失的一心替外甥女打算?人家王家,可有一位与贾元春差不多大的王熙凤呢。   刘太太听得身上发冷:“亏得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是没资格选秀的,要不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过日子,有什么意思。”   人家自己可觉得有意思着呢。张翠花心里吐槽了一句,就听夏太太不怕死的向刘太太道:“你又没有女儿,倒不用担心这个。”   刘太太果然如张翠花所料,向着她们两个道:“我不是替你们担心,怕迎春与金桂被人惦记上吗。不如咱们现在就给四个孩子定了亲,这样就算是选秀,也选不到两个孩子头上了。”   张翠花:呸。   夏太太:呀呸。   刘太太也不恼:“总有一日,你们两个为了女儿,再不敢啐我。”   张翠花也算是看着刘家两个男孩长大的,对迎春嫁进刘家倒没什么反感。可是人家夏金桂的官配是薛蟠,就不知道夏太太是什么想头了。   毕竟夏家现在还有一个皇商的名头,说起来比刘家这单纯的商人,身份还是高些,便是论起婚配来,说不得夏太太也会寻身份相同的皇商之家,好给夏家的生意多些助力。   见张翠花与刘太太都看自己,夏太太就是一笑:“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早着呢。”   张翠花便转移了话题:“咱们绣坊这些日子都在忙大件绣品,小件的快要断货了。现在大件的都交了货,倒不急着再绣大件,赶些小件的,年前也好卖。”   “是呀,这些日子绣娘们都没日没夜的忙,也该让她们歇一歇。不如再一人发个红包,别让她们空忙一场。”刘太太也不是没眼色的,一击不中,主动跟上张翠花的节奏。   夏太太也是一笑,问起该包多少红包合适。绣娘们有手快手慢,更有技好艺坏之分,红包也不能一样多,这些都要与掌柜的商量后才能定下来。   等到夏太太先告辞回府后,刘太太拉着张翠花的手道:“你是不嫌弃我家身份低微的吧?”   张翠花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向她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只得这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命。按我的心思,咱们这么好,我是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你儿子的。”   刘太太大是不解:“正因为咱们好,你才该放心我不会搓磨迎春,就是将来他们小两口闹个别扭,我也只有向着迎春的。妯娌们有个口角时,我也能偏袒些。”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想,自从我搬到这里,咱们一向走动的亲姐妹一样。咱们两家离得又近,只差墙上掏个门便是一家。真把女儿嫁给你儿子,不管是你骂我女儿还是你儿子欺负我女儿,我都能听到。”   “让我干听着我不愿意,我去帮女儿必伤了咱们的情份。还不如各自聘娶,咱们两个还能如原来一样相处。”张翠花带笑把话给说明白了。   刘太太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你倒不如直接说看不上我们老爷左一个右一个往家里领人,怕我儿子学了他们的爹,让你女儿生气。”   大家都这么熟了,多少含蓄一点儿不好吗?张翠花越加笑的无奈。   刘太太拍着张翠花的手道:“别说你心疼女儿,便是我也看不上那些非得给人做妾的。我早跟两个儿子说过,将来要是敢学他们那个混帐爹,我就打折他们的腿。”   你眼前的这个人,可就是曾经给人做过妾的,不过是你无从得知罢了。要是你知道了,还想着要她的女儿做儿媳妇吗?   张翠花见刘太太一直不肯放弃这个话题,整了脸色郑重道:“其实别怪夏太太不讲情面。你觉得我们两家的丫头好,想着及早定下。我们也得看看你们家的两个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将来能一能顶门立户不是?现在你儿子才多大,能看出什么来。”   一句话说得刘太太也有些讪讪,她确实中意迎春与夏金桂,就算不能两个都说给儿子,留住一个也是好的。所以不时仗着几个人情份非浅,用开玩笑做遮掩,想早些说定。张翠花今日跟刘太太说透,则是看在她诚意满满,确实取中了迎春这个人,而不是看中了自己手里的银子。   可是归根结底,迎春将来生活一辈子的人不是刘太太,而是成为她丈夫的那个人。这个时代的女子与婆婆妯娌相处的时间比丈夫长,婆媳关系融洽确实重要,可是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重要。   说句至俗至白的话,迎春将来想在婆家站稳脚,就要生个儿子傍身。夫妻两个感情不好,哪里来的儿子?   不过刘家也算知根知底,他们家的儿子早就列入了张翠花的考察范围。刘家已经立足京中多年,两个儿子也算是优裕的环境里长大的,生得都在中人之上,又没俊秀的天怒人怨,这一点张翠花挺满意——这个时代可不是颜即正义的时候,讲究的是男子以才为貌。中人以上,自己看着即不膈应又不怕在外乱招桃花。   刘家的长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年纪上比迎春大的是多了些。好处是已经开始跟着刘老爷出门打理生意,听说处事很有条理。   刘家二儿子比迎春大了四岁,看上去跳脱了些,现在还在读书,也只是读书,不管是刘家还是张翠花,都没对他报有什么科举做官的希望。   商人子弟,三代后才可科举,现在刘老爷全家都指望着生意吃饭,刘家二儿子是没有资格科举的。   张翠花并不觉得迎春一定要嫁进官家,无他,人还是要有些自知之明的。原着里薛宝琴还有哥哥,更有拐着弯的姻亲贾家王家,梅家还敢拖着想把定好的亲事拖黄呢,现在张翠花母女有什么?   与其将来迎春到别人家被人明嘲暗讽,还不如挑一个踏实可靠的孩子,托付迎春的终身。   唉,张翠花摇头叹了口气。若是在末世之前,知道有人给不到十岁的孩子找亲事,张翠花头一个会把人骂个狗血淋头,觉得那人脑子里有泡。现在找亲事的人换成了自己,不光觉得理所当然,还认为时间有些紧迫,果然世人都逃不开真香定律与双标吗?   “母亲怎么又长吁短叹的?”迎春一进门,就听到张翠花悠悠的叹气声,担心的问候脱口而出。   迎春今天又是一身鹅黄撒花衣裙,衬的鹅蛋形的小脸白生生仿佛由内而外闪着莹光,上头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最纯净的黑宝石般让人移不开眼。   因为问候张翠花,所以迎春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那发自内心的笑意很有感染力,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世间没有任何烦恼一样。见过这样笑容的人都会明白,拥有这样笑容的女孩,一定是在包容平和的家里长大的姑娘。跟这样的姑娘在一起,让人的烦恼不由烟消云散,忍不住的想与她亲近。   难怪刘太太一直惦记着。看着迎春如花般的笑容,还有日渐长高的身量,张翠花又叹了一口气。迎春见母亲又叹气,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即担心又有些无措的上前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说与我听,我替母亲想办法。”   张翠花一下子笑了出来,这么小的一个人,能想出什么办法来?有这一份心,于她就是难得了。自己真是有些杞人忧天了,眼前的这位姑娘不是原着里的二木头,不是哪怕奴才都能踩上一脚、遇事只能默默忍受的荣国府庶女。   从被自己抱出荣国府的那一在起,迎春就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张翠花希望的,有自己的主张见解,遇事自己能想办法解决的人。这样外圆内方的孩子,不管是嫁到谁家里都不会吃亏吧。   心里这样想,张翠花已经把迎春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想着你竟然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过两年就该相看人家,也不知道那家是远还是近,家里人是不是好相处。又想着等着你嫁人了,府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些感慨罢了。”   迎春的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衬着鹅黄的衣衫都有些微红:“母亲说这个做什么,我要一直跟母亲在一起,才不嫁人呢。”   看吧,才九岁的孩子,听说相看就知道是要嫁人了,更觉得害羞,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还真是早熟呢。   张翠花无奈的一笑:“又胡说,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别人不说你有孝心不舍得离开母亲,还以为母亲出不起嫁妆呢。”   “嫁人有什么好。”迎春从张翠花怀里直起身子,正色的看着张翠花:“不嫁人万事都有母亲替我操心,可是嫁了人就得我替别人操心。好些人连见都没见过,就得管着他们的吃喝拉撒。还得时时想着自己的私房,想着孩子是不是不听话不上进,又得防着丈夫纳妾淘气。哪有在母亲身边自在。所以我是不嫁人的。”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张翠花已经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她决定收回自己刚才对迎春的评价,这丫头现在是不是主意太大了些?自己就算做事随性了些,可为了让迎春适应这个时代的规矩,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敢说一句出格的话。   谁知道自己已经很注意了,迎春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要是让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听到了,还不得用吐沫星子把迎春淹死?!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翠花见迎春一脸还有话说的表情,把她拉着坐到自己身边,问道:“这样的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知道吗?”   迎春认真的看了张翠花一眼,把鸣柳跟她自己的丫头云淡都打发出去,还刻意放低了声音,道:“母亲,你知道吗,陈嬷嬷她,被赶回娘家了。”   张翠花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老实平淡的脸,一张很没有存在感的脸。若不是迎春提起,她都忘记做过迎春奶娘的陈嬷嬷,忘记有这么一个人曾经跟她们一起生活了六年。   “好好的怎么被赶回娘家了?”张翠花有些不解,三年前辞退陈嬷嬷的时候,她可是给了陈嬷嬷封了大大的红包,还送了不少东西,为的就是让陈嬷嬷的家人,看出自己一家是很看重陈嬷嬷的,使她回家的日子好过些。   迎春的眼圈就是一红:“还不是那家子把陈嬷嬷手里的银子都哄骗到手了,想让陈嬷嬷来咱们家里打秋风,陈嬷嬷不愿意,就把陈嬷嬷赶回娘家了。”   所以小丫头才觉得,嫁了人不好吧。 第110章   张翠花心里觉得迎春现在还小, 纠正她的观念总有时间,陈嬷嬷的事儿却已经迫在眉睫, 不能不管——陈嬷嬷带迎春带到六岁, 迎春怎么能对她没有感情?   “你怎么知道陈嬷嬷回娘家是因为这个?”不是说陈嬷嬷不愿意来府里打秋风吗, 那她就是没有来府里求见迎春。人都没见到,迎春又是从哪儿知道陈嬷嬷为什么被赶回娘家的?   “那个, 那个,”迎春有些期艾起来。张翠花也不催她,只自己静静的喝茶。迎春知道想改善陈嬷嬷的处境, 还得自己母亲出手,只好咬咬牙,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迎春是个念旧的孩子, 虽然陈嬷嬷已经回家三年了,可是她还是惦记着陈嬷嬷。不过听夏金桂说, 夏太太就不愿意让她与奶嬷嬷过多亲近,据学舌的丫头说,一般人家的主母都是如此,为的是怕孩子与生母离了心。   迎春觉得张翠花没表现出来, 是体贴自己怕自己为难,心里一定也如夏太太一样, 希望女儿更亲近自己。所以迎春一直没敢在张翠花面前, 表现出来自己惦记着已经离府的陈嬷嬷。   即惦记着,便想知道陈嬷嬷过得好不好,还想着不时给陈嬷嬷送点儿东西, 希望陈嬷嬷能过得松快些。原本这些事都是让夏金桂家的奴才去做,免得张翠花知道了,以为自己与她离心。   可是三年前夏家却守起孝来,不光主子不好出门,就是一向替迎春给陈嬷嬷送东西的奴才,也不能随意出门了,这让迎春与夏金桂都挺苦恼。   不想刘家的老二觉得这完全不是事儿,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计,不时的替迎春给陈嬷嬷送些东西。前些日子府里外头都忙,迎春也就没顾得上给陈嬷嬷送什么,结果昨日刘老二就悄悄派人告诉她,说是陈嬷嬷被赶回娘家去了。   总共不过是一个多月没送东西,陈嬷嬷的丈夫便觉得自己的媳妇没有利用价值了?   张翠花忽视了替迎春送东西的刘老二,有些感叹道:“当初若不是陈嬷嬷来咱们府里,他们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不是陈嬷嬷一个月一两银子,他们一家子怎么翻得了身。”   人心难测,还真不是一句虚话。本以为小门小户总比大户人家多出些人情味,谁知道一样的翻脸无情。   迎春的泪终于掉了下来:“何止呢。要说陈嬷嬷每个月也回家去看看孩子,结果那个孩子总说陈嬷嬷是为了咱们家里好吃好喝,打小就不要他了,到现在还不肯叫陈嬷嬷一声娘。刘二哥还说,还说……”   “他还说了什么?”张翠花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很可能是陈嬷嬷被赶回娘家的直接原因。   “刘二哥还说,陈嬷嬷的丈夫,跟一个寡妇生了一个儿子,已经,已经六岁了。她丈夫想让陈嬷嬷拿银子供那个儿子读书,陈嬷嬷手里没银子,又不愿意听她丈夫的来府上诉苦求银子,她丈夫才把陈嬷嬷赶回娘家的。”   六岁,也就是说陈嬷嬷把自己当成奶牛一样出卖自己奶水,让一家子衣食无忧的时候,她那个丈夫已经跟人有染了。不光有染还闹出了人命,还想着让陈嬷嬷供养自己的私生子。   大写的MMP!张翠花心里只有这三个字翻腾。   “知道你陈嬷嬷的娘家在哪儿吗,让人套辆车把人接过来再说。”张翠花给迎春擦了擦泪,这么安慰小丫头。   听说母亲要插手这件事,迎春的泪一下子就不流了,还给了张翠花一个甜甜的笑脸:“嗯,刘二哥都知道,我这就让他带人去接陈嬷嬷。”   等等,这个刘二哥出现的频率是不是高了点?张翠花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问题,可是对上迎春依赖的眼神,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不急不急,慢慢就知道那个刘二哥怎么天天不读书,有功夫替迎春跑腿了。   直到迎春欢快的跑远了,张翠花还在想着自己是应该直接打上刘家,还是等一会刘家的二小子来了之后,马上打断他的腿。   可是一见到一脸愁苦的陈嬷嬷,张翠花知道自己没空理会刘家二小子了,挥苍蝇一样把人赶走,张翠花让陈嬷嬷坐下慢慢说。   陈嬷嬷哪里敢在太太面前坐下,直到迎春硬拉着她,才小心的斜签着半个屁股坐到椅子上。张翠花没开口问呢,陈嬷嬷的泪水已经下来了:“我没脸见太太。”   “你是该知道没脸见我。”张翠花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让迎春呆了一下。不过张翠花接下来的话,让她知道为什么母亲这么生气了:“你走的时候我是怎么嘱咐你的,是不是让你自己多少留些银子傍身,是不是让你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来府里求助?”   陈嬷嬷的泪掉得更急了,哭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收声:“太太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可是我有什么脸再来求太太。”   “陈嬷嬷。”迎春糯糯的叫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陈嬷嬷好象怕吓着迎春一样,泪掉的没那么快了,慢慢的话也能说成句了,要把自己回家后的遭遇说给张翠花听。   不想刘太太得了自己儿子报信,也过来了,想听听那个比自己丈夫还不如的东西,是怎么欺负人的。她都来了,夏太太怎么会不到场?一下子正房便人满为患了。   这是闲的吧,都是闲的吧?张翠花心里把刘太太跟夏太太埋怨了几句,自己也一脸八卦的示意陈嬷嬷,可以讲一讲她的故事了。   刘太太与夏太太,陈嬷嬷在府里的时候也是见过的,所以对着她们诉苦,陈嬷嬷并不觉得不好意思,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来:   陈嬷嬷刚回家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有个相好,一心想着补偿自己那个出生一个月就离了娘的儿子。可是六年的时间,足够让她的婆婆给小儿子灌输一脑子自己的娘贪图享受,所以明明只签了两年的契约,却一直在别人府上呆了六年的思想。   不管陈嬷嬷怎么跟小儿子说,自己是为了那一个月一两的月例,好让家里的日子更好过一点儿,才一次次求了主子让自己干了六年,她的小儿子都不肯信。哪怕前脚刚吃了陈嬷嬷给他买的东西,后脚那小子就对着陈嬷嬷又骂又讽。   别的孩子跟小儿子差不多。都觉得陈嬷嬷这六年在张翠花这里享受了好东西,却每月只给家里一两银子,实在太少了,不然他们也能跟陈嬷嬷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陈嬷嬷一心觉得自己亏欠了孩子们,只要孩子们肯给她一个笑脸,她就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们。   那些孩子在想吃什么东西或是想做新衣裳的时候,也不是不会给陈嬷嬷一个笑脸,不过那笑脸来得快去的也快,陈嬷嬷只好不停的给孩子们买东西、做衣裳。   陈嬷嬷认为总是自己生的孩子,自己这么倾尽所有的待孩子,时间长了,孩子们就会发现自己对他们的好,会跟自己重新亲近起来。谁知道她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孩子们连话都不愿意跟她说了。   只有在迎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孩子们才在送东西的人面前,跟她说几句话。等送东西的人一走,东西一分没,陈嬷嬷就又没人理了。   “那你丈夫(婆婆)呢?”刘太太与夏太太听完陈嬷嬷说孩子的态度,异口同声的问了出来,不过关心的对象不一样。   陈嬷嬷很不愿意说自己的丈夫,先说自己的婆婆:   回家之前,张翠花是给了陈嬷嬷几样首饰的,份量还很重,为的就是怕陈嬷嬷见了孩子,守不住自己手里的那点儿银子,有几样首饰,好歹有事的时候也能应应急。   可是那几样首饰一入了陈嬷嬷婆婆的眼,就被她给惦记上了。每天对着陈嬷嬷念闲秧,说什么陈嬷嬷的命比她好,见过大世面,享过福,有那么好的首饰。她自己别说是金的,就是银耳环都没戴过一个。   陈嬷嬷是个耳朵软的人,听婆婆说的可怜,先送了一副耳环,接着就跟开了闸的水一样,首饰们先后就归了婆婆,陈嬷嬷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归婆婆的。   接下来就得说她的丈夫了。因为陈嬷嬷也知道自己手里不能一点儿东西都没有,所以在自己的首饰都成了婆婆的之后,跟丈夫说了一下,想让丈夫跟婆婆商量一下,是不是把自己的首饰还回来两件。   陈嬷嬷说的挺婉转的,就是希望自己逢年过节的时候来府里看迎春,不至于太过寒酸。结果那么婉转的话,还是换来了丈夫的老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想着穿金戴银?那些东西娘收着给几个孩子娶媳妇呢,你留着做什么?”   好吧,给孩子们娶媳妇是正事儿,陈嬷嬷就算是挨了拳头也没有什么怨言。可是自己不光首饰都成了婆婆的,几件体面的衣裳也成了婆婆的,这就是陈嬷嬷自从离开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府里的原因——府里的奴才们总要相互攀比一下,她刚出府就混得连粗使的都不如,来府里不是给姑娘丢人吗。   她不来府里,迎春却一直记着她,不时的给她送些东西,每当快到送东西的日子,陈嬷嬷还是能得到几句好话的。这几句好话,足以支撑着陈嬷嬷到下次迎春送东西的时候。   可是上次该送东西的时候,没有人来。那家子人还想着是不是府里太忙没顾上,等两天好东西就会出现了。谁知耐着性子等了好几日,好东西还是没有出现,陈嬷嬷的丈夫不耐烦了。   他催着陈嬷嬷到府里来请安,催着陈嬷嬷问问姑娘为什么不给他们家里送东西了。陈嬷嬷在府里呆了六年,还是姑娘的陈嬷嬷,一向是下人里最体面的人。现在自己要衣裳没衣裳,要首饰没首饰,说什么也不肯到府里来给姑娘丢脸。   她丈夫给了陈嬷嬷两下子也没能让陈嬷嬷松口,气得说出自己急着让陈嬷嬷来府里讨东西的真正意图:他外头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比陈嬷嬷生的五个儿子加起来都聪明,所以他要送那个儿子去读书。   读书是要花银子的,他自己赚不来,所以陈嬷嬷就得到府里向太太姑娘们求告。   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陈嬷嬷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不光有相好的,还有了另外的儿子。这让她不得不想起,自己刚回家的时候,丈夫也没少从自己手里拿银子,说是想做个小买卖。   可是所有的小买卖都赔了。别说没赚到银子,连本钱都一文不剩的赔光了。   陈嬷嬷就质问丈夫,是不是用自己的银子养相好的去了。她丈夫很硬气的承认了不说,还告诉陈嬷嬷,现在他一个人养不起两头家了,所以过两天会把那个寡妇和儿子都接到家里,大家一起生活。   陈嬷嬷自然不肯,是,她们家的房子地方不小,还翻新过,完全住得下那个寡妇和她的儿子。可那是用陈嬷嬷的月例翻新的!   听到陈嬷嬷竟敢说出她赚银子翻新房子的话,陈嬷嬷的丈夫恼羞成怒,直接把陈嬷嬷赶出家门,还放出话来,要是陈嬷嬷不带着银子,就别想再进他家的门了。   夏太太听得直皱眉头,没好气的问:“那你的儿子们呢,往日也就罢了,现在他们父亲都要带着私生子回家了,他们是怎么说的?”   听到夏太太问自己儿子们的态度,“哇——”的一声,陈嬷嬷的哭声压抑不住了,头摇的让人担心她的脖子会不会断掉:“没有,一个也没有,他们就那么看着,没有一个人替我求情。”   张翠花向还想问话的夏太太摇了摇头,陈嬷嬷现在的情绪显然在崩溃的边缘,问得多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疯掉。   “鸣柳,跟风轻替陈嬷嬷洗漱一下。”张翠花让人把陈嬷嬷带下去了,想着借梳洗的时间,让陈嬷嬷缓一缓,平复一下心情,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天下还有这样没良心的人!”夏太太因夏金桂之故,对迎春的奶嬷嬷为人很了解,知道她不是个撒谎的人,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正因为是真话,才让人更寒心。   “母亲。”迎春与后赶来的夏金桂都叫了一声,各自扑到母亲的怀里,表达自己一定会对亲娘不离不弃的决心,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做陈家儿子那样的白眼狼,把个刘太太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总不能让那一家子喝着陈嬷嬷的血,还把占着她的房子吧。等一会儿便让人去把那家子恶心人的玩意教训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拿陈嬷嬷当人。”刘太太要把气出在陈嬷嬷的夫家身上。   张翠花觉得没这么简单:“这总是陈嬷嬷的家事,要看她自己想怎么做。咱们最多是替她撑撑场子。”   刘太太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听到这样的事情,同为女人觉得不公平罢了。就是夏太太也只能摇头,当日夏老爷还在的时候,她每日里出门打理生意,夏老爷看她的眼神何曾好过?跟前更是添了两三个姨娘来刺她的眼。   唉,老是听说这样的事情,迎春要是还想嫁人,张翠花才觉得是天下奇谈呢。她在这里住的挺好,与两位邻居相处的也融洽,让张翠花学孟母三迁,她还真下不了决心——这是时代的错,不是刘太太与夏太太还有陈嬷嬷的错。   看吧,遇到难解决的事儿,我们还是会怨时代。   陈嬷嬷来的很快,见几位太太跟姑娘都在等着自己,不好意思的请她们恕罪,才又坐到了下手边。现在能说话的只有张翠花:“陈嬷嬷,两位太太都是好心,想问问你自己是想着回婆家,还是怎么样?”   回婆家?陈嬷嬷愣住了:“太太——”叫了一声,下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翠花知道怎么说:“你若是还想回婆家,这次我可以给你银子。不过也只有这一次,这次之后我也不会再让姑娘给你送东西了。”   说话间,张翠花见迎春想张嘴说什么,冲着她摆了摆手,不让她插嘴,自己接着说道:“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一次算是你为难着窄,我帮你一次。”   “可是你丈夫跟儿子婆婆是什么品行,你自己心里也有数,我这里不是开善堂的,不能你丈夫打你一次撵你一回,我就出一回银子。那不是帮你是在害你。”东西给的越多,陈嬷嬷的丈夫希望得到的会越多,为了让自己这些人同情陈嬷嬷,打她就会打的更狠。   迎春的头慢慢低下了,她已经听明白了,正是因为自己屡次给陈嬷嬷送东西,才让她的家人养大了胃口,自己不想着怎么赚银子,只等着别人送去的东西过活。   一旦没有人送东西了,他们埋怨的对象就成了被送东西的对象——陈嬷嬷。   所以若是这一次给了银子,母亲说的那种可能,很可能会出现。若不给银子,陈嬷嬷就算是回了婆家,能不能进家门不说,便是进了家门,已经离心的丈夫,白眼狼一样的儿子,陈嬷嬷的生活又能好到哪儿去?   迎春抬起头看向张翠花,希望母亲能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张翠花感觉到迎春在看她,却没有接迎春的眼神,只看着陈嬷嬷等她的答案。迎春便想起母亲往日跟自己说的话:每个人自己做出的决定,都应该自己承担后果。现在,母亲是让陈嬷嬷做出自己决定了吗?   陈嬷嬷跟了迎春六年,对张翠花的行事也很了解,知道太太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更改的时候,不由低下头琢磨起来。刘太太与夏太太也不出声,大家都在等着陈嬷嬷的一个决定。   良久,陈嬷嬷站了起来,向着张翠花跪了下去:“太太,我想通了,我想跟太太签个卖身契,自卖自身!”   什么?张翠花疑惑的看了看刘太太与夏太太,看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年陈嬷嬷家里那么困难,她也只选择了与自己两年两年的签契约,没有提过卖身的事,今天竟说出要自卖自身的话来。   这就是兔子急了也咬人的真人版吧。张翠花叹息了一声:“你想好了?”   陈嬷嬷用力磕了个头表示自己的决心:“奴婢想好了。为了奴婢自己的那几个孩子不至落到后娘手里,奴婢不能跟那个没良心的和离。这嫡妻的位子,谁也别想从奴婢身上夺走。只要我一天不死,他跟那个寡妇生的孩子,就得叫我一声母亲。一个奴才的儿子,是不能考科举的。”   陈嬷嬷是见识过钱老大一家,如何来求告张翠花消了他们曾卖身的过往的,因此知道贱籍要到了第四代才能科举。那个男人不是觉得跟寡妇生的儿子聪明吗,不是想供他读书吗,那就看看他知道自己倾尽所有供出来的儿子,却不能科举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吧。   “嬷嬷,你卖身之后,要是你的儿子又来找你怎么办?”迎春刚才听出来了,哪怕那几个儿子伤了嬷嬷的心,可是嬷嬷还是惦记着他们的。   陈嬷嬷呆愣了一下,那五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就算自己有六年的时间没有他们身边,可是有一点儿空闲的时候,自己也是尽量给他们做好应季的衣裳,就怕他们冻着。回家的时候把自己省下来的点心拿给他们,就怕他们饿着。   要是他们又找上门来,自己怎么办呢?   陈嬷嬷也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张翠花,希望太太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张翠花是不想做这个恶人的,可是从要把人接进府里来的那一刻起,张翠花就已经有了做坏人的准备,她不慌不忙的开口了:“现在姑娘已经大了,也不用吃奶了,你不过是陪在姑娘身边,发现姑娘有不妥的地方规劝她一下。这月例,不会跟以前一样高了。”到手的银子少了,想给也没得给了。   陈嬷嬷听懂了,低头思索了一下,又给张翠花磕了个头:“奴婢知道是为难太太,可是还请太太把奴婢的身价银子交给奴婢的大儿子收着。”大儿子已经成丁了,应该能守住这份银子了。   张翠花想想点了点头,又问了陈嬷嬷一遍,见她确实是下定了决心,议定了身价银子二十两,便让李年带着她去官府办好身契,等办完了自有人去通知陈嬷嬷的家人。   陈嬷嬷走后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哪怕是鸣柳几个丫头都心有戚戚,不知道自己应该兔死狐悲伤心一会儿,还是该劝主子们不要太过伤神。   “什么时候,咱们女人真的自己当家就好了。”夏金桂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迎春拉了她一把:“你又胡说,世情就是这样的,哪里能轮得到咱们做主呢。”说完,冲着张翠花等人讨好的笑了一下。   你们还不到十岁呀,就讨论女人的话题真的好吗?张翠花一阵无语,向着两个孩子摆摆手,让她们去迎春房里。   夏金桂还有些不服气:“孙婶婶,我说的话你别不爱听。别人家我不知道,可是咱们两家,不对是三家,样样事不都是你跟刘伯母还有我母亲劳心劳力的。可是到最后就因为你们是女人,那些人就说三道四的,恨不得把霁月坊都抢了去。他们敢这么做,不就是因为这世上做主的,都是男人?”   “谁说三道四的,你又是在哪儿听说的?”夏太太听出不好,忙问自己的女儿。   夏金桂把迎春拉着她的手一挣,直直的面对自己的母亲:“母亲别说自己没听到过那些难听话。还有那些想入股霁月坊的人,不都仗着自己是男人,或是家里有男人做官做生意,才想分一杯羹吗?”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那些因为霁月坊三个老板都是女人,所以当面奉承背后诋毁的话,张翠花三个人都听到过。这几年想拿几千两银子就入股霁月坊的人,更是没少过。   可是这些事情,两个小丫头是怎么知道的?三个大人都疑惑的看向一脸斗志的夏金桂——从刚才两个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迎春是心里有数,可是嘴上有把门的。想知道这事儿她们是怎么知道的,还得从夏金桂这里入手。   “是,你说的都对。”夏太太对自己的女儿头疼不已:“可是你也说了世情就是这样,咱们只能顺着世情不是。要是逆了世情,我们这个年纪,让人多说两名闲话可以不理,可是你们两个还要嫁人呢。”   刘太太差点接话,告诉夏太太她是不在乎的,张翠花悄悄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这话无论如何不能当着两个孩子说出口,刘太太只好用帕子拭了一下不存在的汗,再听夏金桂是怎么回话。   夏金桂恨恨的说道:“那就不嫁人算了。反正在那些人嘴里,我们两个也一身世侩,又都没有娘家撑腰,到时自己的嫁妆都守不住,说不定还得跟陈嬷嬷一样让人欺负。”   张翠花算是听明白了,迎春与夏金桂在知道了陈嬷嬷的遭遇之后,两个人一定讨论过,还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那就是不嫁人。   刘太太坐不住了,不顾张翠花一直给她使眼色,一手拉住一个姑娘,让她们坐到自己身边,解劝道:“天下如陈嬷嬷丈夫那样的人,百个里也没有一个。你们都是跟时先生读过书的人,还能不明白礼义廉耻几个字,才是这天下人该守的呢。”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守着,谁知道将来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夏金桂老气横秋的说了一句,把三个大人都逗乐了:“自有我们替你们看着,要不何来相看一说。”   迎春早就听不下去了,拉了夏金桂,匆匆向长辈们行了个礼便走,走到门口才抱怨她:“这事儿咱们心里的数便好,何必让长辈们跟着忧心。”   听到这话,夏太太长叹一口气,向张翠花道:“我就喜欢迎春这个性子,要是家里有儿子,也向你求娶了。”   张翠花并不觉得欣慰:“我倒觉得金桂这样,自己还痛快些。”虽然原着里人人都不喜夏金桂,可是她自己还真没受什么委屈。   刘太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好在人家亲娘犯愁的时候说出替自己儿子求娶的话,只好带头转开话题,三个人又说起别的。   陈嬷嬷与李年回来的很快,再见面时陈嬷嬷大礼见过主子,自此便是奴身了。李年也是个促狭的,让人通知的并不是陈嬷嬷的夫家而是娘家,让他们来领陈嬷嬷的身价银子。   陈嬷嬷的娘家人倒跟陈嬷嬷一样,是厚道人。哪怕听到二十两银子这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数目,还是通知了陈嬷嬷的夫家。不过陈嬷嬷的大哥也跟着她丈夫一起来了,要问问妹子怎么好好的要自卖自身。   是李年陪着陈嬷嬷一起见的她丈夫与哥哥,回来向张翠花禀报的时候还在唏嘘:“难怪陈嬷嬷要自卖自身,同为男人奴才都看不下去了。好在陈嬷嬷的大哥是个心疼妹子的,给了那东西几下子他也就老实了。”   原来陈嬷嬷的丈夫跟大舅子一起过来,是听到了有二十两银子可拿,到了之后才知道为什么能拿到那二十两银子。他也不问问陈嬷嬷为何卖身,也不问问陈嬷嬷卖身之后还能不能回家,开口就问陈嬷嬷一个月是不是还有一两的月例,每个月什么时候能领到月例,他好按时来取。   等陈嬷嬷告诉他,这二十两银子要交给自己的大儿子,那做丈夫的站起来就想打陈嬷嬷,嘴里不干不净的问候了陈嬷嬷娘家所有女性,才被陈嬷嬷的大哥给打老实了。   陈嬷嬷也算是对丈夫彻底死了心,当面告诉他自己再不会给那个家一文铜板,让他不必再为找自己。见白花花的银子到不了自己的手,日后再也不会到自己的手,陈嬷嬷的丈夫才说起软话来,赌咒发誓说自己以前都是猪油蒙了心,日后一定不再打陈嬷嬷,求着陈嬷嬷还是每月回家看看。   “你不回去,家里空空落落的,可让我们爷六个怎么过。”陈嬷嬷的丈夫居然有脸掉泪。李年学完后直接吐了一口唾沫,吐后才发觉是在主子面前,讪讪的笑了一下。   张翠花怎么会为这么一点儿小事怪他,只问自己关心的事:“陈嬷嬷可答应他 ?”   李年摇了摇头:“若是陈嬷嬷应了她丈夫,奴才都要劝太太把她发卖了,省得天天她夫家的人上门吵闹,奴才想想都替太太头疼。”   张翠花听了也是一笑,问过陈嬷嬷的丈夫见怎么服软也拿不到银子,已经骂骂咧咧的走了,倒是她大哥还在跟陈嬷嬷说话,便让李年拿两匹细布送给他,替陈嬷嬷感念一下她大哥的维护。   第二日陈嬷嬷的大儿子带着两个乌青的眼眶子上门来找,李年又陪着陈嬷嬷一起见了他,结果那孩子开口就指责陈嬷嬷想自卖自身,是为了跟自己的姘头在一起,竟然为了姘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太不知廉耻。   “来人,把这个私闯民宅的人给我打出去。”夏金桂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几个仆人早等不得这一声,上前拎起小鸡子一样的陈家大儿子,直接扔出府门。   陈家大儿子尽得他老子与奶奶的真传,被扔出府门也不走,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向行人们哭诉,句句都是陈嬷嬷在府里当奶娘当出相好的,回家后还不安于室,为与相好的双宿双飞,不惜抛夫弃子。更是直接指着李年,说他就是陈嬷嬷的姘头——要不怎么陈嬷嬷卖身、见家人都是他陪着呢?   李年自做了管家,何曾丢过这样的脸?气的指着陈家的儿子说不出话来。这时陈嬷嬷被风轻跟宝蟾两个搀着出来,迎春与夏金桂跟在后头。   夏金桂是个暴脾气,迎春这里刚让云淡去叫李年家的过来,她已经指着陈家的儿子骂开了:“你指责自己的母亲倒挺有本事,对你父亲有了私生子的事儿怎么一句话不敢说?要不是你母亲来这里做奶娘,你们一家子早饿死了,还能由着你现在颠倒黑白?”   府门前早挤满了一堆看热闹的人,本对着李年与陈嬷嬷指指点点,听了夏金桂的话后,一下子分成了两派,一派说陈嬷嬷丈夫不该有私生子让妻子寒心,一派觉得陈嬷嬷自己儿子都这么说,没准她跟李年两个真有些不清不楚。   可是没有一个人指责陈嬷嬷的儿子。那小子见看热闹的人多,一下子又有了底气,口放厥词:“你们府又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你们太太跟别人勾搭着,怎么能开起那么大的绣坊?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第111章   陈家大儿子正在满嘴喷粪, “噗——”的一声,一桶泔水从天而降,泼他的不是迎春让去找的李年家的又是谁?   虽然那李年家的还不解气, 把那桶泔水一点也没糟践, 全都泼到了陈家儿子身上, 把他浇成了落汤鸡,可是李年家的仍然不解气。   她从地上捡起泔水桶,一下一下往陈家大儿子身上砸, 一边砸还一边骂:“满嘴喷粪的东西,你爹没起色, 也教得你不会说人话。大家都是东城的老人儿, 谁不知道我们太太平日里门都不出,收到帖子都不赴宴,你竟然红口白牙的往主子身上泼脏水?”   “你爹拿着你娘在府里赚的银子养姘头养私生子你不敢说, 你爹打着你娘让她到府里打秋风的时候你不敢说, 你爹在拿你娘的银子供他的私生子上私塾你不敢说, 你爹把你娘的银子榨干了把人赶回娘家, 你还不敢说。你娘无处可去不得不自卖自身, 你倒敢胡说八道了?”   “要不是主子看你娘可怜收她进府, 你还想今天来拿你娘的卖身银子?我呸,就你这样的儿子, 你娘生下你来就应该直接用尿盆淹死,也不用看着你这个白眼儿狼丢人现眼。”   李年家的一行骂,一行拿起泔水桶往陈家大儿子身上砸, 砸累子就叉着腰骂。她这里叉着腰,瞪着眼,又有刚才一泼一扔一打之威,生生让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都闭了嘴。陈家大儿子穿的本就单薄,被凉水一浇,哪里受得了?   “娘,你就眼睁睁看着儿子让人欺负,都不说一句话吗娘?疼,疼,娘我疼。你快让她别打了娘,你是我亲娘呀,就眼看我被人打死吗?”陈家大儿子又把目光转向了陈嬷嬷,要拿亲情替自己挡灾。   迎春一把拉住陈嬷嬷,把她往自己身后一塞,向着李年沉声道:“主辱仆死,他这里污蔑乱言,毁人名声,还不快些送官!”   一向温柔的人发起威来,比平日咋咋呼呼的人发脾气更吓人,李年应了一声,向身后的人挥了下手,上前要捆了陈家大儿子。   “娘,娘,我那都是气话,是不想让娘离开我们卖身才说的。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娘快跟这位大爷求求情,别送我去官府。”   围观的人哄的一下子骂了起来,刚才大家可都看到他如何指责自己的母亲,还信誓旦旦的说人家主子不干净,现在倒有脸来求自己的母亲不想见官,脸怎么那么大呢?   陈嬷嬷哆嗦着嘴唇,两眼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好象不认识一样问他:“你真觉得我与李管家有染?”   “没有没有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娘一心只有我们兄弟五个,哪里还放得下别人。”陈家大儿子很会见风使舵,知道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自己平日看不上的娘。   李年家的多听他说一句都恶心,不知道从谁手里接过一块抹布来,直接塞进陈家大儿子嘴里,还所有人一个清静。她管了府里内事多年,嘴皮子十分便给,把陈嬷嬷的遭遇言简意赅的向围观的人说了个遍。   原来觉得空穴来风未为无因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闭了嘴,本就觉得陈嬷嬷可怜的人,一齐骂起陈家大儿子来:这小子看身量也有十六七岁了,穷苦人家这么大的人,已经不算是孩子,而该自己出门赚银子奉养父母了。结果这小子穿的挺体面,却有脸来领自己亲娘的身价银子!   这样的人不骂他骂谁?光骂还不解气,大家一至要求李年一定把这小子送官,不光要告他污蔑平人,还得告他不孝。陈嬷嬷自始至终没有说了句话,等着大家要一齐把儿子送官的时候,才让人扯下堵着他嘴的抹布,问他:“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大儿子以为陈嬷嬷又心软了,哭嚎着说:“都是我爹打的,他非得让我把身份银子给他,我想着这是娘留给我们兄弟五个的,不想给他,他就打了我。我也是因为挨了打,气狠了才对娘说的那些胡话,娘你别往心里去,别让他们送我见官行不行?”说着还挤出两滴眼泪来。   合着是在爹那里受了气,就要撒到自己的娘身上。有几个看热闹的忍不住,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往陈家大儿子身上丢去,打的他吱哇乱叫。   陈嬷嬷默默把抹布又塞到儿子嘴里,在儿子不要思议的目光里退后一步,静静的看着李年被一群看热闹的簇拥着,押着自己的儿子远去。   此事并没有随着陈家大儿子被关起来结束,陈嬷嬷的婆婆下午又带着四个孙子来闹了一场,一听李年说要把他们也一起送官,才灰溜溜的走了。   得了清静的陈嬷嬷,足足病了十来天才能起身,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根杆,身上有衣裳咣当着,好象偷来的一样不合身。   “太太,这些日子给太太添麻烦了。”陈嬷嬷郑重的给张翠花磕头:“奴婢知道奴婢那一家子不是省心的,日后怕是还会找到府里来。求太太不拘哪里,把奴婢远远的发卖了吧。”   “想不让你家人找到你,只能离了京去别的地方。别人也罢了,你娘家的人,自己舍得离开他们吗?”张翠花虽然自己离开了荣国府,那是因为没有什么牵挂,可是陈嬷嬷不一样,她还有娘家人跟她感情不错。   陈嬷嬷又磕了个头:“就算是不舍得,也不能再给主子添麻烦了。”女人家的名声何其重要,自己大儿子敢往太太身上泼脏水,其他人未必不敢。太太不出门也就算了,还有姑娘呢,太太的名声不好,可让姑娘怎么嫁人?   那也是吃着自己奶长大的孩子呀,对自己比亲儿子还好的孩子,她怎么能连累那孩子。   张翠花很是高看了陈嬷嬷一眼,最初的时候她并不怎么喜欢陈嬷嬷的性子——耳根子太软了,太容易被别人左右了——可是经了这次的事儿,张翠花觉得陈嬷嬷是个有底线的人,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虽说做人应该施恩不望报,可是谁帮了人,也不想别人觉得理所当然。   不过陈嬷嬷留在府里,不光她自己不安,就是李年跟李年家的也别扭。这几天李年连内院也不敢进了,回事都是让自己媳妇转达,不说回得清楚不清楚,有些事儿并不能都让李年媳妇知道。   “你也别急,等我跟姑娘商量一下吧。”张翠花这么说了一句,便让陈嬷嬷继续回房养着。   一起商量的不光是迎春,还有刘太太、夏太太跟夏金桂。她们是听说陈嬷嬷想让张翠花把她发卖,感其一片心意,想在陈嬷嬷这件事上出一分力。   “母亲,”迎春向张翠花道:“陈嬷嬷的事儿出了之后,我与金桂让人去南城、北城打听了一下,如她这样的,并不少。”   “陈嬷嬷还能重新回来,回来前也能有娘家可以住几天。可是有好些被赶出夫家的女人,娘家也不肯收留,最后不得不乞讨为生,或是。或是,所以母亲不要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大不了陈家的人来一次咱们打出去一次就是。”迎春难得说出这样霸道的话,可见是气得狠了。   “这样的人很多吗?”张翠花自言自语了一句。她知道这世道女人活得艰难,可是艰难到这个地步,不能不让人痛惜。   自己还要在这里呆上几十年,反正也无事可做,不如帮一下这些人,也算是找到一件事做,更可以借此锻炼一下迎春。   想要帮人,帮助与自己的任务无关的人,而且还不是一个,是张翠花头一次做。后来张翠花表示,人不能太闲,不然就会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事儿来。死活都不承认,听到那些女人悲惨的经历时,她想到的,是身处末世却没有觉醒异能时的自己。   那时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对自己伸出援手,让自己活得不那么卑微艰难。现在自己有些能力,便做那个伸出援手之人吧。   张翠花不是一个容易后悔的人,也不是一个行事没有计划的人,即决定要帮助那些女人,先要做的就是有足够的地方,能让那些女人安身。   这时手里的庄子便派上了用场,离京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张翠花的庄子,经过这些年不停购买周边的土地,已经有三百亩大小,足够容纳下南城北城那些无家可归的女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李年去庄子里修建房子,房子以实用为主,并不用多大多华丽,能住人、能多住人才好。房子建好,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把那些被夫家赶出门的女人们,给召集到庄子里去。   这并不是一件好完成的任务。对于一些女人来说,夫家、孩子是她们心头的牵挂,哪怕被赶出了家门,她们还抱着哪一天那个家能重新接纳自己的希望,因此总是不时远远看上一眼,等待那虚无缥缈的希望降临,所以不愿意离开。   更多的女人,是完全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会有人肯白给人房子住,白给人饭吃?她们自己每天卑微的在街上乞讨,给每一个经过自己身边的人磕头,都难得有人发善心扔一个铜板或半个饼子,现在说有人要白给她们饭吃,她们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不但女人们不相信,一些听说了此事的闲人们也不相信,甚至把四处劝人去庄子里的李年等人告到了官府,说他们不是要帮助这些女人,而是想拐卖人口,要让这些女人去做腌臜营生。   什么,这些女人年老色衰了?山沟子里多少光棍等着娶媳妇呢,只要价钱便宜,大个几岁他们也愿意买。   顺天府接到人举报,自然要找到张翠花府上,要求李年去衙门里说清楚。直到府尹大人的师爷跟着李年亲自去庄子里看过盖好的房子,准备好的铺盖与吃食,还有高大的院墙,才相信张翠花想帮助那些女人是认真的。   被赶出家门的女人们听到顺天府都说李年等人没有恶意,是真心想帮助她们,都呆住了,然后大部分人再不扭捏,争先恐后的要去庄子,生怕庄子里地方不够,自己去晚了住不上。   后来已经不用宣传,那些被赶出夫家的女人都知道,离城二十来里的集贤庄,收留她们这样的可怜人,被赶出家门后直接自己就出城往集贤庄赶。此是后话不提。   随着到庄子里的女人越来越多,张翠花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步计划,那就是要发现一下这些女人有什么长处,总得让她们自己能养活自己——升米恩斗米仇,她是想帮这些女人,可不是想给自己养出一堆祖宗来。   经过最初几天的不敢相信,到适应庄子里的安适,女人们的各自的秉性开始显现出来。在被问及会做什么、有什么出众的技巧的时候,有些人没有说实话,她们怕自己说出来,庄子的主人会要求她们多干活。   大家都一样被收留在庄子里,凭什么别人都等着吃现成的,她们就得伺候别人?不说,怎么问都不说,反正问话的小姑娘看着很和气很好说话,大家又相互不认识,谁也不知道自己隐瞒了不是?   而那些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绣花绣得好、会做衣裳、做饭做得好、甚至会编筐编蓝子的人,不就被安排去给大家做饭、做衣裳或是编筐了吗?对于被安排了活计的人,她们觉得傻,觉得她们难怪会被夫家赶出来。   唯独忘记了,自己也是被夫家赶出来的,吃的是那些她们认为傻的人做的饭,穿的是那些傻人做的衣。   可是五天之后,耍小聪明的人好日子就到头了。她们被叫到一起,每个人发了一把锄头,被要求去锄地了。   说自己不会干?那好,有人教你。说自己身子不好?这里有大夫把脉。说自己干不动?不好意思,大家都得用手换饭吃,你已经养了五天了,再不干活那就没饭吃了。   天已经快进腊月了,地冻的瓷实着呢,别说是女人,就是有力气的大男人,一锄头下去也只能敲出一个白点儿来,耍小聪明的几个女人,一上午连一根垄的地都没锄出来。   她们聚在一起,不肯吃饭,还要求见李年。不过李年是住在城里的,不是想见马上就能见到的,她们中午饭没的吃就是没有吃。   跟李年一起来庄子的,是迎春与夏金桂,也就是那些耍小聪明女人认为很和气好说话的两位姑娘。见这两位姑娘来了,李年看起来还处处以两位姑娘为尊,这些女人一下子便围上两位姑娘,七嘴八舌的向她们告状,说李年跟管庄子的陈嬷嬷欺负她们,让她们大冬天的做活计。   迎春静静的听着这些女人的抱怨,还拉住被气得不轻的夏金桂。直到这些女人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再找不出新鲜的话题来了,迎春才轻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是对住在庄子里不满意,不想再住了是吗?”   场面诡异的因为一句话安静下来,这大冬天的,谁不想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可是凭什么别人都留在屋子里干活,她们得去锄地?   七嘴八舌的又说了一阵子,迎春再问一句:“你们觉得自己天天白吃饭才好,对吗?可是凭什么?”   对呀,凭什么?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子最大的知道,若是今天不能说的两位姑娘心软,那她们很可能一冬天都得锄地,说不定会一直锄下去。现在她已经不想只等着别人把饭做好了给她吃,只想也留在屋子里干活就行。   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女人大着嗓子喊道:“是你们求着我们来的,说是要帮我们,谁知道来了竟是想让我们做苦力。”   这一家子人花着银子让人住进来,给吃给喝给住处,不就是想落个好名声吗?那就让她们知道,想得好名声就别想让自己干活,否则自己就出去败坏她们的名声!   迎春冲着叫嚷的女人温柔的笑了一下:“是吗,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在夫家的时候是有人服侍不用干活的,失敬失敬。来人,把她送回夫家去,别在这里磨粗了手。”   哄的一声,连跟着那女人一起干活的人都笑了起来,大家谁是什么人,在夫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么几天相互诉苦之中早都知道了。   还有人服侍她,她服侍别人人都嫌她服侍的不好,才把她赶出来的好不好。   那个女人一下子下不了台,直接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说好的要让我们有地方住,有吃有穿,结果把我们骗来却让人做苦力,分明就是觉得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好欺负呀,我要去官老爷那里告你们。”   夏金桂凑到迎春耳边问:“这就是孙婶婶说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吧?”   哭闹中的女人:你都把我后招说出来了,让我怎么施展?   她这里不哭闹了,迎春才把眼前的其他女人一个一个看过,声音仍是不高不低:“我母亲特意腾出一个庄子来安顿大家,确实是想着冬日大家乞讨不易,如果没个房子遮身,怕是几场雪下来,会有人冻饿而死。”   听到的人不得不跟着点头,别说是下雪了,就凭她们原来穿的大窟窿小眼的衣裳,北风一吹也能冻死人。   见她们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迎春接着往下说道:“可是我母亲知道,大家都是要强的人,是有自尊的人,怕大家吃白饭吃的不自在,所以想着法子知道大家都有什么长处,好给大家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有了活计占手,一来大家算是自己养活自己不必感激谁,二来大家可以卖些个钱自己收着,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让你们去锄地,也是因为你们都说自己别的事不会做,不得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就怕你们不好意思白吃饭,伤了你们的自尊。”   躺在地上哭不下去的女人:神特么自尊,我就想白吃饭行不行?   白吃饭是不可能的,别的女人都已经羞愧的低下了头,觉得自己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她们再次把迎春围住,不是要闹着不干活,是想问问能不能重新登记一下,看看自己的长处有没有能用得到的地方。   对此迎春都含笑应下了,让现在管理着庄子里女人的陈嬷嬷给她们登记好,应该分去厨房的去厨房,该去绣花的去绣花……   “喂,你还不起来吗?”夏金桂不屑的看着还坐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我们给你发的棉衣太厚了,坐在地上不凉?”   那个女人早就想爬起来了,可是夏金桂一直盯着她,她不好意思起身。现在夏金桂又问出这样的话来,让她一下子愤怒了:“什么叫你给我发的棉衣,刚才这位姑娘都说了,是我自己干活换来的。”   “李年。”夏金桂理都不理张牙舞爪的女人,直接叫过李年来:“外头男人做一日的工,得几个铜板?”   李年赔着笑:“回姑娘,北城的苦力一日十个铜板,南城的少两个,每日八个铜板。”   “嗯。”夏金桂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女人:“给她十个铜板,把她来时的衣裳还给她。咱们的衣裳留下。”   女人下意识的抱住自己的肩膀,她身上的棉衣厚实不说,面子虽是粗布可也是新的,别说十个铜板,就是再加上十个也买不来这么好的新棉衣。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我还想着自己不会这么倒霉遇到。谁知道说嘴打嘴,才几天就养出白眼狼来。”夏金桂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那些原本在屋子里做活的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不由的打了个哆嗦,目光都看向新加入的那几人女人:刚才她们也跟着那个女人一起闹事来着,现在把姑娘们惹恼了,要是因此让大家伙没法在这里住下去,不用姑娘们带的人动手,她们自己都会上手撕了这几个好吃懒做的东西。   外头那个女人还在唧歪,夏金桂听都不听:“我们来前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所以被夫家赶出来,是因为即不孝顺七十岁的婆婆,也不管自己七八岁的儿子,天天走动窜西的说闲话,还把自己大儿子好好的亲事给搅黄了。你丈夫忍无可忍,为了孩子们能娶上媳妇,才把你赶出家门的。”   那个女人没想到自己一心想瞒着的事儿,被夏金桂就这么说了出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迎春拉了夏金桂一下:“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所言非虚。你尽管去官府里告我们,我们等着便是。”说着给李年使了个眼色,自己已经拉着夏金桂去看收容来的女人们这几天的成果了。   不管那个女人怎么哭闹、求告,李年还是带人把她赶出了庄子。不过他们是大男人,不好扒了那女人的棉衣,算是便宜了她。   别人都听到了女人的哀求声,可是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正如迎春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并不是所有被夫家赶出来的女人,都是夫家的人可恶,也有些女人,天生便是搅家精。   这样的人出现在谁家都是灾难,留在庄子里也是隐患,不如一开始便赶走的好。   现在大家都想让两位姑娘看看,自己在庄子里不是吃白饭的,都在尽自己的努力替庄子出力,在用自己的双手换饭吃。   迎春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到了这里的绝大部分女人,并不希望自己白吃白喝。她们的思想很朴素,那就是这么多人都白吃白喝的话,万一庄子主人被她们吃穷了,没钱再维持庄子了怎么办,她们不又得流离换所,没有住的地方,吃不上热饭热菜了?   因此别看大家只来了几天,不管是绣花的还是编筐的,都已经积攒下了好大一堆东西,大家眼巴巴的看着迎春与夏金桂,生怕她们说自己做的不好,不够换自己每天吃的东西。   “我看这些绣品可以拿到铺子里卖一下。”迎春看到大家的成果也很高兴,觉得母亲说的没错,大部分女人还都是知道感恩的,也都在卖力的干活,想用自己的手养活自己。   只要大部分人认可了,母亲与自己这些人的心思就没有白费,没必要为一两个不好的,便觉得自己做的事儿没有意义,坏了自己的本心。   夏金桂被华家人的绣艺养高了眼,看不上这些绣品,有些迟疑的问:“把这样的东西摆到铺子里,万一有人觉得咱们铺子的绣娘们手艺退步了怎么办?”霁月坊的绣品在京里一向走在前头,与这样的东西放在一起的话,没得降了霁月坊的品味与口碑。   迎春看着大家期盼的目光,不得不安抚的笑了一下:“大家不要急,总有办法的。”说着拉着夏金桂便走。   夏金桂不情不愿的随着迎春上了回城的马车,嘴里还念叨着:“本来那东西就是给府里粗使的婆子都不肯用的,你拦着我做什么。”   “咱们府里的婆子们可没吃过这种苦。”迎春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好半天才没头没脑的回了一句,让夏金桂说不出话来了。   回府后自是要把事情说与张翠花听——在迎春的心里,自己的母亲几乎无所不能,想出的法子也常出人意表,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下意识的便想争求一下张翠花的意见。   看着两个小女孩正儿八经的犯愁,张翠花觉得有些好笑,只把眼睛看自己的闺女,她觉得迎春自己心里一定有了主意,不过是不好意思开口。被她看得更加不好意思的迎春,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再开一个铺子,专门卖庄子里女人们的绣品。   “也不用开在东城,南城或是北城都行。这样买铺子花不了多少钱,从庄子里选几个人来守着卖东西便好。”迎春在回城的路上都已经筹划好了,说出来的话很有条理。   张翠花问道:“若是那些人的夫家,发现她们现在能赚银子了,又跟陈嬷嬷家的人一样,找麻烦怎么办?”   “这就得看这些女人们自己的意思了。”迎春也有些无奈,知道这种情况必然会出现:“她们自己愿意仍回夫家咱们也不能拦着,不过要说好,回去再被赶出来,咱们不能再收留她们了。”   “可是咱们不再收留她们,她们又没了赚钱的地方,一定还会被夫家赶出来的。”夏金桂肯定的说。   “这也好办。她们便是回了夫家,绣出来的绣品,做出来的东西,咱们仍然可以收着代她们卖。这样她们即有了收入,看在银子的份上,夫家也不会再难为她们了。”迎春自有计较。   “现在快到年底了,霁月坊的帐已经算完了,你们需要多少银子?”张翠花见迎春想的很周全,自是要支持的。   迎春向张翠花摇了摇头:“在南城或是北城买铺子花不了几个钱,我自己存的还有些。”   夏金桂听了忙道:“从你说了之后,我每月的月例也都剩下了些,咱们一起买。”   夏太太听了心里那个宽慰呀,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原本是大手大脚的性子,每月不到月半月例都花得光光的。也不知道这事怎么让迎春知道了,很是跟闺女说了一番自己支撑家的不易,闺女花银子便不再那么不算计了。   听听,现在都能省下月例买铺子了。虽然还不知道铺子在哪里要花多少银子,却是闺女自己置下的头一份产业不是。   夏太太不抱自己的闺女,却把迎春搂到怀里:“好孩子,多亏你处处劝着你姐姐,日后伯母便把你姐姐交给你了,你看着她有什么不到的地方提着她些。”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张翠花看了夏太太一眼,见人看迎春的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依赖,只好心里不停的给自己做建设,自己想多了想多了,夏太太只是因为夏金桂没有姐妹,希望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相互扶持。   有了银子,买铺子并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在南、北城这样的地方,许多小铺子到年底都因经营不下去转手,所以李年没用两天,便替迎春在两地各看中了一处铺子。   迎春与夏金桂一起去看过,觉得两处地方都不错,价钱在她们看来又实在便宜,便都买了下来,让李年找人收拾去。两个铺子正好一处卖绣品,一处卖筐蓝,免得放在一处卖不方便。   陈嬷嬷从庄子里挑了六个口齿伶俐、长得周正的女人,送到霁月坊学了几日该如何待客,绣品铺子与筐蓝铺子便要开张了。   对自己的第一处产业,夏金桂十分重视,想了好几个名字出来,最后自己都不知道选哪一个了。迎春不得不再次发挥决断作用,绣品铺子定名明月绣铺,筐蓝铺子定名巧葛坊。   每个铺子里有三个女人守着,东西都是定好的价,照着价卖便好,并不累人。没有人来铺子买东西的时候,女人们还能继续绣东西、编东西,也不浪费时间。   本以为南北城穷人多,实用性好的巧葛坊生意应该比明月绣铺好才是,可是三日下来算帐才发现,明月绣铺赚的银子竟是巧葛坊的三倍还多。   说来明月绣铺的本钱就比巧葛坊大,迎春与夏金桂都做好这个铺子不赔不赚的准备。不想随着年关到来,便是穷人家的女儿们,也想着打扮一下自己,这才让铺子赚了钱。   这可完全出乎迎春等人的预料,庄子里编筐蓝的女人们更是坐不住了,都想着是不是自己也学学绣花——拿到铺子里卖的东西,每件都会分给制做者银子,看到自己得的银子比别人少,自然想也做多得的那个。   看着苦恼的闺女,张翠花不得不提醒她:“你且想想,平日里你们装东西,是不是也用得上小筐、小蓝子?”   夏金桂还有些茫然,迎春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对呀,那筐、蓝也不见得越大越好。做得小巧些,装上些细巧的花、朵,看着也是养眼的,买的人可不就多了。”   “现在哪儿有什么花朵去装?”夏金桂觉得迎春异想天开了。   迎春冲着她一笑:“你忘了咱们那铺子叫什么名字了?”   夏金桂觉得自己终于能占一回上风:“叫巧葛坊,还能叫什么?”   迎春还是看着她笑:“正是要从这个巧字下手呢。”   夏金桂听迎春说“巧”字,一下子想起小时候张翠花为了哄她跟迎春,带着她们一起用布做绢花的事儿来,一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   迎春笑着拉下她还停在脑门上的手:“跟你说了,咱们一年大二年小的,不能再做这样的动作。”让人看到觉得粗鲁怎么办。   夏金桂嘿嘿一笑,还好意思冲着张翠花吐下小舌头:“孙婶婶,别和我母亲说好不好。”   张翠花无奈的点了点夏金桂光洁的额头:“在家里还罢了,在外头可真不能这样。”说的夏金桂连连点头,至于改还是不改,只有天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迎春两个便忙碌起来,她们把陈嬷嬷从庄子里叫回来,将让人把筐蓝都编得小巧些,再配上绢花的主意说给她听。   陈嬷嬷听了直摆手:“好我的姑娘们,那绫呀、绢呀、绸呀,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东西,哪能这么糟蹋。” 第112章   陈嬷嬷的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的百姓, 能穿得起细布的已经算是富裕人家, 平日里不是进铺子, 绸缎之类见都见不到,哪儿舍得拿来做绢花?   就连陈嬷嬷这个服侍过迎春六年, 也算是见过好东西的人, 听说要用好料子做绢花还是这个反应,谁知道这些东西拿到庄子上的时候, 那些从来没见过的女人们,是不是敢动手裁剪呢?   “其实姑娘们有好些衣裳, 没上身两回便小了, 又不好给人,只好白在库房里放着。”云淡见自家姑娘犯愁,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迎春与夏金桂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她们两个从小分份例都是一样的,每月有四身衣裳,去别家做客另做的还不算在内。   小孩子长的快, 云淡刚才说的轻了,两个人的衣柜里, 有好些衣裳根本是连上身都没上过,便小了没法穿。丫头们又都比她们大,小的衣裳也没人可赏,可不就放在库房里堆灰?   现在正好拿出来,算是废物利用了, 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是浪费了吧。   说做便做,迎春与夏金桂让人把自己的以前衣裳找出来,看的陈嬷嬷只念佛:这样的好衣裳,便是送到当铺里也是一笔银子,好好的就要绞了做绢花,真是可惜了的。   不过陈嬷嬷知道,不管是自家主子还是夏家太太,宁愿把这些衣裳绞了,也不会拿了姑娘们的衣裳去当,只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跟婆子们把衣裳给绞成几截。   这也是迎春与夏金桂想出来的法子,怕的是不绞开的话,东西拿起庄子里,有人偷藏起来,若是在别处见到她们的衣裳,可就不好说清楚了。   就这陈嬷嬷把东西带回庄子的时候,那些女人们也是一边念佛一边不舍得继续下剪子。好在陈嬷嬷现在在她们面前还是有威严的,她特意把一件衣裳的几截分给不同的人,并规定这些人只能聚在一起做绢花,全程自己都陪着盯着,生怕姑娘们担心的事情发生。   第一批装着绢花的小筐子、小蓝子送到巧葛坊的时候,离过年还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光景,虽然东西做的很精巧,可是看的人多,问的人也不少,买的人却寥寥无几。   听到这种情况的迎春与夏金桂都觉得不可思议——样品她们都见过,那些女人们的手比她们想象中的巧,她们自己都各留下一个玩儿,怎么别人就不肯买呢?   刘太太是收到两个孩子送她的花蓝的,过来跟张翠花说话的时候,见她们为这个烦恼不由得好笑:“说你们不知疾苦你们还不信。也不想想南北城那样的地方,吃饱饭都难,哪个有闲钱买这样细巧玩意儿。”   夏金桂的些不服气:“可是明月绣铺的绣品,在南城也卖的好好的。”   刘太太见张翠花不说话,知道她这是要把这个人情送到自己头上,笑得更加欢快了几分:“眼看着要过年了,便是南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辛苦了一年,跟家里撒个娇要个新样子,家里咬咬牙也就买了——好歹那是个能用的物件。”   “可是这样的小巧花蓝,只能看不能用,要的价钱还不低,可不就没人买呗。”   “那不是白辛苦了。”迎春也有些烦恼。   刘太太是见不得自己看好的儿媳妇烦闷的,拍拍她的手道:“好姑娘,你这么聪明,怎么倒当局者迷了。南北城的人觉得中看不中用,可是东西城的人,有银子要新鲜的人一抓一大把。”   对呀,迎春与夏金桂两个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向长辈们行礼便匆匆出门,让人把那些小花蓝都拿到了霁月坊的铺子里。   三十几个花蓝,没用两天的时间都卖光了不说,特意定高的价钱,也没有人讲价,让迎春与夏金桂两个信心大增,不停的催着陈嬷嬷督促庄里赶工,在年前又卖了两批才收手。   看着两个小丫头每天似模似样的清库存、算盈余,张翠花与夏太太都随着她们。就连腊月二十七的时候,两个人特意去了一次庄子里,把赚的银子分给庄子里的人,也没拦一下。   现在两位姑娘出门,安全问题并不用张翠花担心:   自从开始下雪起,顺天府的衙役们便发现一个问题,往年一下雪就会出现的路倒,今年路倒虽然还有,却比往年少了不少,而且只有一个是女人,跟往年路倒大部分都是女人相比,差别可是太大了。   难道是女乞丐们今年都抗冻了?顺天府的衙役们当成一件趣事讲给师爷听,师爷却是敏锐的,马上报给了府尹——在天子脚下路倒减少,很可以算到顺天府尹的政绩里头,师爷很是奉承了顺天府尹一番。   顺天府尹还怕师爷晃点自己,另外派人查了一下,居然跟师爷说的一丝不差。这就让府尹不得不查一下原由,免得将来上司问起的时候,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查之下发现,本以为是买个名声的霁月坊三位老板,不光把那些女乞丐们给收容到庄子里了,还一直养到了现在,那些女乞丐再也没在城里出现过。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虽然说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可是天子脚下的乞丐过多,总是显得顺天府治理无能。现在女乞丐不见踪影,岂不是说他顺天府治理有功!   所以顺天府尹早就吩咐衙役们,不得到霁月坊骚扰,更不得找那三家的麻烦。不光不能找麻烦,看到别人找他们的麻烦,衙役们还得主动上前替他们排忧解难。   这样吩咐的好处是,只要看到三家的马车,不光衙役们要保护一二,就是一些地痞们也不敢为难——能在京里安稳做地痞的都与顺天府的衙役们有些勾连,衙役们都不敢惹的人,他们又哪敢惹?   府尹可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他让人将此事告诉了刘老爷,也是向霁月坊施压,免得三位老板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又把那些女乞丐赶出来的意思。   刘太太自是把顺天府衙役们维护着霁月坊跟三家的事儿告诉了张翠花与夏太太,现在三家人出行,带有人都少了些。以至后来张翠花每每想到自己太过托大,没有拦着迎春去庄子,都不由得后悔,却已经于事无补。   毕竟是给人发银子发东西,迎春她们在庄子里办事行顺利,回城的时间也不晚,到城门的时候还没到午时。两个小姑娘都知道,今日之后,不光庄子里的人,就是她们自己也可以休息几日。   虽然开铺子的成果不错,那些原本无家可归的女人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让迎春与夏金桂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之感。可是两位娇养的小姑娘,如此长时间操心一件事,还是有些精神疲惫,很期盼着可以休息玩耍放松几日的。   带着这种放松的心情,夏金桂这车坐的就不老实,不时的掀开车窗帘子看看窗外的景致,还要跟迎春品评几句,就算是迎春几次提醒她也没收敛多少。   不想在城门口,却让一行纨绔子弟看了去。   纨绔子弟嘛,自然浮浪些,见到不过是两个小姑娘带人坐车,觉得是可以调戏两句的,言语上很是轻浮。夏金桂是个一个不肯吃亏的,隔着车帘子非得让跟着的人去与那些人理论,哪理论得出个输赢?不过是换来更让人生气的嘲讽。   迎春见不是事儿,只好催人快些赶车回府,希望自己息事宁人,这些人无趣也就散了。谁知道这些纨绔子弟本就是无事找事,见马车要走,哪里肯放,让自己的从人围上,非得说迎春与夏金桂辱骂了他们,要让两位姑娘下车给他们道歉。   迎春与夏金桂便是年纪小,也是娇养出来的闺阁女儿,哪能见他们这些外男?两个人自是不肯下车,并打发人回府报信。   双方谁也不肯相让,一大堆人堵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引得更多的人来围观。夏金桂这时已经怕起来了,不停的问迎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迎春心里也没什么底,只能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能慌,还安慰夏金桂:“光天化日的,他们不敢怎么样。”与夏金桂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只盼着家里快些来人。   正乱着,听到一个男声高喊:“薛蟠、冯子英,你们这是又要捉弄谁?”   纨绔里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听了,暂时不再与夏金桂带的人纠缠,四下看是谁叫自己,看清来人后没一个回话的,那道男声却已经近了:“圣人虽然封笔了,顺天府的衙役们可都没歇着呢,你们不怕再让家里去顺天府领人?”   “琏二哥。”另一个男声传来:“不过是两个丫头太过无理,我们想要讨个公道,这事儿顺天府就算是管,也是管她们顶撞在先吧。”   起头的男声语里含笑:“她们顶撞你什么了,我还没听说一个皇商人家,倒怕别人顶撞的。再说这霁月坊今年救助了多少乞丐,替顺天府分了忧,府尹大人来了,也会给些面子。”   又是一个带着鄙夷的男声响起:“不过是几个娘们,难道与顺天府尹有一腿,顺天府尹愿意管这样的闲事?”   “胡说。”   “放屁。”   “信口雌黄!”   迎春、夏金桂跟头一个男声一起骂出声来。迎春听到那人辱及母亲,顾不得自己不该出头露面,向着车个的仆人厉声喝道:“去顺天府,请府尹大人自证清白!”   头一个男声则道:“姑娘稍安勿燥,我刚才已经让人去请府尹大人了,马上府尹大人就会来了。”说完又高声道:   “冯紫英,人都说你尚侠好义,谁知道开口便污人清白。京里百姓谁不知道,霁月坊几位老板,资助了南北城多少无家可归的女人,让她们不至冻饿而死。这样积德行善之人,府尹大人心怀感佩照顾一二,怎么到你口内竟如此龌龊!”   那个叫冯紫英的冷笑道:“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也值得你琏二爷如此替他们宣扬。难道你也……”   迎春在车内高声道:“人都说言由心生,所见如所思。自己心里龌龊、一肚子男盗女娼,才看别人都不清白。”   “说的好。”一个陌生的男声高声赞好。仆人在车外低低向车内的迎春与夏金桂禀报道:“姑娘,府尹大人到了。”   迎春与夏金桂听说府尹大人到了,戴上帏帽下车向着府尹大人行礼后,不说自己姐妹被纨绔骚扰之事,只求府尹大人给自家母亲做主,为霁月坊做主,请求府尹惩治这些污陷他人清白的恶徒。   虽然自己也被捎带在内,府尹大人心里明白:这些纨绔子弟别说是律法了,便是当街抢人之类的事也没少做过,自己一个小小的府尹哪里敢真跟他们计较。   若不是派人去请自己的是荣国府公子,府尹连刚才的那句场面话都不会说。听到迎春与夏金桂请他做主,府尹下意识的看向贾琏。   贾琏也已经下了马,向着府尹拱手道:“还请府尹大人公断。”   公断个屁。府尹大人心里骂娘,情知这是神仙打架自己这个小鬼要遭殃,他只想不通,这位荣国府的公子,为何偏赶在今日要找这些纨绔子弟的事儿。   “请问两位姑娘,因何与几位公子起了争执?”顺天府尹哪怕知道自己要做别人手里的刀,还是不得不按着程序问话。   迎春便一五一十的讲这些纨绔如何出言挑衅、如何拦路围堵欺负人、如何出言辱人声名,说的清楚明白:“大人若是不信,自可问问在场的父老们。小女子有半句虚言,任凭大人处置。”   冯紫英听了难得脸红了一红,这个小姑娘一针见血把事说得条清理白,显得真是他们欺负人了。哪怕平时没少欺负人,可是让人这样当面说出来,还是让他挂不住脸了。   “你这个小娘皮说什么呢?”另一个粗壮的少年不干了,迎春一下子听出这是刚才除了冯紫英,说的最欢的一个。   “好呀,皇商薛家不愧是紫薇舍人之后,就是在京里也一样横行。”恰好赶到的张翠花,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比上一世胖大了一圈的,正是上一世自己的便宜儿子薛蟠,说出来的话自是不客气。   “什么,这就是薛家的公子吗?”一起来的夏太太显然是知道薛蟠存在的,一边下车一边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进京的,你母亲可还好?”   薛蟠一下子蒙了,难道自己的威名,竟然传得人尽皆知了,要不这两位太太怎么一眼都认出了自己?   张翠花说完才四下里看人,一下就发现了贾琏的存在,不由愣怔了一下。   她看到了贾琏,贾琏也看到了她,只觉得眼前的太太,自己好象在哪里见过一样,也一下愣住了。   薛蟠倒是回过神来,向着夏太太鄙夷的说道:“不用跟小爷套近乎,这两个小娘皮是你们家的吧,她们刚才辱骂了我们,说说该怎么赔我们吧。”   张翠花心里正懊恼着自己刚才担心迎春,下车连帏帽都忘记戴了,不知道贾琏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此时便不肯说话。夏太太倒是笑了:“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回府问问你母亲,说是夏家太太向她问好,便知道咱们两府可是世代的老亲。”   “胡说,我们薛家是四大家族之一,一向四家互为姻亲,怎么又会与你这妇人有亲。”薛蟠不过是仗着自家舅舅,又撒漫使钱,才能跟这些纨绔们混到一处。现在夏太太非得说跟自己有亲,自己要是因她几句话就服软,本就瞧不起自己的公子哥儿们,会不会笑话自己?   贾琏听薛蟠又说起什么四大家族,拳头一下子握得死紧,顾不得再想眼前的太太为何看起来这样眼熟,冲着薛蟠冷笑道:“薛蟠,你说的这四大家族都是谁家,我怎么不知道?”   薛蟠这一世没有人扳正,仍是原着里那个不着四六的傻子,偏他还看傻子一样看贾琏:“你自己就是四大家族贾家的子孙,竟如此忘本,连自己祖宗挣下的基业都忘了不成?”   贾琏气的上前便给了他一拳:“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祖宗挣下了什么基业,你薛家要作死不必拉着我荣国府。”   薛蟠岂是肯吃亏的?脸上着了贾琏一拳,自然要还击,那些纨绔们见两人动了手,也跟着打打太平拳。好在顺天府尹来时带的衙役不少,几下子把人分开,贾琏倒是没什么,薛蟠脸上已经着了三四下。   就这贾琏还向着顺天府尹拱一下手:“学生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治罪。”   顺天府尹都快哭了,你自己倒是承认冲撞官员了,跟你动手的人怎么办?自己总不能只抓你不抓跟你斗殴的人。这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就不能让人消消停停过年年吗?   张翠花不欲多留,上前向着府尹福了一福:“回大人,小妇人要接孩子回家,不知大人是否应允。”现在你还是好好处理这些贵公子们打架的事儿吧,我们就不给你添乱了。   顺天府尹巴不得少一事,点头就想放行。薛蟠还不依不饶的叫嚣着不能放走迎春与夏金桂,贾琏在旁质问:“你是想当着府尹大人强抢民女吗?”   冯紫英到底比薛蟠见识多些,看出贾琏今日就是冲着自己几个人来的,便是留下迎春等人也无意义,给薛蟠使眼色使得眼睛快抽筋了,那个大傻子才不再留难迎春两个,转与贾琏撕掳。   张翠花与夏太太带人回府后,好生安慰了一下两个孩子,让她们去迎春的房里梳洗休息,才一处说起今日之事。   “我们家是开朝后十几年头上,才得了皇商之位,比不得薛家是跟着老皇爷出身的,人家看不上我们也是正常。”夏太太还在对薛蟠刚才的蛮横耿耿于怀,自嘲的向张翠花简单解释了一下两家的渊源。   张翠花心里算的却是,如今迎春已经九岁,过完年便是十岁。黛玉比迎春小三岁,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六岁,正是原着里进京的年纪。既然薛家人已经出现在京城,那黛玉一定也进京了。   就是不知道这一世,王夫人那个面慈心苦的人已经不再是荣国府的当家太太,黛玉在荣国府是不是还会被人当成一纸一草都是贾家出的穷亲戚。   更让她好奇的是,原着里黛玉进贾府的时候,王熙凤已经嫁给贾琏了。可是刚才见贾琏与薛蟠互动,可不是亲戚间相处的样子——王熙凤可不光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薛姨妈也是她姑姑。若王熙凤已经嫁给了贾琏,薛蟠便是他的表舅子,哪怕平日不亲近,也不至于当面老拳相向。   看来自己这几年错过了不少好戏呀,张翠花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夏太太只当她也与自己一样,对刚才的事儿心有不满,苦笑一下:“说起来咱们在东城还算是有些底气,可是在西城的人家眼里,还是什么也不是。所以日后只少让孩子们出门便是。”   知道她是误会了,张翠花也没有纠正。今日之事说起来都是夏金桂惹起的,让她自己的娘扳一扳她的性子也好。   可是欺负了自己的女儿,想让张翠花就因为身份悬殊轻轻放过,那也是不可能的。当晚她再次让李年亲自驾车到了西城。   在李年的想法里,便是自家太太看到姑娘受了委屈,却不能替姑娘张目,心里一定委屈得不知道该跟什么人说,老爷的墓地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才要到老爷生前的地方来诉一诉苦。他听话的把车子停到墙影子里,坐到车沿子上等主子回来。   张翠花先是到了荣国府,此时贾元春已经不住在梨香院了——原着里对贾元春何时进的宫没有交待,她在张翠花眼里又是可有可无的人,自她与贾石头搬去了王子腾家,张翠花便没再留意。   看看黛玉的情况也是张翠花今日的目的之一。谁知在荣庆堂里竟没有发现黛玉的踪迹,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这一世黛玉并没有上京?   若是这样也好。   走在树荫里的张翠花正想着,却听到有小丫头走动的声音,还小声的说着话:“老爷可真疼林姑娘,大姑娘在的时候也没见这么疼她,那还是亲侄女呢。”   “小声些。”有人打断了小丫头的话:“你不想要差事了是不是。什么大姑娘二姑娘的,要不是二太太害死了张姨娘,她生的那个才是咱们府里的大姑娘呢。”   猛的听到别人提起自己,张翠花觉得有些好笑,干脆远远的坠着,要看这些人往哪儿去。   行未多远,已经到了荣禧堂后头的一个院子,院子不甚大,小小巧巧十几间屋子,现在还没熄灯,各屋里都有灯光映出来,还能听到小丫头们叽叽哝哝的说话声,听上去让人觉得很是安乐。   “荷花,你怎么来了?”一个大些的丫头迎上张翠花跟着的两个人。   荷花对来人也堆了笑:“紫鹃姐姐,老爷怕院子里服侍的人不尽心,让我来看看可有不听话的奴才。还有这些东西,是林姑老爷刚寄来的,正好一并给姑娘带来。老爷说了,让姑娘不必这样外道,想用什么只管说与他,何必让林姑老爷大老远的送来。”说着便随紫鹃进了屋。   原来黛玉是住在这个单独的院子里,看上去服侍的人还不少。张翠花想想也就明白了,现在这府里不光没有了迎春,还没有了探春。加上贾母身上已经没有了诰命,宁国府也不会愿意让她养活惜春。   等于府里现在只有林黛玉一位姑娘,听上去贾赦似乎对这个外甥女很上心,自是要好生收拾了院子,派人服侍着。   虽然不知道为贾赦这一世为何对黛玉如此上心,全不似原着里没有这个外甥女一样,不过知道黛玉过得不坏,张翠花便放了心,又来到了外书房。这里的灯光也没熄,张翠花并没进院,只把灵魂力外放了察看书房里的动静。   贾赦、贾琏还有那位张二少爷(张翠花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已经成亲,觉得称呼只是一个代号,自己怎么顺嘴便怎么叫了)都在,贾琏正在说着白日之事。   “那个薛大傻子跟冯紫英都关进顺天府了,不过冯家两个时辰便把人接出来了。王子腾在京营没回来,派了管家去接薛大傻子,王爷那里让人给拦住了。”   王爷?张翠花觉得自己这几年就不应该忘了荣国府这块瓜田:贾政被赶回金陵,本想着荣国府阴差阳错的可能躲过站错位的命运,不想人家贾赦又勾搭上了一位王爷。   谁说贾赦与贾政不是一个娘生的,这一心想得从龙之功的心思都一模一样呀。张翠花心里暗讽,没耽误了听屋里人说话。   张二少爷道:“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儿,等五爷成了大事,王家又算得了什么。到时二房那个毒妇就是罪臣之妹,以贾政那个伪君子的脾气,定是不会再容她的。”   贾赦对此好象有些不确定:“老太太跟王子腾两个三不知便将贾元春弄进宫去了,谁知道这府里或是宫里还有没有他们的眼线。”   选秀还没开始,王子腾竟然就把贾元春给弄进宫了?张翠花真没想到贾母到现在还有可用之人,看来自己对贾母还是有些门缝里看人了。   张二少爷已经在冷笑:“你以为真是你们家老太太的本事?还不是王子腾弄的手段。只是这宫好进,想出头或是想平安出宫,可就不是他们说的算的了。”   “五爷真的能成事吗?”贾琏对贾元春进不进宫不大在意,对关乎自家日后安危的事更上心。   张二少爷很肯定的点头:“准备了这么些年,又有三皇子跟四皇子那一对傻子在前头蹦跶,把皇帝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若是还不能成事的话,只能说他没有做皇帝的命。”话音云淡风轻,完全不似一个辅佐别人的谋士。   “就算是五爷不能成事,咱们也可以趁乱让王家在京里消失,还有那几家也一并都烧了,乱兵里谁能想到是咱们动手。”贾琏的声音听上去分外阴冷,完全与他那俊俏的容颜不符。   张二少爷叹息了一声:“这些事自有我去做,毕竟他们当年害的是张家。你不许动手,将来便是五爷事败,只牵扯我一个人也就够了。若我出了什么事,你不许奔走更不许让人知道你早已与我相认。”   说到这里张二少爷叹息的更重些:“若不是你还知道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觉得我会来与你相认吗?”见贾琏面露不解,他讥讽的一笑:“你父亲虽然不算好人,可为保全你也是下了大力气的。你当时能从正院搬回来,还算看的明白。我张家没有不分是非的外孙,也不要认贼做母的外甥。”   贾琏张张口想替自己辩解一下,贾赦已经开口岔开话题:“五爷其实胸无大志,便是上了位,守成都够呛。若是岳父知道你要辅佐这么一个人,怕是……”   张二少爷听到贾赦说话已经皱眉,等他说完更是一点儿好声气都没有:“当年父亲倒是尽心辅佐了皇帝,可是他给了张家什么?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反正这江山都是他龙家的,守不守得住与我何干。”   张翠花听到这里才知道,为什么前几世没出现过的张二少爷,这一世竟然出现了,只是一出现就带着贾赦父子参与进夺嫡,也是够胆大的。   这样的夺嫡阴谋,与张翠花隔得太远,她没有什么兴趣,知道贾琏今日出现只是人家夺嫡的一步棋,并不是发现了自己娘两个的行踪也就够了,觉得自己回府睡觉还划算些。还没等迈步,便听贾琏道:“今日我倒是见了一个人,极象去了的张姨娘。”   听到贾琏猛然提起张姨娘,屋里屋外的人都是有些吃惊。张二少爷算是头一个从震惊里醒过神来的:“你别是眼花了吧,不是说她与孩子都一把火烧死了吗。”   贾琏摇头:“虽然那时我不大懂的,也听说她女儿尸骨无存。现在想想便是那火难灭些,才烧了多长时间,怎么也不会把骨头都烧化了。”还有那一年父亲腿伤神奇的好转,以及自己与舅舅在池塘边见到的那个人,无一不让人怀疑张姨娘不是常人。   贾赦却似很想得开:“人有想象,天下长的一样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你还见到一个查一个?一个姨娘罢了,别说只是长的想象,便真是没死,又算得了什么。”   贾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他能说在他心里,张姨娘就是大房的福星,不是她的出现,贾赦的腿好不了,爵位早就让贾政抢了去,自己能不能活到今日也不一定?还是跟贾赦说,要不是张姨娘说出贾母不是贾赦的生母,皇帝也不会直接夺了贾母的诰命并把贾政一房赶回金陵,让大房可以顺利接手荣国府?   如果这样的福星仍存活于世间,那就应该继续生活在荣国府,让大房的日子过得更顺风顺水。   至少比邢夫人当荣国府的家来得好吧?贾琏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不过马上就被他自己给否了,张姨娘哪怕是有纳妾文书的妾,可永远也不可能做荣国府的主母,她,只是母亲当年的陪嫁丫头。   一个比别人更重情义的陪嫁丫头。   张翠花不知贾琏心里竟转了这么多念头,心里只想着夺嫡之争的第二次宫变就要发生了,说不定还是在宫宴那日,也就是腊月三十那一天。   不管谁胜负,老百姓总是最倒霉的人,自己府里又得储存些粮食蔬菜,还得想法子提醒一下刘家与夏家。   路过黛玉住的那个院子,张翠花想着来都来了,还是亲眼看看黛玉是不是真如丫头说的那样得贾赦的疼爱吧。封了所有人的五感,张翠花闪身进了黛玉的内室。   黛玉看起来脸色还是有些病容,这让做过她一世娘亲的张翠花有些心疼——做贾敏那一世,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黛玉的身子调理好。那世的黛玉如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面色红润的带着弟弟做小先生了。不想这一世她的身子还是如此孱弱,甚至还不如当年自己没给她调理之前。   正好一个丫头手里捧着茶盘,似是给黛玉送水的光景,张翠花拿出一瓶修复液来,倒进水杯里,向着无知无感的黛玉笑了一下:“喝了这杯水,别人便是再想尖刺,也不能拿你的身子做文章了。”   出了屋子,张翠花找个地方隐了身形,便把院中人的五感解开,听到那个捧茶盘的丫头说:“这天可真冷的邪乎,奴婢刚才特意倒的滚水,这么两步路就变成温的了。”   黛玉细糯的声音传来:“温不温的什么打紧,正好喝了好睡。”说着接过杯子把水喝的一点不剩。   张翠花这才快步出了荣国府,找到李年后让他赶紧回府——那个张二少爷都说王子腾那里有他对付,也就不用自己再费什么事。   听到张翠花的声音里没有太多的哀伤之意,李年这里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眼看就要过年了,一个府里主子不痛快,府里的其他人谁也过不好年。   现在主子不伤心便好,看来初一那日的红包就少不了。 第113章   李年注定是要失望的。一开始他还觉得主子在明知道年货已经采买好的情况下,又让他带人出门尽可能的采买菜蔬有些奇怪, 等到这些东西让一府的人, 在京中最乱的时候避免出门,才发现自己的主子多有先见之明。   京中的混乱是四皇子在宫宴时发动起来的, 京营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兵士, 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义军”, 在自己的主子已经当场伏诛的情况下,还是把大半个京城搅的如同乱世。   奇怪的是, 这一世五皇子没有被人拿来跟四皇子相提并论, 宫乱也好、乱兵也罢, 没有一条能跟五皇子挂上钩。在四皇子举着钢刀向自己的皇帝老爹砍去的时候, 五皇子反应速度惊人的替皇帝挨了一刀,得了纯孝的名声,把平日里不争不抢的三皇子都给比下去了:   三皇子最初表现的是不争不抢, 可他先太子与大皇子坏事之后, 身为最年长皇子的他, 还是不可避免的进入了朝臣们的视线。   人伪装一时很容易, 可是一直伪装、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伪装,一般人真做不到。原着里的三皇子能笑到最后, 跟他一直是个透明人不无关系。   这一世, 五皇子的退后,让三皇子不得不站到前台与四皇子掰手腕,经营出来不争不抢的形象,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崩塌了。   因此, 纯孝的名声落到了五皇子身上,看吧,五皇子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国有诤臣不败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朝臣们在五皇子替皇帝挡刀之后,自动把平日五皇子时不时与皇帝唱个反调,或是发朝臣们在朝会上互怼,洗白成了犯颜直谏。   这还不是诤臣,什么是诤臣?这还不是诤子,什么是诤子?   人家五皇子平日里是咋呼了些,想想人家咋呼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利国利民的?人家就是性子急了些,说话不婉转了些。可关键时候人家也冲得上去呀!要不是他替圣人挡了四皇子那一刀,圣人现在就不是躺在大明宫而是梓宫了。   真是那样的话,几个皇子们还会有一场龙争虎斗,那可就不是百姓们吃不吃得上饭的问题,而是朝臣有可能站错队,进而祸延九族的问题!   嘴里说着为生民请命的朝臣们,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跟家人的性命,能让他们逃过一劫的五皇子,被皇帝定为自己禅位的对象,竟然没有一个朝臣反对。   于是让张翠花觉得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前几世都被早早排除出局的五皇子,这一世得偿所愿做了新皇,实力演示了一把什么叫皇帝轮流做。   真正让人觉得遍体生寒的,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京里的动乱刚息,李年便出门四下打探消息。他的人头越来越熟,打听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更知道张翠花最在意的是什么消息,汇报的时候重点都放在了西城的变动上。   宫宴那一日,宫时还没传出四皇子做乱的消息,西城已经有几户大臣之家同时起火,那火势一看就不是不小心倒了火烛能烧的起来的——一家子人没逃出几个,得是多迟钝的人家才会发生的事。   回报这些消息的时候,李年也小心观察了一下张翠花的反应,想看看那些被烧人家里,有没有太太关心的人家。让他失望的是,不管他说的是谁家,太太听后都是淡淡的一句知道了,看不出对哪一家更关心些。   这让李年打听的更卖力了,每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眼看着就瘦了一圈。   也是因为接下来的消息太过琐碎了:无外乎是哪家被抄,哪家被围,哪家的奴才已经在人市上发卖,从哪家里抄出了什么东西。   他回报的详细,张翠花听的也和最初一样认真,可是还是看不出她重点关心的是哪一家。这让李年很有挫败感,觉得自己这个管家做的太不称职了,接下来打探消息更加卖力。   只是已经打探了那么多坏消息,到了最后就剩下好消息了,无处乎是哪位老爷才能出众,被封了什么官职,被提升了几级等等。   在升官的人中,张翠花不出意外的听到了张二少爷的名字,人家已经直任吏部侍郎了,听说新任皇帝还要替张老帝师家里平反,却被张二少爷劝止了:张二少爷的理由是现在朝里还不平静,还是等着皇帝坐稳了位子再说。   听到了没,人家不是不想让自己的家族平反,而是完全替皇帝着想,不想让皇帝登基之初就为了自己的私事烦扰。要是张翠花自己有这么一位一心替自己着想的下属,也会无条件信任吧。   可惜那一晚张二少爷跟贾赦、贾琏的谈话,张翠花都听到了,只能在心里同情新皇一秒,便问起别事来。   “我记得前两日你说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家被火烧后,又被锦衣卫围住了,现在王子腾的罪名可定下来了,他们家的人又是怎么个结果?”   难道太太出身王家?李年有些不确定的想:前几次到西城,太太让自己停下的地方,离王家可远着呢。太太往来的时间不长,走是走不到王家的。可是太太为什么这么关心王家呢?   他不得不把情况说的详细些:“王家被烧的最狠,几处一起着火,房子眼看着就倒了。奇怪的是除了王子腾太太,别的人都没有什么事儿。”   “后来锦衣卫围了王家之后,才发现那府里可不光是王家人住着,还有王子腾一个寡妇妹子带着儿妇,另外一个妹子的儿子,都住在里头。”   “上命锦衣卫只拿王家的人,出嫁的妹子不算王家人,锦衣卫让他们立即离府,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李年说完,等着张翠花示下。   “把这事儿报给夏太太一声。”张翠花吩咐了一句:“王子腾那个寡妇妹子,就是皇商薛家的当家太太,跟夏太太也算是老亲。王子腾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薛家皇商之位怕是保不住,说不定会求到夏太太头上,让她早些准备的好。”   原来太太对王家的事儿这么感兴趣,是替夏太太打听的呀,李年应了一声,自去夏家报信不提。   没一会儿夏太太便带着夏金桂过来了,开门见山的问:“难道你对薛家的生意有兴趣,听说他们家要倒,想要插上一手,要不怎么打听起他们家的事儿来?”   张翠花摇头:“倒不是我对他们家的生意有兴趣,只是想起你说与他们家曾是老亲,听说了便提醒你一下。再说孩子们一年大过一年,什么也比不得田亩这样的东西,虽然不以让人暴富,却是细水长流的。若是薛家在京边有地,咱们一起收下如何?”   这几年来,张翠花一直与夏太太倾心相交,两人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所以张翠花的提醒,夏太太还是放在心上的:“说是老亲,也不过是面上好听的说法。不过你说的确实有理,只是现在盯着薛家东西的人不少,咱们只怕吃不到。”   一个百年皇商之家,哪怕上任家主早逝,此任家主是个败家子,可是底蕴不是那么容易就败光的,剩下的财产还不少。   又因为剩下的财产多,现任家主是个傻的,盯上的人更多,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别人家是不是死循环,张翠花不在意:“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薛家最重要的还是铺子,说不定那些田地在别人看来又花银子出息又少,还看不上眼,能便宜了咱们呢。”   “好,我这就回去让人打听,若能买下些,也能给两个孩子添份嫁妆。”夏太太是个爽快人,马上便把事情交待下去。   因为前几日夏金桂与薛蟠的意外冲突,张翠花觉得剧情的修复能力还是挺强的。哪怕薛家已倒,万一再修复出个薛文龙悔娶河东狮来,夏太太哭都找不到地哭去。   所以张翠花不得不提醒一句:“现在薛家没了靠山,他们在京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万一寻上你……”   “太太,”夏太太的丫头就在这个时候急急进来回道:“薛家太太来拜。”   张翠花想抽自己两下子,这是什么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还挺灵。   她那懊恼的神情,把夏太太给逗笑了:“放心,若是别人来了我可能应付不来,这位薛太太,我还是能周旋的。”说完带着丫头匆匆回自家府上去了。   哪怕夏太太说到了张翠花的心坎上,明白薛姨妈拎不清尽人皆知,跟夏太太这个能守住桂花夏家的人不是一个段位,张翠花还是有些不放心。对着丫头只声乏了,打发人出去自己在榻上歪好,将灵魂力外放到夏家花厅,要凑近些看戏。   一开始是必要的寒喧,接着是说说两家的现状,再接着便是夏太太对王家出事表示同情,关心一下薛家现在住在何处,人丁可有什么损失。   说到这里已经算是入了正题,双方,不对是三方都打起了精神,薛姨妈眼里早已经有了泪:“也不知我们家怎么犯了小人,先是我姐夫突然受小人陷害,不得不搬回金陵。这次我哥哥又被人构陷,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才厚颜求到你面前。”   脑子是个好东西,咱们出门的时候带上好不好?   看戏的张翠花听了薛姨妈的话,心里都替夏太太尴尬——薛姨妈说的话实在让人不好接。不管是贾政还是王子腾出事,都因自己的贪念从龙之功,下命令处置的也是皇帝。你一个小小前皇商家眷,就敢这么大刺刺说什么被有构陷,是太看得起贾政与王子腾,还是太看不起皇帝?   谁借你的胆子?!   夏太太也只能沉默的喝茶。薛姨妈见她久不搭话,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开口道:“我今日来,也是才听说我家那个孽障前两天冲撞了你,来向你赔个礼。本该早些来的,可是家中有事晚了些,还请你别见怪。”   张翠花听她突然提起薛蟠来,心里比夏太太还急些。人家夏太太倒是笑的温婉:“小孩子哪个不是驴脾气,真跟他计较,咱们的岁数都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答让看戏的张翠花笑出了声:夏太太能守住桂花夏家的名头不是偶然,看人家这皮里阳秋,就是不知道薛姨妈听懂了没有。   薛姨妈显然没听懂夏太太是暗寓薛蟠又蠢又倔,还当她真是大度不与自己儿子计较,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心里更觉有底,面上也带出笑意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胸的。若是别人我也不敢提,因着咱们好,我今天就厚着脸求你一回。”   幸亏咱们好,你才进了京连个信都不给,连个年节往来都忘记了。现在自己的哥哥出事了,就想起自己这个和你好的人了是吧?夏太太腹诽归腹诽,场面话说的十分到位:“你也说了咱们好,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若是能办的,我自是竭尽全力。”办不到的话,那就不好意思了。   薛姨妈再次被夏太太的糖衣炮弹击中,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我哥哥让人构陷,我这做妹子的哪儿能袖手旁观。我嫂子又在那场大火里没了,也只有我能替哥哥奔走一二了。”   看戏的张翠花都不敢直视薛姨妈那张脸了,你有心替王子腾奔就替他奔走,这一脸的骄傲算怎么回事?她早知道薛姨妈拎不清,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拎不清!   夏太太可能也没想到薛姨妈说着说着就自我感动上了,只好应付的点了点头。谁知这一点头可是坏了,薛姨妈竟觉得夏太太是赞成自己的行为,把自己这些天来是怎么奔走的,都找过哪家太太,跟人家说了什么,一一向夏太太汇报一遍。   就在张翠花听的要睡着的时候,薛姨妈终于想起正题来了,向夏太太道:“虽然太太们都有心帮忙,可是我也不能让人白帮不是,总得感谢一二,再说请人办事哪能让人搭上使费银子。可是锦衣卫那些人让我离开我哥哥府里的时候,好些东西都没带出来,所以……”   也听的昏昏欲睡的夏太太,一下子精神了起来,重重的点头:“的确不能让人白帮忙。”   薛姨妈就又得到了鼓励,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的话,也说的顺畅起来了:“所以我手里的银子有些不凑手,想看看你这里是不是方便。”   夏太太顿了一下,才一脸为难的道:“论理咱们是老亲,一向走动的好,你有了难处,便是不说我也该头一个帮忙的。可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从先夫去后,族长之位马上就被夺走了,族里的出息一点儿也见不着。”   “现在我们娘两个空顶着个皇商的名号,还得打点内务府的人。我一个女人哪里撑得过来,不过是不想看着先夫辛苦创下的产业没了,才摆出与原来差不多的架子。真说起来,一年下来只有赔的哪儿有赚的。”所以我无能为力。   薛姨妈听到夏太太重重说出一向走动的好几个字,难得的红了脸,有些嗫嚅的道:“我也知道你这里不容易,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求谁了——那些太太们平日里说的好,可是一提银子,个个都推的干净。”   当着和尚骂秃子,薛姨妈你是反讽学院毕业的吧?   看,夏太太不说话了吧?张翠花很坏心的想着,等会儿薛姨妈走后,夏太太会用多长时间来向自己吐槽。   薛姨妈心里也不是不骂夏太太的,刚才还对自己说什么老亲走动的好,一说到银子也变脸了不是?好在自己有备而来,她拿出了几张契纸来,推到夏太太面前:“我也不会白使了你的银子,这是我在京边的几个庄子,暂时把契纸放在你这里。等我有银子了便拿回去,期间的出息算是你的辛苦钱。”   这样主子吩咐奴才的语气很让人气结,亏得夏太太还能笑的出来:“论理说替你管两天庄子,说不上辛苦不辛苦。不过你现在等着银子用,还是把这些庄子拿回去,看看可有人通融没有,也好接着替你哥哥奔走。这庄子出息得慢,等收上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张翠花再次闷笑起来,看着薛姨妈的脸色从自大到不信到气恼到茫然:“我这些庄子加起来足足有两千二百亩,又都是上等好田,一年的出息少说也有两万二三的银子。”你竟然不要?   夏太太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正因为出息这么好,我才不能占你的便宜,何况我这里银子实在不凑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买地。”   薛姨妈的脸一下子紫胀起来:“我并不是卖地。”   夏太太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不再说什么。   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张翠花这里开始回忆自己上一世是怎么与薛姨妈相处下来的,好象到后来自己几乎不与她说话了——有的人是真的自说自话,别人说的她能听进去的少,她能听进去的都是自己想听的。   良久之后,薛姨妈开口了:“我实在等银子用,你若是能买的话,可以买多少?”声音里再没有高高在上的自大。   夏太太估计心里快笑疯了,面上却绷得住:“真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现在丫头还小,不急着买嫁妆田。银子又得用到差事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薛姨妈听到嫁妆田几个字,眼睛突兀的亮了一下,随后咬了咬牙:“我可以用中等田的价格卖给你。”   京边的上等田卖到二十七八两一亩,连片的田地价格还要高上二三两,可是中等的田地只卖到十七八两,要是薛姨妈所说是真,两千两百亩地的价格,差的可是二万多两的银子。   这是为了自己的哥哥,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拿出来卖,还是贱卖的节奏呀。人家王家的女儿是怎么教育的,上一世没搞明白的张翠花,这一世仍是对此感佩不已。   夏太太面上还是很为难,她向薛姨妈道:“我手里是真没有这么多银子。不过我邻居倒是说过想要买地,不如我让人去问问她可买了没有,能买下多少?”   到此时薛姨妈已经完全被夏太太牵着鼻子走了,自是她说什么是什么。没一会儿,夏太太派来的管家娘子已经来问张翠花,张翠花仗着薛姨妈从未见过自己,便跟着管家娘子直接到了夏家。   场面不是不尴尬的。   大家相互见过之后,夏太太介绍张翠花时,说是跟自己一产是霁月坊的老板,也是前次薛蟠冲撞的人之一,薛姨妈难得有些扭捏。   她本以为夏太太说出邻居要买地,是在敷衍自己,没想到竟是与她合开霁月坊的老板。那日薛蟠被关进顺天府原由,薛姨妈自是打听过的,知道这位孙太太的女儿,那天也是在场的。   这位孙太太也有一个女儿。薛姨妈眼下又亮了一下,对张翠花笑的很是真诚,不过在商言商,等着用银子的薛姨妈,还是想要把价钱提一提。不想张翠花并不与她说话,只找夏太太:“要不是夏收家的说这地便宜,我买谁的不是买,何必非得跟犯官亲眷扯上关系。”   犯官家眷四个字,生生让薛姨妈认清了现实,不得不按着刚才说的中等田的价格,卖出了那二千多亩地。张翠花亲自回府取了银票,交了一半后让李年去官府换来红契,才把另一半交给了薛姨妈。   看得出来薛姨妈也是肉疼的,还特意想套张翠花的话,要知道她背后是不是有人撑腰。就她的段位,张翠花能让她套出话去?   倒是薛姨妈满足了张翠花的八卦之心。   宫乱之时,王子腾府与别的几家大臣府上一样,莫明的就起了火,还是在正院里烧起来的。王子腾自己没有子嗣,烧死的是他的夫人还有王熙凤。张翠花是知道王子腾夫人烧死了,还真不知道王熙凤也死在火灾之中,很是感慨了一番。   薛姨妈不知道张翠花为何对王熙凤之死这么感叹,只以为她自己也只有一个女儿,难免心软,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只是头次见面,又是求着人家买地,不好出口,只接着说自家的悲惨糟遇:   一家子跟贾宝玉幸免于火灾,却没能逃过锦衣卫的驱逐,而且锦衣卫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别的东西一样也不许带走。这些地契还是薛姨妈跟宝钗两个藏在内衣之中才带出来的。   薛家还好说,在京里其实有自己的宅子,进京之后因直接入住王家,一直没有修缮,这时也讲究不得了,只能住进去。   贾宝玉就惨了。他是贾家的子孙,哪怕被贾元春带到王家也改不了这个事实。虽然王家出事之后荣国府跟不是姻亲一样不闻不问,让薛姨妈心时颇有微词,可是她知道自己在京里现在能指望上的,还就是荣国府,因些打着送贾宝玉的名头,想去拜见一下荣国府的当家人。   谁知连门也没能进去,便被拒绝了。门子给出的理由是,家里主子说了,二房的姑娘与公子是一起走的,回来的竟只有一个显然不合情理,所以这个孩子不是二房的公子,带他去的薛姨妈也是冒认官亲。   说到这里薛姨妈很是愤怒,荣国府的人能不知道贾元春已经被送进宫去了?现在说让她跟贾宝玉一起才让进荣国府,可让她去哪儿找出个贾元春来!   薛姨妈就此对荣国府的人不讲情义、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容不下进行了血泪的控诉,也交待了贾宝玉的去向:那块石头现在还养在薛家,等着什么时候荣国府想通了,好就近把他接走。   “听说荣国府的二房不得进京,为什么不把他送回金陵去?”张翠花故做好奇的问:“七岁的孩子,也该开蒙了,听说他哥哥当年就是个会读书的。对了,二房的长子也该娶亲了,娶的是哪家的千金?”   这话让薛姨妈一下子红了眼圈:“难得京里还有人记挂着我姐姐一家。不瞒孙太太,我姐姐一家自回了金陵之后,日子着实难过。”   见张翠花一脸不解,薛姨妈接着道:“自那年回金陵之后,本想着有族人扶持,谁知荣国府竟不许我姐姐一家住进老宅,只好住到我姐姐的一座陪嫁宅子里。”   “谁知没几天,便有人拿着宅子的地契把我姐姐告到知府大人那里,说她强占民宅。天地良心,那座宅子明明写在我姐姐的嫁妆单子上的。”   做为指使人告状的幕后黑手,张翠花对王夫人的糟遇表示了同情:“那怎么不拿出嫁妆单子来分辨呢?”就是不告诉你,那东西当初就被我烧了。   薛姨妈张了张嘴说不出分辨的话来了,因为金陵知府也是这样问过王夫人,可是王夫人自己手里拿不出嫁妆单子来,王家留着的那份嫁妆单子也不知所踪。   张翠花听的无比满意,知道你讨厌的人过的不好,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住的问题被薛姨妈吱吱唔唔揭过了,转说起王夫人一家在金陵的悲惨史:因为强占民宅之事,贾政一房刚回金陵名声便臭了,与他们往来的人很少。没人往来也就算了,生计都快成了问题——王夫人私房全无,一家子都指望着贾政分得的那两成家产生活。   他们一家子都不是会经营的人,却都是自小噎金咽玉长大的,只好不时的变卖些田产等物贴补日常开支。这让贾政等人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贾珠身上,指望着了能读书有成,那么二房便可以翻身。   就这么三卖两卖,没两年便捉襟见肘了,连贾珠的补品都断供了。贾珠自来读书就刻苦,原本有各种补品培着,身子还可勉强维持。等没的补品可吃,身子就亏上来了。大概在一年多之前,可怜的孩子读书到半夜,口吐鲜血再起不得床,连媳妇都没娶就去了。   薛姨妈还在金陵的时候,能不时的补贴一下自己的姐姐。可是薛蟠那个祸头子,哪能让他们安稳生活在金陵与王夫人守望相助?还是依着剧情发生了强抢英莲之事,薛姨妈不得不带着儿女到京中避祸。   不用问,薛姨妈一离开金陵,贾政一家子生活的更加艰难,所以贾母一说想接贾元春与贾宝玉进京,贾政立刻同意了——骨子里是官迷的贾政,恨不得自己的女儿一下子便可以得了皇帝的青眼,好让皇帝取消他不得进京的禁令,最好官复原职再连升三级。   因此不管薛姨妈怎么给王夫人送信,王夫人都不同意薛姨妈将贾石头送回金陵去——贾石头是荣国府的嫡出孩子,怎么能不在荣国府长大?现在荣国府因为王子腾刚出事,还有元春不明不白进宫之事,不敢认贾宝玉,等着贾元春得了大造化,封妃封嫔,就该荣国府八抬大轿来抬贾宝玉了。   就算贾元春可能还得在宫里熬一段时间,可是只要薛姨妈不停的送贾石头上门,万一哪天被贾母听说了,不信老太太不接自己的亲孙子进府。   听到这里张翠花已经不想听下去了——知道你的仇人过的不好,初听的时候固然解气,听的多了并不能让人产生新的愉悦。   出于礼貌,张翠花还是称赞薛姨妈重情重义,对王夫人却一字不肯点评。薛姨妈倒觉得这位孙太太为人秀是和软,自己所想之事说不定能成,自然想要拉着她多说几句话。不想人家竟说家里还有事儿,辞了夏太太扬长而去。   回自己府里等了好有一个时辰,夏太太才姗姗来迟。张翠花好笑的问道:“送走了?”   夏太太叹一口气:“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谁知道这小鬼也不好送。”   “看银子面上,总是要敷衍两次的。”张翠花觉得自己不用再与薛姨妈见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建议一声。   夏太太看在到手的一半地契面上,还真的敷衍了薛姨妈几次。谁知薛姨妈不愧是个拎不清,三五次后竟然露出想替薛蟠求娶夏金桂的意思来。夏太太一听这还了得?只好吩咐门子,薛姨妈再来的话,只说自己不在家便完了。   人家夏太太这段时间还真是挺忙的——这个年因为宫乱,大家都没过好。而说好的选秀,更是不了了之。这让那些在霁月坊定下大批绣品的人家,觉得自家亏了,想着让霁月坊收回绣品。   可是绣品是按着这些人家说好的尺寸、花样定制出来的,收回霁月坊的话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买主。于是那些人家便提出,可以不用原价收回,现在自己府里日子不如以前的,只要给个七八成的银子就行。   虽然麻烦了点,算下来还是有利可图的事儿,自是要由夏太太这位老牌皇商出面,用那张铁口,与想退货的人家一一详谈。生意人的嘴的功力如何,只看最后好些绣品都是用五成的银子收了回来便知道了。   收回来的便宜,也不能都压在霁月坊,在张翠花的建议之下,夏太太没有立即将绣品摆上霁月坊的柜台,而是送到内务府,打点一番之后,请了专管绣品供奉之人看,这批绣品可不可以供奉宫中。   霁月坊绣娘们的手艺是没的挑的,那些原来定货的人家也是奔着进宫去的,不管是花样还是用料,都是讲究了又讲究。有了银子开道,最后内务府将这些绣品都收了,价钱自是比不得卖给西城人家的,只给了原价的九成。   反正当初定价的时候因时间要的急,已经加过价了,九成也比平日卖出的价高,霁月坊大大的赚了一笔。三位老板相聚之时,自是要相互恭喜一番。   夏太太还有事与刘太太跟张翠花商量,就是薛家原本也做着宫里绢花的营生,现在薛家倒了,宫里娘娘们的宫花却是不能少的,内务府有意想让霁月坊接手。   内务府能想到霁月坊,还是年前庄子里女人们做的绢花蓝,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内务府的眼,以为摆在霁月坊,便是霁月坊做出来的。刚巧夏太太拿了绣品到内务府,他们便提了这个要求。   张翠花觉得把绢花卖给内务府,虽然只有市价的九成,不如摆在霁月坊赚的多,却稳定而长久,还能再提升一下霁月坊的知名度,自然要投赞成票。刘太太更觉得能做宫里的供奉,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差自己跟到庄子里做绢花了。   庄子里的女人们听说自己做的绢花,要给宫里的娘娘们用,很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觉:自己不是没用,不是只会吃白饭,那个把自己赶出家门的男人,他做的东西,能送进宫去吗?能让皇帝用吗?   她们做的东西能!   带着这份自豪,不管张翠花与迎春、夏金桂设计出什么新花样,画出什么新图案,用不了两天,女人们都能琢磨出来。   如此霁月坊送到内务府的花样子越来越多,图案越来越新颖,内务府得到宫里娘娘们的夸奖越来越多,对霁月坊送货人的态度自然越来越好。霁月坊在京里的名头,一时无两,连带着明月绣铺跟巧葛坊的生意,都好了几分。 第114章   内务府主管着宫内的吃喝拉撒, 也不是只看银子的。为了让霁月坊安心的供奉宫中, 观察了两个月, 确定霁月坊产量、质量都很稳定, 可以长期供应宫中, 便给了霁月坊皇商的名号。   张翠花对做不做皇商不感兴趣,夏太太家已经有了一个皇商名号,这头衔便落到了刘太太头上。一下子刘太太在家里说话的声音都高了起来,刘老爷则马上远离了自己亲爱的小妾, 希望刘太太对他不计前嫌。   “你们没看到他那副嘴脸,我连多看一眼都吃不下饭。”刘太太喜孜孜的向张翠花与夏太太报怨着:“我算是看明白了,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这个皇商的名号, 我才不借给他用, 就让他干看着摸不着。”   夏太太与张翠花都笑得喘不上气来:“你还有两个儿子, 别到时他让儿子们向你讨要。”   刘太太摇头:“那就让他们等着,看我会不会心软吧。”   张翠花相信,刘太太经过刘老爷接二连三往家里抬小妾,是不会心软的,就看刘老爷自己能不能看清了。   得了皇商名号的另一重好处也渐渐显现出来,那就是霁月坊的生意越来越好, 西城那些退了绣品的人家也再次登门, 想着把自家退回的绣品再收入囊中。   听说那些绣品已经供奉进宫,退货的人无不捶胸顿足,却不再过于逼迫霁月坊——你官儿再大, 爵位再显,能大得过皇家、显得过皇家吗?想跟皇家抢东西,活的不耐烦了吧。还是老老实实排队,等着比原来价格高出一倍的绣品吧。   也不是只赚银子没有烦恼的:那些把自己女人赶出家门的男人们,发现那些女人现在竟在替霁月坊做事,很有些人找上霁月坊,想要接回自家的女人。   对于这些女人的去留,张翠花直接把选择权交到了她们自己手里,也把迎春想出的可以让她们继续替霁月坊做活,但是不能再住在庄子里的办法说了出来。   不过张翠花很明确的告诉她们,再从霁月坊领做绢花的材料,得自己先交定银,手工银子也比住在庄子里的人少上一成。而且领到的材料,验货的时候是要一一核对的,哪怕是做废了的也要交回来。   若是发现有一次对不上,那就不用再到霁月坊领材料了。   做绢花是为了让庄子里的女人们生活的好些,选择回家的女人,是想信将来会有子女会奉养她们,比起留在庄子里的女人们,心里多了一条后路。至于这后路是不是走得通,别人干涉不着。   庄子里为此很是闹腾了一阵,女人们做活的心都散了些。陈嬷嬷及时出手,告诉所有的人,她们若是再不好好做活,供不上宫里的需要,那就不是回不回家的问题,而是整个庄子能不能存在的问题。   浮燥的人心被这盆凉水浇熄了。女人们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了庄子,有了霁月坊,她们才从被夫家赶出变成现在来接,庄子与霁月坊必须存在。   然后,一小部分女人选择了回家,大部分女人却留在了庄子里。   留下来的女人们觉得,这些天在庄子里的生活,才是人过的日子。在庄子里,自己做的活计没有在家的时候多,得到的却不是打骂而是白花花的银子。管着庄子的陈嬷嬷,早已经告诉过她们,哪怕她们将来老了,做不动活了,也可以生活在庄子里,到时候庄子会有人照顾她们。   那谁还非得回家挨打受骂的去服侍别人?真当她们没见过做不动活的老人,被家人悄悄扔出城吗?   没用多久,又有几个最初选择回家的女人,希望重新回到庄子里住。陈嬷嬷自然不会同意,连庄子门都不让她们进,谁知那几个女人都跪在庄院门口,哭着嚎着不肯起来。闹的留下的人,心又浮了起来。   陈嬷嬷无法,只好让人套车回城向张翠花请示,正好听到华绣娘也在说着差不多的事儿 :当初被定国公与镇国公府挖去的三个绣娘,想着重回霁月坊做工。   “当初已经跟她们说的明明白白,她们在定国公、镇国公府也赚了银子,怎么又想着回来了?”张翠花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谁给她们的脸,让她们觉得自己可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华绣娘说起来也是一脸鄙夷:“银子是赚到了没错,可是没有自己想赚的那么多。她们尽心绣出来的东西,那两府都挑出了不少毛病,说是念在她们辛苦的份上,不让她们赔布料、丝线便是好的,只给了每人五十两银子。”   那三个绣娘去两府足足有三四个月,只得了五十两银子,远不如在霁月坊里按件绣时得的多,更别说跟现在霁月坊的绣娘们比了。   张翠花听了一乐:“那两府还算是厚道的。”   民不与官争,就算是人家说她们糟蹋了材料,让她们做了工还得赔料子钱,那三个绣娘还敢去告吗?   “当初不是都与她们签了解约书吗,拿出来给她们看便是。若还在绣坊门前闹腾,便请顺天府做主好了。”对于这种见钱眼开的人,张翠花没有那么多的同理心。   谁不得替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华绣娘听的直点头,陈嬷嬷也知道怎么办了。回庄子上直接告诉那几个女人,要是还在这里闹,那日后别指望着还把自己做出来的绢花送到霁月坊,更别想再从霁月坊拿到一个布丝。   几个女人一下子走的干干净净。   庄院一下子便清静下来。张翠花这里也已经打听出来,那几个女人所以要去庄子里闹,是因为最新的绢花样子都在庄子里,有人花大价钱让那几个女人从庄子里拿出新样子。目的自不用问,是有人惦记上了霁月坊的绢花。   自从霁月坊得了宫里供奉,张翠花便防着这一手呢,要不也不会舍近求远,非得把新样子与材料,每日一次送到庄子里。现在即有人惦记上了这个,不出手打疼他,日后的试探还会源源不断。   这一次到内务府送绢花的,就成了刘太太。她把霁月坊绢花的暗记,悄悄说给了主收绢花的大人,并说明自己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市面上出现了好些仿制霁月坊绢花。   “娘娘们都是尊贵人,哪能与市面上随便什么人戴一样的东西?可是我只是个小生意人,管不了别家的事儿,只能与您提前说一声,市面上卖的那些,都不是霁月坊做的。若是哪一天娘娘们听到风声,要怪罪霁月坊,还请大人替我们美言两句。”随着这句话送出的,是一个相当于霁月坊半个月收益的红封。   内务府的人听话听音的本事不差,虽然没给刘太太什么承诺,却暗地里派人去市面上查了一下,发现刘太太所言非虚,真有不少与霁月坊旧样子相似的绢花,摆上了各个铺子。   没用两天,顺天府便得了内务府的命令,要查出谁敢擅自逾制,戴用宫中之物。那些卖绢花的首当其冲,铺子让人关了,老板让人顺天府抓了。   顺天府尹还没动刑,那些人已经把提供给他们绢花的人给招出来了:正是原来做宫里绢花供奉的薛家!   原来薛家失了宫里的供奉,不敢怨内务府,倒把恨堆到了霁月坊头上。眼见霁月坊花样层出不穷,银子流水似的淌进去,更是又恨又妒。薛姨妈向夏太太求娶夏金桂不成,这恨更重到十二分。这时负责薛家宫花生意的掌柜,便替薛蟠想出了一个歪点子:   既然霁月坊的绢花卖的好,那咱们也卖呀。不会做,这个好办,到霁月坊买上几朵绢花,再打听几个从庄子里回家的女人,给出大价钱让她们教会自己人怎么做,生意不就回来了吗?   的确如那个掌柜所说,自从仿制了霁月坊的绢花之后,薛家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白花花流进袋子的银子,让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新花样上头。这才有了那几个回了家的女人,又闹着想回庄子里的故事。   只是他们的主意打的好,张翠花这里招拆的也不差。有了内务府出手,薛蟠直接被顺天府请去喝茶了。   听到这个消息,夏太太急急来找张翠花,一为解气,二来也是要让张翠花小心些,薛姨妈现在见不到夏太太、不认识刘太太,说不定会来求张翠花。   “太太,薛家太太前来拜访。”鸣柳进屋,向觉得自己只与薛姨妈见过一次,还没熟悉到相互走动的份上,薛姨妈不可能上门反驳夏太太的张翠花禀报。   张翠花哀怨的看了夏太太一眼,原来乌鸦嘴的本事,不是自己一个人有呀。   张翠花想过薛姨妈想通过她向刘太太求情,不再追究薛家仿制之事。也想过薛姨妈要用银子收买她,将霁月坊的股收入囊中,这样薛家成了霁月坊的老板之一,也就不存在仿制不仿制的事儿。   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人家薛姨妈学会了另辟蹊径:“自从上次一见,就觉得与孙太太投缘,早就想多与孙太太亲近。听说孙太太的女儿聪明能干可人疼,我心里恨不得马上接回家里养着。”   夏太太都惊着了好吗?说出这样的话来,差不多就等于告诉人家,我中意你的女儿,想要替儿子求娶。可是眼前这位薛太太,要是夏太太没记错的话,她的儿子还在顺天府关着呢对吧?   再说,前次她不是还向自己求娶金桂吗,现在当着自己的面就说出这样的话来,是觉得自己与张翠花的关系,没好到相互八卦的份上吗?   没等夏太太驳斥薛姨妈,张翠花的脸已经沉了下来:“不知道薛太太是在哪里听说过我的女儿?”痴心妄想也不是这么想的,随随便便说出自己没见过的女孩,是想着坏了迎春的名声吗。   薛姨妈一愣,前次在夏家见到张翠花,她觉得这就是个软性子的人,又没了丈夫,能认识几个人?自己家的条件来求娶,她不是应该高兴的找不着北吗?   再说一般人就算不同意,也该委婉的拒绝,怎么这位孙太太看上去不象高兴的样子,倒有些生气的意思?生气的孙太太,可不象她前次见时那么好说话。这让薛姨妈嗫嚅了两声,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翠花脸上挂起冷笑:“薛太太要是只有这件事,那恕我家中还有事,不能招待薛太太了。”说着直接端起自己手边的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端茶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孙太太且慢。”薛姨妈急了,她来前打听清楚了,霁月坊三位老板,夏家有皇商之号,刘家有男人主事,只有这孙家是寡母带一个女儿过活,平日霁月坊的事儿很少插手。本想着夏家原就是皇商,在霁月坊肯定占大头,才动了求娶夏金桂的念头,可是夏太太不识抬举,自己这才退而求其次,难道这次自己也求不得?   “请孙太太再考虑一下。我们家里皇商之名虽然被内务府去了,那是小人作祟,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不日便可还回来。这皇商替皇家办事的,比起孙太太只守着霁月坊总强些。便是没有皇商的名号,薛家百万家财,也不会让我你们姑娘受了委屈。”   “我是个和善的,家里除了儿子,只有一位姑娘。将来你家姑娘过了门,我一定拿她当自家女孩待承。”薛姨妈信誓旦旦的说着,希望能打动张翠花。   张翠花冷冷一笑:“你打点好了,请问打点的是谁,我倒要去内务府问一问,这宫里供奉不是看着东西好坏,只看着谁打点的多少吗?”   “薛太太忘了,咱们两人唯一见过的一次面,是你求着我买你家的地吧?”愤怒的张翠花火力全开,一点面子也没给薛姨妈留:“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要靠着卖地凑数,薛太太是哪儿来的脸说自己家里有百万家财的?”   “别说你没有,就算是你有,谁告诉你我很稀罕的?”张翠花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你儿子还在顺天府关着,薛太太不想着怎么去救儿子,却只想着说亲,是怕你儿子在金陵打死人的事儿被人发现,想给你儿子留后吗?”   “真打着这样的算盘,你还是去找别人,我家的姑娘,不是你这样破落户能肖想的。”张翠花做出最后一击。   薛姨妈听到张翠花说出薛蟠在金陵打死人之事,整个人都快不好了,她只顾着算计夏、孙两家的财产,却忘记自己儿子还有那么一个把柄。   一旦真查出来,王子腾已倒,薛蟠是真的活不成了。   “孙太太,我再也不敢了,请你千万不要……”薛姨妈给张翠花跪下了,想求张翠花不要把薛蟠打死人之事说出去。   不想刘太太已经走了进来,连走边道:“薛太太这是怕薛家出事吗,刚在我那里想嫁女儿,现在又想在孙太太这里娶儿媳妇?”   张翠花跟夏太太都听呆了,敢情这位薛太太,在来张翠花这里之前,还去了刘家,也是替自己女儿做媒,想把薛宝钗嫁进刘家!   这已经不是拎不清,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脸扔到地上求别人踩好吗?难道是刘太太与薛太太之间,曾有过什么交往?张翠花与夏太太不得不怀疑的看向刘太太。   刘太太向她们使了个,对着薛姨妈哂笑一下:“说来好笑,从来没听说女家上赶着男家求嫁的。求嫁也罢了,还不请媒人,自己到一面不识的人家便想把亲事说定。你家的女儿得是多没人要,让你想赖上我们家。我本以为自己刚才已经算长见识了,要说与夏太太跟孙太太听。谁知道没等进门,倒又长了一番见识。”   这话说的太过难听,薛姨妈也跪不住了,只好向张翠花磕了个头,也不说求娶,也不说望嫁,只盼着张翠花口内留德,别把薛蟠打死人的事儿说出去就行了。   夏太太直接把头扭到一边,不看在座的三个人。张翠花抬头看看自家的顶棚,觉得应该可以重糊一下。刘太太更是直接:“你也不必再存什么想头,实话告诉你,我们三家已经定了亲,不过是孩子们小怕他们不好意思,才没说出去。”   薛姨妈听了跟没听到一样,见张翠花不理自己,知道今日自己算是把儿子送到午门前了,失魂落魄的摇晃着出了门。   这一手闹的刘太太目瞪口呆:“她就这么出去,别人会不会认为我们欺负她了?”   “她没那么重要。”张翠花冷冷来了一句。这是她的心里话,薛姨妈要是真以为别人会因为她的几滴眼泪就同情,从她敢打迎春的那一刻起,就该想想自家行事是不是干净。   刘太太听后拍拍胸脯表示放心,眼睛看着张翠花与夏太太放出了光:“刚才我可是把话放出去了,你们不能让我没了面子。好歹我现在可是有皇商名号的人。”   是,你是皇商你最大。   “老大。”   “老二。”   张翠花与夏太太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说出自己看中的刘家儿子。刘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我还怕你们看中了同一个,这下子好了。我走了,回去准备一下便请媒人。就委屈迎春等两天,先把她嫂子定下来。”说完一阵风似的去了。   “我本来想着家里只有金桂一个女儿,嫁得高些也体面。可是见多了高门今日你起来明日我倒下,觉得倒不如百姓人家,更稳妥些。”夏太太向张翠花解释自己为什么同意刘家的亲事。   “刘家老二是个有心的,性子跳脱些,迎春性子沉稳,两个人不会太闷也不会太闹腾。”张翠花没说出,刘家老二对迎春的事儿太过上心,迎春对他的帮忙并不排斥。在张翠花看来,与其让迎春嫁一个不熟悉的,不如嫁一个对她上心的。   张翠花与夏太太说完之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能让他们学刘老爷。”   有那么一位热衷往家里纳妾的老爹,未来丈母娘有这个担心完全可以理解。刘家两个儿子发现,自从母亲说要给他们定亲,请自己喝花酒的人多了,邀自己去见识见识的人多了,约自己寻芳的人也多了。   名为刘智的刘家长子反应很快,第三回 的时候已经开始婉拒,第四回的时候直接避而不见。一直被称为刘老二的次子刘昊却一直接受邀请,不管是谁来叫他,他都跟着人走。   张翠花听人事后汇报,开始怀疑自己替迎春选择这个刘老二是不是正确——听上去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好吗:   逢请必到的刘昊,不管是出入花街还是酒馆,甚至赌坊,从来不肯自己出一文钱,理由就是自己眼看着就要定亲了,自己的定亲对象对自己的月例了如指掌,自己要是少了一文钱对不上帐,怕亲事黄了。   行,这也算是你说的对,可是你去的是花街、酒馆还有赌坊吧,眼睛只盯着吃的,吃差了还不行说要跟人绝交是几个意思?难道刘家不给你饱饭吃?   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女儿要嫁一个吃货,张翠花不得不让李年别再找人试探刘老二了。再这么吃下去,自己从霁月坊分到的银子,用不了几天就没了。   试探完了,就该说给两个女孩听了。夏太太那里进行的很顺利,张翠花以为迎春这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谁知迎春却提出一个条件:“母亲知道,我跟金桂还打算多开几个卖绣品的铺子。若是定了亲,刘家不愿意怎么办?”   说是卖绣品的铺子,实际上仍是收容无家可归的女人们。这件事自从京中试行效果很好之后,迎春便跟夏金桂一起,磨着各自的母亲给人,到京边各县买下小小的庄子,按着集贤庄的模式操作起来。   虽然现在看效果还不大明显,可是两个孩子打从操持这件事起,办事也好、说话也罢都较同龄人更加沉稳有章法,张翠花也不愿意她们成亲之的便关在内宅,让这么好的事儿半途而废。   没办法,这事儿还真得跟刘家商量,张翠花只好去刘家。这一次与以前最明显的不同,是刘太太门边上守着的不是小丫头,而是几个打扮得规规矩矩的姨娘。见到张翠花,几个人一齐给张翠花行礼,声音虽然还带着媚,眼里却不敢含娇。   张翠花平静的让几个小妾起身,自己进了屋,先不说目的,而是问外头是个什么情况。刘太太也不怕那几个妾听到:“我们老爷知道自己做错了,怕儿子们被岳母嫌弃,想发卖了她们。可是她们无处可去,一齐来给我磕头,跪了三天三夜,愿意当粗使婆子服侍我。”   这倒新鲜了,刘老爷竟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刘太太马上就给张翠花解惑:“我们老二几天来,天天跟在老爷身后念叨,说自己与老大迟迟不能定亲,都是因为你们嫌我们家门风不好。”   跟刘太太一心取中了金桂与迎春的为人不同,刘老爷看重的是两家的资财。张翠花那里有多少家底刘老爷不不清楚,可是夏家做了多年的皇商,现在还有宫里的供奉他是知道的。   三家一齐开霁月坊,每年分红多少刘老爷一直没探到底,铺子里每天都有排不到新品的人他还是听说过的。   光是想想霁月坊将来都是刘家的,别说是几个小妾,就是让刘老爷改姓,他都是愿意的。   听到刘太太这么评价自己的丈夫,张翠花除了骇笑没有别的表情。正好借此将迎春的担心说出来,刘太太一口就应下了:“我自己是受过这个苦的,哪能让孩子们再受一样的罪。你放心,一会儿我也去跟夏亲家说,两个孩子成亲之后,该忙什么便忙什么。”   得了这个承诺,三家的亲事便真的定了下来。夏金桂还好,刘智除了让丫头不时送些点心和小玩意,再没别的出格举动。刘老二就不同了,迎春与夏金桂去庄子上,他远远的跟着。迎春与夏金桂在家里念书,他让人送纸笔、送砚台、送插花……   听说迎春她们要去京边县城看庄子里收容的情况,他更是求了刘太太出面,要护送两位姑娘一起去。不管是刘太太骂也好,张翠花给他冷脸也好,这小子打定了主意,偷跑也跟着。   最后迎春无法,只好将跑腿的事都推到他头上,他才算是消停了。   及至夏金桂带着自己远超官家小姐的嫁妆进了刘家的门,不知道刘老二是怎么说动她的,直接告诉迎春,自己不想再管收容无家可归的女人的事儿了。   迎春气的向张翠花抱怨:“哪里的这么无赖的人,金桂不跟着,我自己一个人出门成什么样子?庄子里的事儿又不能耽误。”   张翠花对刘昊近乎无赖的手段也是没办法:这小子是看着夏金桂与迎春同年,结果夏金桂都嫁了一年多,迎春这里还没有动静,便想出这么个主意吧?估计他是希望迎春为了与他一起去庄子上没有人说闲话,只能答应尽快成亲。   可是同意婚期这件事,难道不应该由自己这个做岳母的说了算吗?   把自己的意思跟刘太太略微透了一透,张翠花便迎来了刘太太哀怨的眼神:“你若是再不嫁女儿,别说我儿子,便是我也要搬到你这边住着了。你自己算算,定亲到现在都已经七年了,你女儿已经十七岁了,也就是有我儿子接着,不然谁不得说一声老姑娘?”   张翠花眼睛便要立起来,刘太太连忙赔笑脸:“我说错了说错了,迎春才几岁,要成亲还早着呢。”   在这个女孩子及笈便成亲的时代,迎春的确应该成亲了。张翠花再次跟刘太太确认:“成亲之后,迎春还可以去庄子里教那些女人们,还能管着明月绣铺跟巧葛坊?”   别看这几年明月绣铺开了一家又一家,巧葛坊也建了一个又一个,刘太太还是猛点头:“自然,这样名利双收给子孙积福气的事儿,我是傻了才不让她做呢。我家那个混小子已经说了,将来家里的产业他不打算管,要替迎春好生张罗这两处的生意,免得迎春累着。”   “他还让我请你放心,就算是他张罗生意,可是不过手银钱,迎春每月给他二两零花钱便成。”刘太太自己说到这儿都要笑,皇商家的公子,哪个真的每月只有二两零花钱?   行吧,这才算是一句让张翠花放心的话,她开始安心的替迎春点算起嫁妆来。这些年她看到什么了东西,都替迎春攒着,加上空间里上一世与这一世收进的东西,稍一装箱便超了二百抬。   夏太太看了不依:“金桂才是长嫂,迎春的嫁妆不能比金桂的多。”   已经怀孕的夏金桂便去拉迎春:“好妹妹,看在你外甥的份上,给他娘多少留点脸面。”   这一对母女放赖,张翠花与迎春都没有招架之力,只好把东西塞了又塞,或是暂时放在张翠花这边,等着回门的时候再搬到隔壁。   因为两家离的实在是近,只能让嫁妆队伍从街东出去,绕过整个东城再从街西进来,这下子人人都知道刘家又娶进了一个嫁妆丰厚的儿媳妇。   别人羡慕还是嫉妒,薛姨妈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难怪刘家不肯娶自己的女儿,一定是早就知道夏、孙两家的女儿会带着全部家财出嫁。   就是不知道那两个儿媳妇,是不是还能如没出嫁之前那么亲密无间。薛姨妈恨恨的想着,一转头发现自己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宝钗。   宝钗正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抬嫁妆的队伍,让薛姨妈心里觉得骄傲又内疚:“放心,母亲一定替你寻一家比刘家更体面的人家。”皇商又怎么样,谁知道哪天跟自己家一样,也让人摘了名号。   薛宝钗的内心,并不如自己表现的那么平静:早些年母亲这么说,她还会抱有一丝希望,随着自己的哥哥被处斩,不多的家产一点点消失,这一丝希望她都已经放弃了。   现在的薛家一没财产二没人脉,有的只是一对靠着卖当生存的母女,除了穷得娶不上媳妇的人家,还有什么体面人家会求娶自己呢?   就连贾宝玉,也已经被姨夫给接回金陵去了,说是要督促他读书科举。姨妈早就不明不白的病逝了,母亲向姨夫提起她曾与姨妈说定两人的亲事,也被姨夫以姨妈从未提起过给否了,自己,还能嫁得出去吗?   她可是听说了,那个寄居在荣国府的林姑娘,都已经与户部侍郎家的长子定亲了,那位林姑娘,比自己足足小了三岁呢。   张翠花不知道迎春的嫁妆,让薛宝钗看清了自己日后黯然无光的前景,她正看着应该被自己泼出去的那盆水出神,陈嬷嬷则看着张翠花发呆。   “明天起你从庄子里搬回来吧。”张翠花突然来了一句,让陈嬷嬷无法接话。她自然是不想回到府上的,在庄子里事情多忙累,可是人好象特别有精神有奔头。   可是现在太太说让她回来,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今天姑娘出嫁,自己的心情不好受,太太一定更难过。这么难过的时候想到让自己回来陪着,是太太对自己的信任。   还没等陈嬷嬷应下,张翠花已经自失的一笑:“看我说的是什么。迎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庄子,你还得替她看着呢。要不等她住完对月能去庄子了,里头乱成一团,她该不高兴了。”   陈嬷嬷只有沉默,太太就是这么替人着想,哪怕自己再难受,也能敏锐的发现别人的情绪。   张翠花向陈嬷嬷摆了摆手让她下去,放纵自己矫情一下:女儿出嫁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便是看日出日落,等女儿什么时候想起来,回来看自己一眼的空巢老人了。   可惜迎春回门的时候,刘昊几句话就让张翠花矫情不起来了:“母亲,”刘昊很自然的随了迎春的称呼:“咱们两府之间,开个月亮门好不好?这样迎春回来也方便一点,省的一出门别人就知道了说她。”   张翠花无语的看着这个天马行空的女婿:“难道是你母亲不愿意让迎春出门,还是你觉得我们家的饭好吃些,想来蹭吃蹭喝?”   刘昊听了就现出一丝不好意思来:“母亲这里的饭自是好吃的,迎春这两天吃的少,可能是吃不惯我家厨子做的,不如让她还有母亲这里吃吧。”   “你回家吧,等一会儿想着来接迎春就行。”张翠花不想看到这个女婿了,也不知道刘太太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刘太太告诉她,不管刘昊说什么,不愿意听的只当听不见比什么都强,要不只有自己气死的份。说这话的时候,两府之间的月亮门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年了,就连张翠花与夏太太家之间,也同样开了一个月亮门。   住在中间的张翠花家,便成了孩子们最爱到的地方,三个自称老太太的人,把家事、外事都推给了迎春与夏金桂夫妻,每天只带着孙子孙女们玩乐。   刘璃被穿梭机抽离的时候,是有些不舍的,看到唐纳德等人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唐纳德没有多说什么,引导者则把刘璃带到了仓库旁,看着刘璃从空间里拿出大批物资,心疼的眼角都抽动起来。   刘璃向他使了个眼色,引导者才掩饰的正了正脸色,又把刘璃带到了唐纳德面前。唐纳德显然被那批物资愉悦到了,难得的向刘璃露出了笑容,还主动问:“刘女士,这一次你还要休息几天吗?”   刘璃点了点头:“是的,这一次的任务太过艰难了。对了,我想知道自己可以挑选任务对象吗,如果可以挑选的话,应该可以节省我完成任务的时间,提高收集物资的效率。”   “很遗憾刘女士,”唐纳德摊了摊手:“我也希望能降低你的任务难度,可是穿梭机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功能。”   没有就没有吧,已经穿越了几次的刘璃,觉得自己再次进入红楼世界,活下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该要的东西也不能省着,谁知道引导者是不是找到了可以生存的地带,建设一个基地,需要的物资可不单单是食物这么简单。   在与引导者秘密会面之后,刘璃得知引导者真的已经在丧尸与人类之间,找到了一处适合做基地的地方。正如刘璃担心的那样,想要把基地建设成,现在缺少大量的物资。   “去了平行世界,我可以收集一些金属,不过纯度会很低,有用吗?”刘璃问引导者。   引导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在末世也不是一点儿根基都没有,不过资源自然是越多越好。   刘璃与他商量了一下,觉得光从平行世界收集,无法添补从提炼到制做完成之间的空白,还是要从基地里薅羊毛。基地对物资管理非常严格,防守也非常严密,想利用刘璃的空间完成物资的收集,在基地里行不通。   于是两个人列出了一个基地可以承受的清单,哪怕基地不能一下子都给刘璃,能薅一点儿是一点。   唐纳德对刘璃开出的清单很是气愤:“刘女士,你需要修得液与营养液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还需要激光武器?”别欺负他看不懂中文,做为中华文明的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英译本还是有的。   那就是一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世界,人们用的都是冷兵器,一把□□都可以战胜一支军队了,还需要什么激光武器。   刘璃看着唐纳德一字一句的说道:“统治者先生,我想别的穿越者应该向您汇报过,那是一个信奉鬼神的世界。所以我需要激光武器不是为了统治那个世界,而是用来制造神秘的气氛,以便轻松的收集物资。”   要是自己真在红楼世界里使用了激光武器,说不定真能做皇帝呢。刘璃自嘲的想着:前提是自己穿越到一个男人身上。 第115章   再次接收了原主记忆的刘璃表示, 世界上真有干一行恨一行的事儿。这一次她穿越的对象是原着里那个李纨的丈夫、贾兰的父亲贾珠, 男的, 她上一辈子非常想要的性别,现在拥有了,却一点也不让人惊喜。   刘璃认为如果说前几次穿越难度是地狱级的话, 这一次的难度便是炼狱:想想吧, 贾珠是谁?原着里不时被王夫人拿出来跟贾宝玉对比的人物,在手足耽耽小动唇舌时, 王夫人一提起他来, 贾政都再不好意思对贾宝玉动手的人物。   他不光自己是贾政、王夫人胸口的朱砂痣,还跟李纨一起生了个与原着里宁荣两府少爷、公子们行事截然不同的儿子贾兰。按着龙生龙凤生凤的理论,儿子都如此出色,贾珠本尊, 也该是个实力派吧?   可是已经得到原主记忆的贾珠表示,假的, 都是假的。有幸生于二房的原主,还是二房的头一个孩子, 怎么会不成为二房大造化运动的一分子?虽然他没生在大年初一,没含着玉石而生,却与他老子一样, 从小就已经被人扣上了会读书的名头。   为什么?   看看原主这濒死状态的成因就全明白了,这货是在春闱第二场昏倒后,被抬出贡院的。   还没明白?那就再说明白一点,还没建大观园之前的荣国府, 算得上家大业大吧,此时王夫人已经当了荣国府的家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原身便是身子弱些,可是太医不会请不来吧,各种补药不会跟不上吧,身子因为无医无药才熬到灯枯油尽吧。   事实上贾珠接手的这具身体,还就是到了灯枯油尽的程度。   一个人身体不好,总是有原因的,除了物质上的因素,便是精神层面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如果自己精神总是处于紧张、不安、高度精力集中的情况下,身体也是会垮掉的。   原主的身子不能从物质上找原因,就只能从精神层面来分析了,唯一的答案便是不管有多少外力,都不能平复原主焦燥的内心。至于原主焦燥的是什么,已经接收了记忆的贾珠很明白:不自信,非常的不自信!   自认为读过书很明理的原主明白,自己一家住在荣禧堂,父母还内外当着荣国府的家是不合情理的,所以以荣国府大爷的身份出门交际,原主不自信。   能进国子监读书,名额是哪里来的原主心知肚明。不管先生表面是不是夸奖,他看到的都是夸奖背后的皱眉。同窗相约会文,他出席见不得有人私语,觉得别人是在议论他,以至文都做不好。不出席又怕别人以为自己心虚,贾政也会骂他不求上进,只好硬着头皮去看别人议论自己。文会自是要做诗做文,几次孙山之后,原主越发不自信了。   可是这份不自信,原主无人诉说:贾政虽然见到原主如原着里见贾宝玉,张口便是孽障畜生,可是每次见客都要他相陪,对他很是看重。   贾政见的所谓客,总以清客居多,这些人不时的也会考校一下贾珠的学问,不管贾珠回答的怎么样,都一概叫好,那里头的敷衍离开二十里地都能听了来,以至原主不管再听谁对自己说出夸赞之语,都觉得别人是在敷衍自己。   王夫人一见到原主,翻来覆去说的话,就让他好生读书,最好一举拿下头名状元,好与已经入宫的贾元春相互扶持。就连每日让人给他送补汤的贾母,命人带过来的话都是相同的一句:好生读书,别学贾琏那个混帐。   所有人都对原主抱有巨大的期望,原主哪里敢把自己的不自信露出分毫?不能说的结果就是自己钻牛角尖,就是逼着自己向所有人的期望努力。可是顶着会读书的名头,一些简单的问题他不好意思向同窗或是先生请教,高深些的问题不知道怎么请教,只能自己闷头读死书。   科举不是死记硬背就行了,得有自己的观点,有自己的见解,这些原主都没有。发现问题的原主,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只能跟以前一样努力把书上的字都背下来,希望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没有名师指点,不敢与人讨论,书中之义哪儿有那么容易就领悟出来?觉得自己越读书越糊涂的原主,慢慢把自己给憋屈成了眼前这个样子。   就这原主也不敢表现出身子有任何不适,只是加大了对补品的需求,却忘了虚不受补这句话,让身体雪上加霜,硬撑着坚持到第二场,便昏了过去。   被抬回荣国府后,原主其实在太医的针灸之下醒来过一次,谁知贾政没等贾母与王夫人开口,又摆出自己严父的做派,直接骂原主不争气,一个春闱都坚持不下来,简直丢尽了他老人家的脸,生生让原主一口老血吐出来,就便宜了现在的贾珠。   手里的修复液,活是能活得下去的,可是活下去又怎样?现在离原着开篇已经不远了,荣国府最多再有个十多年的好日子(就这还得把寅吃卯粮的时间算在内),就该落到抄家流放的下场。   原主身为二房长子,在别人看来就是二房一体,难道他要与二房人一起做恶?把人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房赶出荣国府?   不跟着二房一起作恶,也不能让二房继续为非,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贾珠是知道的。可是为难也为难在这里:几世以来他一直在与贾母、王夫人撕逼,这一世他自己就成了二房的一分子,这逼是撕还是不撕?   撕吧,在这个以仁孝治天下的时代会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活不下去。自己见到贾母与二房的人凭着本能都想开战,不撕,活活得把自己憋屈死,还是活不下去。   现在贾珠越加恼恨自己没有对穿梭机的操纵权,自己能够决定去留,是一件多让人开心的事儿。   贾珠是真不愿意留下来呀——   “唉——”脑袋理不清思绪,让身体的病痛更显不能抵抗,贾珠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大爷?”一个试探的声音传来,就算穿越了几世,贾珠对这个声音还是没有什么印象,不由睁眼一看,原来是李纨。   见到贾珠终于睁开眼睛,李纨惊喜的再喊一声:“大爷,你醒了,可是觉得哪里不好?来人,快叫太医。”说着便想抓住贾珠的手。   不管是哪一世,除了与原身的儿女,贾珠都没有与异性接触的习惯,稍稍用力想把自己的手从李纨的手里挣开,却没能如愿。   一直握着他手的李纨,感受到了挣扎的力度,眼里的惊喜就转成了无措与自责,嘴里喃喃着:“大爷也怪我没照顾好你,让你没完成三场之试吗?”眼泪已经断线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可见是有人这样指责过她了。   可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贾珠也很想问她一句:你会不会照顾人呀,病人醒了不知道该先给喝杯水润润嗓子吗?眼泪又苦又涩的,真的不能解渴。贾珠不耐烦的使了全身的力气,才吐一个低低的“水”字。   “素云,快,快给大爷倒水来。”李纨回头便让自己的陪嫁丫头给贾珠倒水,让贾珠心里又翻了一个白眼:就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只凭李纨在自己醒过来的表现,不光与原主感情平平,照顾人还真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难怪原着里贾兰的待遇跟贾环那个庶子差不多,要说跟李纨这位亲娘的不作为没关系,贾珠现在一点儿也不相信。   对了,贾兰。原着虽然没说贾兰具体有多大,却可以肯定他是遗腹子。时间上完全对得上,自己要是没有接手原主身体的话,现在这具身体好停灵了。李纨生出来的孩子,可不就是遗腹子嘛。   李纨现在肚子里,应该已经有了贾兰。   有孩子好呀。不得不活下去,却不想接触异性的贾珠很是欣慰的看了李纨一眼,想让她快点起来休息去,可惜身子不争气,还是说不出话来。   好在素云是个利落人,很快便将温好的水送了上来,李纨很自觉的让开地方,由着素云伏下身子,把贾珠的头稍稍抬起一点,慢慢把水灌到他的嘴里。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素云轻轻把贾珠的头放到枕头上,还给他整了整枕头的高低,才低头着退到一旁,李纨又理所当然的站回原来的位置。   贾珠无语的摇了摇头,他刚才只是接收了原主大概的记忆,细节还没顾得上扒拉,可是这个素云与原主一定不大对劲——刚才素云那整理枕头的动作太过熟稔。   原主让位的不亏。贾珠心里一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没数,除了李纨这位正妻居然还有丫头红袖添香,难道守着娇滴滴的俏丫头,更能读进书去?   “珠儿你醒了?”王夫人人未到声先到,话语里很是急切,听上去不是伪装出来的,贾珠张眼看去,发现人家进屋看到李纨的不喜更不屑伪装。   不管贾珠这个扭带存不存在,这对婆媳的关系,一如既往的不好呀。贾珠把自己的眼帘垂下,只当没听到王夫人刚才的声音。   他不想跟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却很想跟他说话,李纨让出位置之后,王夫人便接过贾珠的手,声声唤着,好象天下所有的慈母。贾珠只好稍稍看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那眼神太过冰冷,与其说是看自己的母亲,不如说是看一件让他生厌的东西。   王夫人所有的话都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珠儿是长子,从小就知道要给弟弟妹妹做表率,行事周全孝敬有礼,就算是对丫头婆子们也都温和,王夫人从来没从他眼里看过如此冷意。   难道是因为第一次醒来时老爷那一顿责骂?可是骂他的是老爷,并不是自己这个母亲,怎么珠儿倒用这种目光看自己?   贾珠发现了王夫人的诧异,可是他并没有想过要解释,看了王夫人一眼便把眼睛闭上,希望可以眼不见心不烦。   王夫人并不是一个很会看人眼色的人,确切的说荣国府需要她看眼色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她忘记了应该怎么看人的眼色。   “珠儿,可是哪里不舒坦?”王夫人把刚才那怪异的眼神,归结到贾珠的病上,完全没发现刚才贾珠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见贾珠不答,转身不满的看了李纨一眼:“珠儿都醒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太医还没到,也不说报与我听?”这个儿媳妇一点机变都没有,身为长媳,连丈夫都照顾不好,这可怎么得了。   李纨早低了头,直到王夫人呵斥完了才小声道:“大爷也是刚醒,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太太。”贾珠为了保住李纨肚子里的那个,不得不低弱的出声,在王夫人听来不啻于春雷:“珠儿,你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对太太说,我这就让人给你做去。”   贾珠在枕上摇了摇头,道:“太太请宽坐。”就别老逼逼了,听着就让人心烦。   王夫人听后虚扶着李纨的手坐了下来,眼珠不错的看着又闭上眼睛的贾珠。她不是听不出贾珠这是在维护李纨,本想说些什么,想起刚才贾珠眼睛都是强睁开的样子,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只当是让珠儿安心吧,等到珠儿好了,自己有的是手段让李氏知道什么是规矩。   几句话的功夫,王太医已经到了,王夫人让位给太医诊脉,不敢放过太医脸上的一丝表情。   王太医没有表情。   左右手都诊过之的,王太医暗暗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贾政的身影,只好低着头对着王夫人躬身道:“二太太,请随我来拿方子。”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她不是没经过生死之事的人,明白不当着病人的面说方子意味着什么,眼睛直直的看了还闭着眼睛的贾珠,很想上前试试他是养神还是又昏了过去。   把胳膊抬起来,许久也没等到李纨上前搀扶自己,王夫人不满的看了她一眼,发现李纨正看着贾珠掉眼泪,那眼泪好象比自己掉的还多还急,没来由的觉得晦气。   彩云上前一步扶住王夫人的手,挑起帘子半躬着身让王夫人先出门,见太医便在院子里侯着,王夫人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王太医,珠儿……”   “只看今晚吧。过了今晚,便可以慢慢调养。”王太医也很艰难的吐出这么一句。   “那请王太医开方吧。”王夫人咬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王太医身子躬的更低了:“大爷能喝得下,先前的方子仍是可用的。”喝不下,也没有重新开方的必要了。   自以为已经避讳了病人的王太医与王夫人都不知道,床上那个在他们眼里只的一晚上时间的人,早已经把对话听的清楚,还张嘴轻轻叫了一声:“太医。”   虽然声音很小,架不住屋子里七八双眼睛都在盯着,贾珠话音刚落,李纨已经顾不得仪态,向着屋外喊了一声:“太太,大爷请太医。”   王夫人与王太医都是一愣,还是先后回了屋子,就见贾珠眼睛果然睁开了,还一直瞪着房门,似乎在等着太医的到来。   以王夫人看来,这就是贾珠已经感觉到自己撑不住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太医身上,才这么眼巴巴的盼着太医进来。就连王太医也是这么想的,心里已经想着万一珠大爷问起自己的病情来,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他不受打击。   谁知贾珠开口说的却是:“宫裁的脸色看着不好,请王太医替她诊一诊。”   在王太医进来前,重又躲到屏风后头的李纨,泪水流成了一条河,哽噎着说:“大爷不必记挂着我,只管自己养身子要紧。”   哪怕有了这句话,王夫人看向屏风的目光还如刀子一样,王太医也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太太,请,太医给宫裁,咳咳。”贾珠仿佛用完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就连咳嗽声都带着虚弱。   “王太医,有劳了。”王夫人有了刚才太医的话打底,把这件事当成贾珠的遗言看,选择了按他说的做。   诊脉的结果让人不知该喜还是悲——李纨果然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只是孕期失于保养,胎儿有些不稳   所有人都觉得因为与自己的子嗣血脉相连,天性使然怕自己子嗣出事,贾珠才会让王太医给李纨诊脉。否则一旦贾珠有个三长两短,身为妻子的李纨不管是服侍还是守孝,坐胎不稳的胎儿,前景堪忧。   只有王夫人恨不得拿刀杀了李纨:一个半月的身孕意味着什么?是在珠儿该一心准备科举的时候,两人还同了房。难道这位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不知道,读书科举是耗人心力的事,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丈夫,只顾着狐媚。   珠儿的身子生生是让这个□□给勾搭坏的!   王夫人找到了可以恨的人,眼里仿佛粹了毒。   几世交锋,贾珠不是不知道王夫人迁怒的本事,可是他不得不保下李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然就算自己活下来,别人也会拿子嗣说事,到时自己还能左拥右抱不成?   从刚才接收原主的记忆看,现在贾赦还住在东大院里,贾政与王夫人已经在荣国府里当了家。王熙凤已经在几个月前嫁给了贾琏,二人还是没有回东大院,仍如原着一样住在正院荣庆堂与荣禧堂间那个小夹院里。而贾元春更是在大半年前悄悄的入了宫,听说甄贵妃答应会照顾她。   所以现在贾珠就算是养好了身子,荣国府 一切败落的可能性都已经具备了,别说想洗白,不一把火直接烧了以泄民愤,都是贾珠看在原身的面子留客气了。   所以贾珠必须得在这个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李纨怀孕了,转移一下王夫人的视线,不管她是照顾孕妇也好,还是折腾李纨也罢,总要消耗些心力,王夫人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替宫里的元春出银子,说不定贾元春就出不了头,大观园就不用建了。   贾珠很不厚道的想,内斗最耗心神,尤其在有人拉偏架的情况下,王夫人伤心加上气恼,说不定会得个中风什么的,那就好了。   在此之前,还要把王夫人放利子钱的事情抹平。不然自己要活至少三十年的时间,哪天王夫人放印子钱暴了雷,自己这个做人便宜儿子的人,还是会受此事的连累。   想到自己不知不觉的把王夫人放印子钱的票据都给销毁了,王夫人肉疼的表情,贾珠心里就很愉快,落到王夫人的眼里,自然是觉得他为李纨有孕之事高兴。   贾珠有后的喜悦,不足以冲淡王夫人对贾珠亲近李纨强过自己的怨恨,她向彩云道:“请王太医给大奶奶开安胎药,送大奶奶回房歇着,这几日你在这里服侍大爷,别让大奶奶劳累着,也别让她过了病气。”   很好,理由很强大,也很合贾珠的心意。贾珠向王夫人露出一个笑脸:“多谢太太费心。”说完又虚弱的咳嗽起来。   “珠儿醒了?”贾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荣国府好象流行人未至声先闻似的,大家不管去看谁,哪怕小丫头都已经通报了,也要自己先在门外喊一嗓子,不知是不是要让人知道自己在关心别人。   贾母是由贾政扶进来的,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贾赦以及贾琏、贾宝玉。屋子里一下塞满了人,王夫人不悦的看了李纨一眼,好象只有她一个人占地方似的。   李纨读懂了王夫人眼里的嫌弃,又瑟缩了一下,却大胆的看向了床上的贾珠。贾珠正虚弱的向贾母说:“给老太太道喜了。”   这话说的太不合时宜,贾政的眼睛都已经立了起来。王夫人却不愿意让贾珠亲口说出这个喜信,好象让他说出来,就是在替李纨表功一样。   她向贾母福了一下,笑是笑不出来了,只扯了扯嘴角:“真是天大的喜事。刚才珠儿看到他媳妇脸色不好,特意请王太医替她诊了脉,说是已经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这么不动声色的上眼药,技术真是炉火纯青。谁知宅斗小能手贾母好象没听出话里的骨头一样,真的由衷的笑了出来:“好好,是个喜信,有了这喜信一冲,明天珠儿也就好了。”   糟了,贾珠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明天要是真的好了,就是在替二房的大造化事业添砖加瓦——今日刚刚得了李纨有孕的消息,明日自己的病便有了起色,贾母要是不把贾兰塑造成大造化接班人就算他输。   事已至此,贾珠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全仗老太太疼他。”   贾政也咳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板着脸向贾珠道:“一点小病就劳师动众,害得老太太跟着操心受累,这顿打你且记着。”   嗯,这个真是原主的亲爹,贾珠心里冷笑一声,眼睛只看了贾政一眼便移开了,一副心如死灰,你爱说啥说啥的表情。贾政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贾珠活不活得到明天都不一定,记多少顿打都与他无干。   许是心里对贾珠前次醒来又被自己骂吐血昏迷两日有些愧疚,贾政有意想弥补一下:“老太太,是不是再打听打听什么地方有好大夫?”   贾母早把贾珠刚才看贾政的那一眼看到心里,不是不埋怨贾政不会说话的。现在听他总算关心起贾珠来,觉得可以借此修复一下父子两个的关系,更愿意万一真有杏林圣手,能让贾珠起死回生。   因向贾政几个男丁道:“你们可听说过哪里有好大夫?”   屋子里一片沉默。贾珠有些疑惑的看向一直躲的远远的贾赦,发现人也有看自己,便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却不想贾赦直接冷冰冰把眼睛转开了。   不对,这不应该是贾赦的态度。原着里贾宝玉跟王熙凤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的时候,贾政都放弃了,贾赦不是还寻僧觅道呢吗,怎么到了同样生死一线的自己这儿,贾赦不光不着急,还有巴不得自己快死的意思?   “琏儿,你再去请个太医来。”贾母见没有人应声,只好点了贾琏之名。贾珠心里有了疑惑,便暗暗留心贾赦的反应,果然见他眉头皱了一下,身子也向前倾了一点,好似要阻止贾琏的样方。   可是贾琏应的很快,只说一句:“珠大哥好生养着。”便出了门。贾赦的眼神一直跟着贾琏,恨不得把他拉回来的表情不要太明显。   贾珠一时没想明白,加上原身太弱,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刚才他不愿意见王夫人,眼睛闭上过几次,王夫人以为现在又是睡着了,也没上前看看,就向贾母小声道:“王太医刚才说了,过了今天晚上便无碍了,老太太先请回房歇着吧。”别在这里吵了珠儿休息。   贾母听了心里一沉,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面上现出哀切来:“竟已经如此了吗?”心里却恨王夫人不早说,要是知道有这样的话,刚才她就不会那么夸李纨肚子里的孩子。   所有人都当贾珠睡着了,各自小声嘱咐丫头几句,便一起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王夫人再三恳请贾母回房休息,贾母便又由贾政搀扶着离开。   看着贾政毫不滞涩的背影,王夫人想叫他留下又叫不出口,心里不是不怨恨的。   贾珠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长时间,却知道自己再不用修复液的话,就没有用的机会了。努力把身翻向墙,悄悄拿出一瓶修复液来,贾珠没敢一次都喝下,只用了三分之一便重新放回了空间之内。   只这一拿一放,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喝完后再次昏了过去。   “屋子里怎么这么臭?”一个丫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把贾珠吵醒了。   他刚想叫人,就听另一个丫头已经低低的惊叫了一声:“啊?我听我娘说,人去之前都会屙清肠屎,好干干净净去见阎王老爷。”   头一个丫头也吓着了:“屋子里这么臭,不会是大爷?”说着两个人担心又害怕的看向床上的贾珠,让他觉得好气又好笑:自己这分明是喝了修复液之后,排出身体里的毒素,才发臭好不好。   王太医走前已经说的清楚明白,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只看这一晚,后头贾琏是不是又请过太医还不清楚。若是请过,看脉相也该知道自己的情况是个什么样子,总该有个贴近的人守着才合情理。   谁知屋子里只有两个丫头守着。   贾珠心内一笑,很好,原身混的也太惨了点,荣国府长辈们对子孙的疼爱也太表面了一点,李纨的夫妻情也太稀薄了一点。大家都已经不装客气了,那从此之后,自己对二房做什么都不会有心理负担了。   “来人,快来人呀。”知道人死有清肠屎的那个丫头,见贾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越想越真,不由大声叫起人来,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大爷不好了——”   “大爷怎么了?”素云猛的扑到床前,压到了贾珠放到床边的手,疼的他闷哼了一声。   刚才小丫头说大爷不好,素云以为贾珠是真的不好了,听到他这一声吓了一大跳,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不敢相信的对上贾珠正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漠然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见自己望过去也没有一丝波动。   “大,大爷?”素云不确定的问了一声,这眼珠一动不动的,是真的不好了吗?可是不好的人不是应该眼珠没有光彩的吗,怎么大爷这眼神好象把一切都看透了?   “打水来给我洗澡。”贾珠冷冷开口,不用问这个替原主红袖添过香的丫头,应该是昨夜被留下来看着自己的体面人。   可是刚才,她,不在屋子里。   素云不敢问贾珠身上为何如此臭气熏天,也知道自己怠慢差事让大爷不高兴了,把头微微低下福了福,斜斜的看了贾珠一眼,眼里全是担忧与小意:“大爷身子弱,大早晨的还是别洗澡了,我给大爷擦擦身子松快松快吧。”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意思了,可是贾珠不想懂里头的意思:“快去!”老子都快被自己臭死了。   素云知道暂时无法挽回,只好应声退下让人快些催水,并派人各处告诉大爷已经醒了,唯独没想起久病的人醒来,头一件事是请太医看诊——素云昨夜被李纨派来守着贾珠,前半夜还警醒着,后半夜实在顶不住,让两个小丫头好生守着,谁知大爷就醒了。   大爷发觉自己偷懒了,可别的主子不知道,自己让人去告诉这个好信,哪位主子都得以为是自己服侍的尽心。至于大爷那里,素云暗暗勾了勾唇角,等大爷身子大好了,自己多给大爷赔上两次情,一天的云彩也就散了。   哪怕只喝了三分之一的修复液,贾珠还是足足洗了两遍才把那一身的污垢洗净,很怀疑原身是不是喝着毒药长大的。   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受罪的心理,贾珠没同意素云等人想重新给他换铺盖还有开窗散散气味的建议,还非得让几个丫头呆在屋里不许去给人打帘子。   素云几个急呀,大爷即醒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姑娘小爷们自是在来探病的,一闻这屋子里的气味,自己再多的苦劳,也抵不过服侍不尽心。   “大爷,”素云哀求着:“老太太年纪大了,宝二爷又是个喜洁的,若是让他们进屋,熏出点儿什么事儿来,大爷自己也无法好生养病不是。”   我就是想把他们熏的不想来呀。贾珠不厚道的想着,一个眼神都不浪费在素云身上。   “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服侍大爷的?”王夫人是头一个到的,被熏的想退出屋子,却对上了贾珠了然的眼神,脚步生生顿住了——连着两次被这么不友好的目光照顾,要是还发现不了贾珠对自己起了芥蒂之心,王夫人也就不是王夫人了。   “还不快些把窗子打开,再把香点上。”自己不能出去,把屋子里的气味散一散也是好的。   贾珠挂上一个冷笑:“太太,现在是二月,我还病着。”大冷的天你让开窗户,是想冻死谁吗?   这不是自己的儿子!王夫人心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可就是忍不住。   贾母又是被贾政扶进来的,这次只带了贾宝玉与贾探春,贾赦一房的人一个没见。   王夫人受不了的气味,贾母等人同样受不了,贾宝玉头一个不干:“大哥哥这屋里怎么了,这么臭怎么住人。当初我就说这院子总不住人,不利养病。现在看吧,好好的突然就臭起来,一定是当初没打扫干净,丫头们也偷了懒。”   贾珠笑了,傻孩子竟瞎说大实话。   原主现在呆的,并不是他与李纨在荣禧堂东侧的院子,而是所谓为了静养,远离正房的一处偏院。平日里并没人住,是原主被抬回来后太医说不大好,才被匆匆送过来的。   以贾母与王夫人笃信鬼神之论的心理,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无非是怕太医一语成谶,青年早夭太晦气。贾珠真的在自己院子里去了,离荣禧堂跟荣庆堂都太近,冲撞了几位尊贵人可怎么办?   这也就是贾珠占据了身子,要是原主自己发现了,不病死也得自己钻牛角尖郁闷死: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疼说爱,谁知道还没等怎么样呢,那些说疼爱自己的人,便怕沾上自己的晦气了。   贾母等人被贾宝玉这句话说的都有些不自在,王夫人也以为贾珠是为了这个才对自己不再亲近,忙笑道:“你又胡说,这里若是不能养病,怎么你大哥哥的病好的这么快?”   说完怕贾宝玉再说什么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转问素云:“可让人去请王太医了?”   素云只好摇头:“一见大爷醒了,奴婢便服侍着大爷洗澡,又打发人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报信,还没来得及让人去请大夫。”   看吧,这就是荣国府的等级秩序,哪怕床上躺的是病人,最需要的是太医,最先要告诉的也得是当权人。贾珠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等王太医来了,好给我收尸了。”   “你这个孽障,是觉得府里亏待了你吗?”贾政哪听得了这么阴阳怪气的话,立马就骂出了声。   贾珠听了他的骂声,一点儿也没有原主的不安惶恐,看向贾政的眼神比别人更冷漠两分:“府里的确没亏待我,这么远的路,老太太、老爷太太听说我醒了,不到半刻钟就到了。来了便关心我的身子,让我心生感动。”   贾母想扶着贾宝玉上前一步,好给这明显顶牛的两父子化解一二,可是贾宝玉却不愿意接近贾珠的床,脚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这又落到了贾珠眼里,也不被怼的理脸红脖子粗说不出话来的贾政,向着贾宝玉温和的一笑:“这屋里气味不好,你出去玩儿吧,要是你有个好歹,老太太他们该心疼了。”   太诛心了!难道说你病了我们高兴的放鞭炮来着?王夫人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珠儿,你说的这话,生生是在剜我的心呀。”   你的心硬着呢,一般人可剜不动。贾珠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愣是从他眼神里读出了这么一层意思,后头的话说不出来不说,连掉泪也觉得不自在起来。   “老爷,”贾珠发现贾政的脸没有那么红胀了,又找算上了他:“自从被人从贡院里抬回府,我便知道老爷白替我操了这么多年的心了,请老爷日后多疼宝玉,只当我出了贡院便没了吧。”说出来的话不尽人情,声音却不如刚才冰冷。   贾政听到这里几乎以为贾珠是在交待遗言了,刚才那么有精神也可当成他是回光返照,难得的声音放缓了些:“总会好起来的,你还年轻,养好了身子,多少科举考不得?”   这真是贾政嘴里说出来的话?   贾珠不敢相信的看了贾政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算是再多养多少日子,能起得了床已经算是老天保佑,哪里还敢奢望科举。老爷还是早些给宝玉开蒙,教导他好生读书吧。”   想到贾石头天天被贾政逼着念书,再没有精力替小丫头们当差,说不定还能让那些女儿们少受王夫人的搓磨,贾珠嘴角便有了些许笑意,十分盼着贾政能马上答应。 第116章   不知道大哥为何总让老爷教导自己好生读书的贾宝玉, 出于小兽本能地求生欲, 向床上的贾珠道:“大哥哥一定能好起来,能考中状元。”   贾珠对上他倒是还有个笑脸:“大哥哥身子不成了, 咱们二房,只能指望你了。”   不是荣国府,而是二房, 贾母等人都惊疑不定的看着贾珠。   “琏二爷请王太医来了。”丫头在门外报了一声,高高的打起帘子。   贾珠面上又现出一丝笑意, 刚才他的灵魂力已经发现贾琏与王太医了,所以才会故意对着贾宝玉说出那么句话来。就是不知道,贾琏听到会不会往心里去。   “大哥哥看上去有精神了些。”贾琏一进屋也闻到了臭味, 却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的向着贾珠笑道:“听人说大哥哥醒了,我怕府里人手排不开,便去请王太医来给大哥哥看看。”   贾珠也给了他一个笑脸:“劳你费心想着。”   王太医即来,给了所有人一个出屋的理由, 除了贾琏陪着太医,别人流水一样退了出去。不过都没走,坐在外头等着听王太医怎么说。   贾珠不吝啬的向贾琏示好:“琏儿替我把窗子打开些,别熏着了王太医。”   正在把脉的王太医手抖了一下,问:“大爷昨日除了药,还用了什么东西?这屋里的气味是哪儿来的?”   面对这个皇帝布下的棋子, 贾珠很是疑惑的表示:“只用了药,用后半夜里觉得好象出了很多汗,可是那药有什么不对吗?”药方可是你开的, 你却在怀疑药效太好,确定不是在逗我?   王太医自己也想冒汗了,贾珠这病为何到了膏肓,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他用药一向谨慎,开出的多是太平方子,在贾珠这里更是有意减了一分药量。   对人说起是贾珠身子比别人更弱,受不得太强的药力,实则是因为他早诊出贾珠心内郁结燥热,别说减一分药量,不用猛药根本救不过来。   可是现在的脉象,竟比昨日强健了不是一点半点,自己的药便是正常剂量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王太医狐疑的看了贾珠一眼,发现人还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睛黑漆漆如同寒潭一样,多看一会儿便似所有的秘密都被他看穿了。   “王太医,昨日的药是不是真的有问题?”贾珠眼神更冷了一分,静静追问一句。   屋外西北风吹的呜呜的,屋子里因有病人多生了两个火盆,可贾珠刚才让贾琏替他开窗放味,顺着窗户吹进来的风,早已经把火盆带来的暖意给吹散了,屋里温度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可是真不到王太医这种汗水直淌的程度。   哪怕刚开始还不明白贾珠为什么一直追问王太医自己的药是不是有问题,见到王太医一层一层的冷汗,一向精明的贾琏也有些回过神来了。   正因为回过神来了,却更让人惊悚:贾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平日里如何行事,跟他只差了两岁的贾琏还是很清楚的。   这绝不是贾珠平日的做派。   “王太医,难道有人动了我大哥哥的药,我现在就去问抓药、煎药的人是谁。”贾琏说着就想往出走。   王太医一下子回过神来,对呀,哪里是自己开的药有问题,分明是荣国府自己抓药与煎药的人动了手脚。他的汗水一下子不流了,眼神也坚定了起来。   这是骗别人先把自己骗了的节奏?贾珠不在意的笑了一下:“琏儿,我都病成这样,也碍不着谁的路了,府里哪儿还有人要对我不利?不必再闹的府里人人自危。你只去太医院再请两三位太医来,请他们给我诊一下脉便好。”   用来监视臣子的太医,即要得皇帝信任,还要医术有些名气,不是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可以做到的。贾珠相信,太医院用来监视臣子的太医,连三分之一都到不了。   让贾琏去请几个只会看病的太医,正好做攻破王太医心理防线的矛。他的面容虽然还很阴沉,说话的语气倒还温和:“太医们都忙,也不拘是哪一位,哪怕是声名不显的,请来会个诊也是好的。”他不紧不慢的又给王太医来了一个暴击。   王太医的冷汗再次滑落,若是贾琏真这么去太医院请人,还一请就是两三位,不管新请来的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在贾珠药方上动的手脚,自己一家子都完了。   皇帝,可不管是荣国府自己发现的,还是自己透露的,只要有一丝疑点,皇帝都会毫不犹豫让线断在自己这些人身上。   王太医看向贾珠的目光里已经有了哀求,谁知贾珠不为所动:“琏儿,还不快去。”   贾琏听后深深看了王太医一眼,心里也有了些猜测,这次脚步不停的出了门。   王太医也不再装专心诊脉的模样,问贾珠:“大爷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贾珠一脸的不解,装的要多象有多象。王太医咬了咬牙:“我给大爷开的是平安方。”   到现在还不承认自己的药方吃了不唯不救命,还会吃死人,这心理素质,真是够用了。   贾珠仍是不在意的一笑:“平安方嘛,总得能保人平安。我明明是吃了王太医的药病才见了起色,可是王太医自己却不敢相信,着实让人不得不觉得蹊跷。”   王太医听了苦笑一下:“我家世代行医,在太医院也已经有三代人了,与贵府更是几代的交情,没想到竟让大爷看了笑话。”   笑话吗,未必,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笑,死了的人才是笑话。   贾珠收起自己脸上本就浅的笑,问道:“即是几代相交,看在我已经是将死之人的份上,王太医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   王太医看了贾珠一眼,脸上还是苦笑:“我何尝不是将死之人。”   贾珠摇了摇头:“王太医的答案要是让我满意,不光一家大小得以保全,说不定还能想想升上一升。”   若昨日贾珠说这话,王太医自己拎起药箱便能走人。可是现在贾珠这病好转的实在奇怪,王太医不自觉的就信了起来。   不等王太医表态,贾珠已经问了:“宁、荣两府前两代国公爷,都说是旧伤复发去的,是真的吗?”   一句话让王太医噌的站了起来:“大爷,贵府别人的脉是王家人请的不错,前两代国公爷最后的脉,都是圣人派来的御医救治的。”   明白了,御医是只给皇帝、皇后、太后等身份尊贵的人看诊的,太医都可做监视人,御医更不用说。贾珠点了点头,自己已经坐了起来:“如此还请王太医给我开方子吧。”   你倒是把怎么救我一家子说一说呀,王太医觉得自己被贾珠给耍了:“琏二爷不是已经去给大爷请别的太医了吗,那又何必老朽开方,珠大爷只管静侯高明便是。”到现在还耍自己,这位珠大爷往日的温和忠厚,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贾珠又笑了:“老太太不会让琏儿去请别的太医的。”贾母那么好面子的人,哪儿能让自己生病被迁到偏院的事儿尽人皆知。刚才他那么说,不过是要看看王太医的态度罢了。   王太医刚才站起来的太快了,否定的话也说的太过推诿了。   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一个小辈的当,还是一个平时看着只知道死读书没有一丝机灵的小辈的当,王太医很想摔帘子走人。   可是自己还有一大家子要活,今日走了,说不得明日就不用再走路了。王太医只能憋屈的给贾珠又开了药方,出门前贾珠轻轻道:“我只要王太医保住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就至于把皇家的遮羞布给掀开,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贾珠好象看懂了王太医的心思,脸上还是笑:“我的身子好到这种程度已经侥天之幸,再难有别的子嗣,李氏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说不定是我唯一的血脉了。”   自以为听懂了的王太医点了点头,没承诺也没拒绝,贾珠自己重新躺回床上,听到贾母等人轻声向王太医确认自己的病情。   王太医对贾母仍表现的十分尊重,那一礼比自家的子侄行的都要深些,说出来的话更让贾珠满意到十分:“珠大爷现在看起来还好,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以静养为要。不劳心使力,饮食节制不近女色,总是养生之要。”   贾政与王夫人两人都变了脸色,贾母还稳的住:“这么尽心养着,什么时候能永保无虞?”荣国府最有出息的第三代,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挽救的法子了?   自以为明白贾珠意图的王太医,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所有的动作却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之中放大,让没变脸的贾母脸色也难看起来:“能抢回一条命来,已经是珠大爷的造化了。”别的就不用多想了。   贾母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小辈前头的贾琏,又看了边上一团孩气的贾宝玉,叹了口气道:“你是看着珠儿长大的,也不愿意见他年纪轻轻便没了指望,日后珠儿的身子怎么调理,还请你多费些心。”   王太医应下之后,也不拿红封,由着贾琏送出府门去了。这边贾母等人又进来看了贾珠一回,见他安稳的躺着,屋子里也没有那么大的气味了,都嘱咐几句让他不要多想,只管好生养着也就散了。   贾政与王夫人自是要送老太太回荣庆堂。贾母先看向贾政:“日后读书之事,你也不必多逼勒珠儿,他是个心细的孩子,自己天天没日没夜的苦读,才把身子熬成这样,我听了都心疼。”   又对王夫人说:“珠儿媳妇已经坐了胎,一得了信他父亲的身子就见好,可见是个有福气的,你平日要多看顾些。珠儿便会读书,这么有福气的孩子,一定会随了他父亲。”   说的贾政与王夫人眼前都是一亮。只是王夫人还是不甘轻易放过李纨,向贾母道:“珠儿媳妇要好生安胎,今天一看素云一个服侍珠儿还是不大周到,好在我昨日已经让彩云跟着一起服侍珠儿了。”   “即是昨日就吩咐她服侍珠儿,怎么今日没见到人,可见也是个偷奸耍滑的。我这里的琥珀倒稳重,让她去服侍珠儿。”   王夫人手里的帕子又搅到一起了,贾母就跟没看到一样,沉声道:“珠儿日后只能做富贵闲人,你手里的人还是给宝玉留着吧。”   什么叫自己手里的人给宝玉留着,宝玉身边六七个丫头,哪个不是这个老太婆挑出来的!王夫人不甘愿的看了贾政一眼,见他如同没听到贾母的话一样,知道自己不应也得应了:“是。”   贾政象是才回过神来一样问了一句:“珠儿是不是可以回他自己的院子里养着了?”   贾母摆了摆手:“他媳妇正在养胎,还是别过了病气。”   自己就这么被放弃了?贾珠虽然有意让王太医把自己的病情说重些,再确认一下荣国府当家人是不是真冷血到一丝人味都没有,听到贾母的话,还是替原身不值一下,才取出修复液来,再次喝下三分之一。   晚上的时候,素云再次闻到了屋子里的臭味,已经不敢再大惊小怪,还拉住想去叫人的琥珀,一起给贾珠收拾干净,轻轻退了出去。   “大爷这是怎么了?”琥珀头一次闻到这种气味,到现在鼻子里好象还有臭气。   素云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早晨便是这样。”   琥珀哎呀了一声:“别是得了什么怪病吧,这要是一直这么着,便是养好了身子,可怎么出门交际呢。”   素云连忙摆了摆手不让她往下说,府里主子明显已经对大爷不大上心了——今日老太太回去后,除了派琥珀过来,再没一个人来问过,太太那里彩云也只来了一趟——要是再传出大爷得了怪病的消息出去,这院子还有人来吗?   她是李纨的陪嫁,也不是没与大爷度过陈仓,明白只有大爷好了,她们这些人才好的道理,哪怕这些天累疲了服侍有些怠慢,还是不愿意大爷再有不好的消息传出去让人下看。   可惜素云的苦心没有人知道,小丫头们都把贾珠的怪病当成一件新鲜事儿来说,等第二日贾珠身上再次散发出臭气为,就连素云都绝望了。   贾珠只当看不懂素云眼里的绝望,向她道:“你大奶奶那边也需要人,府里挑上来的丫头总不如你这个从李家带来的让人放心。老太太又送了琥珀过来,你回去服侍好你大奶奶是正经。”   “大爷这里也离不得人。”素云的话说的很软和。贾珠却轻易从她的语调里听出松一口气的感觉,不耐烦的向她摆了摆手:“别人我使不动也就罢了,你我还使不动了吗。还不快滚回去服侍你大奶奶。要是小公子有个什么,我只拿你是问。”   素云装出无奈的样子,把贾珠的喜好细细交待给了琥珀,再三叮嘱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去李纨的院子问自己,才做出一步三回头的姿态,去服侍李纨了。   至于李纨这几日都没有过来看看自己这个夫主,贾珠半点没放在心上,现在不见算什么,将来总是不见才称了他的心。   琥珀见素云走了,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却不敢说一句自己也想回去服侍老太太的话,只好把脾气都撒到小丫头身上,对那几个小丫头非打即骂。   贾珠正要她闹事,不管她把谁打哭都当听不到,琥珀的脾气越长了几分,便是有时与贾珠说话,也没什么好脸色了。她能不进贾珠的内室便不进,每次都以男女大防为由不服侍贾珠梳洗。   贾珠索性做出有些畏惧琥珀的姿态来,凡事能自己动手的便不肯叫人,小丫头们也就跟着懈怠起来——谁愿意总到臭气熏天的屋子里服侍人呢?   贾珠不唤人的时候,三两个时辰见不到人影的时候越来越多。其实这些丫头但凡上心一点,就会发现贾珠屋子里的臭味,已经与头几次完全不同。只是她们巴不得早一步离开内室,哪里肯去分辨秽物的臭味与身体内排出毒素臭味之间的不同?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贾珠甚至都不用在丫头们进屋之前,把秽物取出来,那些丫头已经潜意识里就觉得一进屋子就臭气逼人了,越发的希望自己离贾珠远些再远些,生怕自己被染上怪病。   贾珠终于如意,便在一个没人守夜的晚上出了门。封人五感、避让巡夜的、找到王夫人藏印子钱票据的地方,贾珠都驾轻就熟,就是到手的印子钱票据比前几世都多,让贾珠有些吃惊。   这一世王夫人玩的这么大,总该有些原因。贾珠便把她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可是王夫人好象没发现自己最重要的财产丢失了一样,每日里给贾母请安,让丫头关心一下住在荣庆堂的贾宝玉,最多再让人给贾珠这里送一次点心,便是管家理事,生活规律的很。   要到十五那日,贾珠才明白自己前些日子所以没有收获,是因为那些隐秘大事,王夫人是不会跟自己的陪房们商量。这不,今日贾政一进正院,王夫人已经等着他了。   “宫里的东西都送进去了?”贾政也很开门见山,全不是平日万事不问只读诗书的模样。   王夫人言语里带出些笑意来:“送进去了,也得了回信,说是贵妃娘娘很看重元春,已经说与内庭管事,要把元春要到身边了。”   贾政听了却皱了皱眉:“每次总是这么两句,怎么这些日子还没要过去。”   王夫人忧心道:“我也是这么说,也问过我哥哥,觉得还是大老爷那里的事儿,贵妃娘娘是不是觉得我们太过敷衍了。老爷没再去探探大老爷的口风吗?”   贾政的头摇了两摇:“怎么没探过,可是他的嘴紧,一点口风也不露,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很是不耐烦的看了看王夫人:“当日舅兄说要把元春送进宫时,可没提过此事。”   送元春入宫前千好万好,送进去之后便觉得自己捏住了把柄,希望得到更多,这事不管是甄贵妃还是王家办的都不地道。王夫人这个曾帮着王子腾说服贾母与贾政的人,着实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他们两个沉默下来,贾珠却知道两人说的又是贾赦手里有什么荣国公军中人脉之事。如此也能解释得通贾赦为什么对自己的病视而不见——贾赦是鲁直了些,可并不真傻,贾珠想也能想到贾政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是个什么场面。   别说贾赦手里没有那东西,就算是有,能藏这么多年不露出来,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通庶务的贾政还想套他的话,不被贾赦反套路就是烧过高香了。   看来自己有必要去见一见这位大伯呀。   拿定主意的贾珠,第二日早饭后,也不让人跟着,出了自己住的偏院,慢悠悠向着荣庆堂走。一路上下人远远见了他,能绕开的直接绕开,绕不开的勉强行个礼,两眼还好奇的打量着,希望能看出点儿什么不同来一样。   贾珠装病之时便把自己的嗅觉给封住了,要不那样的恶臭他自己也受不了。为了坐实自己得了怪病的谣言,出门前贾珠特意在秽物前站了好长时间,以便那味道能存留的久一点儿。   满身臭气的贾珠,让荣庆堂的小丫头差点忘了给他打帘子,贾母在他行礼请安后也言道:“你身子不好,在自己院子里养着便是,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贾珠心想,你身子不使劲往后仰,说出来的话就更让人相信了,面上却如同没有发现贾母的异样般回道:“自我病了,老太太跟着操了多少心,不来给老太太请安让老太太知道我好了,做孙子的心下难安。对了,怎么不见宝玉,老太太这里冷清,他该好生陪着才是。”   难道贾母会告诉贾珠,听到小丫头报信后她让人把贾宝玉从后门带走了?一向慈爱的贾母只好笑道:“真真是两兄弟,你惦记着他他也惦记着你,这几日总张罗着要去看你。”   听她避开了自己刚才的问题,贾珠也装成不知道,向贾母再施一礼道:“还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再去东大院给大老爷请安,免得长辈们惦记着。”   贾母自是不能拦着他尽孝,想了想道:“给长辈请安倒罢了,只是有一件事你别怪我多嘴。你媳妇现在有孕,头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眼看着要过年了,你还没有大好,先不必去看她了,免得把病气过给她。”   “多谢老太太疼爱孙子。”贾珠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转身便离开。贾母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曾经希望有多大,现在失望就有多大——贾珠一进屋,活的精致的贾母,早就闻到了那股不可言说的味道。   朝庭任用官员,略有身疾的人都不会考虑,哪怕贾母觉得贾珠学问中个状元一点儿不成问题,可是这身带恶臭一条,便绝了他的仕途。   王夫人正忙着管家理事,见贾珠来了也没说几句话,她倒没嘱咐贾珠别去看李纨,只说让他好生静养,不必日日请安。贾政干脆由一个清客出面,礼貌周到的告诉贾珠,老爷衙门里有事,刚刚被叫到工部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贾珠更加面无表情,冷冷的看了那个清客一眼转身便走。清客让那一眼看的透心凉,然后才反应过来,便是大爷不喜又怎么样,这府将来怎么也不会由大爷说了算。   门子见贾珠远远走来,离他还有五六步远便打下千去:“大爷是要出门吗,奴才让人去给大爷套车来。”   贾珠向他摆了摆手:“我只去大老爷那里请个安,走着松快些,不必叫车。”   等他走远了,别的小厮跑过来问门子:“怎么样,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门子抽抽鼻子,又抽抽鼻子,不确定的说:“许是离的远,我倒没闻到什么臭味。”   那个小厮肯定的道:“定是因为离的远,要是没有臭味,怎么一府的人都这么传呢。”   他们说话的功夫,贾珠已经到了黑油大门前头,这里也有一个门子,也是远远就打下千去,贾珠也不靠近,问他:“大老爷可在家呢?”   门子假装自己得了伤风,抽着鼻子回他:“老爷今日没出门,奴才去给大爷回一声。”   贾珠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那个门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后,又逼着自己站定了,赔着笑脸生怕贾珠发作:“大爷稍候。”   “我又不是客,何必这么麻烦。”贾珠不理会门子嘻笑的嘴脸,自己迈步便到了贾赦的外书房。守门的小厮早迎了上来:“珠大爷来了,老爷在书房呢。”   虽然心里奇怪贾赦怎么这么轻易就见自己,贾珠还是板着一张脸进了门,向贾赦请安之后,得了他的示意,自己在下首坐下。   “听说你这些日子病好些了,没想到竟能出门了。”贾赦的声音也很冷淡。   贾珠回他一个面无表情:“这次侄子病的突然,累长辈们跟着操心。即能走动了,特来谢过大老爷关心。”   贾赦说了一句:“你有心了。”便无别话,手里还摩挲着一块古玉,眼睛也有些迷离。   来都来了,贾珠自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走,轻声道:“今日一是来谢过大老爷关心,二来也是有件事想请大老爷拿个主意。”   贾赦眼里的迷离消去了些,精光一闪后重又看向博古架,嘴里唔了一声:“今日你们老爷不在家吗?”有事找你自己爹去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贾珠几乎装不成面瘫,要忍一忍才把笑憋进肚子里。他没想到现在两房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程度,对自己将要拿出来的东西更有信心了。   “这样东西,不知道大老爷认识不认识。”   贾赦一把拿过递到自己面前的票据,看完脸色已经铁青:“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看吧。就说曾做为一府继承人培养过的人,哪怕是再昏溃,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还是知道的。贾珠咬了咬牙,做下定决心状:“是无意间从一个婆子手里得来的。不只这一张,剩下的侄子没敢带来。”   贾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为什么告诉我?”   “来之前我还在想着,要是大老爷问我把东西交给你的原因,自己是说实话还是虚应几句。现在我倒想实话实说了。”贾珠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看上去有些阴狠。   贾赦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给出自己的答案。   “一进屋大老爷就说听说我能走动了,可见大老爷对正院的事情都是知道的。”贾珠脸上的阴狠更盛:“那我这几日无人管无人问的自己从鬼门关爬过来的事儿,大老爷也都知道吧。”   对此贾赦没有否认,向着贾珠点了点头:“你病着,怕扰了你养病,也是长辈们的一片心意。我也不是只去看过你一回吗。”   “大老爷要是这么说话,那还是把东西还我算了。”贾珠好象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一下子眼睛猩红的站了起来,便要把那张票据从贾赦的手里夺走。不想贾赦的手快,一下子缩到了自己的身后,贾珠没有得逞。   好象刚才用力过猛了,贾珠一下子扑在书桌之上,还咳嗽了两声,听上去还有些虚弱。   贾赦的鼻子抽动两下,眉头皱的深深的,疑惑的问道:“你没得什么怪病?”   “呵呵。”贾珠发出了自己进屋后的第一次笑声,只是那笑声太过凄厉,竟似鬼嚎般瘆人:“怪病,一个不中用的儿子,自然要得怪病,好不用出门交际,最好让人忘记还有一个长子存在,方便给他们心爱的次子让地方不是吗。”   字字如刀,割的是贾赦的心。他看向贾珠的目光深遂起来,发现贾珠脸上有不甘,有愤怒,有想毁灭什么的绝决。这样的心情他自己也有过,现在一丝不差的出现在二房的长子身上,让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所以,你要毁了他们。”贾赦把手里的票据放到靴腰里,陈述了一个事实,一个他自己想过却没有做过的事实。   难怪自己看这个侄子有些不一样了,自己不是也与原来不一样了吗?不过是自己没有贾珠这份绝决,因为自己还有一个……   “你媳妇不是已经有了身孕了吗,你就不怕将来……”老太太跟王氏惯会在后宅阴私上做文章,这个侄子胆子倒不小。   贾珠脸上阴狠已经快盛不下了:“有我这么一个窝囊的老子,便是生下来又怎样,还不是处处得给人家的宝贝疙瘩让路。与其让他给别人伏低做小,不如大家都别分什么三六九等。”   贾赦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却找不到证据,只好恶狠狠看着贾珠道:“他们得不到,你也一样得不到。”   “大老爷不必吓我。”贾珠已经站直了身子,眼里的光芒更加执拗:“本来这爵位就该是琏儿的,这荣国府也该是琏儿的,荣禧堂更该是琏儿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好,”贾赦看着听到自己这声好字,整个人都张扬起来的贾珠,向他低声说道:“把你手里的东西都给我,将来分家之后,我单独给你一成家产。”   贾赦出手还真是大方呀。贾珠做出吃惊后身子不自觉颤抖,又竭力稳定下来的样子,开口与贾赦讨价还价:“一座荣禧堂,在大老爷眼里竟只值一成家产,看来剩下的事儿我也不必告诉大老爷了。”   一心读书科举的贾珠,竟还知道府里的秘事,这个认知让贾赦有了一种难怪他科举途中被人抬回来的感觉——这心思埋的太深了。   心思深沉的人,能交好还是不要为敌,这个道理贾赦还是知道的,他直接问道:“还有何事,我也听听值不值得你想要的价。”   “王子腾已经引着我那位方正的好父亲,站到了四皇子一队,还想着从大老爷手里拿到祖父留下的军中人脉,大老爷觉得应该值几成家产?”   王子腾竟贪心至此!贾赦心里暗自咬牙:“我就说他那个当男儿养大的侄女怎么不送进宫,倒非得嫁给琏儿,原来是为了此事。”   “两成,我至多给你两成家产。”贾赦用手比划了一下,彰显自己的决心:“剩下的事都不用你插手。另外我答应你,就算是分家之后,你有什么事还可以来府里寻我与琏儿,如何?”   “大老爷是痛快人,那我再提醒大老爷一句,别看大老爷在那边也有几个人,可是老太太狠起来,可不管谁是不是她的亲儿子。为了保住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她老人家打折你腿的时候都有呢。”说完哈哈笑起来,听上去颇有颠狂之意。 第117章   贾赦被贾珠癫狂的笑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拿到那张票据的时候, 还真是打算等把贾珠手里的票据都拿到手,便带去老太太跟前, 向贾政与王夫人发难。放印子钱, 不管是哪朝哪代都是官府不容之事, 有个风声放出去, 名声便坏了。   到时老太太为了保全贾政一房的名声,也会同意自己的要求, 贾政也就再不能以荣国府主人自居,自己这么些年的憋屈可以一朝得雪。   可是贾珠不提醒的话,他忘记自己有放不出风声去的可能——腿都折了,这东大院里听自己招呼的又有几个人?   贾赦不敢再想下去,头一次虚心的向贾珠问道:“依你该怎么办?”   贾珠摇了摇头:“大老爷别指望我, 我现在在那边就是个废人, 连自己院子里的丫头都离着我远远的。”   就算知道这个侄子未必真如他自己说的那么可怜——真可怜的人哪会儿拿着自己母亲的把柄跟她的对手做交易——贾赦还是没有再问贾珠什么, 而是从自己的书桌底层里掏出几张银票来递给贾珠。   看着他几世来藏银子都不换一换地方,贾珠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一抽, 面上不在乎模样收了贾赦的银票, 嘴里说着:   “还是跟大老爷打交道痛快。如我家老爷那嘴里说银子是阿堵物,事事却都讲究着花的银子比世人都多,才真让人别扭。反正我日后也没了指望,什么都不如银子来的实在。”   这样子看在贾赦眼里, 便是强装出来的,心里不由好笑:刚才还觉得贾珠心思深沉,现在一看还是读书读傻了。真不觉得银子烧手的人, 不会说这种掩饰的话。   “秦柱。”听人回报贾珠出了东大院便回了正院,贾赦才叫了一声东大院的管事。   已经回了小偏院的贾珠,没把自己的灵魂办浪费在贾赦身上——自己给出的提醒都这么明显了,贾赦要是还不知道做好准备再与贾母等人摊牌,那自己只好再寻别的合作伙伴了。   他现在要看看贾赦给了自己多少银子。   数完银票之后,贾珠很是满意:两个消息,贾赦给的定银就有两万两,这对于父母在子孙不得有私产的世家子弟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要是自己再告诉贾赦,分家的时候得查一查公中的帐目呢?贾珠生生按下了自己这点儿小心思:过犹不及,自己出于一时气愤,做下伤害二房整体利益的事儿还可以理解,气愤过去了还一直做下去,容易让人起疑。   收好银子,贾珠习惯性的把灵魂力外放了一圈,发现王熙凤正在王夫人的屋里,不由笑了一下:王熙凤还真是尽得王家女儿真传呀,哪怕是嫁了人,也只当自己是王家的女儿,亲近的也是同出王家的王夫人,忘了自己还有一位正经婆婆邢夫人。   即是王家女儿这么团结,贾珠自是要听听她们说的是什么。   人家说的还真是贴心私房话,王夫人正悄悄的问王熙凤,可把贾琏降伏住了。   看,直指问题核心吧,王夫人教侄女,并不是让她与贾琏的通房丫头们斗法,而是直接把贾琏这个主要矛盾抓住。尚在新婚的王熙凤还有些放不开手脚,向王夫人抱怨道:“二爷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略说一说便给我使性子。”   她没发现自己说二爷两个字的时候,王夫人的眉头轻轻收了一下,还向自己姑妈说着:“那两个狐媚子,仗着是老太太赏的,处处要平儿几个的强,略说两句便向二爷靠着状。依着我的性子,还是早早打发出去的好,姑妈怎么还说要留着?”   王熙凤早就看贾琏那两个成亲前由贾母赏过来的通房丫头如眼中钉,嫁过半年后有王夫人帮衬着,也算是在府里站稳了脚中,便想让那两个丫头滚蛋。   不想王夫人竟让她留着那两个丫头,心里怎么能满意,时不常的就要抱怨一回。都是从王家出来的人,王夫人还能不知道她的性子,自是要劝阻:“成亲前房里放两个人,咱们王家不也一样是这么做的。这是府里的规矩一向如此,不能你一来了便坏规矩。”   “你得知道,这府里别的不多,没有差事、想着做半个主子的丫头多的是。你今日把那两个赶出去,明天老太太还能再赏下来。与其来了新人让贾琏花了眼,不如留下那两个,贾琏已经看腻了她们,还是你这个新婚的正妻新鲜。”   王熙凤仍道:“他敢!”   “他为什么不敢?”王夫人看着自己怎么劝都不听的侄女也有些气恼,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高了一分:“他再爱重你,也是你的丈夫,是你该敬为天的人。”   王熙凤听了撇了撇嘴,终是自己的长辈,没好意思问王夫人真的把贾政也敬为天吗?   就连贾珠也觉的,王夫人对着王熙凤都说这些空话套话,可见只是把王熙凤当成刀使,并不是真心疼爱。   也对,要是真心疼爱的侄女,又怎么会把她嫁给一定会与自己争家产的人呢。   “大爷,琏二爷来看大爷了。”小丫头在门外远远的报了一声,贾珠收回自己的灵魂力。收回期间发现门外的小丫头,恨不得拿一根竹竿挑起门帘让贾琏进屋。贾琏看着好笑,又觉得贾珠病中自己笑的话会让人误会,便强忍着。   “你怎么来了。”贾珠也没托大,听到贾琏来了还迎上去一步。贾琏想起府里的传言,不敢冒然呼吸,把鼻子捏着一半吸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异味。   贾珠把贾琏的举动都看到眼里,自嘲的笑了一下,见贾琏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开口道:“有些事听听便是,哪能别人说什么你说信什么。不过是看着我没用了,不愿意服侍我这个没用的主子,编排出来的笑话。不信你等着,我不叫,她们可会主动给你这位客人倒茶来。”   竟然已经嚣张到这种程度了吗?贾琏不知道贾珠见过贾赦之后,觉得事成有望,所以把屋里的气味都给开窗散了,还以为那几个丫头真如贾珠所说,为了不愿意服侍不得势的主子,竟然传出主子得了怪病的谣言。   “大哥哥何不去回了太太,让她给你换两个人使唤。”   贾珠苦笑一下:“换了又如何,好上两日还不是跟这几个一样。对了,你今日怎么得闲,可是有什么事?”   贾琏便向门外看了一眼,贾珠笑道:“放心吧,那几个丫头恨不得躲到院子外头去才好呢,没有人会偷听。”已经被封了五感的人,就算是想偷听也偷听不着。   贾琏又等了一会儿,真如贾珠所说并没有人送茶进来。看着一脸平静的贾珠,他的心里无法平静:眼前这个从小就是老太太嘴里有大出息的孩子,读书比自己好,行事比自己有分寸,二老爷原本见人都要带着,院子里使唤的丫头都是二太太千挑万选出来的,比自己还两个。   那时府里丫头们最想服侍的主子,不就是眼前这位吗?现在才病了多长时间,来了客丫头都敢不倒茶进来,分明是不拿他当主子了。   不光是不拿他当主子,连自己也没被人当成主子!   贾琏忽然想到,这些丫头哪怕对自己有一丝惧怕,都不该当着自己的面表现的对贾珠这么怠慢——不管内里关系如何,在别人看来贾珠与自己平时也是兄友弟恭,看到自己的兄长被丫头慢待,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替贾珠教训这几个丫头。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向着门外便要走,贾珠一把拉住了他:“快说你有什么事儿吧,说完快走就完了。你又不能总在我这个院子里,再说我已经大好了,还能真连几个丫头都收拾不了,不过是长辈赏的,总要让她们三分。”   这一说贾琏便明白丫头们敢如此懈怠,起头的是哪一个了。贾珠这个往日老太太把有出息挂在嘴边上的孙子尚且如此,自己这个排不上号的前景如何,光想想贾琏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家老爷刚才把我叫过去,说是大哥哥这里的东西要给他,让我来拿一趟。”贾琏想快点离开这里了,马上说出自己的来意。   贾珠还真没想到,贾赦能想到让贾琏来自己这里取印子钱票据。也是,自己与东大院素日只是平平,贾赦派个丫头或婆子来就太突兀了,不如贾琏这个做兄弟的,听说兄长身子见好,赶过来看看更合情合理。   他也没为难贾琏,把早已经封好的一个木箱子递到贾琏手上,要笑不笑的告诫他一句:“这东西是大老爷指名要的,你还是别自己拆开看的好。也避着人些。”到了东大院,贾赦让不让贾琏参与此事,他就管不着了。   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贾琏越发觉得贾珠比病前那个书呆子更不好打交道,把东西拿到手里——竟比看上去还重些——站起身来要走时,琥珀正端了茶进来:“二爷怎么才来便走,我们大爷这里难得有人来,二爷多陪我们大爷说说话。”   贾琏看傻子一样看着琥珀,自己正事都说完了,这丫头才过来献殷勤,真当人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吗?   他哪儿知道,贾珠也是看着正事已完,便把几个丫头的五感放开了。封住五感的人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琥珀只当贾琏才来,所以才笑的才如此自如。   “哼!”贾琏愤愤向着琥珀哼了一声,向着贾珠不平道:“大哥哥这院子虽偏了些,可是与老太太毕竟还在一个府里,丫头不听话也该回老太太一声。总不能一个爷让丫头欺负了去。”说完也不用人打帘子,自己用头顶开帘子,抱着那个木箱便气哼哼的走了。   贾珠也不送他,只看着愣在原地的琥珀,也冷笑两声:“这里用不着你,出去吧。”   “大爷,二爷是不是误会了?”琥珀被贾琏刚才的话臊的站不住,哪看得到贾琏手里还抱着个箱子,语气有些急了,她在老太太房里,这两个见了也要叫一声姐姐的,今日怎么都如此说自己。   “出去!”自己得怪病的传言已经传出去了,何必还忍一个丫头。   琥珀委屈的给贾珠放下一杯茶,出去了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在屋里好象没闻到什么不好的气味,难道大爷的怪病好了?   便是病好了又怎么样,太医都说了大爷的底子已经熬坏,就算是看起来好了也不能再费心神,科举做官都不能了。   也就是跟自己这些人耍耍威风罢了。琥珀愤愤的想,自己可是老太太赏过来的,便是大爷又怎么样,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这么一想,也不管贾珠屋子里是什么气味了,一天也不肯照面。贾珠求之不得,只管自己看书——自己这一世还想四处走走收集各种金属,最好的办法便是科举后到地方做官,所以自始至终,贾珠也没有放弃过要参加科举。   东大院贾赦的外书房里,却没有贾珠房里那么平静。贾琏看到贾赦打开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整个人都傻了:“这,这,这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干的,不是要陷害我们府上吗。”   “陷害,还用别人陷害?!”贾赦想过这样的票据不少,可没想到竟装满了这么大一个箱子。王氏,这个女人胆子太大了,这是要拖着一家子人一起死呀。   贾琏其实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贾字花押,只是不敢相信才觉得是有人陷害。可是想想老爷突然叫自己去贾珠那里,贾珠准备好似的让自己拿起箱子就走,哪里还想不出这东西是贾珠从谁那里得来的?   “老爷,这东西怎么办?”贾琏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快磕到一起了,贾赦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不其然的想起与自己讲条件的贾珠,虽然阴狠了些,可该抓到手的东西却一样不放。   再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已经递到手里的刀都不知道该怎么使。   觉得自己被伤害了的贾赦,气冲冲问被人比下去的儿子:“你拿着东西过来的时候,可有什么人看到了?”   贾琏不知道自己这是被找茬呢,很实诚的回道:“大哥哥让我避着些,并没有什么人看到。便是门子,也只当我是替老爷淘换了什么东西。”   贾赦恶狠狠的瞪了贾琏一眼,向他招了招手。贾琏凑近了,贾赦一巴掌已经拍到了他的肩膀上:“我让你悄悄的去取,你还要让贾珠提醒才知道避人。这么个脑子便是正院夺回来了,我敢交给你吗?”   一巴掌的疼痛,绝比不上贾赦话里的含义更让贾琏觉得震惊:“把正院夺回来?”   贾赦看着那一箱子的票据,阴测测的笑了:“有了这些东西,自然可以把正院夺回来。不过你自己嘴上有点把门的,你那个媳妇天天围着她的姑妈打旋磨,别让她知道了。”   贾琏让自己老子说的脸色一红:“她不过是住在正院,所以跟二太太……”   “她要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从嫁给你的那一天起,就是大房的人,该离二房的人远些。”现在看可真不是个聪明人。   贾琏还想替王熙凤辩解一下,贾赦已经把几张银票递到他面前:“我知道你捧着她,是为了让她手松些。可是一个大男人,花用女人的嫁妆算个什么出息。”   有银子的人最大,有银子还肯给自己花的人就是天王老子。贾琏跪下谢了天王老子的赏,才疑惑的问:“珠大哥就算读书读呆了些,也该知道这些东西拿出来,二太太落不得好,二房也跟着完了,怎么还要把这些东西……”   “不过是让人捧惯了,现在别人不捧着还冷落他,心里不平想着让别人也不好受罢了。要不我能这么急三火四的让你亲去把东西取来?这人的火气都是一时的,过了气性最大的时候,这东西他就该不想拿出来了。”贾赦觉得自己对贾珠的心理摸的很透彻。   想到贾珠在自己院子里都没有丫头上前服侍,同样在锦绣从中长大的贾琏,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情:“老太太待珠大哥,前后是差的多了些。”   “亏得她这么急功近利。”贾赦冷哼一声,要是没有老太太的默认,府里哪能传出贾珠得了怪病的传言,这一点贾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不然不会气的把二房的把柄,送到自己手里。   “可是老爷,就算是有了这个东西,咱们该怎么夺回正院?”贾琏心里没底,贾赦又向他招手,想起刚才那一巴掌,贾琏的些不敢凑近,被贾赦一把薅着领子拉近了,凑到他耳边低低说起自己的计划来。   贾珠这边已经站到了自己与李纨的院门前,素云正在与他打商量:“大爷病好了,大奶奶高兴的恨不得亲自去看大爷。可是老太太命人传话了,说是现在大奶奶胎还不稳,怕过了病气,让大奶奶再养几日。”   行吧,贾珠本就是来走个过场给别人看,听了素云的话,又坚持了一下便落寞的走开,生生又让荣国府的奴才看了一出好戏。   接下来的几日,“倍受打击”的贾珠都没有出小偏院的院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荣国府奴才的嘴一向没什么把门的,渐渐的连宁国府也知道了消息,接着整个西城无不知道荣国府那个会读书的珠大爷,已经废了。   就在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贾珠选了贾政给贾母定省的时间,再次出现在了荣庆堂外。贾母与贾政对视了一眼,想不出这个时候贾珠过来做什么。   子孙定省总是孝顺之意,不好不见的,贾母一迭声的让人快些把贾珠请进来。一进了门,贾珠便长跪不起,口称自己不孝,辜负了老太太与老爷太太的养育教导之恩,请他们恕罪。   这就更出乎贾母的意料了,一面让人快扶贾珠起来,一面面色含嗔:“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傻话,那病也不是你自己愿意得的,现在不是已经大好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要慢慢养着。”   严父贾政等贾母说完,也端着架子骂道:“为你的病老太太操了多少心,现在好了便自己养着,怎么又来聒噪老太太。”   “这几日因能出门走动,所以听到了府里一些奴才的话。”贾珠神色不变,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想着因为自己的病让老太太如此操心,心里羞愧难安。所以想出门消散消散。”   府里的传言是什么,贾母与贾政都知道,他们并没有压制传言,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贾珠明着说要谢过自己替他操心,实则是来告状,贾母心知胆明,就跟那日病床上说起自己住的院子太偏是一样的。   看着眼前自己宠了十多年的孙子,贾母不是不感叹的。可是再感叹又如何,这个府是不能交给他的——一个不能为官的人,怎么能做荣国府的主人?即不能做主人,有吃有喝有人服侍,就该知足了,现在却来到自己面前告状,贾母与贾政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有些事自己做的时候,觉得很是有理,可是让人当着面说出来,原来有理的那些好象并不很站的住脚。   正因为站不住脚,才让人心虚。贾政解决心虚的方式便是起身给了贾珠一脚:“无知的孽障,圣人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就算贾政那一脚使的力气不大,可是贾珠还是就势歪到了地上,也不等贾政背完书,一面自己做强挣扎起身的样子,一面冷冷打断他的话:“老爷觉得,我还有完成大任的可能吗?”   本想再来一脚的贾政,抬起的脚又放了下去,他从贾珠眼里看不到一点儿以前遇到自己的敬畏,心里不是不惊骇的。   “老二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珠儿身子有病,还要打要骂?他不是你亲儿子是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除了贾赦不做第二人想。   贾政向贾赦辩解道:“大老爷不知道这个孽障满口说的是什么话,如此不尊敬长辈,不管身子如何也要好生教训。”   “二老爷说的是珠大哥院子里丫头的事儿吗?”贾琏觉得贾珠是来向贾母告诉琥珀不好生服侍之事,想起自己那日在贾珠院子、屋子所见所闻,贾珠请长辈做主何错之有?脸上现出不平来:“这事如何能怨得了珠大哥。”   王夫人听说贾珠来给贾母请安,却被贾政踢了之事,也忙忙的来了,进屋顾不得向贾母行礼,先扶起贾珠来:“我不敢说老爷不该教训珠儿,可是他病还没好全,老爷总得等他好了再教训。”   当着贾琏与贾赦的面,贾珠做出不敢相信的模样看向王夫人,要挣脱王夫人扶自己的手又有些舍不得的样子,让王夫人心里也有些内疚:自己这些日子忙着与甄家和娘家周旋,到底忽略了珠儿。   可是想想丫头们告诉自己,大爷每日都要去自己的院子想探望大奶奶,王夫人又觉得自己也该这么冷一冷贾珠,好让他明白,这个府里究竟谁才能护得住他。   贾赦与贾琏也对视一眼,觉得那日把东西马上抓到手再正确也没有,不然只看贾珠现在的情形,是不会把东西交出来的。   贾母也已经气的站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一见到孩子就要打要杀。若不是你逼着他读书,何止让他把身子都熬坏了。”   贾珠已经重新在贾政身前跪好了:“老爷责罚的是。”   身子有病,还被传出谣言,来向长辈请个安表达一下自己对谣言的不满,不光没有得到同情,还被踹了窝心脚,然后自己还得老老实实的跪着说踹自己的人踹的对!   贾赦看向贾母的目光耐人寻味起来。   没错,贾赦看的不是贾政,而是明面上已经责骂过贾政的贾母。   贾母也发觉贾赦看自己的目光,若是往日她自要骂贾赦几句,现在却怎么也骂不出口。不知怎么的,贾母便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起来。   “琏儿。”贾赦突然叫了贾琏一声,贾琏应声出了门,没一会儿从外头抱了一个箱子进来。贾赦也不管贾政是不是让贾珠起身,王夫人是不是还在哭,直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贾琏则把箱子放到他脚下。   “老二你先不用说珠儿了,这里有点儿东西你看看。”贾赦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不过大家都没在意,觉得他还对贾政刚才踢贾珠那一脚生气。   贾母也回到炕边坐下:“你得了什么好东西,要让政儿看。”   贾赦看了看几个缩在墙边的丫头,冲着贾母道:“让丫头们下去吧,也别守着门了,守到院门口去。”   贾母神情便是一冷,看了贾赦一眼后向着丫头们摆了摆手,不过没完全按贾赦的意思,还是让人守了门。丫头都退下后,贾赦亲自打开箱子,从里头随意抓了几张纸出来,递给贾母:“老太太见识见识。”   这样的东西还用得着见识?贾母这样的人精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贾字花押。她的手抖了两下,稳住了,声音也就稳住了:“哪儿来的?”   “无意间从一个婆子那得来的。”贾赦采用了贾珠一样的说法:“我粗算了一下,一共二十八万三千两银子。”   那纸拿出来的时候,王夫人扶着贾珠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下,听到数目之后,整张脸已经白的不能看了。贾珠没有扶她的打算,自己还是个病人,刚才又被踢了一脚,正该伤心的失魂落魄,哪能顾得上别人。   贾政也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听清楚了数目,整张脸都气的通红:“什么人敢如此败坏我贾家门风。”   贾赦只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又对上贾母的:“现在府里的印信,都在老二跟他媳妇手里,就是我的帖子,也在他们手里。这么大的银钱数目,我拿不出来。”   不管是花押还是本钱,贾赦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他都拿不到拿不出的东西,贾琏也就清白。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贾政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贾赦,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反驳起:贾赦说的都是事实,至少他以为是事实。   屋里大概只有贾赦与贾珠清楚,别说是二十八万两银子,就是八十二万两他也拿得出。不过这两个人谁都不会说。   “王氏,这是怎么回事?”贾母老道的沉声问向王夫人。王夫人被叫后身子一震:“老太太,这是,是什么?”   “你自己看看是什么,你管的好家!”贾母把手里剩下的几张票据扔到王夫人脸上,不忘提醒王夫人,可以推到管家不严上头。   王夫人已经跪下了:“是,我回去就查,是哪个大胆的奴才偷了府里的印信。”   “不用你查了。”贾赦仿佛没听出刚才贾母话中之音一样,向着王夫人好心道:“从你那个陪房周瑞家里,也搜出了一样的东西,不过数额没有这个大,每张上头只的百十两银子,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之数吧。”   “竟是她。”王夫人做咬牙切齿状:“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嗯,我也觉得二太太对陪房很是大方,一个陪房出手就是二三十万的银子。不如咱们把二太太的陪房都查一查,看看为什么他们手里能有这么多银子。”   “赦儿。”贾母及时声援王夫人了:“陪房陪嫁都是政儿媳妇的私财。”   “老太太,当年你处置琏儿生母的陪房时,可没说过这话。”贾赦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站在他身后的贾琏抬头看了贾母一眼,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大老爷这是不信我?”王夫人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   “你自己说说要让人怎么信你。王氏,这些年你管家,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有数。你若不怕人查,明日我便去顺天府报官,便说发现自己家的奴才行与民争利之事,你敢不敢当着顺天府人的面,说那个奴才是你的陪嫁?!”贾赦的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贾珠好象一下子被他的声音惊醒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己站起来拾起地上的纸,看了看,不解的看向贾母:“老太太,这是什么?”   贾母也很想装成不认识这东西是什么好不好。   “让珠儿跟琏儿回房去,这事儿就不必他们小辈听了。”贾母借着贾珠的问题,想把人清一清。   人少确实好说话,可是也得看被清的人肯不肯走。贾珠抖着手里的票据,救助的把屋子里的人看了一遍,好象要从大家的脸上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贾琏好悬没忍住笑出来,把头伏的低低的。贾赦不满意的瞟了忍笑的贾琏一眼,把他吓的往后移了移,才好心的替贾珠“解惑”:“这样东西你们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不认识,那些百姓跟买卖人倒识得。”   然后很详细的把印子钱给贾珠解释一遍,又说明它的危害,只是这危害不是对借印子钱的,而是放印子钱的人家:“朝庭早有明法,一旦发现有人放印子钱,轻则去官夺爵,重则抄家流放。”   “太太,这东西真的是周瑞家的干的?”贾珠听后脸色也苍白起来:“太太,你糊涂呀,怎么能把这么多的银子都给一个奴才收着。”   着呀!贾赦现在知道贾琏刚才为什么脸色那么不好看了:贾珠这一问,等于坐实了周瑞家的那银子就是王夫人的。自己的亲儿子,质问自己为什么把银子给一个奴才收着,王氏怎么回答都是错呀。   不过贾赦心里也对贾珠警惕起来,这样的贾珠,还真不如原来那个只会死读书的贾珠让人放心呀。他现在都有些怨恨贾母了,老太太为什么非得容不下珠儿,要把他刺激的开了窍呢。   开了窍的人可不好对付。对自己的生母都这么狠,刚才看王氏明明对贾珠还是有母子情的,比贾政那个假道学强多了。   贾赦激灵一下,他明白了,贾珠哪里是想对付王夫人,他一直想对付的都是贾政!王夫人要是出了错,贾政便是治家不严、内帏不修,说不定无法在朝庭里立足。   为了保住自己官位,贾政一定会休妻,或是用分家少要家产封自己的口。以贾政一惯装样的本事,休妻两个字一定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要他说出来,他就完了——贾政现在能站到四皇子一队,可是王子腾牵的线。王子腾是得有多贱,会继续帮想要休了自己妹子的贾政?   没银子或没官,贾政总要落下一样,还顺带着失了外头的助力。   哪怕已经觉得自己很重视贾珠了,贾赦还是发现自己低看他了,就冲刚才贾政踢他一脚,他还要说踢的好,还跪的那么直,贾政就输了。   该!贾赦心里狠狠冲贾政吐了一口吐沫。贾政那里则恨不得堵上自己儿子的嘴:“你又胡说什么!”   “老二,你不想承认,嗯?”贾赦及时支援。 第118章   贾政不理贾赦那一声嗯中的威胁与不屑,现在他只想着自己怎么从这件事里脱身, 上前重重的给了王夫人一个嘴巴:“贱人, 你做的好事, 我要休了你。”   这么不意外的一句话, 让贾赦与贾珠不由的对视了一眼, 贾赦甚至还对贾珠眨了眨眼睛。   贾珠的神色都没变一下, 护到王夫人身前:“老爷,太太纵有不是,也该问清原由。父债子偿的道理, 儿子懂得, 不管太太做下多大不是, 儿子都会替太太一力承担。”   贾政深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把贾珠的嘴堵住,也明白了贾母为什么刚才想让贾珠与贾琏两个离开。这个哪是帮王氏, 分明一再坐实了王氏便是那个放债之人!   大义凛然的贾珠还回头安慰王夫人:“太太别怕,出了事儿子替太太去坐牢。”   “珠儿——”王夫人刚从贾政那一巴掌里回过神来,听到儿子这么暖心的话, 一下子哭了出来,这么好的儿子,自己这些天竟冷落了他, 王夫人懊悔的摇着头, 哭的言不得语不得。   “即是王氏默认了,老二又说要休妻,老太太,咱们是不是应该把王子腾请来?”贾赦凉凉的话语又一次及时传来, 让贾珠觉得自己一定跟他彩排过。   贾母自是不愿意的:“什么叫王氏默认了,这事……”   “老太太觉得,王氏比这一府的人命都重要吗?还是要请珍儿过府一趟?”   贾母沉默,贾政沉默,王夫人也不哭了。   贾珠跪到了贾赦的面前:“大伯,母亲必有她苦衷,还请大伯看在侄子面上,恕了母亲这一回。”   贾赦面无表情的摇头:“你起来,此事不是你一个小辈能管的起的。”   “怎么管不起!”这一句话仿佛激起了贾珠一些不好的回忆,神态都有些癫狂起来:“我是二房的长子,日后二房之事便是我的事,都由我一力承担,我一力承担。”   “你拿什么承担?”贾赦语气很是不屑。   “我,我,日后两房总要分家,不就是银子吗,我们二房不要了,这还不足以赎母亲的罪吗?”贾珠恶狠狠的看着贾赦,好象他说一个不字,就能上去咬他一口。   “住嘴。”贾母与贾政两个同时想制止贾珠,可是贾赦却如抓住把柄一样:“好,就按你说的办。”   “老太太,你看我跟老二什么时候分家合适?”   贾母气的直拍桌子:“他不过是个小孩子,顺口说出的气话你也做准?”   “谁说我说的是气话。”贾珠改为恶狠狠的看贾母:“我说的句句算数。我是二房的长子,日后二房的家产有八成都是我的,难道我还做不得主?”   那样颠狂的眼神,贾母看的心生寒意,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会让贾珠真的疯狂起来,嘴唇哆嗦了两下,贾母到底不敢说出他不能做主的话。   “琏儿,你去请你珍大哥过来。”贾赦吩咐贾琏一声,贾琏就想出门,贾母怒喝道:“请珍儿做什么?”   贾赦一脸无辜:“择日不如撞日,自然是要分家。”   “我还活着呢,我看谁敢分家。”贾母猛的站了起来,在她用力的时候,贾珠一下子封住了她的五感,借着惯性,贾母一下子倒了下去。   “老太太,老太太你怎么了。”贾珠很孝顺的上前想扶起贾母,可是他病了多时,哪里扶的动。   贾赦等人也都跑过来想扶贾母,好不容易把人抬到炕上,却发现她一动也不动了。   “王氏,你行此不义之事,气病了老太太,今日必要给贾家一个说法!”贾赦怒气冲冲的看向王夫人,顺带狠狠瞪了贾政一眼。   不用问,贾政又给了王夫人一下子:“贱人,老太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不与你干休!”   “琏儿,还不快去请太医,珠儿,你去你舅舅家,请你舅舅过府。”贾赦张口就支使起人来。   贾政知道王子腾一请来,此事必不能善了,不由看了贾珠一眼。贾珠这次终于看懂了贾政的眼神,又给贾赦跪下了:“还请大伯看我与宝玉的面上,别请我舅舅过府吧。”王子腾过府万一带着人手,贾赦恐怕还得跟上一世一样,被人打断腿。   贾赦长叹了一声:“你是贾家的儿孙,老太太又一向疼你,老太太被你母亲气成这个样子,你竟不心疼吗?”   贾珠已经磕下头去:“侄子自是心疼的,可是太太是侄子的生身之母,侄子也心疼太太。侄子刚才已经说过,太太犯下的错,都由侄子偿还,分家的家产侄子不要了,只求大伯放过太太。”   贾赦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贾政。贾政目光不定的在贾珠与躺在床上的贾母身上来回,王氏放印子钱本就触犯了朝庭律法,再加上一条气病婆母,自己这个夫主是摘不清关系的。   哪怕他一直用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与人交往,可是朝庭认的还是贾赦,老太太这病治得好还罢,治不好的话……想到这里贾政看向贾母的目光里,多了些埋怨。   既然看重自己,为什么袭爵之时没想到自己?!   “老二,太医马上就来了。”贾赦很贴心的提醒贾政一声:太医来了,这事儿就遮不住了,对外用什么说辞,都在贾赦一念之间。   贾政咬咬牙,向着贾赦跪了下去:“请大哥允了珠儿所请。”刚才说休妻,不过是贾政做的姿态,他知道自己休妻的话,王家不会善罢甘休。与贾赦已经撕破了脸,现在的助力只有王家了。   公中的产业有多少贾政心里有数,王夫人与贾母的私房有多少,贾政也心知肚明。只要这两个人在,就算是一分家产不分,二房也不会饿死。   贾政的不由看向贾珠,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不然怎么会说出不要家产的话来。贾珠没有感觉到贾政的目光,现在正与王夫人母子情深的一起痛哭,一个说自己这两天管家忙,疏忽了儿子,对不起。一个说自己是长子,为母亲分忧是应该的。   一声声长子,如同一把把利剑,把贾政的心扎的稀碎,长子,又是长子!若非自己不是长子,怎么会被贾赦逼迫至此!   贾政猛起身来到王夫人与贾珠跟前,一抬脚便要踢向贾珠,谁知贾珠刚对王夫人说完“地上凉,太太还是起来歇着吧”,把人扶起转身寻椅子,那一脚结结实实落到了王夫人的腿上。   “咔嚓——”   声音不大,随后王夫人的尖叫声分外响亮,贾珠已经接住了要倒下的王夫人,可是他是久病刚好的人,有多大力气,自是接不住的。贾珠脚下一歪,娘两个滚在一起,偏偏贾珠就压在了王夫人的伤腿上,王夫人啊的一声疼死了过去。   贾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怀里的王夫人,一面摇着她的肩膀一面叫太太,哪里叫的醒?   “老爷!”贾珠大喊一声,站起身来勇敢的面对贾政:“堂前训子背后教妻,太太有再多的不是,老爷回去后与她细说便是,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虽然是自己动的手,贾政却没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见贾珠起身质问自己,贾政本能的向他骂道:“长辈之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快闪开。”   “太太都这般模样了,老爷还不足意吗,难道真的要逼死太太,老爷才称心?”贾珠一副护在王夫人身前的样子,大有贾政想再对王夫人动手,就从他身上踩过去之势。   虽然贾赦也没想到贾政竟真的把王夫人腿给踹折了,心里却觉得这一切有些怪异,又说不上哪儿怪异,现在见贾政又与贾珠对上了,忙站起来拉偏架:“老二,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书里就教给你打媳妇打儿子?还不快把你媳妇抬到炕上去。”   刚被儿子怼又被兄长骂,贾政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丢尽了。可是刚才贾赦已经把丫头们都赶出去了,贾琏又去给贾母请太医了,贾赦是大伯子要避嫌,贾珠是久病之身,只有他自己将王夫人抬起来最合适。   贾政不得不听从贾赦的指挥,要上前扶王夫人上炕,贾珠却仿佛怕他再伤害王夫人一样,直直瞪着他不肯让他靠前。贾政抬手想打贾珠的时候,发现人看他的眼神分外不屑:“老爷果然是饱读诗书的人。”   说完贾珠才让开身子,一边让还一边说着:“老爷若再动太太一下,便是家丑外扬,我也要请舅舅来替太太讨个公道。”   贾政还在回想着刚才贾珠看自己的那一眼,什么时候,一个儿子敢这么看自己的父亲?自己做了什么,让贾珠这么看自己?   王夫人又被疼醒了过来,听到贾珠最后一句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珠儿,你现在就去请舅舅,我要与贾存周和离。”   “太太,此事不急,还是等太太治好了伤再说。”贾珠听到王夫人醒了,十分孝顺的想去扶她,王夫人刚才就是被他扶的伤上加伤,现在不敢再让他扶,只拉着他痛哭。   “老爷,王太医来了。”贾琏满头是汗的进来了,他去请太医的时候知道房里乱,特意嘱咐丫头没人叫不许进去,本想着请太医这么长的时间,事情总该理清,没想到竟比 自己请太医前更复杂了。   贾赦见他来了也松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王夫人道:“抬二太太到床上,等太医来了一同诊治。”   贾琏眼睛瞪的老大,疑惑的看了贾赦一眼,贾赦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把眼往贾珠身上溜了一下,贾琏便过去与贾政、贾珠三人联手,总算是把王夫人抬到炕上。   丫头们终于被召唤了,一个个身抖手颤的小心服侍着,王太医进来时屋里已经没有了异样。   可是荣国府老太君与当家二太太同时病倒,还躺在同一张床上,就是最大的异样。   王太医不留痕迹的看了贾珠一眼,发现他正一脸担心的看着放下的帏帐,便收回自己的目光,先给贾母把脉。脉相平稳,并无不妥之处,王太医不由抬头望向贾赦:“大老爷,老太太无事。”你是在试探我的医术吗?   贾赦七情上面:“老太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怎么会无事?”   王太医也是一愣,因与荣国府各主子很是熟悉,刚才他进来后并没有问病情便直接诊脉,不想自己竟失了手。再次把手搭到贾母的腕间,脉相仍如刚才一样平稳。   王太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着贾赦不会拿贾母的身子开玩笑,才道:“还请搭起帏帐,让我看一下老太太的金面。”   贾赦向丫头示意一下,帏帐挂起,贾母平稳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虽然睁着,却半天也没转动一下,眼皮都没眨一眨,任谁也不能说她无事。   躺在她身边的王夫人,正死死的咬着帕子,忍住自己呼疼之声,可脸上巴掌的痕迹太过明显,头发散乱、钗歪鬓松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伤的蹊跷。   王太医起身拱了拱手:“老朽不才,诊不出老太太为何如此,还请大老爷另请高明吧。”   “王太医,还请替我们太太也诊上一诊。”贾珠上前向着王太医便是一躬,哀求的声音夹着悲切。   王太医也不多说,搭了搭脉后脸上有些诧异:“二太太这是受了伤,还是请一位跌打大夫来看更妥当,若是晚了,正骨接骨耽误了时辰,怕是会落了……”   不用说了,贾珠已经一迭声的让人去请跌打大夫,王夫人则连声要叫贾珠回来——开玩笑,她是高门贵妇,那些跌打大夫都是给粗人看病的,自己又能体面到哪儿去?再说接骨正骨,难免要动手,就算身上再疼,王夫人也不敢让一个大男人给自己接骨。   “太太,事急从权。”贾珠似是知道王夫人想的是什么,着急的劝道。   王夫人一边摇头一边落泪:“你去,请你舅舅带个医女来。”   不光贾珠,就是王太医与贾赦都是一愣,王家竟然有医女,还是会正骨接骨的医女,这可就有意思了。王夫人似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刚想收回自己的话,贾珠早已经出门去了。   医女是跟着王子腾夫妻一起来的,许是贾珠说了什么,王子腾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王子腾夫人则亲自看着丫头将王夫人抬回荣禧堂,接下来怎么替王夫人医治,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荣庆堂里贾母已经愣愣的坐在了上首——贾珠去请王子腾的时候,便放开了贾母的五感,能说能动了。王太医见没自己的事儿,也被贾琏带下去喝茶并替贾母开平安方,荣庆堂里只剩下贾母、贾赦、贾政、王子腾还有贾珠。   贾政两眼现在已经乌青,是王子腾在王太医出门后打的,贾母等王子腾打了三五拳后才开口求情,贾赦则是一声未劝,贾珠也是视而不见。   “贾存周,我妹妹嫁进贾家,为你生儿育女,管家理事,替老国公守过三年孝期,你竟生生踢折了她的腿,好,你真是个好样的。”就算是打了贾政,王子腾还是气愤难平:“说,我妹妹怎么对不起你,要你如此折辱她,折辱我王家!”   被单方面殴打的贾政,觉得自己浑身哪哪儿都疼,心里大骂着匹夫、粗鲁,面上也没有往日见到王子腾那份心虚:“她哪里对不起贾家,王大人不妨好生看一看!”说着自己走到贾赦跟前,弯腰从箱子里拿出几张票据来,扔到王子腾身上。   王子腾来的路上已经听贾珠说过了,心里再气王夫人不知道收拾干净首尾,面子上也要替王夫人把腰撑住了:“这样的事儿,哪家主母没做过,民不举官不究,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怕有人敢告不成?”   “亲家,话不是这样说的。”贾赦知道贾政就是个怂货,直接接过王子腾的话:“别人家主母做或不做我不管,我荣国府的当家太太,却不能做。荣国府几代清白名声,不能毁在你妹子手里。”   我可去你的吧,你们荣国府有什么清白名声。王子腾不屑的看了贾赦一眼:“那也不能乱用私刑。”   “女子以夫为天。”贾赦硬邦邦顶上一句,让王子腾一时接不上话来。   接下来王子腾与贾赦便唇枪舌战一场,围绕着贾政有没有权利打折王夫人的腿以及王夫人放印子钱是不是真的会危及荣国府存亡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期间王子腾几次兴奋的拉着贾政一起协商,比起与贾赦的交流亲切又深刻。贾珠不得不参与其中,几次在王子腾发言之后,把贾政带离交流中心。   贾政很是哀怨的看着贾珠,他知道要不是贾珠,他不止是挨王子腾几拳几脚的事儿,就是觉得贾珠的反应慢了一点儿,应该在王子腾挥拳之前挡在自己身前。   贾赦却看的好笑,相信贾珠出手慢是迫不得已,若不是为了不落人话柄,说不定贾珠会跟王子腾一起动手。   有了贾珠要对付的就是贾政这个认知,贾赦决定见好就收:“亲家,你别忘了,这荣国府里不管有什么,将来都是琏儿的。而琏儿,也是你王家的女婿。”   王子腾狠狠看了贾赦一眼,他自己知道按常理来说,荣国府的东西会是贾琏的,那却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于自己现在做的事无补。自己把王熙凤嫁给贾琏,是为了配合妹妹拿到东西,不是成为把妹妹赶出荣国府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王熙凤是自己的侄女不差,贾珠、元春与宝玉也是自己的外甥女。妹妹与自己一向亲厚,王熙凤虽是自己跟前养大的,她爹与自己曾有家主之争。   谁知道王熙凤现在与自己的亲近,是不是受了王子胜的指使。   “子腾,”贾母终于说话了,不过神态十分萎靡:“政儿虽然不该动手,总是事出有因。这件事一丝也不能泄露出去。”不然荣国府就完了,贾政更完了。   王子腾恨的咬牙,他想告诉贾母,管你荣国府完不完,贾政完不完,不是为了那没到手的东西,王夫人完不完他都不在乎!   东西还在贾赦手里,看来不想倚重王熙凤也得倚重了。王子腾喘一口粗气,看向贾赦:“难道我妹妹就白受了罪不成?”   贾赦不在意王子腾的眼神如何,轻描淡写的道:“人是老二打的,日后你们愿意怎么掰扯是你们的事儿。就是你觉得你妹子吃了亏,想现在去见官我也没意见。”   是了,这才是王子腾最生气的地方,贾赦在这件事里清白的跟根洗干净的白萝卜一样,自己想算帐都找不到他身上——现在不是贾赦求他,而是他得求着贾赦别把自己妹子做的事泄露出去。   只是这封口费太贵了,整个荣国府公中的产业,贾政一房一文都得不到!   王子腾最初得到消息时对贾珠有多满意,现在就有多气愤,自己妹妹莫不是生了个傻子,竟自己主动代表二房不要家产。他们王家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跟银子过不去的笨蛋?   贾珠感受不到王子腾不善的目光,还在那里义正辞严的说着:“我是二房的长子,将来自会奉养父母。”   这个不是自己的外甥,王子腾直接把贾珠列入黑名单,就再也不看他。他知道一旦分家,贾政一房就要搬出荣国府,想从贾赦手里得到那东西,只能靠王熙凤。那就不如倾向着大房些,还能让贾赦父子明白,自己这个养大王熙凤的叔叔,对她不比对王夫人差。   兄弟分家,除了各房娘家,舅家也很重要。只是贾母辈份在那儿摆着,老史侯早已经死了,保龄侯、忠靖侯不过是侄儿辈,到场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做个见证而已。   贾珍这个族长,却着实吓了一跳。自从先太子坏事之后,贾珍便唯贾母马首是瞻,知道贾母心里贾政与贾赦两个人的份量谁轻谁重。现在突然贾政就要被分出府,还是一分家产都不带的出府,贾珍干张嘴不知道自己该劝不该劝。   贾母知他心意,向贾珍摆了摆手:“这是他们兄弟两个商量好的,你且开了祠堂,替他们分派一下吧。珠儿,你跟我来。”   贾珠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贾母,不知道这位已经明显放弃自己的老太太,怎么又对自己亲近了起来。贾母心里也是一叹,明白自己前些日子确实伤了这孩子的心。   可是这是个孝顺重情义的好孩子呀。就看刚才他几次在王子腾与贾政之间周旋,让贾政少吃了不少的亏,贾母便觉得东西只有交给贾珠,才不引人耳目,更会完整的转交到贾政手里。   “老太太这是何意?”贾珠见贾母带着自己去了她的私库,立时明白了她的用意,装出糊涂的样子问。   贾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骨气是好事,可是人的骨气当不了饭吃。你媳妇现在已经有了身子,将来你还能让你儿子饿着不成?趁着现在你大伯他们去了祠堂,我这里有些东西给你。”   拒绝,必须拒绝,义正辞严的拒绝。开什么玩笑,贾珠觉得贾母这是看不起自己——贾母库房里的东西,自己什么时候想取就什么时候取,想取多少就能取多少,等于就是自己的东西。现在贾母竟拿自己的东西送给自己,是当自己这个主人不存在吗?   气愤的拒绝了贾母之后,贾珠趁空便杀了个回马枪,专挑贾母的金子、银票跟地契入手,一个卷包会干净又利落。   于是第二日贾母想再把东西直接交给贾政的时候,除了整箱的银子,什么也找不到了。贾母气的指着空空如也的箱子,张着嘴想叫、想骂、想叫人查是谁这么大胆偷了自己的私房,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口斜眼歪的中风了。   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中风自是大事,新当家的贾赦一问便知道,是贾政与贾母两个进了贾母的私库不久,便中风了。   这还了得?继妻子放印子钱之后,索要老太太私房未果,上手抢夺至老太太气的中风这口锅,华丽丽的背到了贾政身上,不管怎么辩解也没有用。   正如贾政对贾母的私房心里有数一样,贾赦就算不得贾母的心,算一算也能知道贾母的私房,决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儿银子——虽然民间不许藏金,可是公侯人家总会有些,做了荣国府几十年当家人的贾母,私房里一点儿金子没有不说,地契、银票也一张不见,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开朝之初流行厚嫁,史家留着的嫁妆单子上写的清楚,老太太光是嫁妆田便有一千亩,还有几个嫁妆铺子,现在这些地契呢?   贾政满脸无辜,他也不知道好不好?!   现在满府最盼着贾母醒来的就是贾政,贾赦却不肯再让他出现在贾母面前——都把老太太气的中风了,要是老太太醒来看到他,中风严重了怎么办?   家都已经分完了,又没有贾母在前头护着,贾政对上贾赦只能完败。   贾珠才不掺和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他对自己从贾母那里得来的银票数目十分满意:上一世本以为将贾母的银子掏干净了,谁知最后贾母还有银子替贾元春定绣品。所以这一次他搜刮的十分仔细,果然银票比上一世多了两成。   至于王夫人那里,贾珠想到贾琏正带着人盘帐,嘴角勾了一下,决定自己还是帮她一把——有些应该在公中的东西,还是别出现在王夫人的私库里的好,不然除了放印子钱还做贼,对他自己日后科举也没什么好处不是。   所以在二房搬出荣国府前,贾赦带着人一样一样点算是不是有公中东西之时,一样也没有发现。这让贾赦气的三尸暴跳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放贾政一房走人。   被人抬着出了荣国府侧门的王夫人也想跳呀,丫头们打包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怎么会没发现自己私房里少的,绝不止那些公中的东西!   可是她不敢问、不敢查、甚至连贾政也不敢告诉——自己这位夫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夫人心知肚明。一旦知道自己手里没了银子,初一十五自己也该见不到人了吧。   贾宝玉没有与二房一起搬出荣国府,因为贾母醒来之的后,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甚至在贾政等人向她拜别的时候,都没让贾宝玉去送一送。   这让没有去拜别贾母的王夫人,心里对贾母的恨意又多了一重,却又无可奈何,只盼着自己的腿尽快养好了,好把贾宝玉接到自己身边。   二房搬进的宅子,正是那个让贾政各种不满的四进宅院,王夫人占了第三进做正房,贾珠与李纨的院子设在第二进,第一进则是贾政与贾珠的外书房。   赵姨娘母子两个的占了一个第三进的最右侧的偏院,贾探春并没有跟赵姨娘住在一起,而是住在正院的西跨院,说是要就近服侍太太。   贾珠在外书房安顿好后,来见王夫人时正是探春指挥着丫头,替王夫人调整屋内摆设的时候,不过几岁的小丫头,竟然说的井井有条,让贾珠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大哥哥。”探春见贾珠进来,上前福了一福:“太太刚歇下,不知这会子……”   “无妨,”贾珠装面瘫脸:“我们是至亲的母子,没那么些繁文缛节。”说的探春脸腾的就红了起来。   这几日贾珠总出现在人前,身上有没有臭气大家一闻便知,身患怪病的说法不攻自破,原本在他院子里服侍的几个丫头,都被留在了荣国府里,至于怎么处置,那就是贾赦的事儿了。   所以现在丫头们对贾珠又殷勤了起来,一个个露头露脸的希望得他青眼,不管他的眼睛看哪里,不用开口茶水点心都送到跟前,与探春不叫不动成了鲜明的对比。   探春看向丫头与贾珠的目光里,便多了些东西。就算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一个几岁的小丫头,又懂什么遮掩,该看出来的人都看的明白,只是没人说破。   王夫人在内室已经听到了动静,叫道:“珠儿进来。”   贾珠便向里行,探春咬了咬下唇,也跟着进了内室,等贾珠给王夫人行礼起身后,已经笑着开言道:“没想到太太醒的这么快,刚才大哥哥要进来看太太,我还不让呢,没的叫大哥哥觉得我小题大做。”话语里带着亲昵娇嗔,让人觉得要是怪她的话,便是自己小心眼了。   王夫人果然满脸是笑:“你也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你大哥哥怎么会怪你。好了,你也累了半天了,快回去歇一会儿吧。”   谁亲谁厚,谁远谁近,只这几句话便分的清楚,探春脸上的笑就有些僵,却还努力维持着,给王夫人与贾珠行过礼后,才慢慢退出去。   “赵姨娘倒养了个精明的女儿。”王夫人等着外头帘子放下的声音散了,才冷笑了一声。   贾珠趁机道:“这次咱们带出来的奴才不少,不如趁机清一清。太太那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给大老爷的,不把人查出来总让人心里不安。”   “珠儿,”王夫人很是欣慰的拍了拍贾珠的手,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也没在意,说起自己的怀疑:“那些东西都在我的私库里放的隐秘,除了周瑞家的没有人知道。可是那几日周瑞家的一直跟在我身边,并没去东大院。”   贾珠摇了摇头,向王夫人道:“知人知面难知心,经了我自己的病还有太太的病,我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话成功的让王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年着贾珠让他往下说,贾珠也不客气,觉的还是把王夫人的膀臂都除了的好:“太太觉的只有周瑞家的知道,焉知别的奴才自己没发现?就是周瑞家的,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太太身边,晚上还不是回她自己家里。”   “可是大老爷已经把她跟周瑞两个都留在府里了。”   “正是这个才让人生疑呢。”贾珠引导王夫人:“大老爷是说在周瑞家里也搜出了些东西,可是太太自想,可曾让周瑞家的做过那样的事儿?”   没有!王夫人十分肯定,自己是看不上那三两五两的利息,要做也都是成千上万两银子的进出,贾赦所说百两十两的印子钱,自己是没让周瑞家的放过的。   就算不是周瑞家的把东西送给贾赦的,她也打着自己的名号,往出放过印子钱,还让自己替她背了黑锅。王夫人觉得自己一下子想明白了。   “狗奴才,亏我这样信任她!”王夫人恨不得活撕了周瑞家的,可是人却不是她想叫就能叫到跟前的了。   “依你这些奴才该怎么清?”王夫人觉得现在只有自己的大儿子可以信任,不自觉的想向他讨主意。   贾珠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不是要给你出主意,真当我很想见你吗? 第119章   却说不得不搬出荣国府的王夫人, 听到贾珠说要清理带到贾府的奴才, 觉得个个都是自己当用的, 哪个也不想清掉。   可是她的私房少的太多, 说不是那些奴才偷的,王夫人自己都不信。因此只好向贾珠问计, 希望这个越来越体贴的长子,能给自己出出主意。贾珠也不推辞, 直接说出一番道理来。   “太太知道,咱们一两银子都没从府里分到,所以讲不得在府里时的排场了。”贾珠先定了一个调子:“所以这服侍的奴才,还是能减则减吧。”   对呀, 王夫人听到这里脸已经白了,不光没从公中分到银子, 自己的私房也少了六七成, 剩下的不过是田地与铺子。本想着贾母能悄悄补贴一些, 谁知道贾政又把贾母给气中风了,现在京里谁不说贾政不孝?他那个官儿, 还不知道能做到几时呢。   没官没银子,别说四皇子,就是自己的亲哥哥还理不理自己一家, 都是个未知数——分家的时候哥哥明明在场, 却没替自己说一句话,王夫人不是不知道的。还有那个凤丫头,平日时时围着自己打转, 等分家的风声一出,连人影都不见一个,可见也是个白眼狼。   看着她的脸色,贾珠知道她想明白了,接着道:“不光服侍的奴才,就是主子们的吃穿花用份例,也不能再照府里一样了。”   王夫人的哭声,一下子充斥了内室,彩云打起帘子刚想近屋劝说,被贾珠一眼瞪了回去:“好生到廊上守着,不叫谁也不许放进来。”彩云一声不吭的放下帘子,一会儿便传来关门的声音。   贾珠便细细跟王夫人说起新搬来的宅子里,规矩应该怎么立,人员应该怎么分,份例应该怎么走,等等等等,好象这事他已经考虑了多少次一样,其实不过是上一世张翠花宅子里的规矩罢了。   知道自己有多少家底的王夫人,对这样安排虽然心里也是凄凉,还能理解,贾政却完全暴走了。   什么,他堂堂的二老爷,竟然得遣散清客,还得只凭自己的俸禄过活?丫头,哦,他是没有丫头,可是王夫人跟赵姨娘、周姨娘的丫头都得减半,连粗使婆子也得跟着减,那老爷他进了内宅,能用的人还有谁?   这哪里是没银子闹的,分明是王氏跟贾珠母子两个报复自己!暴怒的贾政端起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向着贾珠便冲了过去,想要打到贾珠说不遣散他的清客,不裁减奴才。   谁知伸出的巴掌,直接被贾珠握住,打打不出去、收收不回来。贾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个畜生,他竟敢反抗:“大胆,你这是反了不成!”   贾珠轻蔑的把贾政的手甩到一边,把贾政甩了一个趔趄,说出来的话比刀子也不差什么:“老爷觉得自己不遣散清客,那些人没有银子拿,还会留几日?府里的奴才不裁减,用什么养活他们,拿什么给他们发月例银子?”   突然的沉默让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一向口不言钱的贾政,想起贾赦还在向他讨还贾母的私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愤愤的向王夫人骂了一句:“你养的好儿子。”便甩手去了外书房。   不管这个好儿子王夫人一个人生不生得出来,贾珠的主意在王夫人的支持下,还是不紧不慢的执行了下去。哪怕赵姨娘如何不满,贾政怎么不快,李纨如何报怨,因拿不出银子添补府里花用,最后都选择了闭嘴。   等把府里的奴才清理完,新贾府里头只剩下了七八十个奴才,并不比上一世张翠花与迎春母女两个用的奴才更多。贾珠觉得够了,他才不管将来再发生宫乱的时候,这么几个奴才能不能顶得住乱兵。在他看来,一群拖后腿的猪队友,自己不动手让他们人道毁灭已经仁至义尽,乱兵要是帮自己的忙,是求之不得的事。   现在贾珠又来到了荣国府,他是来找贾赦拿自己那两成家产的。贾赦并没有藏私,把府里的帐本都给贾珠看过,由着他自己选择是要银子还是田地、摆件。   贾珠选择要银子,还要了一座在东城的两进宅子,明面上的理由是这些银子是他自己的,不能送进新贾府。对他的说法,贾赦一律选择相信,还很上道的告诉贾珠,自己会让人把银子悄悄运过去,不用贾珠操心搬运的问题。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贾赦在与贾珠交割清楚之后,问了一句,算是做大伯的关心子侄。   贾珠的回答也不出乎意料:“我一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只好继续读书。”   贾赦听了有些不信:“王太医不是说你日后不能劳心费神,再读书的话你能撑得住?”   贾珠便现出苦笑来:“撑不住也得撑。我是二房的长子,总不能看着二房没落下去。”   这话说的,贾赦要看贾珠自己相信不相信,却一丝端倪也看不出来,只好换下一个话题:“那个贾宝玉?”   贾珠这次笑的真诚起来:“老太太自来疼他跟眼珠子似的,他自是要在老太太跟前尽孝的。老太太私房不少,总不会连个孙子都养不起,并不用大老爷花用银子。我们府上现在地方太小,他回去了怕是住不习惯。”   是个狠人!贾赦暗恨自己当年怎么就没有这个气魄,让贾政不能踏进荣国府半步。不过该澄清的还得澄清:“老太太的私房,真的都不见了。”   贾珠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赦一眼:“我们老爷有多少东西,这一搬家还是能查的清的。”   说的贾赦也疑惑起来:“莫不是哪个奴才大胆,悄悄偷摸了老太太的东西?”说完发现贾珠还是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知道他不相信,也知道自己这个罪名很难洗脱,急得想发誓。   贾珠摇了摇头:“大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分出府连家产都没要,怎么还会在意老太太的私房。那些东西终归是老太太的,老太太愿意给谁便给谁,只要宝玉不给老太太惹麻烦便好。”那块石头,就让贾母自己宝贝着去吧。   贾赦见贾珠竟连安也不给贾母请,心里再次埋怨一通老太太行事太过偏颇,不该把贾珠刺激的开了窍,以至现在连孝道两个字,也压制不住贾珠了。   凭什么自己就该被压制半辈子?贾赦下了狠心,干脆如贾珠所愿,由着贾宝玉在荣庆堂里胡天黑地闹成什么样都不说一句。要是他出了荣庆堂,便派几个粗使婆子出面围在他身边,也不用说话,只管贾宝玉走到哪里跟到哪里,那小子自己受不了便回荣庆堂了。   时间一长,贾宝玉真的不愿意离开荣庆堂了,觉得只有跟荣庆堂里的姐姐们在一起,才是人过的日子。即不出荣庆堂,自然也就不出府门。二房搬到新宅两月有余,他连一次安都没有给王夫人请过。   贾政倒是来给贾母请过安,可惜贾宝玉见到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生怕他问自己是不是读书了,学的怎么样等事,全副心神用来应付贾政还不够,哪顾得上问问王夫人等人如何?   他即没问,贾政回府后自也不会对王夫人说起,几次下来,王夫人不是不失望的——那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有大造化的儿子,竟然对自己这个腿折了的亲娘连声问侯都没有,让王夫人想骗自己是贾母不允许,贾宝玉才没回府来看自己都骗不成,有再大的造化又有什么用?   两相对比之下,王夫人更觉得贾珠这个长子难能可贵,虽然是他先开口说自己一房分家不要家产,那也是为了替自己遮掩罪责。虽然自己的腿因为他一压,才最终没能正好骨,那也是他久病无力的无心之失。   要不是有贾珠在,说不定贾赦就真的报官,自己就算不进顺天府大牢,名声也不用要了。银子没了可以再想办法,名声没了,想赚银子也没有人相信了。   有了这层认知的王夫人,对贾珠越来越倚重,结果便是,王夫人把自己与王子腾之间的联系、这些年出入银钱的数目,替四皇子做了什么事儿,都告诉了贾珠。   王夫人现在偶尔已经下地走动,发现自己的左腿真的瘸了,日后再不能出门交际,便想让贾珠充当自己与王子腾之间的联系人。或者说,是想让贾珠越过贾政,做为新的四皇子的追随者,可见对贾政失望到了什么程度。   王家人对于权势的热衷,再一次让贾珠大开眼界:都离开荣国府了,王夫人还盼着从龙之功,算得上身残志坚。他马上按着王夫人的要求,去王家拜见过王子腾,不过不是替王夫人传话,而是告诉王子腾,现在王夫人身子不行了,自己府里也没银子了,日后便不能给四皇子效力了。   王子腾巴不得听到这一句——以前王夫人与贾政当着荣国府的家时,没少通过他向四皇子乐输,若现在没银子了便一脚踢开,对四皇子收拢人心实在不利。   可让贾政明晃晃打着四皇子党羽的旗号行走于工部,不管是四皇子与王子腾又都觉得不甘。无他,贾政实在是个不知道低调与变通的人,别人站队都悄悄的,只有他已经站的尽人皆知。   现在贾珠主动说他不给四皇子效力了,王子腾都不用去请示四皇子,自己就做主应了下来,甚至还很大方的拿出几张银票来,说是给王夫人买补品用。   贾珠并不觉得接过银票有多屈辱,反而很郑重的谢过了王子腾,才回府告诉贾政,四皇子托王子腾给贾政带个话,让他日后不要再以四皇子门人自居。   这对贾政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自诩读书人的身份,让贾政清高的不肯当面去跟四皇子或王子腾求证,对权势的渴望又让他希望贾珠说的是假话,盼着用不了几日王子腾又会如以前一样,通过王夫人向他转达四皇子的指示。   不管是要银子还是在官员中走动,贾政已经暗下决心自己不再做什么矜持之态,一定马上就答应下来。   可是没有,等了半个多月,一次也没有。贾政不得不相信,贾珠说的是事实,四皇子果然跟绝大多数狗眼看人低的俗人一样,觉得他搬离荣国府,就只是一个从五品小官,手里又没有银子,不值得他们往来了。   贾政气愤已极,对四皇子的见利忘义大加鞭挞,含沙射影、借古讽今等等方法,他运用的很是娴熟,不管是在工部还是与人会文,都是他发泄自己愤怒的好地方。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附合,渐渐的贾政就收不到文会的帖子了。在一次又在工部大放厥词之的,主管营缮清史司的左侍郎,亲自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公房。   这些日子贾政也不是没在公事上努力过,可惜这些年他在工部就是个吃闲饭的,交到他手里的公事总要人重新做一遍,所以他所谓的努力,就是给别人添乱。   别人觉得是添乱,贾政自己的感觉完全相反,他觉得自己是在替上司分忧,为同僚解难,把左侍郎突然召见自己,理解成自己这些日子的丰功伟绩已经被侍郎大人看在眼里,是要表扬自己或是给自己加担子。   心里想好了一会儿侍郎大人表扬自己,自己应该怎么谦虚委婉的表达自己还能做的更多,若是给自己压担子自己该怎么表决心的贾政,很详恭的在侍郎大人的公房外报了职名:“下官营缮清史司主事贾政,请见左侍郎大人。”   “进来。”左侍郎大人的声音平平,不是听到自己非常想见之人到来的那种热情。   贾政听不出来,他见左侍郎大人的次数不多,听到让进便理了理官袍。等一会儿不见有人给自己打帘子,还以为自己只是个下官,旁边的小吏狗眼看人低了,不耐烦的从腰上扯下了个荷包,居高临下的递到小吏面前,嘴角带着一丝高傲的笑:“辛苦你了。”   这副赏奴才似的嘴脸,说出来的话再好听,小吏也在心里问候他八辈祖宗了。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小吏倒是收了荷包,可是下巴还是抬的高高的,一点儿也没有巴结或是给贾政打帘子的意思。   贾政这个气呀,刚想发做,听到里头左侍郎大人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了:“怎么还不进来?”   罢罢罢,不过是个小吏,等一会自己受到左侍郎大人的重用,再收拾他不迟。若是自己能说动左侍郎大人,直接开革了他更能平自己的心头之气。   贾政觉得自己已经得了左侍郎的看重,只是请他开革一个小吏,不是什么难事。带着这样的想法,贾政进了屋,向正位的左侍郎行了下官礼,含笑问:“不知大人唤下官,所为何事?”   态度是很详恭,语气也很恭敬,就是这话不该由他起头。左侍郎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个贾政,还当他是荣国府的当家人吗?下官晋见上官,哪个不是请安问好后,老实等着上官吩咐,他倒好,要质问自己这位上官找他做什么。   身为上官,心情不好把你找来骂一顿,还要什么理由吗?   本就得了四皇子吩咐的左侍郎,觉得自己明白四皇子为什么会下那么一道命令了,脸也沉的不能再沉:“听说这几日你对四皇子多有不满,几次出言不逊辱骂四皇子?”   贾政再不通庶务,也知道身为臣子可以对皇子有意见,辱骂是万万不能的。就算他对四皇子意见再大,平日发泄愤怒也只敢含沙射影,不敢明目张胆的提及四皇子的名讳。   “不知侍郎大人听了何人的谣传,下官并不敢。”   “你不敢?你敢的很!”左侍郎早想到贾政会辩解,恶狠狠的拍了拍书案:“你与某某、某某交谈时,说没说过史有名载,宠妃之子,往往是祸国之首?又与某某、某某议论过,黄台瓜虽稀,可树有病枝当砍则砍?你说的宠妃是谁、那病枝又是谁?”   贾政的脸白了,左侍郎点出的那几个某某,都是与他平日往来亲密,觉得可以互诉胸曲之人,没想到竟然会向左侍郎……不对,是向四皇子告密!   这些奸诈小人!贾政双眼瞪得快滴出血来,怎么能如此背信弃义落井下石,他苍白着一张脸,向左侍郎道:“请大人明鉴,下官并不是影射四皇子。”   这才说了一句就不打自招了,左侍郎觉得太没成就感,干脆有话直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影射的是谁,别人也不是傻子,要跟你一条道跑到黑。四皇子大度不与你计较,本官却不能任由你一人搅乱工部的风气。你还是回家歇上几日,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再来吧。”   贾政整个身子都要塌了,却自以为抓住了左侍郎的语病:“工部是圣人的工部,不是左侍郎大人你的工部。我要去圣人那里参你,在工部结党营私,排斥异己。”   好胆。左侍郎已经不耐烦与他分辨:“请,贾主事什么时候见到圣人,参了我我与你到大朝会分辨明白。出去!”最后两个字极不耐烦、极愤怒,刚才那个不肯给贾政打帘子的小吏,应声进了公房,下巴抬得高高的向着贾政不阴不阳道:“贾主事,请吧。”   请,往哪儿请?贾政回了自己的公房之后,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在刚才左侍郎点出的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人家却一个眼神都欠奉。回到府里,想着自己应该去向王子腾求救,却发现自己影射四皇子的时候,没少捎带自己这位舅兄。   接下来的几日,贾政疯狂的在自己认为可以帮自己弹赅左侍郎的人家奔走,可不是主人不在家便是主人外出会客去了。保龄侯与忠靖侯与他是表兄弟,倒是都见了,可是两人都说自己不认识什么御史,找不到能替贾政上奏之人。   王夫人那里倒是收到了王子腾让人送来的一封信,信里严辞告诫王夫人,她要是再不劝着贾政些,贾政就不仅仅是在家思过这么简单,就连宫里的元春,能不能活下去也在两可之间。   王夫人的腿早已经养过百日,可左腿瘸了就是瘸了,日后再也不能出门交际,现在又收到了王子腾的信,一下子愤怒起来:贾政这是想让一家子都替他陪葬不成?   愤怒的王夫人,顾不得不出二门的规矩,让人抬了自己到贾政的外书房,两个人再次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等贾珠被人请去参加会谈的时候,两人的交流已经结束了,王夫人还好,贾政满脸都是指甲印子。   贾珠看都没看贾政一眼,只关心的将王夫人扶着坐下:“太太可还好?”   王夫人一看自己的长子,不由悲从中来:“珠儿,你可要替我争气呀,我在这府里只能指望你了。”   又来了,贾珠难道不知道他们两个这次交流的□□是什么?不过面上还是感同身受:“请太太放心,我觉得自己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开始重新读书。”   贾政听到贾珠要读书,不由冷哼一声:“快别说读书,我听了都要替你臊死了,谁如你一样应个春闱还被人抬回府。不过是拿着读书的名头,弄银子自己花销。”   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吗?贾珠轻轻撇了贾政一眼,成功的把他剩下的话逼回嗓子里,叫了丫头扶起王夫人,跟着回了内宅,全程没与贾政说一句话。   贾政恨恨的把书房砸了一个遍,让人重新收拾的时候,下人期艾回道:“老爷,库里的东西不齐全,是不是请太太……”   书房里唯一没被摔破的杯子,也追随自己的同伴去了。贾政吩咐一声:“缺什么少什么,先从珠大爷书房里挪过来能着用。”   不一会儿,贾政的吩咐就被人报到王夫人这里,让王夫人刚停下的哭声,又高昂起来:“他这是连脸面也不要了吗?” 第120章   贾珠心里很同意王夫人的话, 神情却现出凄然来:“现在还只是老爷一个人要用, 等过上一二年环儿大了,这书房里的东西……”是顶不住三个人用的。   王夫人恨恨道:“一个贱人生的贱种, 也想读书?”   贾珠不跟她探讨贾环应不应该读书, 只管摇头:“太太,老爷现在不上衙, 日日在家闹上一场, 我便是有心读书, 只怕也难清静。”   王夫人不得不同意贾珠的看法, 苦恼的问:“你不在府里读书, 便只能去国子监。可是老爷刚刚回府思过,你现在去国子监,那些人闲言碎语又如何受得?”   贾珠轻松又坚定的道:“真想读书, 又何必非得去国子监。”   王夫人自然希望贾珠有成——现在他们已经搬离了荣国府, 贾政官眼看着也做不成了, 二房不想沦为平民百姓, 现在看唯有贾珠科举做官一途。   便是将来元春在宫里出了头,前朝有个做官的兄长, 哪怕官做的小,也比平民百姓的兄长强——便是元春出头后想拉拔娘家,替兄弟在陛下那里求情, 是让做官的兄弟直接升官容易,还是给一个平民百姓赐予官身容易,还用问吗?   王夫人在荣国府时, 对贾珠冷淡了些,是认为贾珠身子不好,只能寄希望于贾宝玉。可是搬出荣国府这么些日子,贾宝玉一次没到新家向自己请安的行为,也让王夫人知道那孩子是指望不上的。   加上贾珠表现的太过体贴,王夫人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能让贾珠好好读书,就算是让贾政“病卧在床”去不得外书房,她也愿意试试。   “我现在便去与老爷商量,让他每日该出去会文会文,宴饮宴饮。我的私房虽然不多,支撑到你科举还是没问题的。”王夫人觉得一下子就让贾政病卧在床不大好看相,不如先让他每日出门去算了。   哪怕王夫人有她自己的目的,贾珠还是觉得她比贾政要拎的清,不过他是不想在京中读书的,因向王夫人道:“自科举失利之后,我也反思了一下,这读书,没有明师指点是不行的。”   说到这个王夫人便为难起来,她的娘家都是武将,她又是个女子,哪认得什么明师。让贾政去找?就看他原来的那些清客,王夫人都知道贾政会找回什么样的人来。至于求助于王子腾,王夫人苦笑了一下,自己的哥哥自己清楚,前次送信来就是告诉自己,别再指望他了。   本来算是一呼百应的人,现在遇事竟一人无靠,这个落差还是很难让人接受的,王夫人不由哀哀又哭了起来。   对于她的哭基本免疫的贾珠,等她哭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自己的打算:“太太,我准备去扬州。”   天上打个雷直接劈到房里,都比不得贾珠这句话让王夫人震惊:“你说什么,你要去扬州?你可知道你姑母的身子不好,你姑父哪儿顾得上你。再说路这么远,你一个人出门如何让我放心,你媳妇也已经五六个月了,四五个月便好生了,你不在家如何使得?”   一连串的理由,无非是不想让贾珠去扬州。贾珠是那么好让她说服的人吗?他的理由更强大:“姑父是前科探花,学问是没的说的。我千里迢迢去扬州求教,姑父才能感受到我的诚意。至于姑母的身子,说不定见到娘家人,一高兴便好了呢。”   最后一句话,贾珠咬的很重,眼睛也直直看着王夫人,让她的头低了又低。呵呵,看来自己这个便宜娘,每一世都没忘记向自己的小姑子动手呀。贾珠不得不想,王夫人是不是对贾敏因爱生恨,才一直念念不忘,难道她对贾敏才是真爱?   摇头晃走那些有的没的,贾珠向王夫人接着道:“两房分家,姑母那里应该也得了信,咱们没拿一点儿家产出府,姑母必是同情的。我此去就算姑父心中的些微词,姑母也会替我向姑父求情。”   王夫人听出贾珠心意已决,搬进新府这些日子,又已经习惯于听从贾珠的意见,因此哪怕心里再不愿意,还是打点起精神,替贾珠收拾起来。   李纨那里,贾珠也向她言明了利害:“我若不科举,日后孩子连富家翁都做不成,所以你不可因儿女情长,坏了大事。”既然立了贤惠人设,那就别说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   李纨这些日子过的还算轻松,也听素云说起现在大爷在府里说话很管用,现在听贾珠要走,自是不舍:“不如我修书给父亲,请他替大爷请一位先生?”   “糊涂。”贾珠端起夫主的嘴脸:“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话你也忘了?你放心,我已经与太太说过了,她必会照顾你这一胎。你只管自己好生安胎,生时记得写信告诉我。”能给李纨找原主那么个丈夫,李守中的眼光能好到哪儿去?   做为只读子女四书的李家女儿,李纨开口一次阻止丈夫上进,已经破了规矩,也就不再劝。虽然不敢真信王夫人在贾珠不在的时候,能对自己多好,也只求宁可信其有。   贾珠是不理会李纨的心思的,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能生得下来,将来还能有一个前程,这便行了。别看前几世他都替原身养过孩子,可是那些孩子都是在他一穿越到原主身上就见了面的,这个一面没见的,他没有什么兴趣。   水天一色间,船已经到了扬州码头,林管家已经守在码头上等着,见贾珠下船,陪着笑脸迎了上来:“珠大爷一路辛苦了。”眼角便去扫跟着的人,竟只有两个小厮,一个丫头都没带,这跟他知道的荣国府小爷们的行事不大相符。   贾珠很熟悉的向管家一笑:“打发个小厮来接便好,怎么倒让你来了。”   这话说的太过熟稔,林管家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向着贾珠再行个礼:“奴才们服侍主子,都是应该的。”   贾珠一笑不再多言,让自己的小厮留一个看着卸东西,自己上了林管家带来的马车。一路上问了问林如海与贾敏的情况,又关心了一下自己的两个表弟妹,林家便到了。   林管家请贾珠下车之后,发现这位头一次来扬州的侄少爷,走进林家之后非常自在,好象不用人引着,也知道该往哪儿走似的,全不似头次上门的的客人,总要打量一下庭院布局之类。心里暗暗记下,预备着说与老爷听。   林如海今日正好休沐在家,听说贾珠到了,也出书房迎了两步,是对贾敏娘家人的姿态。贾珠恭敬的向林如海行了礼,抬头看时,发现林如海仍是风吹便倒的身材,不由替这位抱委屈:好歹也是四代列侯之后,又是朝庭的二品大员,竟生生熬的如同饥民一般,可见这一世又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自己要想随着林如海读书,借用他在清流的人脉,就不能让他早早捐馆。想不让林如海早早捐馆,一是别让他唯一的儿子与贾敏早逝,二是让他认清自己是皇帝的弃子,这就有些任重而道远了。   林如海现在这个身子,没有贾敏那一世的调理,思想也没经过浅移默化,直接让他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弃子,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打击。自己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想定主意的贾珠,借着替林如海奉茶之机,悄悄往他的茶杯里倒了十分之一的修复液。不是贾珠小气,实在是这修复液太过霸道,自己得了怪病的传言,未必没被贾母写信告诉贾敏。如此自己刚来,林家大大小小就都臭气熏天,肯定会怀疑是自己把他们传染上了,到时别说跟着林如海读书,就是扫地出门都有可能。   林如海只觉得自己喝了贾珠奉上的茶后,精神头都好了些,不由自失一笑:自己只比贾政小了几岁,贾政的长子都这么大了,自己的儿子才刚刚两岁。自己见了贾珠本该感叹伤情一番的,谁知竟精神旺健起来,难道是贾珠与自己有些缘份?   想至此,看向贾珠的眼神便和蔼了些,站起身道:“你姑母日日算着船期,巴不得马上见到你。刚才已经有人送信进去,现在该等急了,咱们去内院说话。”   贾珠含笑点头,延手请林如海先行,态度即亲近又不过分谦卑,让林如海好感更上一层,觉得贾政读书不怎么样,可是运气不坏,竟生出了一个好儿子。   “我听了信便等着,老爷倒把人留住了不肯送进来。”贾敏在二门外迎着,不顾贾珠在给自己行礼,先笑着埋怨林如海一句。话说得亲昵,听起来却有些刻意,贾珠心里叹一声,知道这一世贾敏与林如海的心结仍未解开。   林如海清咳一声,语里也带着笑:“珠儿还跪着呢。”   贾敏这才上前亲自扶贾珠起来,上下打量一番,未语泪先下来了:“都长这么大了,前阵子才说你病了一场,我正悬着心,不想今日就到了跟前了。”说着不住的拍打贾珠的胳膊。   这样子看上去很让人心酸,林如海叫过黛玉与樘哥儿——两个孩子都是瘦弱的让人不敢亲近——与表兄见礼,贾敏才自己擦了泪:“我一见珠儿便欢喜的傻了,竟忘了两个孩子。”   林如海向她一笑:“等两个孩子再大些,我回京述职时带着你们一起。”   贾敏眼里闪过惊喜,马上又收敛了,语中带些哀怨:“不知我的身子,可能撑到那时不能。”   喂,这个时候哪怕你欢喜的应下,也比说这个好吧?贾珠无语的望望天,自己面上带出欢喜来:“姑母何必想那些有的没的,说不定我一来,姑母心宽了,病便去了根呢。”先把自己的人设立起来再说吧。   贾敏听了也是一笑:“你说的是,若盼着我病好,便多住些日子,等我的病好全了再走。”最后一句又有些哀怨上了,生怕别人不理解她那好全的意思似的。   贾珠连天也无力再望,自己扶了贾敏便向正房去,行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忘了林如海这个主人,回头不好意思笑道:“小侄一见姑母只觉亲切,失礼之处还请姑父莫怪。”   林如海只是一笑,护持着儿女跟在后头。进屋重行了礼,分宾主坐定后,贾敏便问起贾珠此行目的。贾珠也不矫言,实话实说道:“经了一次科举,小侄才知道自己原来读的书不过是闭门造车。京里好先生又难请,国子监也不能再去,便来向姑父求教。”   林如海听了面色便是一沉,一直观察着他的贾敏脸也跟着一整,向贾珠问道:“国子监那里?”   贾珠苦笑一下:“倒没有人说小侄去不得,只是两房刚刚分家,父亲就被上司勒令在家思过,若是去了,徒让人耻笑指指点点,小侄自知心性不稳,受不得流言蜚语,还是不去受那份气了。”   “读书人宠辱不惊,区区几句流言,你便受不得,只怕日后也难寸进。”林如海觉得这个理由可见人品。   贾珠还是苦笑着:“姑父有所不知。”便把他们一房搬出荣国府后,王子腾是怎么行事的,四皇子又怎么报复的,贾政怎么奔走的说了个大概。   虽然只是大概,二房在京中竟成人人喊打之势,还是让贾敏这个做妹子的有些揪心,不由问道:“大哥竟不闻不问吗?”   听她理直气壮的口气,与往日的贾政何其相似,贾珠笑意更苦上两分:“姑母可知,老太太之病皆因我父母而起,便是大伯有心,我父亲又怎么好意思求到大伯头上呢。”   林如海听到这里脸色倒好了些,觉得贾珠这不文过饰非是个可取之处,向着贾珠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贾敏更记挂的是贾母之病,放下贾珠向林如海求教的话题,转而关心起贾母来。自从搬出荣国府,贾珠并没去给贾母请过安,好在贾政是去过的,他还能说的□□不离十。   这已经足够让贾敏泪水重新流下来:“老太太一世要强,老了老了,竟落得……”当着贾珠自己不好说完,可是话里的埋怨之意,贾珠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他给贾敏倒了一杯茶,里头滴上十分之一的修复液,捧到贾敏面前,跪下举过头去:“子不言父过,再说老太太私房没的实在蹊跷,侄子不敢替老爷辩白,却也不敢说那东西是老爷拿的。”   “不过自我们一房重新开府之后,很是清理了一下奴才,发现好些公中报损的东西,竟在奴才家里都见到了。”   贾敏接过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才小口喝了下去:“这些事我跟着你大伯母学管家的时候,都听她说过。清水池溏不养鱼,世家大族在所难免。”   林如海听了眉头倒皱了起来,问贾珠:“那些奴才你们是怎么处置的?”   贾珠冷笑了一下:“既然清水池溏不养鱼,那不吃鱼便是,总不能做主子的倒让奴才拿捏住。”   这话霸气的不象读书人说出来的,林如海却没有什么反感之意。便是贾敏听了也若有所思,两个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自己今日是头一天来,好些话有的是时间说,贾珠便也不言语。良久,贾敏才重新展颜,又问了些琐事,便让人带贾珠去准备好的院子歇一歇。   等贾珠走了,林如海才向贾敏道:“珠儿说的未尝无理,咱们府里的奴才,太太也悄悄的清一清。就是那几个,给她们一个好去处也就是了。”   贾敏猛的抬头看向林如海,见他神色认真,又低头思量一回,才道:“哪些人动不得,老爷可否告知?”   林如海眉头一动,不想夫人竟有所察觉。一想她本是心思细腻之人,也就释然:“哪里有什么人是不能动的,即进了林府,便要听当家太太的处置。”   贾敏脸上的笑便多了几分:“我会慢慢办着。”事缓则圆,没的自己娘家侄子一来,自己就大刀阔斧的处置奴才姨娘,让人听了成什么样子。   林如海听了也是一笑,觉得贾珠一来,太太的心胸确实开阔不少,留下他来也未尝不可。不过这学问还是在考校一下的,若是把书读成贾政那样,就是太太出面说项,也难留。   至晚自是开了家宴,贾珠得以有机会给黛玉与樘哥儿两个用了修复液。这两个用的更少,怕的是小孩子承受不住。   哪怕贾珠已经刻意控制了用量,第二日林家的主子们,还是都早早的沐浴了一番,不过人人精神头看长,便是饭量也增了些,所有人都觉得贾珠昨日说的没错,他一来大家的身子果然见好。   等晚上林如海下衙回来,觉得自己还有精神,便把贾珠叫到跟前,考校一番他的学问。听后眉头紧的不能再紧,不解的问道:“以你的学问,三甲是不用想的,进士及第不是难事,春闱是怎么回事?”   “不瞒姑父,当时小侄自己无人可以讨教,对自己到底学成什么样子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又知道自己一家子住在荣禧堂里头不合规矩,一心巴望着自己得中后,可以说服父母让出荣禧堂。患得患失之间,夜夜不得安枕,白日里又要读书,身子当时已成灯枯油尽之势。”   “直到被人抬出贡院,又被迁到一个远离正房的偏院,小侄才算想通了。若是这身子不好,便是中了进士又如何?自己的身子不好,至亲也要放弃自己。等着分家出府之后,小侄更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只有自己有本事有能力了,别人才会听自己的。”   林如海定定的看着贾珠,他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大逆不道吗?可是想想,却十分有道理。世家大族为了保全或更进一步,每每展现出凉薄与冷血的一面。   挺不过来的,成了别人的踏脚石,挺过来的,便是人中龙凤。   贾珠,很明显是挺过来了。   可是荣国府的大房与二房,却已经分了家了。也就是说,不管将来贾珠成龙成凤,与荣国府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林如海不知道自己应该同情贾赦还是替他庆幸,贾珠有读书人的风骨,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鸠占鹊巢,这才在发愤读书,又识破了所谓亲人的冷血与凉薄,进而让贾赦可以把二房分出府中,荣国府得以拔乱反正。   哪怕贾珠自私一点点,大房别说重回荣禧堂,只怕什么时候尸骨无存都不知道。   心性即纯良,书读的也不差,此子当是可造之材。只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样纯良的臣子,皇家能容得下吗?   皇家又能容得下谁呢?林如海自己心里苦笑一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府里的皇帝安下的钉子,也不是不知道官场上有人给自己掣肘。可是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哪里有回头的机会。   说不得,要如贾珠一样破而后立,总要挣上一挣,不能让人真的把自己的拿捏在手里,死的无声无息。   林如海心里有了决定,问出的话也轻松了起来:“你即想跟我读书,想来已经发现自己的不足,说说看。”   贾珠听他肯留下自己,心里也是一松,笑道:“小侄知道自己世情上欠缺的多,正想着跟姑父历练一二。有不到之处,还请姑父不吝赐教。”   看来这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贾珠从鬼门关走了一回,整个人都通透起来了。林如海满意的一笑,告诉贾珠书,尽管自己读去,有不明白的再来请教自己。从明日起,却要与自己一起上衙,跟着自己办事。   贾珠听了自是应是不迭,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去后宅向贾敏报告了这个好消息。贾敏听了也是高兴,与贾珠说起林府的家长里短来。   贾珠除了趁机又给贾敏喝下一点修复液外,还隐晦的向贾敏说了说他们搬家后,发现一些用品里头有不利身子之物。把个贾敏听的如被雷击——自己娘家即发现了那些东西,一向与娘家往来亲密的自己,是不是也被荼毒了? 第121章   却说贾珠向贾敏说起自家发现了不利子嗣之物, 这个锅,被他直接扣到皇家头上——贾珠若是直接告诉贾敏那些东西都是王夫人特意给她准备下的, 就算是林如海想留下贾珠, 贾敏也要拿着扫把将他赶出去。所以要让皇家做这个背锅侠。   贾敏听了惊出一身冷汗, 等贾珠走后便请林如海到后宅,将贾珠说的话向林如海学了一遍。林如海马上便接受了贾珠的理由——刚才他与贾珠交谈的时候,就怀疑过贾珠内心再煎熬, 也不该年纪轻轻就灯枯油尽, 现在就说得通了。   皇家,根本就不愿意看到那些开国的老臣子嗣繁茂!   好笑不,一点儿也不好笑!这天下最不讲理的就是皇家, 最是可以同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人都出在他们家。那些开国老臣, 都是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人物,跟他老人家是同患难过。他们的后代,因其祖上的荣光, 要继续跟现在的皇家人同享富贵。   皇家自己人还争得不亦乐乎呢, 勋贵之家生的孩子越多,跟他们分享富贵的不就越多吗?所以让这些勋贵人家少生甚至不生的事儿,皇家不是做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林如海悚然一惊, 自己家也是四代列侯, 到自己这一代虽然是科举出身, 可是根子上也算得上勋贵。自己年近半百才得了一个樘哥儿,还是身子弱得风吹就要去的,真的是巧合吗?   林如海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最好是巧合,要不然他这个做臣子的,真不知道自己为了保全自己的子嗣,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呢。   完全不知道林如海被自己刺激的半黑化,贾珠自觉已经在林府安顿下来,便往京中写了一封信,只有一封,大家凑一起看还能增进感情不是。   接下来的日子,贾珠便跟着林如海每日上衙,跟他一起见人,看他与扬州乃至整个江南省的官员们、盐商们斗智斗勇。要说林如海为官是真有两把刷子,他在江南巡盐,等于是从盐商与当地官员口内夺食,京中还有皇子们虎视眈眈,可是人家愣是做出了游刃有余的感觉。   甄家如今在江南势大,官场之人绝大多数都由甄家出面,拉到了四皇子阵营,就这林如海还能在层层阻碍之下,将盐税保持至每年略有上升的水平,不得不说这智商是足够用了。   贾珠在旁边看的即佩服又有些心酸,这样的能臣,已然被皇帝做了弃子,架到火上去烤不说,最后连自己的一丝血脉都没保住,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   贾珠觉得,自己既然来了扬州,想要多收集物资,那就从盐开始好了,这东西末世很是需要,就算不能直接利用,也就是多进行几次置换反应的事。不过想要收集盐,就得增大盐的产量,不然这个盐产量极低的时代,他这边把盐都收集走了,百姓们都要变成白毛女了。   为了让晒盐法出现的名正言顺,贾珠不得不悄悄寻到了一个做伪高手,历时两个月完成一本“虫吃鼠咬”残破不全的古书,在这本古书上,赫然有晒盐的法子。   “如获至宝”的贾珠,将这书献到林如海面前:“姑父,这法子若能成的话,盐价必能大跌,也就不用再担心私盐了。而盐产上去,盐税也能随之增加,不会因为盐价下跌导致税银减少太多。”   林如海将那书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摇头道:“有些记载已经被虫鼠嗑食了,还要试过才知是否可行。”   贾珠本来对晒盐也只有大致了解,所以做这本“古书”的时候才会出现虫吃鼠咬的现象。现在听林如海说要试验,自是主动请缨,要带着人去试验将煎煮取盐改成晒盐。   林如海却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贾珠去马上试验,而是先写了一封密折上报给皇帝。贾珠这才发现,自己官场经验有欠缺——不是所有利民之中都利国,是不是利国,家国天下的时代,要由皇帝说了算。   好在皇帝是个好名的,得了林如海的密折之后,知道如果晒盐之法能成,自己在青史上必会得到浓墨重彩的一笔,欣然同意让林如海悄悄试验。   得到皇帝批复的时候,已经是十月过半,江南雨季虽过,太阳却也没有那么足了,并不是晒盐的好时机。可是皇帝都批复了,尽早将盐晒出来就不是个人心愿,成了皇命,时机不成熟也要完成。   贾珠辞了身体已经渐好的贾敏,带了两个小厮和林如海给的十个健仆,来到了一个叫射阳的地方。这里本就是产盐之地,不过现在用的还是煎煮之法取盐,即耗人力产量又低,朝庭要盐还有期限,盐户苦不堪言,时有逃走的。也有外地犯事之人,跑到射阳加入煮盐之列。地方官只要有盐收,对流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去查人的来龙去脉。   为了防止自己等人被人当成流民,或被抓去煮盐,贾珠让人大张旗鼓的买下射阳县城的一处大宅子,又买了十几个看上去健壮的下人,更是一出手就买下了一大片海滩。   上至县老爷、下至射阳城里的百姓,都知道自己县城里来了一位大家公子,出手阔绰,就是人有点傻,不说买房子买良田,倒买下大片海滩,难道是为了赶海不用跟人抢地盘?   想是如此想,好些人家却对这位贾公子动了心,有意结交一二。不想贾公子为人有些古怪,到了地方不拜见父母官也就算了,还不睦邻拜友,天天跟着那些下人去自己买下的海滩。   若只是去海滩上看景也无人纳罕,大家全当他内地来的,没见过海要看个够,可是他竟带着下人,种地一样把海滩给推平、叠堤,就让人觉得这位脑子不好使——海滩皆是细沙,寸草不生都不为过,难道他还想在里头种地?   别是有银子没处花去了吧。   就在大家议论贾珠人傻钱多的时候,贾珠终于带着拜帖,去拜见了本县父母袁县令。袁县令本想摆一下官架子,师爷忙劝道:“这位贾公子,买海滩的时候用的是京里荣国府的名头,说不得是荣国府的亲戚。”   虽说江南官员大多倒向甄家及其后的四皇子一党,袁县令却还没有那个资格——甄家眼界很高,县官虽为一县父母,可是射阳虽然产盐,可是这几年林如海盯的紧,盐税很难下手,袁县令也就入不得甄家的眼。   可是荣国府与甄家是老亲,袁县令还是知道的。若这位贾公子真是荣国府一脉,哪怕只是旁枝侧脉,也能借他跟甄家搭上关系。到时候袁县令的官儿,可就好做了。   “快随要本县迎一迎。”袁县令是放得下身段的人。   师爷听了微微一笑,请袁县令先行,自己尾随着到了衙前,见一青年公子,长身玉立,身着宝蓝蜀锦直裰,腰系的玉带脂腻光华,说不出的风流富贵气象。   就算是荣国府的嫡枝,气度也不过如此吧。袁县令与师爷对视一眼,双双拱手为礼:“早闻贾公子大名,今日一见,让人如沐春风。”   贾珠微微一笑,那笑容好象刚露出脸颊,又似看到的人花了眼已经收起,手也拱起:“冒然打扰明府,还请恕学生唐突。”   自称学生,那就是身上有功名,见县官不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袁县令不以为意,延请贾珠进后衙分宾主坐定,彼此商业吹捧过,才慢慢套起话来:“贾公子一到县,着实让这穷乡僻壤之人,见识了天子脚下的手笔。”   贾珠脸上又是那种一放即收的笑容:“不过是为了自己住的舒坦一点儿,用的放心一点儿,哪里算得上什么手笔。真讲手笔,江南富庶之地,才真是大手笔。”   袁县令听了摇头:“说是江南富庶,可也不是处处都是鱼米之乡,如射阳这样的地方,庄稼长不起来,只产点子盐,又由着朝庭官买官卖,便是一县的税赋都难缴齐。”   贾珠听了点头:“贵县如此想也不是一日,上官自是明白,不会过于逼迫县令大人。”   袁县令便叹一口气:“上官不逼迫,还有盐政与内务府……”说到这里便收了话,有些懊恼自己嘴快的意思——内务府根子在京中,荣国府根子也在京中,谁知道两者之间关系如何。   贾珠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产盐的县份对盐政有意见理所当然,可是对内务府有意见,就不大对头了。射阳又没有什么象样的特产做进贡之用,内务府也纠缠不到袁县令头上才对。   即不明白,自然是要问的,贾珠问后,袁县令便苦笑了一下:“贾公子有所不知,这一地出了贡品,自是荣耀之事,可也是毁家破门之事。那贡品要先经了府、省,再到部、到内务府,中间任何一人说数量不对,品质不若往年,进贡的人家废了不说,便是这一地的县令也做到头了。”   “为了让人挑不出毛病,便得请各路爷们试用,往往进宫一件贡品,路途中要备上十件还不够。可是内务府出的银子,就只有那一件的价钱。所以好些县令,打点内务府,不是为了让自己地方的东西能进贡,而是求着内务府的老爷们,看不上才好。”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是吃拿卡要呗。贾珠了然的点了点头,师爷却暗暗着急。自家这位县令大人,明明是要套贾公子话的,怎么倒把苦水直接倒出来了?再说这贾公子不过是个公子,刚才对县令也是口称学生,显见的没有做官,跟他倒苦水有什么用?   听吧,人家贾公子说的多好:“难为袁县令替百姓如此操心,能在袁县令治下,射阳的百姓有福了。”   袁县令听了摆摆手,向贾珠道:“百姓能吃饱肚子,我这做县令的便无愧于父老了。说句不怕贾公子笑的话,自从贾公子到射阳之后,多少人跟我说你出手阔绰,让我不妨向贾公子多收些税银,也好缓一缓这盐税之急。我都没同意,就是为了让贾公子能多在射阳留一段时日。不求别的,贾公子每日吃用之物,都要从县里采买,足足养活十几家的铺子呢。”   这么实诚的县太爷,还真出乎贾珠的意料,他用心看了袁县令一眼,觉得人神情不似做伪,又微笑起来,这一次笑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儿,师爷觉得这位贾公子,肯定是荣国府的嫡支近脉。   “袁县令放心,我出门前与家父起了些争执,所以走的远了些。好在老太太、太太疼爱,银子倒不怕我用,只要我自己好生养好身子。即是袁县令留客,多在射阳呆些日子又何妨。”   话语不是不倨傲的,可是袁县令与师爷都觉得这才是大家公子气派,全都笑着点头,几人的关系好象因此拉近了不少。   贾珠便借机说出自己的来意:“袁县令即担心百姓吃饱饭,我正有一件事要做,想从县里多雇些工匠,除了管饭之外还发些工钱。只是这雇人的时间长了些,怕那些工匠要服劳役,这才来与县令大人商量。”   原来是这么回事,袁县令看了师爷一眼,见他轻轻点头,笑向贾珠道:“贾公子给他们一条来钱的路子,本县怎么会拦着。说到劳役,县里除了修修城墙也没什么劳役可做,往年都是直接收了工银了事。”   贾珠心里冷笑了一下,刚才没说正事的时候,这位县令大人还满口为了百姓吃饭操心,一说正事,还得银子开道。这银子他是不缺的,可也不能别人要多少是多少。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议定,贾珠会在射阳县附近村镇雇百十个人,这些人不用服劳役,由贾珠一次性出二百两银子给县衙。不过袁县令也得跟那些人说明白,他们是在替县里做活儿,没有贾珠的允许,不许回家,也不能把自己做的活是什么说与家人听。   袁县令对贾珠让这些人做什么也有些好奇,问后知道贾珠不过是大家公子的毛病,看了书上有与现行不同的制盐法子,便想学习先贤格物致知,身体力行。   谁知道家里老爷觉得他是异想天开,让他专心科举,不得为外物分心。爷两个为此顶起牛来,贾公子便带着人离家出走,非得格出个真章来给自己老子看看。   只是他是离家出走的,带的人不多,又都是高门豪奴,哪里做得来粗使的营生,这不几日下来已经叫苦连天,贾公子只好从当地雇人了。   袁县令听到这里心里不由撇嘴,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只是个投胎的问题。自己倒是读书有成,三十多岁中了二甲进士,还顺利选了官,不是不春风得意的。   可是到县上任时,也不过带了三四个人,连师爷都是前任县令留下的。可是人家贾公子,离家出走没带几个人还有十几个人服侍,来县里又买了十来个人,让人从那里比去?   即比不得,那就巴结着。袁县令觉得自己猜测是真,却还是给自己京中的同年写了封信。虽然现在看自己没有吃亏,总要打听端的,不能把假佛当成真佛供不是。不过这信也不是一日便能加消息的,在消息回来之前,袁县令还是要好生捧着贾珠。   暂时让袁县令相信自己只是与父亲赌一口气,手里又有祖母、母亲给的私房银子,誓要试验出什么东西来向自己的老子证明自己,贾珠便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射阳县的百姓的确是苦,许多人家皆是盐户,世代皆以熬盐为业。每日熬盐所得不足温饱,哪一年盐额不足说不定就得全家一起掉脑袋。为了延续血脉,好些人家生了男丁之后,便不给他上户籍,类似于将田地挂在豪强人家的隐户一样。一旦家中出事被官府问罪,没上户籍的那个还可存活,算是替家族保下一丝血脉。   可是也不是没有弊病的,那就是射阳地面除了熬盐一样活计,很少有别的工可做,那些没有户籍的男丁,四处打工都没人要。现在贾珠这里一说招人,听到风声的人挤的乌泱乌泱的,想从他这里得个吃饭的差事。   贾珠让自己的小厮吴明、吴亮两个把关,招的都是三十以下的精壮汉子,一天管饭还给八个铜板的工钱,来排队想上工有人就更多了。   招满一百人之后,贾珠便叫停,又让吴明带着那一百人,做起了自己等人原来做的活计——平整海滩。这下子射阳县里关于贾珠人傻钱多的消息,传的更开了,每天都有人看西洋景了样,看着吴明等人平滩。   吴明天天让人当成猴子看,恨不得自己不得大爷看重,没跟他出京。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老实按大爷的吩咐做活,没有别的法子好想。   可是怨气还是有的,吴明天天脸板的比贾珠还平,对上工的人也是呵斥不已,那些上工的人一见到他,手下的力气便使到了十二分,没几日,买下来十余里大小的海滩,便都平完了。   然后自是请贾珠来验收,可是贾珠一下子发现了问题:平完的海滩比海面高了一小截,想把海水直接引到盐池里是痴人说梦:吴明两兄弟跟贾珠一样自小在荣国府长大,虽是奴才也不识稼穑,当初贾珠让平海滩便平海滩,让做盐池就做盐池。为了让贾珠这位大爷高兴,海滩是怎么平怎么来,盐池是怎么大怎么修。   然后贾珠看到的,便是平平整整的海滩,还有堆起的一道道沙堤,还有远处可望不可及的海水……   显然是做了无用功,贾珠也不气馁,让吴明跟吴亮去问那些做工的,谁能想出省力的法子把海水灌到那些修好的大池子里,便赏一两银子。   做一天工才有八个铜板,出个主意就得一两银子,工匠们的思维都发散起来了,最笨的方法便是人提肩担,直接在内部就被否了。然后也有说是挖引槽的、也有说重修盐池的,不一而足。   正在这个时候,林如海派人来给贾珠送信,让他务必回扬州一趟,贾珠便将引海水入池的事情交给林如海给他的那十个人,新买的十个健仆也留下帮忙,自己带着吴明吴亮两个回了扬州。   吴明很是不解:“大爷为何不把小的留下,那些事儿小的做熟了,让杨森他们接手的话,还得重新熟悉。”现在就差大爷说的把海水引到池子里了,怎么就放手让那些人抢自己的功劳呢?   贾珠心知肚明他们两个打的小算盘,要不是看他们此次还算尽心,贾珠完全可以把他们留在盐场里做一辈子。   “我这次回扬州后,便不会日日再盯在射阳。”贾珠嫌车上颠簸,也没看书,只闭目养神,连眼都没睁开,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吴明很是诧异:“大爷不来了,怎么还扔进去那么些银子?”县令那里买个不找麻烦就用了二百两,这些天供一百多个人吃饭用的银子,比每天发出的工银可多多了。   自己只是抛砖的,引不引得出玉来,还得看巡盐御史林大人,贾珠定位的很准,也屑不向小厮解释,只管继续闭目养神。   一路把眼皮都闭疼了,才回到扬州,到贾敏那里得知,京中已经来信了,李纨在十月初七的时候,生下男丁,贾政为其取名兰。   “你也有儿子了,可想回京去看看?”贾敏笑着问贾珠。现在她从心里喜欢自己这个侄子,自他来了之后,自家人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便是原来最弱的樘哥儿,现在跑的不知道多欢实。   贾珠摇了摇头:“离家前已经说好的,若是姑父肯指点,我便跟着姑父读书。”   贾敏听了叹一口气:“你们男人家,哪懂得女人的心思。”说完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神情暗了起来。   贾珠一笑:“虽然不懂,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想要护妻儿于身后,总要自己立得住才成。京里那样的地方,姑母有什么不知道的,没个官身哪里能立足。”   贾敏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也不再劝,只说自己已经替他往京中送过一回东西,若是他还有什么想送的,只管准备好,自己派人送去便是,然后就撵着贾珠去书房见林如海。   虽然只离开一个多月,林如海的状态看起来比离开前判若两人:“你回来了,听说你那里已经平整出了海滩,行事倒快。”说完还笑了两声,似乎真为贾珠行事快当高兴。   贾珠也微微一笑:“射阳县令没有为难,人手好招,所以进展便快了些。”   “袁县令嘴碎了些,可是心里还是有百姓的。”林如海来了这么一句后,向贾珠道:“你走后,我也派人去了滨海,一样按著书里行事,前日才得了信,那里的盐池当真已经开始出现盐晶了。”说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   贾珠自然知道,林如海不会只放任自己这个没有一点经验的人去实验——皇帝即下了旨意,那就得尽快拿出成果来,不能给皇帝画大饼不是。现在看,林如海手里还是有能人的,就是不知他这个看似光杆的巡盐御史手里的人,是谁给的。   林如海见贾珠听后,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也没有被人抢先的懊恼,心里将对贾珠的评价提高了两分,好心向他解释:“这些年居于盐政,看到百姓吃盐之难,我也有心想提高盐产,可惜不得其法。那日你送来古书之后,我便让人分别去了滨海、瀛台等地试验。只是为怕不成,挑的地方都偏了些。”   正是因为知道林如海会让人试验,贾珠那里才不着忙,也是知道林如海不会大张旗鼓,贾珠那里才要弄的尽人皆知。现在林如海这里快要成功了,贾珠那里再吸引一下别人的眼球就成了,没必要让贾珠呆在射阳,免得真成了别人的靶子。   “多谢姑父一片爱护之情。”贾珠郑重的向林如海道谢,不觉得人家把自己推到前头有什么不对:林如海与贾敏两个关系一般,这是自己身为贾敏那一世的时候就知道的。这么些年来贾政当着荣国府的家,别说给林如海助力了,好几次还想拖着人家一起下水,现在林如海能这么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林如海见贾珠如此上道,很是欣慰的点头:“此次让你去做事,也是要试试你的心性。现在看来倒是沉得住气、做得成事的。”   贾珠已经起身向林如海行下礼去:“不知姑父现在是不是能收下珠这个弟子?”   林如海满意点头:“自是要收的。”说完便让人去后宅告诉太太,让她准备家宴,议定日子之后,自己会下帖子请人观礼收弟子。   贾敏虽不知道原来林如海已经带着贾珠办事,也用心指点过他,怎么还要办什么拜师宴,却不妨碍她将此事操持的周到圆满。来参加宴会的江南官场中人不多,林如海的同年同窗倒很有几个,让贾珠这个已经与他打过几世交道的人,也不得不赞一句:老狐狸隐藏的够深。   自此之后,贾珠才知道原来林如海带着自己办的事、指点自己读书时的迷惑有多浮浅,不过是些世人自己多想两遍就能明白的道理。   现在林如海教的、带他办的,才是这老官油子的多年心得,贾珠学起来简直觉得自己前几世都白过了。不说别的,只说这与盐商议税,就是常人不敢想的事,林如海不光做到了,让盐商们每年比上一年多交十分之一成盐税,还能让盐商们对他感恩戴德,就不得不让人佩服。   最要命的是,林如海竟不是什么清如水、廉如镜的人物,他也有灰色收入,还不少,可是竟没有人觉得他贪腐,朝庭里也没有攻讦的声音,这就不光是得圣心能做到的。   贾珠一边看的惊心,一边不懂就问,好好的在林如海身边恶补了官场险恶,便是年节也只修书回京,平日并无只言片语问候。   林如海看他与贾敏黛玉等人相处,也是温和周到的性子,对自己的亲生父母竟是如此,对贾母更是连问都不问一声,便知贾政等人是把人心伤的太狠,现在送再多的东西、打发再多的人来服侍,都弥补不回了。   心里不由庆幸自己最初试探的还算情理之中,否则这么得意的弟子,说不得落到谁家手里。若自己不将贾珠收入门下,黛玉五岁生日时的那一场劫,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哪来的现在儿女又全。   每每想到黛玉五岁生日时发生的事,林如海还是不由的心生凉意:那日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僧道,把林如海与贾敏都给唬住了,却被贾珠大义凛然质问得说不出话来,还被天雷直接劈得神魂俱灭的情形如在眼前,林如海每每想起,都要庆幸自己这个弟子收的太值得。   眼前这道密旨便有些碍眼了。   这道密旨是皇帝收到林如海报告晒盐试验成功,产量是煎煮法数倍后,给出的批复。上头除让林如海详细回报晒盐方法外,不吝溢美之词,表扬林如海替皇帝分忧,为民谋福的举动,表示皇帝看到了林如海的功劳,不久会有恩旨。   恩旨是什么林如海猜得到,应该是给他升官,还可能是进京升官。若这旨意在晒盐法没成功之前下达,林如海会觉得是皇帝对自己的爱护,现在他却只觉得有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皇帝在批复里没得这晒盐法是不是推广,也没提林如海一旦离开扬州,这晒盐法还有已经成熟的两个盐场交给谁。   晒盐成功,盐产增加,对百姓或许是好事,对用盐税控制着江南的皇家来说,就是喜忧参半。自己怎么会因为皇帝痛快批准试验,便认为皇帝会大力推广晒盐呢?   林如海苦笑了一下,命人去请贾珠过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把事情摊开来对贾珠说了,问他:“以你之见,这盐场是等着圣人派员接手,还是现在便交给地方?”   与林如海对皇帝还抱有一丝幻想不同,贾珠对皇帝是个什么尿性心知肚明,他向林如海笑了一下:“我觉得暂时维持现状好些。圣人自己手里,总要握着点儿东西才放心。”   林如海听懂了他的意思,对皇帝更难保持崇敬之心,叹一口气,声音都低落了些:“本以为盐产增加,百姓不再食淡,可有余钱可得温饱。谁知……”   这就是牢骚话了,说的听的都知道,若是皇帝真有心推广,这晒盐法成不是一日,林如海也不是上报了一次,哪用得到现在还是只有两个晒盐场?   贾珠等林如海说完,才道:“射阳之地,百姓皆已知如何晒盐,便是朝庭不建盐场,盐户交盐也轻松了些,自己也不至食淡,总是好事。”   是呀,还有贾珠原来大张旗鼓开出的那个射阳盐场,不管是试验还是出了成品盐,都在射阳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大家光看着就学会了。   “那时你非得把晒盐之事闹的尽人皆知,便是想到了有今日。”林如海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贾珠也没有多在意:“圣人虽好名,可更看重皇位。”跟百姓吃不吃得起盐比起来,坐稳龙椅是皇帝更关心的事。   林如海自失一笑:“罢了,我竟没你看的通透。想来你选了射阳那块地方,也是看准了袁县令这个人还有几分操守,不会轻易增加盐赋吧。”   就那个招人都要收封口费的县令,是不是真有操守那个东西,贾珠还真不关心,只要袁县令认得清形势便好——贾珠自被林如海召回扬州之后,再未回过射阳一次。   可是晒盐场一直安安稳稳的,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到扬州或是金陵。可见袁县令是知道了贾珠身份的,也对这身份有所顾忌,贾珠那二百两银子就没有白花。   林如海发完牢骚,心知皇帝要让自己进京,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江南又非善地,能早离了也是好事。因此将事悄悄说与贾敏的,让她收拾出贵重的东西来,由贾珠先行一步押着进京,不然一家子回京时带的东西太多,会招了人的眼。   不过半个多月,贾珠便上了开往京中的官船,身边跟着的,还是吴明吴亮两个小厮。算下来他在扬州呆了两年时光,也是回京的时候了——明年,又是大比之年,跟着林如海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也是该试试斤两的时候了。   坐的是官船,一路行来颇为顺利,又半个月的光景,贾珠已经在通州上岸,只是没有人接。吴明心下不忿,嘟嚷道:“不是早送信回府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这么些东西,哪里看得过来。”   贾珠看他一眼,又看看码头上一直盯着自己一行人的苦力,向吴亮道:“去定一间客栈,包个院子。”这一次随船的应该有林家一半身家,要是有失的话,自己不好向林如海交待。   吴亮听了去定客栈,船上下来林如海派来跟船的林诚,向着贾珠道:“大爷,咱们现在就把东西卸下来吗?”   贾珠又看了看还盯着官船的苦力,点了点头:“小心些,头一箱东西下船,就派人守着。”   说完已经有苦力上前,赔着笑脸问:“大爷要卸货吗,咱们兄弟出了名的手脚麻利,脚下稳当,保您一点磕碰没有。”   林诚看了看贾珠,自己开口问“卸一箱东西几个铜板?”   苦力听他说话在行,也就收了笑,正色道:“爷说笑了,全指着这把子力气养活一家老小呢,搬一箱一钱银子,包你送到客栈。”   贾珠听了眉头都不皱一下:“定的京中客栈,你也包送吗?”   那个苦力就咧了咧嘴,知道自己刚才话说的太满了:“大爷消遣小的了。通州地方离京里还远着呢,要是一钱银子送到京里,小的们别说老婆孩子,自己都饿死了。”   贾珠便不再说话,林诚自回他:“我们自己有人,不劳你了。”   苦力就瞪起眼睛来:“什么,不劳老子,你刚才跟老子讨价还价,是在消遣老子吗?”刚说完,一帮子人呼啦啦围了过来,眼睛都瞪的老大,也不管已经进了九月,把上衣都敞开了,有意让人知道他们不好惹。   林诚跟吴明把贾珠挡在身后,自己向那个打头的苦力一笑:“兄弟,招子放亮点,咱们这可是官船。”   已经去客栈打了个照面的吴亮,回来正好看到这个情形,用眼睛询问了一下贾珠,见他没有别的表示,也不上前,只在外围装成看热闹。   那个苦力头儿听林诚说完,不屑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外头芝麻大的官儿,也要用条官船进京送礼。也不看看这天子脚下,是不是你们挓翅的地方,一群土包子,还当是你们那小地方,县老爷就是老大了?”   不光林诚,就连贾珠都让他给逗乐了,这位是个老码头,看出他们没人接,便想着是在京里没根基的,才要出一钱银子搬一箱东西的天价来。   “珠大爷?”一人惊喜的声音从外围传来:“您竟回京了,倒没听我们大爷提起。”说着外围便挤进一个人来,贾珠看了看并不认识,便问:“你是?”   那人利落的打了个千:“小的是宁国府的赖全,跟着赖管家跑腿,今日奉我们大爷的命来接人。不想竟碰到大爷回京,真是想不到的福气。”   听这人姓赖,贾珠心里就不大喜欢,只是现在还有事要解决,便只向赖全点了点头:“你们大爷让你接谁?”   赖全听了一笑:“冯大爷给小蓉大奶奶举荐了一位好大夫,说是今日在通州下船,大爷让小的来接一趟,别怠慢了大夫。” 第122章   刚才赖全与贾珠行礼、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点儿也没避着那个苦力头。苦力头听赖全说起宁国府, 脸上便有些惧色,又见赖全对贾珠如此恭敬, 知道自己今日看走眼了, 不由要往后退。   赖全即出身宁国府,自是知晓贾珠此去扬州, 被林姑老爷收为弟子, 这一回来说不得还要科举, 哪还是原来那个病得起不得床的珠大爷?心里想要烧热灶,向着苦力头就是一瞪眼:“小子, 讹到咱们国公府头上了, 你胆子不小。”   贾珠咳嗽一声, 赖全就住了嘴, 眼睛却还瞪着苦力头,那些围过来的苦力, 已经慢慢退后了好几步。贾珠向林诚道:“去打听打听行情, 让他们卸船。”   赖全听了忙道:“大爷,这些人没个知足, 不先跟他们说好了, 搬走一箱子东西,大爷怎么跟林姑老爷交待?”看上去这一大船的东西, 可是不少, 珠大爷去扬州,能带几件行李,显然都是林姑老爷家的。   林姑老爷在扬州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官儿, 这银子可真是不少。   贾珠焉能不知赖全心中所想?冷冷看着他:“不过是些莼菜芦芽,一罐子倒有半罐子是水,不过搬起来沉重些,别说是一箱子,便是都搬走了又值几个钱。”说完看向那个苦力头儿:“再说我这东西,也不一定就不见了,对不对?”   苦力头笑脸又赔了起来:“看大爷说的,咱们这些人吃这碗饭多少年了,几辈子都在码头上讨生活,要是少了爷们的东西,哪还能在这里站得住脚?一箱子九个铜板,爷说送到哪儿就送到哪儿。这是实价,爷不信可以让这位爷们去打听打听。”   说完,苦力头狠狠瞪了赖全一眼:“这位大爷瞧不起我们,一会儿咱们可不敢帮着这位大爷卸船。”说完向地上呸了一口,招呼了十几个人跟着林诚去卸船。   赖全让他那一口啐的猝不及防,脸上有些尴尬的向着贾珠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贾珠却问:“张先生的船什么时候到?”   “说是辰时便可到,”赖全随口应了一声,才发现自己刚才并没告诉贾珠冯大爷推荐的大夫姓张,脸上就有些疑惑:“珠大爷听说过张大夫?”   贾珠跟他鬼扯:“听人说过一两次,只是没缘相见。等他给蓉儿媳妇诊过脉后,我倒想请他给我也诊一诊,看看那年的病去根了没有,免得明年春闱再出笑话。”   宁荣两府间哪儿有什么秘密,贾珠被人从春闱考场里抬回府后,得了什么待遇两府的奴才们都知之甚详,赖全不由的看了贾珠一眼,见他一脸云淡风轻,忙恭维道:“大爷吉人自有天向,明年春闱一定宫蟾折桂。”   正说着,一艘大官船已经慢慢靠了上来,贾珠问:“张先生可是在这船上?”现在靠岸的只有这一艘船,时辰也近辰时了。   赖全站近些看了一眼官船上的旗号,笑应了一声:“正是这船,我家大爷说过,张大夫是随着甄家的船进京的。”   “那还不快些去迎着,怠慢了张大夫,你们大爷不骂你,我也要赏你板子。”贾珠拿出主子款来,向着赖全喝了一声。   赖全不以为忤,向贾珠打了个千:“大爷放心,奴才一定把张大夫伺候周到,耽误不了给大爷请脉。”   你才用张友士给请脉。贾珠看着赖全狗撵的一样向甄家的船奔去,心里有些纳闷,这位有事儿兄看原着应该是太子余党,这次为什么会跟着甄家的船一起进京呢?   一路上想着张友士进京之意的贾珠,并没有直接回贾府,而是跟着林诚一起将林家的东西送回了在京中的老宅,看着林诚归库贴封条,再把钥匙拿到手里,才施施然带着吴明吴亮回家。   站在贾府的大门前,贾珠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自己离京之前贾政已经被勒令回府思过,贾府几乎没有什么人往来。自己不过走了两年,竟咸鱼翻身了?   现在京里的人这么厚道了吗?   “大爷?”门子看到贾珠下马,有些惊喜的叫了一声,直接打了千儿下去:“给大爷请安,大爷什么时候进京的,怎么没让人送个信回府,小的们好去接大爷。”   这话听起来真让人舒服,要是贾珠没有让人送信回府,心里会更舒服。所以人会说话是好的,睁着眼说瞎话就不好了:“早十几天就已经送了信回来,府里没接到?”贾珠冷冷的说了一句,不再理会呆在当地的门子,自己进了侧门。   一路上的奴才跟门子差不多,都是一脸带笑的迎着给贾珠请安,还有机灵的跑向二门报信。等贾珠走到二门的时候,李纨已经带着探春、贾环迎侯在那里,一同站着的还有一个三头身的小东西。   远行归来,亲人相见自少不了眼泪,李纨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可以多掉上几滴,让贾珠知道自己独自带着孩子很不容易。贾兰却哭不出来也不闹,只管盯着贾珠看了又看。   “大哥哥刚回来,还是先去给太太请安吧,太太该等急了。”探春开口劝着李纨,自己拉过贾兰一道:“兰儿,这是父亲,快叫人。”却理都没理也站在身边的贾环。贾环也就只低头看地,好象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一样。   贾兰听了探春的话,已经努力把自己的两只小手叠在一起,向着贾珠拱了拱:“父亲。”   贾珠应了一声,摸了摸小孩子那个朝天揪,惹得贾兰抬头又用心的看他,贾珠倒觉得好笑:“不认识父亲,是不是?”   贾兰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慢慢走到李纨身边,把小手递到李纨手里,还偏着头看贾珠。李纨觉得自己又可以掉泪:“自从会说话起,便问父亲在哪儿,怎么总不回来。”   贾珠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却连一句抱歉的话都不说:将来他还是要离京的,现在就抱歉的话,什么时候能到头?   李纨的步子便慢了下来,大爷离京之前,对她便不冷不热,去了扬州也只有年节才有信来,还是全家人一起看的那种,难道还在为两年前的事怨恨自己?   可是两年前的事,上头有老太太、太太,自己哪儿能做得了主?李纨心里很是委屈,脸上的神色也由喜极而泣换成了悲从中来,却没有一个人注意。   王夫人的正房已经到了,站在门前打帘子的,正是赵姨娘。   贾珠也不是个眼里有姨娘的人,就算自己上辈子也是姨娘出身,仍然看也不看赵姨娘一眼。探春走在贾珠身后,对贾珠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咬了咬下唇,让李纨与贾兰先进屋后,自己恨声向赵姨娘道:“何必在这里。”   赵姨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难道告诉探春,是太太不许自己回房去,探春下次就能不埋怨自己不成?贾环却恶狠狠的向探春吼了一句:“太太让姨娘打帘子,姨娘敢不来吗?”说完也不进屋,转身跑的不见人影。   探春不能跑,等她进屋时,贾珠已经给王夫人行下礼去,抬眼时发现王夫人的面庞竟没有什么变化,神情也很轻松,边站起身边道:“太太一切安好?”   王夫人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点点头:“好,都好着呢。前几日你让人送信,本该派人去接你,谁知府里出了喜信,竟没顾得上。”   贾珠一下子想到府门前络绎的人流,面上不动声色的问:“不知是什么喜信,还请太太告诉我跟着一起欢喜欢喜。”   “你大妹妹总算是熬出头了。”王夫人一脸欣慰的向贾珠道:“甄贵妃遣人送信来,说是你妹妹得了圣人的赏识,要封做贵人呢。”   等等,贾珠有些怀疑自己幻听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贾元春这步废棋竟又活了,还在封贵人?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原着里不是贵妃吗,还是下任皇帝封的,现在怎么成了将来太上皇封的了?   许是他面上的疑惑太过明显,王夫人笑了起来:“别说你不敢相信,便是我刚得信的时候,也觉得是做梦一般。好在你舅舅跟着便送信来,说是甄贵妃所言非虚,老爷也已经重新回工部当差了。”   信息量太大,贾珠有些消化不了,更后悔自己离京的太过匆忙,跟这贾府的信也通的太少,才被打得措手不及。好在跟在林如海身边这两年不是白过的,还能堆起笑脸来向王夫人贺喜。   王夫人笑的眉眼弯弯:“咱们家要出贵人了,是全家的大喜事。也让那些看过咱们笑话的人看看,到底谁才是该笑的那个人。”   探春接口道:“大姐姐进宫前,最喜欢的便是二哥哥,太太看什么时候把二哥哥接回来,等大姐姐从宫里派人回来,也好头一个知道二哥哥的消息。”   不想王夫人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李纨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欢喜的颜色。贾珠心内一动,向王夫人问道:“老太太那里可得了信儿,大老爷那里怎么说?”   王夫人便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老太太自是欢喜的,听说病都好了几分。大老爷,哼,”说到这里又冷哼了一声:“大老爷那里生怕咱们去打秋风,送了二百两银子的贺仪。”   听王夫人把二百两咬的那么重,贾珠便知道现在的贾府,只怕日子不大好过,要不王夫人不会把银子看得这么重。不过王夫人好象一直把银子看的都挺重,不然以前不会放印子钱。   “舅舅那里呢?”贾珠又问。   王夫人手上的帕子便紧了一下,向着李纨与探春道:“你们去看看厨房可准备好接风宴,我与珠儿说会儿话。”   李纨自是不想走,探春却为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后悔,笑着应一声,拉着李纨退了出去。王夫人听他们出了门,才向贾珠说起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你还怨着你舅舅,可是那时他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你妹妹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前朝也不能没有助力。”   哎哟喂,您老可真有上进心,这贾元春封贵人的旨意还没下呢,您就想着她前朝助力之事了,是不是还想着她马上生出个儿子来,好让你有机会做皇帝的外祖母?   也不看看皇帝现在是什么岁数。   “并不是我一直想着旧事,只是舅舅看起来更看重王熙凤。”贾珠不紧不慢的给王夫人提了个醒,不肯再说贾元春之事,转问起这两年府里的生活来。   就算他只说了一句,也足够让王夫人想起前尘往事来,对王子腾一心信任又动摇起来:“府里这两年也不过就这么地,若不是你妹妹的喜信传来,哪里有人上门。”   “所以太太还是劝劝老爷,有些人还是少往来的好。”贾珠都不用去见贾政,就能知道他现在有多得意。得意不要紧,忘形便是祸端了。   王夫人得了提醒,总算是从云端里往下沉了沉,可心里那份得意还是实打实的,不停的告诉贾珠,贾元春现在如何得皇帝的看重。   贾珠听她絮叨个没完,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说来太太只听一听便好,可别往外传。我觉得元春得了圣人看重,并不是舅舅或是甄贵妃之故。”   便是一盆凉水,也不如这一句话效果明显。王夫人有些不高兴:“若不是你舅舅说动了四皇子,甄贵妃给了机会,圣人如何能发现元春的好。”   你闺女有什么好?贾珠心里暗讽一句,面上却严肃起来,自己亲去门口让赵姨娘站远些,回来才小声向王夫人道:“林姑父要进京了,还要升官,舅舅可跟太太说了?”   王夫人便只有摇头的份,她从来没想过林如海回京之事,也学着贾珠小声问:“圣人为什么要升他的官?”这不是让贾敏得意了吗?   贾珠声音仍然很低:“林姑父在盐政上立了大功,圣人自是要奖赏的。我觉得圣人突然看重元春,许是这个缘故。”见王夫人要反驳,贾珠语速加快了几分:“太太想想,元春都进宫几年了,甄贵妃要是真肯给机会,怎么会拖到这个时候?”   “刚才太太也说了,咱们这两年连个往来的人都没有,想必太太也没替元春往宫里打点,老爷又是得罪四皇子才回府思过不得上衙的。四皇子与甄贵妃,怎么突然大度起来了?”   王夫人只是腿瘸了,脑子还在,哪里会不知道贾元春要封贵人来得太过蹊跷突然?不过是这两年憋得太狠了,犹如穷人乍富一样,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家有横财。就算知道来贺喜的不是真心,也愿意先高兴了再说。   更重要的是,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自己女儿,竟要借贾敏的光才得封,总想着让贾珠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才好:“就算如此,焉知不是你妹妹自己的造化,甄贵妃与四皇子顺手推舟想与咱们重新交好?”   “咱们有什么值得让四皇子连老爷当年的错处都忘了的?”贾珠觉得自己要安稳科举,还是及时让王夫人清醒一点儿的好——王夫人现腿已经瘸了,不能出门交际,便是贾元春得封,连进宫谢恩都去不了,成不了什么祸害,可也别总是拖自己的后腿。   王夫人在贾珠问出那句话后,再说不出驳回的话来,只能低头不再说话。贾珠向她道:“老爷那里,太太手还是别太松的好。”   以贾政现在的状态,小人得志几个字就是替他量身定做的,若是手里再多点儿银子,马上就敢去四皇子府上表衷心。   王夫人只能叹气:“我便是想手松些,哪儿拿得出呢。便是你妹妹宫里需要打点,也是你舅舅府里送进去的银子。”   他愿意出银子便出呗,贾珠很不屑的笑了一下,也没向王夫人隐瞒自己的不屑:“以前在荣国府的时候,王大人没少从太太手里拿银子,不然太太手里的嫁妆何至于只有这么一点儿。现在不过是还债,太太不必觉得欠了谁。”   离家两年的长子,面上带着疏离,眼里存着不屑,说出对自己娘家兄长的不满,王夫人很是惊心:“可是林如海对你说了什么,你舅舅……”   “是王大人,”贾珠很不客气的纠正王夫人:“自从当日分家搬出荣国府,王大人站在王熙凤身后,他就不再是太太的哥哥,也不是我的舅舅了。还有林姑父,若不是他带着我读书见识官场之事,太太觉得我敢回京参加春闱吗?”   上次春闱,是王夫人不敢对贾珠说半个不字的开始,那一次的放弃,让她对贾珠还肯对自己好言好语说话只敢心怀庆幸,不敢要求太多。   “你还要春闱,这次身子可吃得消?”王夫人对上次贾珠被人抬回府心有余悸。   “多亏了这两年姑母替我调理身子。”贾珠知道王夫人不愿意承贾敏的情,把姑母两个字咬的很重。王夫人再次无话可说。   母子两个算得上不欢而散,贾珠自回外书房梳洗,灵魂力直接外放到贾政的书房。   不出意外,就算知道长子已经回府,也不耽误贾政对着宾客高谈阔论:“天子圣明,自不会被奸佞蒙蔽,所以诸公还是要忠心体国,圣天子自会看在眼里。”   知道的是他感谢皇帝让他官复原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内阁阁老教导下属。贾珠冷笑一下,贾政身侧摆着芝兰的花几便是一歪。   茶几是紫檀木所造,看着瘦高,份量却是不轻,正好砸到没有防备的贾政肩头,侧倒的芝兰盆正与贾政的头碰到一起,盆沿磕到他的脸颊处,登时便青紫的一条。   宾客们正为贾政那训下属的话不自在,见他被砸,嘴里叫着小心,动作都不快,贾政则暴跳如雷:“怎么放的东西,好好的花几怎么会倒?”   是呀,好好的花几,没有挪没人碰,怎么会倒呢?宾客不由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让你说大话,被天谴了吧?   贾政也知道自己不该当着这些宾客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些宾客并不是他府里的奴才,刚才书房里也没有人走动,花几之倒赖不到人家头上。   可是几年来的不得志,让他更加习惯性的把一切发生的事都往别人头上推,那话才脱口而出,与他往日在外温文儒雅的形象一点儿也不相符。   不管后不后悔,宾客们已经纷纷以东主有疾不便打扰的理由告辞,贾政只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贾珠来的时候不巧,正是宾客四散,贾政有气发不出的时候。   “府里来了客,你也不知道跟着招待,现在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砸死吗?”贾政恨恨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长子,抱怨的话脱口而出。   “老爷正春风得意,千万别说丧气话。”贾珠只一句话,便让贾政跳得更高:“你这分明是来看我的笑话。”   不是看你的笑话,你当你那张老脸有多招人待见吗?贾珠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贾政。贾政想进一步指责,却发现自己对这个长子已经不知从何指责起。   说他不孝?人家刚刚远归,听说自己这里有疾,连梳洗都顾不上,一刻不耽误的来问候。   说他不思进取?人家上次春闱被抬出贡院,这次仍要再战。   说他不知时世艰难?这府里两年没出乱子,都是人家离京前理顺的……   “我伤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请太医来,你这是看不得我好吗?”贾政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借口。   贾珠微微一笑:“老爷,我今日才刚刚回府。再说,现在咱们府里只能请得起大夫,太医是不肯上门的。”   “胡说,你妹妹眼看就要做贵人,哪个太医……”贾政的理直气壮,在贾珠那沉沉的目光之下,越来越低,好象刚才自己在宾客面前侃侃而谈天子圣明,才让自己这颗蒙尘的珍珠重见天日,都是笑话。   想都没想,贾政手里的茶杯已经扔向了贾珠,贾珠很乖觉的在这一刻跪了下去:“我知道老爷在家几年,只是官复原职心里有气,还请老爷责罚,只别气着自己的身子。”那茶杯,便远远的从贾珠肩头飞过,连个水珠都没撒到他身上。   贾政只有大喘气的份,看着不经通报就被带进书房的太医,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责骂贾珠,还是跟太医寒喧一二——贾珠刚才说的并没错,自己府里还是头一次请来了太医。   贾珠长跪不起,哪怕太医给贾政诊了脉,又开了方子还是跪在地上。贾政这里只想着怎么弥补自己在太医眼里的形象,忘了让贾珠起身,他就那么一直跪到了太医离开,然后自己站起来,拍拍膝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太医刚才即说老爷不能劳累见风,老爷还是在书房静养的好,工部那里,我自会安排人给老爷告假。”贾珠说完便出了屋子,全然不看贾政被冒犯后的脸色。   贾政喜怒无常与贾珠纯孝之名在京中不胫而走,等贾政养好脸上的伤去工部上衙的时候,发现因贾元春将封贵人而巴结上来的人,再次疏远了自己,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是圣人迟迟未下旨意封赏,才让这些势利小人又打了退堂鼓。   不理便不理。贾政心里傲娇的想着,等元春封贵人的旨意下来,这些人再想巴结上来,自己也不会再理会他们了。就让这些势利小人看一看,他贾政也是有风骨之人。   贾珠这时正看着林诚带人修缮林家老宅,还很自觉的给自己也修了一个书房,仍与在扬州一样,与林如海的书房挨着,方便讨教学问。   林诚是得了林如海吩咐的,对贾珠说的话一点折扣也不打的执行,再数着日子带人去通州,接回了林如海一家四口。   看着整修如故的老宅,林如海心内激荡,面上也带了笑:“日后在珠儿面前,我哪里还有心思可言。”   贾敏也笑:“是,这孩子对一家人的喜好都照顾到了。”   林如海抚须点头,便换了官服去递牌子面圣。皇帝这头接见了林如海,命他去户部做右侍郎,那头宫里便有了贾元春封贵人的旨意。这晋封是看着谁给的,一望便知。   贾珠扶着王夫人起身,自己将圣旨供起后,向李纨道:“准备席面,请姑母一起乐一乐。”   李纨应声去了,王夫人这一口气不吐不快:“现在你姑母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一桌席面。”   “太太,”贾珠头一次这么严肃的对王夫人说话:“纵是姑母看不上,咱们也不能不知道感恩。”就是不知道,你看不上贾敏,却不得不奉承贾敏的时候,心里是何感想。   至于王夫人会不会再对贾敏动什么阴私手段,贾珠半点儿都不担心:自己去扬州之前,王夫人的心腹都已经被敲掉了,那些阴私药物又早被自己洗劫一空,贾敏的身子还是用过修复液的。王夫人,已经是没了牙的老虎,不,不光是没了牙,她还自以为,小虎崽子的命运也捏在贾敏手里。   原着里助力王夫人架空贾母的贾元春,现在成了王夫人不得不向贾敏伏低做小的软肋。   更让人意外的是,林如海一家被请到贾府的那天,没登过自家几次门的贾宝玉,被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的贾母,让人送回了贾府。   这一世的贾宝玉,与原着里很大的不同在于,荣国府上下除了荣庆堂那里,没有几个人会在乎他,也就不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存在。哪怕他的性子还如原着里一样,对女孩儿有着天然的亲近,也愿意替小丫头们跑腿,却还是没有原着里那样成为荣国府的凤凰蛋。   贾母现在又只能每天躺在床上起不得身,贾赦父子才不管贾宝玉现在多大年纪,是不是该开蒙读书,该出门见客,以至贾宝玉见到生人,行个礼都缩手缩脚,说话更是畏缩不已。   贾政那么好面子的人,见贾宝玉如此行事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只看着林如海头一次到自家府上,才没直接开口骂人。只一眼一眼的瞪贾宝玉,想着等林如海告辞之后再收拾他。   这么森森的恶意,让贾宝玉更如坐针毡,不时求救一样看向贾珠。贾珠能让这小子现在跑到林黛玉面前摔他那块破石头吗?只当感觉不到贾宝玉的目光一样,淡定的喝自己的茶。   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亏得其中一个还跟林如海读了两年书,可见林如海也不是个会教学生的。贾政这样想着,全然忘了自己跟林如海寒喧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更忘了自己除了眼前这两个,还有一个儿子叫贾环。   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林如海,坐在这里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在。他在心里把贾珠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功课加了又加,勉强平复着自己起身走人的冲动——贾政是贾敏的兄长不假,可自己也是他下帖子请来的,还是让贾珠亲自上门送的帖子,否林侍郎刚进京忙着与自己的同窗联络感情,哪有功夫与贾政在这里枯坐?   结果你现在给我摆脸子?!   “回京后,功课可否落下?”林如海最终还是选择问贾珠的功课。   哪怕昨日贾珠才送了一篇时文到林府,还是老实的站起身来,说起自己这段时间不解的问题。有问题自要解惑,林如海便旁征博引的跟贾珠探讨起学问来。   期间贾政几次想插嘴,却发现贾珠问的与林如海答的,并不是大家普遍认可的东西,反有离经叛道之嫌。又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的贾政,猛然站起身子,向着贾珠冲了过来:“圣人之言,也是你能曲解的,如此大逆不道,简直有辱圣贤,我都替你羞得慌。”   纵是早想到贾政会有此一出,贾珠还是对他不忍直视,你骂的虽是自己的儿子,可是他的先生就坐在你面前呢,把这话直接说出来,不是打林如海的脸吗?   林如海的脸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圣人微言大义,有教无类。当年百家争鸣,至汉董仲舒方休。可是治国用法,行策以墨,仍为正道,怎么在舅兄这里就成了有辱斯文?”   贾政老脸胀得通红,向着林如海恨恨道:“别人如何我不管,可是我的儿子我还管得。有我在一日,便不许他如此曲解圣人。”   林如海冷笑一声,深深看贾政一眼,连话也不多说一句,起身便走,边走还边向贾珠道:“既然贾员外郎如此大才,你只管跟着他做学问便可,日后不必再说是我的学生。”   自来文人相轻,贾珠要的便是贾政没有借口与林如海亲近,免得将来让林如海被他劝说倒向四皇子一脉。现在愿望达成,自是上前一步,拦着林如海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姑父用心教导我两年,我若突然不认姑父做先生,日后还怎么立足?”欺师与灭祖之间,贾珠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灭祖。   贾政气的快翻白眼,自己这个亲生的父亲就站在这里,贾珠说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不管日后怎么孝敬自己这个亲爹,自己在林如海面前都会矮一头,何况看他回来这几日,将来不孝敬自己这个亲爹,简直就是必然。   “贾珠,今日你敢迈出这书房一步,便不要认我这个父亲!”贾政气急败坏的喊出来,外头人人都说自己的女儿是因为林如海才得封,已经让他没了面子,现在长子又视林如海如父,自己这里子也让人扒光了。   贾珠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还是不停的向林如海赔着不是。林如海听贾政那句不认贾珠的话,也气的面色铁青,回头看向贾政的目光如同看傻子一样:“贾珠是你的长子,他是马上要春闱的人,你竟说出不认他的话,是想毁了他的前程吗?”   贾政一下子语塞,|在这个孝字大于天的时代,不被自己的父亲承认,等于在脑门上明晃晃刻下不孝两个字,别说前程,便是人也不用做了。   一家若出了不孝子,名声也会一落千丈。   可是要让贾政这么好面子的人,当着林如海承认自己说错了话,更不可能。他向着林如海冷哼一声:“即是不孝子,便是有了前程也不过是误人误己。”   林如海的冷哼声比贾政的还大,向贾珠狠狠瞪着眼睛:“你若是敢出这书房一步,日后便不是我的学生。”   两句同一个意思的话,谁为贾珠考虑很是分明。贾珠不再迈步,而是跪下,向快走出房门的林如海重重磕下头去。林如海脚下一顿便接着出门,留下快怄死的贾政与不用人叫就起身的贾珠。   还有一个看的瑟瑟发抖的贾宝玉。   本想冲着贾珠再发脾气的贾政,发现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神里说不出的嘲讽,那脾气便都憋在胸口。贾珠看了移时,才问一声:“老爷,我现在可以出书房了吗?”   “滚。”贾政能说出的只有这一个字,贾珠站起身拍拍衣襟,问贾宝玉:“宝玉要去给太太请安吗?”   能不跟贾政呆在一起,是贾宝玉巴不得的事儿,也麻溜的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着贾珠出了门,连跟贾政告辞都忘了。   两人走出老远,才听到书房里摔东西的声,每传来一声,贾宝玉身子便哆嗦一下,看上去很是可怜。谁知贾珠的心黑到十二分,偏在此时问:“宝玉为何总也不来给太太请安?”   便是再天真的人,年纪到了有些事也知道对错,贾宝玉只好给自己找借口:“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   贾珠顺势道:“即是离不得人,你还不快回去服侍着。”   贾宝玉有些发懵:“不是还要给太太请安吗?”   贾珠便是一笑:“太太如今病早好了。”老太太可还躺在床上动不得呢。   贾宝玉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道:“如此请大哥哥替我向太太说一声,老太太那里离不得人。”说完便向府外走。跟着他来的李嬷嬷快急死了,老太太今日听说姑太太一家要来二老爷府上,便想着让二爷跟姑老爷、姑太太多亲近亲近,最好能让姑老爷也收下二爷做学生。   现在姑老爷已经跟二老爷翻了脸,只能去走姑太太的门路,让姑太太回府后多替二爷说说好话。可是宝二爷到现在连姑太太的面都没见到,回府可怎么跟老太太交待?   “珠儿,你姑父怎么突然要回府?”贾敏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贾珠眼神一暗,李嬷嬷却眼前一亮。   “二爷,总要给姑太太请了安再走。”李嬷嬷小声向贾宝玉提醒一句。   贾珠已经迎上了贾敏:“还以为姑母已经跟着姑父回府了,谁想到现在才出来。不如我送姑母回府吧。”   贾宝玉已经走了回来,眼里先见贾敏的温婉书香,转头又见了黛玉的风流婉转,再容不下别人。也不向贾敏请安,上前一步向着黛玉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我可去你的吧。贾珠心里大骂剧情的修复能力,面上却现出愠色:“满嘴胡说的是什么,表妹从未出门,你哪里见过。”   本来也带了恼意的贾敏,听到贾珠气愤的话脸色才放缓了些:“前次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听说这孩子跪经去了,想是我们离开前他远远的看到过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贾宝玉有心反驳,却被贾珠凶狠的目光吓得说不出来,只好低头默认。贾敏看都不再看贾宝玉一眼,一手拉黛玉,一手拉樘哥,在李嬷嬷快望穿的目光里越走越远。   贾珠自是要护送她回府的,路上,贾敏还是说了一句:“珠儿,日后你们府里不是婚嫁大事,不必再给我送帖子了。”   得,看来王夫人也把贾敏得罪了,这样甚好,两府的男女当家人分别相看两厌,不必再往来了。 第123章   就算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回府后贾珠还是向李纨打听了一下,把王夫人如何得罪贾敏的事儿听了个完全:   王夫人明显是把贾珠刚回京时,跟她说的贾元春是因林如海才得封之事听进心里去了。可是奇葩的是, 王夫人生怕人家贾敏也是这样想的,日后要借此拿捏自己,今日一见贾敏, 架子端得十足不说, 话里话外竟是林如海全因贾元春得了圣人的青眼,这才有了林如海的进京升官。   哪怕贾敏当场就讽刺回去,让王夫人下次见到贾元春的时候,不妨让她不必再替林如海求好处,只管请圣人升贾政的官儿便好,那口气还是没完全出来。   这才有了贾敏在路上便告诉贾珠,日后不必往林府送帖子的一出。贾珠听后只点了点头, 嘱咐李纨日后常去给贾敏请安,便又回了外书房。   李纨本想跟贾珠诉一下苦,说说一个是婆婆, 一个是姑母,她夹在中间难以做人, 谁知道贾珠竟不给她这个机会,只能自己独自垂泪。   不知道自己再次让李纨伤心的贾珠,一心备考,过年时才到荣国府走了一趟。贾赦对这个侄子心里有些忌惮,说话很是客气:“听说你还要春闱, 身子可受得了?”   贾珠明白两房虽然分了家,在外人眼里终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也有意提点:“多谢大老爷关心,身子倒还受得。这两年又跟着姑父读书,还算有些心得。”   贾赦看他一眼,点头道:“你姑父学问尽有,老太太也有意让宝玉跟他读书呢。”   贾珠了然一笑:“圣人命姑父进京,便赏了户部的差事,显见要重用姑父。只怕姑父没时间替宝玉开蒙吧。”   “你倒是看的明白。”贾赦不得不赞一句:“你姑父也是这么说,你去扬州之前,只是书有些不通,你姑父理一理也就好了。宝玉却是没开蒙的,你姑父那有那个精神。”   “听说琏儿现在还在打理府里的庶务?”贾珠不欲在贾宝玉身上浪费时间,也想不明白两年的时间,贾赦为什么还让贾琏留在府里。   贾赦叹了一口气:“且让他这么混着吧,现在皇子们争得厉害,琏儿家的又不是个省心的,若是让他去官场行走,说不定那天就给人家添了馅。”   对于贾赦不隐瞒自己,贾珠心里还是很受用的。看来,贾赦那上书房皇子伴读真不是白做的。贾珠自己都有些佩服起他来,要不是惦记着收集物资,他也愿意象贾赦这样,做一个明白的“糊涂人”。   终是远行新归,这一次贾珠还是去给贾母请了个安的。可是贾母就没有贾赦这么通透,都已经瘫到床上好几年,老太太才不管什么过年不过年,吉利不吉利,见到贾珠只管拉着他的手哭的言不得语不得。   贾珠能来见她一面,是不知道心里劝了自己多少回,才有的举动。所以他丝毫不为贾母现在的处境感到愧疚,更不会用言语开解贾母,由着她哭到泪干,才向她说一声自己还要回府读书准备春闱,起身便走,一点留恋也没有。   可是回府也没能如愿得了清静,贾政那里仍有想着烧冷灶的人,为数还不少。用灵魂力观察一下,贾政似乎还很受用,甚至言语间已经隐晦的说到四皇子,也提了江南甄家,还拉了拉林如海的大旗。   前两者在贾珠的意料之中,拉林如海的名头就有些无耻了。贾珠当晚便光顾了贾政的外书房——自王夫人瘸了之后,贾政初一十五也不往王夫人院子里去了,也不好去赵姨娘房里,这两日都是外书房,正好省了贾珠的事。   他也没做别的,就是用激光武器,把贾政的两个脚筋给切断了,外头只有一点点灼伤的痕迹,也足够把贾政疼醒了。富贵乡里长大的人,哪里忍得了疼,贾政自要大声叫人。   没过一刻,便有小厮跑到贾珠的外书房来请他过去:“大爷,老爷只是叫腿疼,小的们看了几次都看不出毛病来。”   贾珠吃惊的问:“你们服侍老爷的时候,可发现有什么异常没有?”   小厮回想一下道:“老爷叫疼的地方,有一点儿象火星迸了似的,再看不出别的来。”   这倒是个心细的。贾珠记下这小厮的模样,三步并做两步到了贾政的书房,远远的已经听到贾政杀猪一样的叫声,还有催着请太医的声音。   贾珠进去时,贾政还在抱着自己的脚干嚎,贾珠只恨自己刚才没给他喉咙来一下子,面上则是关心之态:“许是老爷抽筋了,来人快扶着老爷走动走动。”   小厮与贾政,都被贾珠说出的话给提醒了,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人在睡梦之中,腿抽筋或是压麻了,都是常有的事,说不定贾政便是如此呢。要是这样的话,还真不用去请大夫吃苦药。   上来两个小厮,左右搀扶了贾政,想让他下地走动一下。贾政心里也盼着自己真的只是腿抽筋,可是那一双脚儿哪敢着地,便一动都钻心的疼。听到他大声斥骂着小厮,贾珠面上出现出惊慌之色来:“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老爷磕碰到哪儿了?”   那两个小厮听了,把贾政放到床上,对着他的腿又是一番查看——除了那两点儿小小的灼痕,再看不出有什么伤口。在除了贾珠以外的人看来,就那么一点儿点灼伤,连血都没出,老爷如此大声呼痛,还真是……   深夜被人从被窝里请来的大夫,与小厮们的心理相同,对着贾政的腿脚捏了又捏,觉得骨头没事,贾政这个反应有些过度了,只好开了些安神去痛的药。   如此几日下来,贾政的痛倒是少了,可是路却走不得了。这对一个一心想从龙的人来说打击有多大,不问可知。每天在书房里作天作地。   王夫人腿瘸着,贾珠要准备春闱,李纨是儿媳妇,都无法亲身前去服侍贾政,算是占了便宜——发现自己走不了路后,贾政药也不好生吃,对着小厮与前去服侍的赵姨娘等人非打即骂。   没两日,王子腾便上了门,亲自看视贾政不说,还与王夫人见了面。兄妹两个打发了丫头,嘀咕了好一阵子。他们嘀咕的内容别人听不到,贾珠却一清二楚,无非就是王子腾向王夫人打听贾政是真病还是装的,并嘱咐王夫人与贾敏打好关系,方便日后把林如海拉到四皇子阵营。   用王子腾的话说,四皇子一党已经打到了攻讦五皇子与义忠郡王的好法子,不日便会让那五皇子不能再蹦跶,顺便还能除了义忠郡王这个隐患。所以现在四皇子别的不缺,想向他表忠心,最要紧的是银子得备足了。   王夫人心里苦呀,这两年她是真真在拆东墙补西墙的过日子,手里哪儿还拿得出银子来。王子腾便给她支招:“你以为我为何要让你与贾敏交好,林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你若与她交好,向她开口诉一下艰难,她是你的亲小姑子,还能不帮衬一二?”   “到时银子得了,再放出风去说是林家向四皇子乐输的,谁还管那银子是从内宅出的,还是林如海拿出来的。到时候林如海不想替四皇子效力,也由不得他了。”   贾珠听了,便知是那一日自己在通州下船,说与赖全的话那个奴才根本没信,还回府报与了贾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写了封信让人送到林府,提醒一下林如海小心有人算计内宅便完了。贾敏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那日与王夫人不欢而散之后,再没到贾府来过,贾珠才不担心王夫人能从她手里得了银子。   只是王子腾如此卖力的替四皇子张罗,总不好让他深藏功与名,贾珠还是悄悄去了一次王家。   哪怕从来没到过王家,深宅大院的结构都是大差不差的,灵魂力一出,找到库房是很容易的事。王家库房里头的东西,倒是大出贾珠的意料,并没有想象中金银满箱不说,便是古董摆件布匹之类,都较荣国府的公库里差了好些。   这可不是原着里王熙凤口中,扫扫地缝便够荣国府吃一年的王家库房应该有的样子。贾珠索性便在库房之中,把灵魂力外放至整个王府,意外的发现,王子腾竟还没有睡,正与一个白面无须的文士打扮之人对坐。   难道王子腾一辈子无儿无女,不是他夫人不能生,而是王子腾的取向有问题?贾珠的八卦之心一下子被引起,对两人的对话听的分外认真。   那文士正说着:“……已经按着义忠亲王留下的暗号,与那位接上头了,也将四皇子希望他听到的命令,传达给他了。虽然他不大甘心,我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替义忠郡王承诺,一旦王爷事成,会将他生母的牌位摆进宗庙。”   王子腾向文士拱了拱手:“有劳先生费心。先生放心,一旦传出他停灵之信,先生的家人便可远走他乡。等义忠郡王那里有所动作,五皇子便蹦跶不了几日。五皇子事败之后,还有谁能与四皇子争锋?等四皇子大事一成,先生便可接家人进京同享富贵。”   这一套骗鬼有话,并未让文士动心,他的神情看起来很落寞:“想我张友士追随太子殿下多年,又得太子看重托孤,却为了一丝血脉之情,有负太子所托,哪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只盼着四皇子说话算数,能放我这个贰臣的家人一条活路。”   王子腾自是一番保证连着保证,张友士却冷冷道:“便是四皇子不肯放过我的家人,我也不是没有一丝后手,到时自有人替我拉四皇子下马。那样的话,也算我替太子殿下报了被人构陷之仇,不算亏。”   听他说还有后手,王子腾脸色便是一沉:“四皇子一片坦诚待张先生,先生竟行如此小人行径,不觉得愧对读书人三个字吗?”   那个张友士一点儿也不被王子腾的话影响:“从做贰臣的那一刻起,我已经不配称为读书人。”   连着两个贰臣说出口,哪怕脸皮厚如王子腾,也忍不住面有愠色——当年他也是义忠亲王的座上客,却在最后关头给了义忠亲王反戈一击,助着皇帝平了大皇子与太子之乱,在张友士这样的太子余党眼里,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贰臣。   贾珠听的有些乱。他听明白那个文士便是原着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友士,也听明白张友士所以搭着甄家的船进京,等于是被四皇子用家人的性命要挟,现在不得不替四皇子卖命。还听明白,刚才王子腾与张友士提到的那个他,应该便是原着里的秦可卿。   现在搞不明白的是,四皇子利用这个张友士让秦可卿自杀,怎么就会牵连到义忠郡王头上,还会让五皇子一败涂地再也不能蹦跶?   这么机密的大事,四皇子都交到王子腾手里,看来对王子腾不是一般的看重呀。   “张先生忠贞之心,我自是佩服。自古良禽择木而息,义忠郡王不堪托付大任,也是不争的事实。”良久,王子腾才替自己辩解了这么一句,张友士却没有再开口。   等着张友士告辞后,王子腾匆匆写下一封信,叫过小厮连夜送出府去,贾珠倒是将信看了个全,还看到那信是送到四皇子府的。   虽然王家的库房不令人满意,可是听到这么大的秘密,足以弥补这个遗憾。贾珠将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收了一收,又到王子腾书房里走了一遭,将他书房里收着的银票都收入囊中,才满意的离开王家——王子腾的确得四皇子看重,那些向四皇子乐输的人好些都通过王子腾之手转交,贾珠的收获不可谓不大,就是不知道王子腾异日发现自己的银子都不见了,是不是也如贾珠一样心情愉快。   次日,贾珠便出了府门,要去见林如海。不凑巧的是林如海拜友去了,贾珠只好在林家自己的书房里边看书边等人,顺便捋一捋自己的思绪。   待到林如海回府的时候,已经有酒了,听说贾珠在等自己,还是让人把他叫了过来。   “你前日送的信我已经看了,不好生读书准备春闱,怎么还跑过来了?”林如海有了酒,正歪在榻上,眼睛都不大睁得开,对贾珠说的话也较往日严厉了些。   贾珠接过服侍林如海的活计,让小厮们出去看门,才凑到他耳边道:“四皇子要动手。”   林如海要过一刻才消化这个信息,身子腾的一下坐直了,瞪着贾珠问:“你是从哪儿得的消息?”   贾珠自不会说自己是从王子腾府上听来的,只说:“那日写信不敢明言,也不好王子腾刚到我们府上我便到姑父这里来,所以才拖到了今日。”然后把自己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与林如海,不过没有说自己猜出王子腾与张友士说的那个人是秦可卿。   听他说完,林如海坐直的身子又随意的歪了下去:“你这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他近日便要动手呢,吓了我这一跳。”   贾珠是仗着自己看过原着,知道秦可卿之死还有几个月,林如海竟如此笃定,让贾珠不明觉厉:“姑父怎么知道他近日不会动手?”   林如海向他摆了摆手:“他们有心害人,还想那人自己的配合,却忘了人总是惜命的,谁好端端的会自己寻死,总要争上一争。”   贾珠一下子哭笑不得起来,林如海这只是以常理猜测,却不知道原着里秦可卿还真是自己寻的死,并没有争那一争。只是这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贾珠只好道:“听那张友士的意思,他们想要命的那个人,已经同意就死。”   天下竟有不望生之人,林如海觉得不可思议。贾珠跟了他两年,他自问对贾珠还是了解的,这不是一个妄言之人。不妄言之人说出的话,就不得不让人重视了——是什么样的利益,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甘愿就死?   面对林如海的疑惑,贾珠不得不向他说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前几日,宁国府贾蓉之妻,经冯紫英介绍,请那位张友士诊脉。”   本来已经惬意的歪倒在榻上的林如海,不得不再次坐直身子,怒气冲冲的瞪了贾珠一眼,埋怨他不把话一次性说完。贾珠心里也委屈呀,你自己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人以为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不就把这个消息给漏了。   也不能怪林如海迁怒,实在是宁国府与荣国府同气连枝,在别人看来便是一体,而林如海娶的,便是荣国府的嫡女,收的学生又是荣国府二房长子。   若是宁国府与义忠郡王那里有牵扯,林如海便是不知情,也难独善其身。   “姑父,”贾珠到这个时候也不再藏着掖着:“我记得姑父有密折直奏之权。”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告密,从来是君子不齿之事。   贾珠没有这个心理负担,在他看来只有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胡为君子,明哲保身何罪之有?”   自己教的东西,被人用来堵自己的嘴,总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哪怕贾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春闱,林如海还是给他加了功课,命他每天要送两篇时文到自己府里,才算是平了自己心中的怒气。   贾珠对于写时文什么的,已经有了一个套路——这个时代的八股文,本身便是套路——别说一天两篇,便是每日再加两篇也不是什么难事。   贾珠不得不再往荣国府走一回,想见的还是贾赦,只是贾琏也被叫了过来而已。   “琏儿说说你那个蠢媳妇做下的好事。”贾赦也不问贾珠的来意,直接让他知道为什么要叫贾琏来参与两人的谈话。   哪怕再不好意思,贾琏也不得不说出王熙凤干了什么好事:王熙凤跟原着里一样,与秦可卿相处的十分融洽。听说秦可卿病了,还三天两头去宁国府探病。   贾琏在贾赦的提醒之下,也曾约束王熙凤少往宁国府走动,可是掐尖要强的王熙凤哪肯听,为了与贾琏对着干也要多去与秦可卿走动两回。   不想前几日秦可卿吃了王熙凤带去的点心,竟上吐下泄起来,太医一验,那点心里竟有少量的乌头,与秦可卿正吃的药中一味相克。亏得乌头量少,再多些的话,就不只是上吐下泄那么简单。   如此一来,贾珍就抓住了荣国府的把柄,话里话外的都是要让贾赦交出东西来,不然他就要去衙门里告王熙凤。也就是贾赦这么个混人,直接告诉贾珍要告便告,反正这都是内宅妇人所为,没听说儿媳妇犯了事,还要做公公的赔偿的。   ““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把个儿媳妇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这便是贾赦给贾珍的原话。   “珠大哥,你便是今日不来,我也要去向你赔情。”贾琏说完之后,向着贾珠长身一礼。   贾珠心里隐约有了猜测,面上还是纳闷:“咱们两房已经分家是其一,再则大老爷都不管你们夫妻房中之中,我一个堂兄,又哪里好插手。”   贾琏听了心下微定,不过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与老爷都知道那个蠢婆娘是让人利用了,可是也不能总是替她收拾乱摊子。偏她又是珠大哥的表妹。”   “别别别,”贾珠连连摆手:“刚才我都说了两房已经分家,你要如何行事都随你。再说那王家又有什么好处到我们府里,有点儿便宜就靠上来才是真。”他听出贾琏这是想要休妻了,也就将王子腾教王夫人讨好贾敏,好向贾敏借银之事说了。   贾赦冷笑两声:“岂止是你姑母那里,琏儿那个蠢媳妇,已经快把自己的嫁妆搬到你们府里去了。”搬给谁,就不用说了。   贾珠这两日只顾得与林如海商量怎样让荣国府与宁国府分宗,真没想到王夫人竟背着自己全面撒网,而王熙凤这条蠢鱼竟然还上了她的当。 第124章   王熙凤是不是上了王夫人的当, 与贾珠无干。就是王夫人那里,也与他的干系不大——别看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子,可是出嫁从夫,哪怕王子腾犯事, 罪不及出嫁女, 王夫人也可平安无事。   当然也有前提, 那便是贾政能容得下王夫人。若是二房还在荣国府当家,贾政自是容不下的,没看前次王夫人放印子钱事发,贾政头一件要做的便是休妻?可是现在二房已经搬出了荣国府,贾政两个脚筋还被贾珠挑断了,软饭硬吃都做不到的贾政, 已经说不起休妻的话来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说与宁国府分宗之事。   贾赦对此没有什么意见, 他一向是个混不吝, 只有他威胁别人的, 哪受得了贾珍借王熙凤威胁他?以前没提分宗,是他没想到,现在贾珠提醒了, 他觉得不是坏事。   贾琏倒是有些顾虑,那就是贾元春刚刚封贵人,贾家便传出分宗之事,会不会让她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结果这顾虑刚说出口,便被贾赦喷了一脸的吐沫星子:“刚才珠儿都说了,两房已经分家, 她在宫里日子好不好过,还用得着你惦记?”   贾珠无语望天,也就是自己现在与贾赦的利益相同,要不他哪怕对贾元春没有半点感情,也会给贾赦来一下子:一面指望着别人给你出主意,一面却跟别人分的条清绺晰,人干事?   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便宜了贾赦的贾珠,在与贾赦商讨完正事之后,直接封了贾赦父子的五感,当着他们的面把贾赦藏的私房银子一个子不剩的放到自己怀里,拍实后才放开他们的五感。   那对父子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想跟贾珠讨论一下细节,贾珠已经提出告辞:“好歹我们一房已经分出府去了,有些事也不便参与过多。我还要准备春闱,便在家专待大老爷的好消息。”   贾赦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地道,不好意思过多纠缠,命贾琏送客后,想找出些银子让贾琏去打点族中族老,却发现自己的私房银子全没了,一时脸色阴晴不定,把书房里服侍的小厮轮流打了个遍,也没问出谁是内贼。此是后话,不提。   贾珠回府之后也没闲着,直接让人把贾政从外书房抬回了王夫人的正院,理由十分简单,那就是王夫人虽然也有腿疾,可是已经不疼不痒,应该服侍贾政这位夫主。   王夫人与贾政早已经相看两厌,想不通一向体贴的长子,为何突然把贾政抬到自己院子里来。贾珠早有话等着她:“太太,赵姨娘虽然青春已过,也不能总到二门外走动。还有探春,想给老爷侍疾是好的,出了二门,被人看了去如何是好?”   几句话让王夫人觉得贾珠还是体贴自己,现在贾府都是自己当家,要是闹出些丑事来,人家指点的也是自己这位当家主母。   因此王夫人很是把内院整治了一下,手段很是狠辣。却因整治内院占了功夫,没发觉自己这两年培养出来的心腹,一个个又不见了。   等王夫人再想与王子腾或是王熙凤联系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已经没有了可用之人,便是内宅,除了正院贴身服侍的丫头们,连小丫头与粗使婆子都悄悄换过。   对于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哪怕做这事儿的是自己的长子,王夫人也是不能忍的。可是却不得不忍,因为贾珠已经进了贡院,去赴春闱了。   林如海对贾珠的学业评价很高,可他还是不敢不全力以赴。三场出来,也是身疲神乏,吴明接上人后,贾珠只问一句府里是否安静,得了肯定答复,便靠着车厢睡了过去。   王夫人便有心想找贾珠问清楚自己那些心腹的去向,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休息——三年前贾珠如何与贾母、贾政等人离心,王夫人还历历在目,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等到贾珠缓过劲来,王夫人又恨不得自己当时便向贾珠问清楚的好,这哪里是儿子,哪里体贴,分明是来向自己讨债的。   听听,可有一个做儿子的告诉母亲,只管安享尊荣便好,外事有男人做主,女人不必多参与。   看看,可有一个体贴的儿子会跟母亲说,让她不必再与娘家往来,因为她的娘家从来都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没把她的孩子放在眼里?   直到此时,王夫人才知道贾珠的所有孝顺与体贴,都是为了稳住自己,好让自己不妨碍他科举。现在他只差一个殿试,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一旦说出一个不好来,别人都不会指责贾珠,而是会认为自己看不得儿子好。   想明白的王夫人,看着下不得床的贾政,只能对着自己吆五喝六,而自己也不良于行,突然发现,自己与贾政竟是同病相怜,从此都要看着贾珠的眼色过日子,就算是拿孝道也拿捏不到他分毫了。   “为什么?”王夫人不问出这句话来,死也不甘心。   贾珠一脸平静向贾政道:“大老爷那里遣人送信过来,明日一早要开祠堂与宁国府分宗,我与老爷都要过去。”   王夫人的声音更大了些:“我在问你话呢,你如此行事,是为了什么?”   贾珠还是很平静,这次看的就是王夫人:“太太可记得三年之前,我一个人在荣国府的小偏院里等死?”现在不过是轮到你们了而已。   宁荣两府分宗之事,在京里还是引出了一片水花的,不过随着春闱发榜、殿试将近,那水花也就在水面上打了个旋,便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就连当事人之一的贾珠,也只是在开祠堂那一日到场观礼后,便一心准备起殿试来,全不管正院里贾政怎么咒骂贾赦肆意妄为,也不管王夫人又派出哪个见钱眼开的婆子给王家或是王熙凤送信。   信都被他截下了,里头的内容背都背得出来,又有什么值得看的?直接扔进废纸堆里,一把火烧了便是。现在没有什么比殿试更重要。   贾珠春闱中了第十八名,便是殿试发挥的好,一甲也是不敢想的,倒不如现在就挑一挑可以去什么地方就任。林如海本意是想让贾珠考庶吉士,贾珠自己却没有这个打算——留在京里,除了收些金银或是粮食,再也没有别的物资可以收集。倒不如去一些看似贫瘠实则矿产丰富的地方,尽可能的多收集些物资。   对林如海自然不能说出这个理由,贾珠只说自己在京里住的不畅快,不如到地方任些实事。为什么不畅快,林如海比他自己还知道的多些,想想也就同意了。   殿试之前,宁国府传出了秦可卿病逝的消息,贾珠听后让管家送了一份奠仪,自己仍然看书——两府已经分宗,荣国府之人倒不必如原着一般,还要给个小辈居丧。不过分宗时京城贾家跟着荣国府这一枝的人不多,大多数还是选了嫡枝的宁国府,那排场应该也小不到哪儿去。   管家回府后证实了贾珠的猜想,宁国府这次仍要大办,贾珍左挑右选棺木都觉得不中意,正派人四九城的寻好棺材呢。哪怕人还没有入棺,僧道之流也日夜不停的念起经卷来。四王八公或是武勋之家的人,走马灯似的送祭,一条宁荣街都摆不下车马。   听到这里贾珠拧了眉,摆手让管家出去前,吩咐他务必约束好府里的奴才,无事不得外出——秦可卿就算真是先太子的私生女,也没到为了她停了殿试的份上。殿试后必排宫宴,而几世以来四皇子搞事,无不是借着宫宴……   因此便是知道自己殿试成绩又进了两名,中了第十四名进士,贾珠的脸色也一直平平,与一众强自压抑着欢喜之态的进士截然不同。   看在已经宦海浮沉的朝臣们眼里,就是稳重自持,知道他身份的人,还要赞一声不愧是国公府出身,果然宠辱不惊。就连皇帝,在听完状元代表本科进士们,声情并茂朗读完谢恩奏章后,也随手指了一下贾珠:“可是荣国公后人?”   贾珠心里再骂皇帝要把自己架到火上烤,面上也要诚惶诚恐的出列,跪下后奏道:“臣,贾珠,祖,荣国公贾代善,父,前工部员外郎贾政。”   皇帝听了微微点头:“贾代善当年也是爱读书之人,更想子孙读书,不想真让你把书读成了。”   贾珠口称不敢,自己还要继续努力等语。皇帝便让他起身,不出意外的,归列途中,贾珠已经感受到了几束隐晦的目光在打量自己。   贾珠也外放了灵魂力打量这一殿的“国之肱骨”,皇子们现在听政的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还有诸位阁老,武勋与文臣分列,看上去泾渭分明。贾赦竟然也在武将之中,不过看上去与没什么精神,象是没睡醒的样子,与身边打了鸡血似的人们格格不入的样子。六部之人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到了,林如海也位列其中,就是位置有些靠后。   这些人里,有多少人站了队,又有多少人观望,贾珠不得而知,他现在的心神,被王子腾给吸引住了。按说京营节度使要驻于营中,不该出现在殿试之上的,王子腾却来了,还站在了武将的靠前位置。   王子腾是站在四皇子一队的人。   正想着,王子腾竟回过头来,看了贾珠一眼,贾珠面色平平的回视过去,然后低下头。王子腾眼神暗了一下,很快的转过头去。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让一直注意着的贾珠心里一动,王子腾在紧张。自己不过刚中了进士,连官还没授,就算知道自己与王家生分了,王子腾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带着这个疑问,贾珠一直到三甲跨马游街去了,还在注意着王子腾。只见他在武勋中游刃有余的说笑,不时的与人低声交谈几句,看上去很是轻松。就是不时四下张望一眼的动作,与那份面上的轻松有些格格不入。   贾珠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人都愿起座八居位极人臣,却不知道显贵背后也不是完全不用付出的,光是在等待的过程之中,吃不上喝不上,就够个人受的,一般身体不好的人,怕是抗不住。   想到这里,贾珠不得不注意一下林如海,他的这位先生虽然身子已经调理得如常人一般,可是这么长时间的站着不吃不喝,只怕也顶不住。   好在林如海是个有韧性的人,虽然不大与身边的人交谈,却一直在微笑着听人说话,不时的还点一下头或摇一下头,看上去参与感就很强。   看来自己提醒还是有用处的,贾珠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把心思用到王子腾身上。不一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来到王子腾身前,贾珠赶紧用灵魂力探过去,也只听到小太监伏到王子腾耳前说了一句:“宫宴都准备好了,王爷请王大人务必仔细。”   王子腾身后的拳头握的已经发白,眼睛看向注意到他们的武勋,面上露出敷衍的笑容,向小太监说一句:“知道了。”那个小太监便跟来时一样匆匆向着内宫而去。   牛牵到哪里都是牛,这话对四皇子适用,对王子腾也一样适用呀——那个小太监明显不是四皇子的人,毕竟现在四皇子还未封王。不是四皇子的人还能在深宫内处来去自如,对比一下王子腾与张友士的对话,不难知道小太监是义忠郡王的手下,王子腾一如既往的在脚踩两只船。   贾珠心里冷笑一下,把灵魂力收回来,默默的想着一会儿宫宴,自己是不管不顾的直接拱八皇子上位,还是看着两代夺嫡人马厮杀。   给贾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状元带着榜眼、探花已经走完了人生巅峰,礼部官员已经招呼今科进士排班站定,再跟着朝臣们的队伍一起,向着奉天殿行去。   刚刚走过干午门,前头的人竟然停了下来,贾珠与他并列而行的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已经由礼部带着演过礼的进士们都知道,为求吉利,这条行进的路线是历年进士们参加宫宴都要走的,时辰也是细了又细,队伍没有停下的时间。   也没有停下的必要。   为了让自己一会儿的表情更加真实,这一次贾珠没有用灵魂力观察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前头就悄悄传来了消息,可能是因为刚才站的时间过长,次辅走着走着昏了过去,现在已经被抬走了,队伍又行进了起来。   可是气氛却一下子由喜气洋洋变得沉重起来。   直到所有人都在指定的位置坐下,龙椅上仍是空无一人。贾珠还是鼻观口口观心,连灵魂力都省下了——几世都是一个套路,实在让他提不起好奇之心。   许多进士,一生说不定只有这一次得见圣颜的机会,哪怕平日再重仪态,也不时的向上瞟一眼。可惜他们的座位离御座太远,别说现在龙椅上没有坐人,便是皇帝已经坐了上去,大部分进士也看不清他的鼻子眼睛。   等了一刻,净鞭三响,皇帝徐徐走上御阶,礼部尚书高呼“跪——”,所有人都起身,随班就行的跪下三呼万岁,又听到礼部尚书高呼:“起——”   这便是琼林宴与其它宫宴的区别之处,唱礼的不是宫里的大太监,而是礼部尚书。贾珠随众跪拜起身,又按着礼部尚书的指示谢了皇帝赏坐,大家才得以入席。   接下来便是皇帝祝酒,自是要勉励新晋的天子门生们,贾珠等人又得跪下谢恩,再重新坐好。贾珠实在搞不懂这么跪来跪去,同科进士们怎么还一脸荣耀,反正他自己只觉得麻烦。   酒过三巡,就到了皇子们向皇帝敬酒的时间,贾珠有心,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发现四皇子竟越过三皇子率先站了起来,心里暗道:来了。   四皇子没有让贾珠失望,说出来的话可以称为大逆不道:“父皇功高远超先祖,庇佑天下百姓多年,着实辛苦了,做儿子的总想着替父皇分忧,奈何不知该如何做才好。还请父皇满饮此杯,对儿臣不吝赐教。”   皇帝的眼睛眯了一下,好象头一次认清这个儿子一样,良久才看向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三皇子:“老三,你可是也希望得到朕的指教?”   三皇子起身后连道不敢,还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父皇是否愿意赐教,都是儿臣们的福气,儿臣只愿父皇身体康健,万岁千秋。”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记给四皇子上眼药。   五皇子也已经站了起来:“三哥这话说的有理,父皇想指教谁不指教谁,都由圣心独断,哪儿有四哥这样强求的?”说完得意洋洋。   四皇子哂然一笑:“因为今日新科进士们琼林宴,父皇得了新的门生,我才见猎心喜,想如这些进士们一样得到父皇的指点,怎么算是强求?当年咱们在上书房的时候,先生们不也教导咱们要活到老学到老吗。”   这下子皇帝也笑了:“老四说的不错,朕也该活到老学到老。今日不就从老四身上学到了一招,便是当争则争。”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听到朝臣与新科进士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一般,知道皇帝这是对四皇子刚才的话不满了。可是四皇子本人如同没听出皇帝话中之意一般,笑着应道:   “父皇说的没错,别说生在这帝王之家,便是普通百姓家里,为了得家主之位,还都要经一番算计呢。”说完回身看向席间的王子腾:“王大人,我说的可是这个理儿不是?”   王子腾被四皇子点了名,不得不站了起来,向着皇帝与四皇子行礼之后,一句话都不说。贾珠心下纳闷,这王子腾可是四皇子一伙儿的,怎么四皇子拿他说事?就算王子腾自己越过王子胜做了王家的族长,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吧?   皇帝听了呵呵一乐:“你消息倒是灵通。”然后脸上的笑一收:“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朕拿下。”   四皇子把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狠狠掼到地上:“父皇这是看着儿臣也不顺眼,想跟大哥、先太子一样处置了儿臣不成?也是,左右父皇的儿子多,便是处置了儿子,也不至做黄台瓜辞。”   皇帝只冷冷看着四皇子,等着御林军听了自己的号令拿人。谁知等来等去,御林军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上前擒拿四皇子。   “怎么,朕的旨意你们竟听不到吗?”皇帝狠狠的看向站在奉天殿外的御林军:“还不快进来把这个逆子拖下去。”   殿外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也有甲胄声传来,四皇子向着皇帝笑道:“刚才儿臣已经说过,不知道该如何替父皇分忧。现在父皇连御林军都指挥不动,不如儿臣替父皇除了这些不听话的奴才。”   说完向着殿外扬声道:“守殿的御林军不尊皇命,速速拿下。”   便有京营服饰的兵士上前,把守殿的御林军都拖开,自己顶替了他们原来站的位置。皇帝已经看清来人的服饰,不敢相信的看向王子腾:“王子腾,你——”   王子腾再次向皇帝行了礼,才道:“臣是奉皇命行事。”   “好,好,好一个奉皇命行事,你眼里的皇是哪一个,朕还没死呢。”皇帝气的口不择言,不想说完之后,嘴角便溢出血来。   三皇子见皇帝身斜欲倒,想上前去扶,却被四皇子一脚踢开:“三哥,这点儿小殷勤,你就不用跟弟弟争了吧。”说着自己跨过倒地的三皇子,一步步走向御座。   戴权挡在皇帝身前,向着四皇子高声道:“请四皇子三思。”   四皇子眼看着御座就在眼前,别说是一个太监,就是亲娘也别想拦下他,一把推开戴权,自己要去扶皇帝,口里还说着:“这次宫宴不是五弟负责的吗,竟然敢给父皇下毒,来人,还不快把五皇子拿下。” 第125章   守殿的兵士,听到四皇子的喊声, 就向着殿里冲来, 五皇子哪里肯老实就缚?一边高声怒骂四皇子是乱臣贼子, 想要弑君篡位, 一面扑向四皇子,想与他同归于尽。   四皇子哪里能让他扑到?一边与戴权争抢皇帝欲拉着皇帝做盾,一边向王子腾喝道:“王大人, 还不快快护驾。”   王子腾便向着五皇子而去,嘴里说着请五皇子冷静, 手下功夫一点儿不慢, 手刀直直欲砍向五皇了的后颈。贾珠见三皇子被踢倒后, 一直没有爬起来,心知这位是想明哲保身了, 不然此时与五皇子联手,未必没有制服王子腾的机会。   皇帝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看向王子腾的目光如果能杀人,王子腾早被碎尸万段了:“王子腾,你这个佞臣。”   王子腾的手还没有落到五皇子的后颈, 听到皇帝这话停下了动作:“圣人何出此言。五皇子准备宫宴,却至圣人被人用毒,臣想请五皇子说明所用何毒,好让太医能对症下药替圣人解毒,何罪之有?”   “王大人口口声声说圣人是中毒,为何不先请太医来替圣人诊治却要先对五皇子动手?”贾珠总算看明白了王子腾跟皇帝与四皇子、义忠郡王之间的关系, 不得不站起来说这句话。   他的位置虽然靠后,可是声音在只有皇家人与王子腾对话的大殿之内,极其突兀,一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贾珠身上。   王子腾回头见是贾珠站了起来,脸色就如吃了苍蝇一样:“你一个还没授官的进士,这大殿之上哪个身份不高过你,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贾珠抗声道:“读书人替圣人分忧是本份,现在圣天子有难,哪位大臣不想问个明白?”   对呀,大家都想问个明白,可是殿外不是还有带刀的京营兵士守着呢?王子腾也不耐烦与贾珠做口舌之争,向着殿外的兵士招手:“还不快把这个狂生拿下。”   林如海见王子腾居然连贾珠都不放过,也站起身来:“贾珠说的没错,主辱臣死,圣人危难,正是用臣子之时,总不能让乱臣贼子挟天子令诸侯。”   有了他们两个扬声,一些文臣也纷纷站了起来,一齐指责四皇子不孝,也有指责王子腾不臣的。贾赦是武将里头头一个站出来的:“王子腾,就冲你没有皇命向皇子动手,便是大罪,还不快放开五皇子。”   他不出声还好,他一出声,王子腾与四皇子的眼睛都瞪得老大。四皇子阴沉着脸:“贾赦,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不肯交出来吗?”   贾赦一脸懵逼:“我一个闲散一等将军,无职无兵,有什么好交的。你若看着荣国府好,给你便是,现在去跟着我收了我也没怨言,只是得先放了圣人,让太医给圣人诊治。”   贾珠是知道贾赦这是撞了大运,林如海却觉得贾赦简直是大智若愚,有了他这一段话,皇帝一旦脱难,荣国府便稳了。   可现在皇帝已经吐黑血了,若是太医再不来诊治,四皇子说不定真的上位了,别说荣国府,就是他们林家还有贾府,都是去午门的下场。   想到这里,林如海向着武将那边厉喝一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圣天子有难,你们还要观望吗?”   贾珠觉得,所有武将心里一定都在大骂林如海——没有人指出武将的不做为,还可以说事发突然大家都吓懵了,可是林如海向着他们大声疾呼,他们再不动手,皇帝一旦平安,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就有武将迈步向前,四皇子已经将皇帝抢到了手里,阴测测向皇帝问道:“父皇还是放不下这社稷不成?只要父皇现在写下禅位诏书,儿臣保证父皇继续安享尊荣。”   “你这个逆子。”皇帝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句话,手也乱动着想从四皇子手里挣脱。王子腾见四皇子制不住皇帝,放下五皇子想要上前帮忙,五皇子明白不能让那两人联了手,不然自己这个四皇子的眼中钉,下场不会比大皇子更好,死死抱着王子腾的大腿不放。   贾珠险些出声提醒五皇子,你还是放开王子腾的大腿,才有一条活路,身子却向前移动着,嘴里向朝臣们高呼:“林大人说的没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大家随我一起靖难。”   武将心里刚才怎么骂林如海,文臣心里现在就怎么骂贾珠,一个个还不得不随着贾珠的话向御座去,装也要装出要救驾的样子。   贾珠的位子太靠后了,哪怕头一个想向御座冲去,架不住他边走边喊,前头那些大臣们不得不动,所以他一直隐于人流之中,不用冲在救驾的前线。   四皇子气愤异常,向王子腾喝道:“还不让兵士们进来,把这些人都制住。”   王子腾好象才醒过神来一样,向外头的兵士大喊:“谁敢做乱,一律格杀勿论。”   刚才冲进来的兵士便举刀想向朝臣们身上砍,贾珠厉声喝道:“四皇子与王子腾谋逆,便是成功,史书上也留的是篡位之名。尔等现在附逆,他们为掩人耳目,必把罪名推到尔等身上。圣天子得天庇佑脱险,尔等则必有诛九族之祸。”   兵士们举起的刀,便有些落不下去。王子腾气的大叫:“还不快些平乱。”兵士们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听谁的才能保命。   一直站在人群之中的贾珠,灵魂力突然感觉到几道人影出现,忙把四皇子的五感封住,皇帝便轻松的从他手里解脱。   戴权上前扶了皇帝,两个人退后几步,皇帝才尽量放大声音高喊:“王子腾,速速擒拿逆子。”   这一声让四皇子身子一滞,王子腾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王子腾的手里,向着四皇子身前一送,四皇子,殒命。   所有人都被王子腾这一手给惊呆了,不对,皇帝与贾珠应该不在其列,不过贾珠不会表现出来,他现在有话要说:“王子腾,你竟敢弑杀皇子,该当何罪。”   王子腾呵呵冷笑两声:“无知小儿,我早已经说过,我是奉皇命办事,何罪之有?”   贾珠也冷笑两声:“那个给你下令的所谓皇,已经被你杀了,你以为死无对证了吗?须知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不怕午夜梦回,你的皇要找你算帐吗?”   皇帝的目光在贾珠与王子腾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向着贾珠摆摆手:“你不必多言。你们也退下吧。”后一句是对着京营的兵士说的。   那些兵士已经把刀都倒拖在手,没有了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知是离的远还是怎么的,并没有按着皇帝的命令退出奉天殿。贾珠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恭敬的听了皇帝的话,再不置一词。王子腾面有得色,向着京营兵士把手一挥:“不得惊扰圣驾,还不快退下。”   兵士们流水一样退出奉天殿,皇帝的眼睑低垂,仿佛没有注意到刚才的情况。三皇子此时已经爬了起来,快步奔向皇帝,嘴里还问着:“御医怎么还没来?”   皇帝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看一脸焦虑的三皇子,嘴角竟扯出一丝笑意:“难为你还记挂着朕。”一句话生生把三皇子定在当地。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圣人治罪。”一道身影跪到了御座之前,赫然就是陈冗。   包括皇帝在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林如海也好,贾珠也罢,能凭着几句话便让武将文臣群起靖难,不是因为他们的口才有多好,说出来的话多有说服力,而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手里有陈冗这么个人物,他,刚才一直没有出现。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想必所有的局势都控制住了。   皇帝也在戴权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陈冗:“都处理好了?”   陈冗也不避人,向上叩了下首道:“是,义忠郡王私养兵马,趁宁国府宗妇停灵之便,易装进城,欲行逆乱,已经全歼。”   “义忠郡王,他父子两代一心想着谋逆,何义之有,何忠之有?”皇帝猛地踹了一脚御案,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猛的咳嗽起来,黑色的血顺着张开的嘴喷涌而出,身子也歪向一旁。   戴权急的大叫:“圣人息怒,圣人息怒,还请以龙体为重呀圣上。”   朝臣们与新科进士都跪了下去,附合着戴权的话,请皇帝保重龙体。   皇帝挣扎着又要坐直身子,不再理会跪着的陈冗,叫一声:“王子腾。”   “臣在。”王子腾刚才也随着大家一起跪下,听到皇帝点自己的名,不免膝行出列,向御座靠近了一点儿,皇帝下意识的把身子向戴权倚了倚,贾珠嘴角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趁着低头的机会,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只有巴掌大的激光武器,已经对准了王子腾。   皇帝勉强开口道:“王子腾,你今日……”   没等皇帝的话说完,刚才还一脸得色的王子腾,身子突然一歪,倒地不起。皇帝吃惊的看向王子腾,叫了两声,没见王子腾起身,面色十分不虞。   戴权向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小心的跑到王子腾身前,向着他的鼻下一探,离开后,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探过去,然后才惊声道:“回圣人,王大人,他,他死了。”   皇帝不由回头看了戴权一眼,再回头看向倒地的王子腾,眼里神色不明。此时御医已经来了,戴权伏在皇帝耳边,小声道:“圣人还是先回养心殿,请御医诊脉后再处置吧。”   “嗯,此次宫宴是五皇子负责,却有人在朕的酒杯里下毒,五皇子难辞其咎,着关进宗人府。王子腾弑杀皇子,虽身死难消其罪,着大理寺详查王子腾与四皇子勾结之事,三审后定罪。”   “诸卿都看到了吧,王子腾随四皇子为乱,是个什么下场。便如贾珠所言,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汝等且回府自思。”皇帝强撑着说完这么一大篇话,便由戴权带着小太监抬回养心殿。   一场好好的琼林宴,竟生出血光之灾,差一点儿皇位便易了主,哪怕是新科进士们,也一个都不敢议论,由礼部官员指挥着,沉默的退出宫门,一个个回头看看高高的宫墙,低下头向自己的下处去了。   贾珠将林如海送上车,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林家的马车便已经缓缓行进了起来。贾赦那边有贾琏接着,眼看着贾珠送林如海,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摇摇头在贾琏的搀扶之下也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回府后贾珠也不去向贾政王夫人问安,也不理会李纨派人来示好,把自己关在书房,想着自己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就任。   他是真没想到,王子腾胆子这么大,坏事的义忠亲王宫乱时他脚踩两只船,结果平安了七八年,现在竟然发展到脚踩三只船,还让皇帝都不得不忌惮。   要没有自己最后出手要了他的性命,说不定王子腾还会重新得了爵位呢。他又没有儿子,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这王家人的权势心,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呀。   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想问也没有地方问了,贾珠命人打水洗漱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第二日日上三杆还没醒。吴明在房前急得乱蹦,吴亮看着又来催人的金钏,小声问他:“还是叫大爷起来吧,太太那里还等着呢。”   吴亮气哼哼道:“要叫你去叫,大爷那窝心脚是好挨的?太太左右也出不得二门,打也打不到咱们身上。”   “打水来。”屋子里正好传出贾珠叫人的声音,刚走近的金钏听了心里一喜,忙接话到:“奴婢服侍大爷梳洗。”   吴明吴亮两个对翻了一个白眼,一个默默走开去打水,一个门神一样堵在门口不移半步。就这贾珠也已经听到了金钏的声音,喝道:“去把二门上的婆子开革了,内外规矩都不守了?”   金钏的脸先红后白,最后一丝血色都没有了——守门的婆子正是她的亲娘老白媳妇,不然谁敢放她出二门?现在贾珠要开革了差事,按着他定下的规矩,可是要把与之相关的人都赶出府去的。   “大爷,是太太急着要见大爷,奴婢已经让人带了几次的话,迟迟不见答复,才不得不出了二门看是怎么回事,并不是奴婢不守规矩。”金钏急急向内辩白着。   屋里再没别的声音,吴亮已经快步向着二门去看守门的是谁,吴明也打了水回来,看都不看金钏一眼,用头顶着帘子进了门。   若没要开革守门婆子之事,金钏还敢壮着胆子进屋殷勤一下,现在却如同被钉在门前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等贾珠出门来,金钏的腿都站麻了,脸上还小心赔着笑:“太太等着大爷呢。”   贾珠看都没看这丫头一眼,抬脚便往内宅走。到二门时吴明还守在那里,跟他一起守着的是贾珠新挑上来的管家齐胜,见贾珠来了,两个一起打了个千,齐胜一头的汗也不敢擦,低着头回道:“守二门的老白媳妇,正是金钏的娘,请爷的示下。”   “前两日定下的规矩,你这做管家的都忘记了,难怪这些人敢做怪。”贾珠说完,接着又走,齐胜拉住一样想走的吴明讨主意。   吴明嘿嘿两声,声音里全是鄙夷:“齐管家,咱们大爷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性子,你这做管家的也忘了,倒向我讨起主意来?”   “小猴崽子,还跟我拿起乔来,要不是我说和,你爹能当上采买的差事?”齐胜一面看着吴明的脸色,一面想跟他套交情。   吴明不吃他这一套:“我爹能当上采买,那是大爷知道他一向钉是钉铆是铆,要是齐管家你说话这么好使,一会儿替老白媳妇求个情我看看?”   齐胜知道吴明兄弟两个跟大爷去了一趟扬州,很得大爷看重,对大爷的心思比别人知道的多些,想听的话也都听到了,不就是钉是钉铆是铆吗,这事儿他也会办。便向吴明虚抬了抬脚,吴明早一蹦大老远。   老白媳妇跟金钏还没听懂,只记得吴明说让齐胜替她们求情,两个就都给齐胜跪下。不想齐胜火烧屁股般跳的老远:“你们可别害我,这事没情可求。还是自己跟着我走,好歹体面些。要是让大爷再问起,就是拿棍子赶着走,连面子也没了。”   这里老白媳妇便给了金钏一巴掌,恨她坏了自己的差事。正房里王夫人也恨不得能给贾珠了巴掌:“她好歹是你的表妹,还是我做媒嫁给贾琏的,你舅舅刚没,贾琏就想休妻,我王家的脸面都没了,你竟半点也不替我想想?”   贾珠老神在在的坐的笔挺:“王熙凤虽是我的表妹,可是出嫁从夫,她自嫁给琏儿,没一天安静不说,还背着琏儿行了好些不该的事。分宗前琏儿便想休了她,我给劝下了。现在琏儿旧话重提,我是没脸再劝了。”   王夫人被出嫁从夫这几个字打击了一下,可她还惦记着王熙凤的嫁妆没弄到自己手里,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白花花的银子:“什么叫有脸什么叫没脸,娘家刚出了事便休妻,也说出去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你刚中了进士,马上便要选官,他们总得替你的名声着想一二。”   你怎么这么大脸?贾珠冷冷看向王夫人:“当年张老帝师一出事儿,琏儿的母亲便一病去了,人家凭什么给我这个脸面?”   王夫人震惊的看着贾珠:“这是琏儿跟你说的?”   贾珠摇了摇头:“很多事不用人家说,也该有个自知之明。太太若只为这事儿,不用再让人找我了。还有太太那个叫金钏的丫头心太大了,私自出了二门不说,还想进我的书房,我已经让齐胜把她一家子开革了。”   府里丫头们现在巴不得服侍贾珠,王夫人心里不是不清楚,她也愿意贾珠身边有一个自己人,所以明知金钏想去做什么,只装做不知道。现在被贾珠说破,只好点头,心里算着自己剩下的人,才发现老白媳妇竟是最后一个了,这次再被下了差事,自己想跟外头联系,竟是不能了。   因皇帝之病,朝会已经停了几日,这样的多事之秋,贾珠跟府外也没有什么联系,贾琏倒是让人给他送了个信,说是自己已经把王熙凤休了,王家又被锦衣卫围着,让贾珠小心王熙凤找到他们府上。   对此贾珠只是一笑,府里养着三四个门子,要是连个王熙凤都拦不住,再换上能拦住的能费多少事?   直到皇帝重开了朝会,王熙凤也没有上贾府的门,贾珠才不会主动打听她的事,该随着新科进士们一起去吏部就去吏部。别的二甲报考庶吉士,他却没报,只要外任。   吏部的官员十分不解,按着贾珠在宫宴斥贼的功劳,皇帝说不得会直接升了他的官,就算不升,六部还不是随着他挑?现在他竟要外任,让人想不猜他的深意都难。   皇帝勉强撑着朝会后,不顾病体轮流召见了宗正、内阁阁老与六部尚书,然后便召见了林如海。对于这个荣耀,林如海很平静的接受,行礼如仪后便鼻观口口观心等着皇帝的指示。   “如海,”皇帝叫的很亲切,说出来的话也很温和:“贾珠是你内侄,又是你的学生,听说他不肯留在京中做官,想去外任,你可知为何?”   林如海奏道:“回圣人,贾珠殿试之前便与臣说过此事。臣也不是没劝他考庶吉士,就算考不上,六部里选上一处,还能照顾一下家里。谁知他说一家之照顾是小,替天子牧民为大,他即有心替圣人办差,臣只有欣慰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皇帝听后点了点头:“你是个会教学生的。他即想替朕牧民,朕便全了他这片心。” 第126章   皇帝所谓全了贾珠想外任之心, 就是在林如海告退之后, 直接下了一道禅位诏书, 要禅位给八皇子,还命林如海做太傅,顶替琼林宴前昏倒的那位次辅直接入阁, 官至从一品。   别人听到诏书的内容, 无不觉得林如海深得圣心, 皇帝有对他托孤之意。贾珠心里却只有大写、黑体、加粗的MMP送给该死的皇帝:   次辅为何在琼林宴前昏倒, 贾珠是知道的, 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四皇子党!是要跟着四皇子一起在宫宴上搞事情的人,皇帝先下手为强,敲掉次辅,折了四皇子在文臣这边的手臂。   还有王子腾, 这个不该出现在琼林宴上的人,出现的意义是为了让四皇子安心,认为自己的篡位行为会成功以及让义忠郡王放心大胆的执行自己的计划。   王子腾在皇帝心里, 是按着他的命令行事的, 所以对王子腾一点防备也没有,谁知王子腾没阻止四皇子与戴权的抢人动作。四皇子到最后关头是知道王子腾是皇帝的人的,可是他自以为拿住了王子腾的把柄,能让王子腾不得不助他。   王子腾没参与四皇子与戴权抢皇帝,还要对五皇子下手,令四皇子放松了警惕,才有了四皇子胸口中的那一刀——王子腾是不会让四皇子说出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的。   变数出在皇帝真的中了毒, 下毒的不出意外,应该是那个琼林宴前与王子腾说话的小太监。皇帝发现自己真的中毒之后,对王子腾是忌惮的,他不知道给他下毒的是义忠郡王的人,只会认为王子腾在宫中的势力也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如果贾珠没有出手,太傅的名头就是王子腾的——皇帝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收拾王子腾,要留给下任皇帝,所以他选择的下任帝王不是年长的三皇子,而是刚开始听政的八皇子——历来辅佐小皇帝坐稳帝位的权臣,都逃不过皇权与臣权之争,被掘坟鞭尸的不在少数。   这哪里是对林如海的恩宠,这分明是改把人放在火上烤为下油锅炸!   要不是林如海早早密折上报王子腾与四皇子的密谋,皇帝所做的安排不会如此周详。也因为林如海一封密折,让皇帝觉得家丑落在了林如海眼里,可林如海在皇帝身处险境之时斥贼,皇帝又不得不赏。   恩将仇报莫过于此!贾珠焦躁的在林如海的书房转着圈子,为自己当初劝林如海上密折的行为深深懊悔——管他哪个皇子谋逆,管他王子腾脚踩几只船,林如海安安稳稳的当他的户部侍郎,比做看似风光的太傅强多了。   “户部侍郎有户部侍郎的做法,太傅有太傅的做法,你急的是个什么。”林如海听说贾珠等了他一下午,进来后先斥了他一句:“先贤泰山崩于面前尚不改色,我不过是升了官,你倒沉不住气了。”   贾珠听他骂自己,又见他面色如常,心奇怪的安定了不少:“姑父,你可知道……”那货就算是禅位,也有本事把控朝政不放,到时候你要受夹板气。   林如海焉能看不破?形势比人强,皇帝都已经下了诏书,就算明知自己被算计,又能怎样?   “都是我自作聪明,害了姑父。”贾珠心里愧疚更盛。   林如海摇了摇头:“未必。你当知道,我若按部就班升迁,便是致仕也到不了从一品,如此看来还是赚的多。”   贾珠知道林如海并不是权势欲多重的人,他更看重的是林家血脉的延续。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安慰自己的成分居多。不过这也给贾珠打开了一条思路,不就是做权臣吗,别人做得,林如海如何做不得?   有一个做权臣的靠山,自己不管去哪里外任,都要顺利得多。   那就让林如海顺利的做一个权臣吧!   想通了的贾珠,轻松的与林如海告别,回府交待一下自己外出会友,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便出了门。趁着宫门没有下钥,贾珠已经混进了皇宫,灵魂力一外放,便发现皇帝还没有移到大明宫,而是在养心殿里休养。   八皇子,现在已经移居东宫了。   将来朝臣们会教八皇子做人,贾珠现在要去教皇帝做人。等到各处宫门要关之时,贾珠已经在养心殿外找到了容身的地方。   小太监们排着队回自己的下处,殿内只剩下了皇帝与戴权两个。戴权服侍着皇帝洗漱后,端过一碗晾好的药:“圣人,请用药。”   皇帝接过药来没急着喝,问戴权:“禅位大典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圣人,礼部那里还有些争议,内阁认为圣人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不必急于举行禅位大典,想等着圣人养好身子,继续理政呢。”   “嗯,这话是谁说的?”   “是林如海。”   “林如海?”皇帝把药一饮而尽:“但愿他真如朕希望的那样,尽力辅佐朝政。戴权,朕给你的东西要留好。”   这货居然还留了可以牵制林如海的东西在戴权手里。贾珠心里冷笑一声,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即知道了,那这东西就没有见天日的必要了。   待到殿内安静下来,贾珠静悄悄的走了进来。皇帝睡中好似还不安稳,眉头皱的死紧。也是,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能做好梦的机率不大。   戴权则是头一点一点的守夜,贾珠先要解决的就是他。   无声无息。   皇帝还纠结在梦里,贾珠已经从戴权的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了一纸诏书,上头历数了林如海五条罪状,从截留盐税到结党营私,极尽抹黑之能事。   贾珠直接就着烛火把诏书烧成灰烬,皇帝竟醒了过来:“戴权,可是走水了?”   “圣人还是睡吧,并没有走水。”贾珠此时并不怕皇帝看到自己的真容。   皇帝听出声音有异,刚想叫人救驾,就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追随着戴权去了。为了不让无辜的御林军受牵连,贾珠没有用自己的独门火攻,而是让戴权趴在皇帝身上,皇帝的口角边有些血渍,一看就是戴权发现皇帝又吐血了,惊吓之中也跟着去了。   等第二日宫门再开,贾珠才一脸疲惫的回了贾府。吴明几个问都不敢问一声,服侍着他梳洗睡下。可是贾珠注定是睡不好的,没用半个时辰,宫里已经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   禅位大典还没举行,皇帝便驾崩了,八皇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三皇子这个时候跳了出来,质疑起皇帝的死因。身为皇帝亲命的太傅,林如海站了出来,一人独抗内阁几大阁老,坚持让御医把皇帝的尸体查了又查。   毒性重发,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不管是内阁阁老还是持质疑态度的诸位皇子们,都不得不闭上嘴。   皇帝这才得以入棺,天下为之居丧。身为太傅的林如海,即要开导新皇,又要助新皇收拢人心,还要悄悄替新皇出主意,助太后清理内宫,更要随班守灵,真是忙到了十二分。   这份忙乱,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以身代之,都因先皇的一纸诏书无功而返。   贾珠他们这一科进士就比较悲催,除了前三甲按例已经进了翰林院,其余的人没等到选官也没等到考庶吉士,就得替先皇守孝,一个个争荣夸耀的心灰败得不成样子。   贾府更是一片悉云惨雾。不是贾政与王夫人对先皇有多深沉的君臣之情,而是他们盼着有大造化的贾元春,年纪轻轻已经成了太贵人,还是无子傍身的那一种。   “珠儿,”王夫人不得不再次把目光放到自己长子身上:“你妹妹……”   贾珠不等她说完,已经冷声道:“太太慎言。虽然先皇已仙去,可是太贵人已经获封,便是皇家的人,不能轻亵。”   王夫人下头的话便说不出,所有的泪只能流到肚子里。贾政现在对上贾珠,已经能做到一言不发,无形中让贾珠省了好大的事。   等到先皇终于被送进皇陵,贾政再不想跟贾珠说话,也不得不说了——贾珠的官职已定,马上便要启程到山西大同做知府了。   “你姑父现在做太傅,圣人对他言听计从,你留在京中任职,六部还不是任你挑?便是想外任,江南富庶之地你不去,竟要去大同那样的穷乡僻壤任职,你想没想过这一府的人要怎么办?”   贾珠毫不在意贾政的怒火:“读书人为生民请命,我即忝为读书之人,正该如此。至于这一府之人的生计,我已经把养家银子交给了李氏,每年也会捎俸银回府,老爷不必担心。”   贾政被他的话气的倒仰,自己是担心没饭吃吗?一府没有个顶门壮户的男丁在外行走,没有个当官儿的出门交际,这日子过的有什么滋味?!   这时的贾政忘记了,自从他的双腿不良于行那日起,他的日子便已经如行尸走肉一般,就算贾珠在京中做官,交际之事也轮不到他了。   王夫人又是一样心思,她体贴的叫过彩霞,向贾珠道:“你要留你媳妇在府里孝敬我们,是你的孝顺处。可是出门在外,没有一个贴心人也不好,小厮们哪有丫头细致。不如带着彩霞,她行事还算周到。”   我可去你的吧。贾珠看都没看一脸娇羞的彩霞一眼,正色向王夫人道:“我此去大同是为了替圣人分忧,不是为了享受,哪儿能带个丫头?太太即觉得这丫头好,只管留在身边服侍便是。”   说完,也不等王夫人再想出别的办法来劝,站起来便出了门。这一次却没直接回书房,而是来到他与李纨两个的院子。   李纨刚才听到王夫人要往贾珠身边塞人,心里不是不恨的,见贾珠并不肯收,才算松了一口气,对上将远行的贾珠,难免心里缱绻起来。   贾珠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给李纨:“这两万两银票你收好,做日常家里两年的使费。两年后我若还没回,自会让人再带银子回来。”   这么大一笔银子,让每月只有二十两月钱的李纨很是吃惊,问道:“大爷这银子?”   贾珠果断把好人送给林如海做:“这是姑父给我的安家银子,他知道咱们府里没有什么产业。你有事可以去与姑母商量,兰儿那里到了岁数便请姑父替他寻个先生,不可入贾家的家学。”   李纨听他句句都是一去不回的意思,两腮便带了泪:“当日是我行事欠妥,伤了大爷的心。可是这些年我一直弥补,大爷也不肯原谅我吗?”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贾珠觉得自己可以算是个渣男。可是这个时代便是如此,他若劝李纨回娘家或是放她再嫁,人家说不定会死给他看。   因向李纨道:“你想多了,不过是想着我出门归期不定,所以替你们打算一二。不过姑父那里也不容易,无事还是少打扰他的好。”   这话李纨听了只觉得敷衍,却也拿贾珠无可奈何,只好仔细给他收拾了远行的东西,第二日由着贾珠带了吴明吴亮兄弟两个,一辆马车辚辚行远。   自此一去,贾珠整整五年没有回京,京中之人得到他的消息,大部分都是从他的奏折中来的:甫到大同,贾珠利用林如海太傅的名头,成功收拢一众地头蛇官员为自己所用。接着便行遍大同的山山水水,在原有石炭(煤)矿的基础之上,成功寻到了大量的地表新矿,让石炭的产量大大增加。   他又建议各地重刑犯押解大同,用这些人进行石炭开采,缓解了当地劳动力紧张的局面。为防石炭开采造成地下中空引发坍塌,贾珠还首创了粉煤灰回填之技,被居于采矿区的百姓称道不已。   大同百姓因采煤致富,感念贾珠之功,对他提出的在老矿区种树种草很是响应,导致当地家家门家屋后,遍种杨柳,后来此风俗传遍山西一省。   不光百姓们感念贾珠之恩,就连山西一省,也因大同府的带动,各地纷纷找出不少的石炭矿,整个山西官场人人得益。五年里山西升迁的官员不知凡几,人人皆知借了贾珠之利。   五年的时间,足够原来的八皇子现在的当今熟悉政务,因商于林如海:“贾珠之才,不该拘于一府,太傅觉得他可到哪部任职?”   林如海苦笑一下:“我与贾珠多有书信往来,屡次提过让他进京任职之事。可惜那是个倔的,总想着到更穷困的地方去,让百姓的日子更好过些。”   头两次皇帝是不肯相信的,以为林如海是替贾珠买名。等到贾珠被召回京述职,面圣时当着大朝会的群臣也是如此说法,皇帝愿意将这话当真了。   不管贾珠是买名还是真想做实事,在群臣面前说过的话,他就收不回去了,得一条路走到黑才行。因此皇帝很开心的给贾珠压了担子,把人给派到陇北任巡抚去了。   这一走又是十年,陇北大治,皇帝也全面掌控了朝政,正劝着林如海不要致仕:“贾珠能将陇北大治,全赖太傅在朝中一力支持。若是太傅致仕,说不得会有人刁难贾珠。”   “有圣人在,何人敢刁难于他?”林如海表达自己对皇帝全方位的信赖,让皇帝接下来的话再说不出口。   眼前这位太傅,实在太滑不溜手了,想找到他的弱点几乎不可能:   林家几世单传,林樘身为林家唯一的儿子,中了探花林如海都舍得把人扔到穷乡僻壤去,还是从县令做起,美其名曰要林樘学学他的表兄,好生替圣人造福百姓,这不是林如海的弱点。   当年林如海的长女十里红妆风光嫁给礼部尚书的嫡长孙,据说嫁妆是林家一半的家财,本以为她是林如海的弱点,谁知礼部尚书家几个傍枝家眷给宗妇下马威,都是林如海长女自己解决的,林如海如同不知道一般。他的长女也不是林如海的弱点。   林如海一生只得一妻,两个人相敬如宾,皇后几次宫宴时试图给林夫人下绊子,林夫人哪怕没有完全化解,林如海也没有在朝政上难为皇帝。林夫人也不是林如海的弱点。   找了十几年没有发现林如海的弱点,让皇帝很不开心。他知道贾珠是林如海的学生,林如海没少在公事上给贾珠行方便。本以为贾珠便是林如海的弱点了,现在林如海告诉他,人给贾珠行方便,是因为知道贾珠是替皇帝卖命,这究竟是皇帝的弱点还是林如海的弱点?   皇帝的确不愿意对贾珠动手——贾珠仿佛有点石成金之能一般,不管他去做官的地方原来如何贫瘠,只要他去了,便可以找到适合当地种植的作物,让百姓能填饱肚子。最重要的是,接下来贾珠总能发现以前没有发现的矿藏,不管是铁矿、铜矿、金矿、石炭矿,都是于国有大用的东西。   为了那些被找出的矿,皇帝也不能对贾珠动手。   好在林如海致仕后,得到消息的贾珠回到了京中,他没有先去面圣,也没有回贾府,而是直接去了林府。师生两个相见,自有一番感慨。林如海看着也是人到中年的贾珠,不赞成道:“你何必这个时候回京。”   贾珠却是不怕的:“圣人即放姑父平安致仕,我也得让他明白,姑父致仕后仍有事可做。”一个人有了价值,别人想动的时候,顾忌就会多一些。   林如海听了一笑:“这么多年外任,你也算是明白了。”   贾珠听了倒放下心来,也是,这老狐狸能让皇帝觉得自己赢了皇权与臣权之争,还对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不留后手是不可能的事儿。   这位皇帝总算是林如海一手熏陶出来的,知道被自己父皇托孤的林太傅,除了对皇家的忠心外,收拢人心与敛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加之林如海放权放的痛快,便真的让林如海得了天年。   贾珠则是在这次回京之后,一直辗转外任,哪怕是贾母、贾政、王夫人先后去世,皇帝也都夺情命他任上守孝,为的是怕他一离开,当地刚刚扭转的局面被破坏。至于期间贾宝玉、贾探春与贾环、贾兰几个嫁娶,他除了出一个名外,就是按着远近亲疏出银子,再没别的表示。   及至贾珠离世,他总共外任了七处地方,从知府到西北三省总督,官儿做的越大,福泽的百姓就越多,许多百姓都偷偷在家里供了他的长生牌位。   百姓们觉得,贾总督虽然不苟言笑,有时的法度严苛的几乎不近人情,可是只要按着他的法度去办,慢慢这会发现日子好过起来、富裕起来。百姓们最讲实惠,在吃饱穿暖与听几句好话之间,他们知道怎么选择,只求贾总督不要调任。   “假的总是假的呀。”被抽离的刘璃,出穿梭机舱的时候,心里还在感叹,更多的是对自己这一世收集到的物资感到高兴。   可是让人惊异的是,刘璃这一次无法从空间里取出自己在红楼世界里收集的物资。她试了又试,基地的人也极力配合她,最终刘璃只能将基地的物品装进空间,却无法从空间里取出任何东西,哪怕是刚刚收进去的物品,也是一样拿不出来了。   冷汗,从刘璃的额头一点一点滴落下来。她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基地所以对她如此优待,每一次任务后,没有人问及她消耗了多少带走的物资,还按她的要求继续补充,都是因为她可以带回数倍于自身得到的物资。   基地从来不是慈善机构,这里不养没用的人。哪怕以前有用,现在或是今后没用也不行。   比如唐纳德,已经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刘女士,你上次拿走了激光武器,还带走了许多基地的物资,现在却告诉我们你无法控制自己的空间,可是仍然可以将基地的物资放进空间,这,不符合空间异能者的常理。”   刘璃自己比唐纳德更急,唐纳德关心的只是物资,她关心的是自己的小命好不好。命?刘璃心里有了一点儿猜测,如果说贾珠这一世与前几世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贾珠的手段比前几世都激进了些,运用异能伤害的人多了一些,其中,还有一个是皇帝直接死在她的手上。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刘璃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可是这样诡异的理由,不足以让唐纳德平息怒火:“刘女士,我觉得你是在推卸责任。”   “让她重新进入穿梭机,再执行一次任务。刘女士,希望你在这一次的任务中,尽量不要亲自动手伤害你口中的皇家人。”实验室的传音器里,突然传出了一个男声。   刘璃不知道这声音为何突然响起,唐纳德与引导者却知道,基地对刘璃取回的物资十分重视,穿梭机所在有实验室 ,监视系统早就直接连到了基地最高统帅办公室。   刘璃不敢讨价还价,重新躺进穿梭机舱时,她甚至觉得自己超前的安全,头一次对自己将穿进红楼抱有热忱。当然,如果可能,她还希望穿越成一个男的——古代的女人,束缚太多了。 第127章   希望, 真是是为了让人感觉到失望存在的。比如刘璃, 连休息都没休息就重新进入红楼世界,唯一的希望是这一次自己能穿越到一个男人身上, 方便出门行走收集物资, 就注定要失望了。   穿梭机没有指定穿越对象的功能, 穿越成哪一个人是随机的。这一次又秉持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把刘璃的灵魂,塞进了一具女性的身体。   鼻端充满了血腥气,耳边也不停的有人在说着怎么办、大出血、来不及了之类的话。已经几世为女人,刘璃马上便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情况:   原身很明显刚刚生产, 却不幸的血崩了。对自己穿进红楼必先悲催的处境,刘璃很是淡定, 她紧张的是要试验一下自己的空间, 现在能不能打开, 里头的东西, 能不能取出来。   强忍着刚刚接手这具身体的虚弱,刘璃咬着下唇,脑海里沟通着自己的空间。好一会儿, 她察觉到了空间的存在,不由心里一喜,心里默念着修复液。   汗水刷的一下将刘璃的全身湿透,成败,就在此一举。   空间没有让她失望,一瓶修复液, 立即出现在了刘璃的手里,她一把攥住,免得让人发现。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着刘璃的身心。   空间,在红楼世界里能使用!就如同她第一世觉醒了火系异能后,在红楼世界可以使用,回到末世却不能用一样,空间异能,在末世只进不出,在红楼世界却可以照常使用。   顾不得研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刘璃赶紧给自己灌下修复液——如果再不喝的话,这具身体就会因产后大出血而死去,她刚刚穿进来的灵魂,也会跟着消亡。末世里的基地只是浪费了些时间,却可以继续派出空间异能者进行试验,而她自己,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建设自己做主的新基地也会成为泡影。   空间异能可以使用,让刘璃真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一边慢慢等待着修复液起作用,一边开始接收原身的记忆:不知道当初制造穿梭机的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选择的红楼人物都是从边边角角里抠出来的。这次也不出刘璃意外的,这具身体一如以前的穿越对象一样,是原着里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却注定存在,接收完记忆让刘璃恨不得刚才没有喝修复液的人物:   贾珍与贾惜春的亲娘,假道士贾敬的嫡妻,窦夫人。   刘璃的灵魂到来的时间,正是窦夫人生下惜春,血崩不止的时候,更要命的是这生惜春的地方,竟然不是宁国府,而是贾敬修道的道观里!   原主是在阵痛之中去的,刘璃也是在那个时候被疼醒过来。原身本就是老蚌孕珠,又在产前被贾敬硬接到道观里,还得跟着他一起吃素念经,身子没保养好,难产几乎是必然的事。   从刚才身边人的说话中,窦夫人不难听出,现在房里只有两个稳婆还有原身的陪嫁孙和家的,贾敬跟一班随人修道的小厮们,早已经被稳婆给赶的远远的。   产房外也没有太医,连个大夫也没有——人家贾敬哪怕是个假道士,也有着贾家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风格,觉得自己媳妇在自己修道期间有孕是件丢脸的事儿,所以会在原身预产期临近的时候,不知听了谁的劝,做出把人接到了道观、让原身就在道观里生产的事。那货自始至终,没想过原身老蚌生珠会不会出人命,更没想给原身请个大夫以防万一。   心安定下来的窦夫人,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了——别看乍一接收窦夫人的身体,她恨不得自杀,那也就是一说,就算是苟,她也要苟到穿梭接抽离灵魂,不会让自己带回末世的那么多物资,为他人做嫁衣。   贾敬即出家,不用问,他已经发现宁国府站错了队,很快就会被皇帝清算了,这个没担当的男人想把自己摘出去。自己几世都不待见的便宜儿子贾珍,则一定已经把宁国府搞的乌烟瘴气,说不定已经被人忽悠着给贾蓉定下“血统高贵”的媳妇。   惜春,惜春不用问了,原身刚生下来的小猴子,现在自己这个亲娘未丧,必不会被贾母抱去养活,不用一个嫡枝嫡女跟荣国府的庶女们一个待遇,更不用随着荣国府的姑娘们排名。   “太太,太太?”陪嫁孙和家的,见太太久久没有呼疼,不放心的在耳边叫了两声:“血已经渐渐止住了,太太且再忍一忍,奴婢们马上就收拾好了。”   “嗯。”窦夫人应了一声,修复液不是立竿见影的,总要有个发挥作用的时间,却也不用但心自己身子不保,可以关心一下刚生下来的小猴子了:“孩子呢?”   一个大红的襁褓就被抱了过来:“太太,姑娘正醒着呢。”   窦夫人歪了歪头,正看到红头红脸的小婴儿,一脸迷离的转动了一下小脑袋。许是母女天性,头已经偏向了窦夫人这一边。   “老爷那边可告诉过了?”在渣男的地盘,越过人去也不好。孙和家的听了眼前一亮:“奴婢这就去给老爷报喜。”   得了,窦夫人都不用扒拉原主的记忆,就知道原主也是个有脾气的,一定觉得贾敬把自己拘到道观里生孩子太过匪夷所思,索性在生产之前向下人们下了死命令,不许告诉他自己生产的情况。   现在自己这么一说,孙和家的可不就以为自己借此台阶要与老爷修好?   修个屁!这孩子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想生就能生出来的,你自己管不往裤带,又嫌没面子,怎么天下的好事都让你占了呢。   窦夫人连着深呼吸了几次,才算把胸中的一口郁气给压下去一点,等稳婆给自己收拾完,孙和家的也回来了:“太太,老爷听说太太与姑娘母女平安,很是欢喜。已经打发人去印《道德经》五千份,要在京中各路口散众呢。”   我可去你的吧。窦夫人不顾身子不便,一下子坐了起来,向孙和家的道:“现在就去告诉老爷,他愿意印什么经书就印什么经书,愿意以什么名义散众就以什么名义散众,就不许打姑娘的名号。我的女儿将来要平安长大,要安享富贵,不要做女道士!”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让人印经书,也是为了给她祈福。”屋外传来的这个男声,不用问就是贾敬了。   这老小子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窦夫人都要赞他一声好胆。修复液已经慢慢开始起作用,窦夫人的声气已经十足:“老爷别以为我危言耸听,我也听人说过道法自然,人生来有多少福气都是天注定的,什么祈福不祈福不过是安自己的心。老爷修了这么长时间的道,还不明白这个理儿吗?”   贾敬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一甩袖子,边离开边给自己找回面子似的说了一句:“妇人之见。”   窦夫人这个暴脾气,直接一把火将道观正殿供桌给点着了,在消息还没传来之前,便吩咐孙和家的收拾东西,自己要带着孩子回府做月子。   孙和家的身为窦夫人的陪嫁,自然盼着自家主子好上加好。本对贾敬非得接自家主子到道观生产便有一肚子怨气,为着自家主子三从四德惯了,她也不好深劝,心里盼着两位主子能和平相处。现在听自家主子要回府,也不肯耽搁——在府里吃的好用得全,服侍的下人也多,总比在道观里做月子强。   没一会儿,已经告诉窦夫人:“太太,东西都收拾好了。是不是要去跟老爷说一声?”   告诉他好让他拦着自己回府吗?窦夫人一个眼刀过去,孙和家的便知道她所想,命小丫头去看马车已经停在了道观门前,把窦夫人与孩子包的严严实实送上车,才让一个小丫头去禀报贾敬,太太要回府做月子了。   贾敬现在已经被吓傻了好不好,那边窦夫人刚说让他道法自然、不能强行求福,这边三清的供桌就着了火,还是倒多少水都浇不灭的那一种,他不往神迹上想都不行。   现在听说窦夫人要回府,哪里敢拦着?不光没拦着,窦夫人走了没多大一会儿,贾敬也让人套了车,顺着窦夫人的车辙回京了。   不回京不行呀,太太这嘴跟开过光似的,贾敬怎么想怎么觉得道观里阴测测的不安全,不如离太太近一点儿,免得三清觉得烧一个供桌不足以发泄怒火,半夜再把整个道观都烧着了,他可就得道成仙了。   窦夫人还不知道贾敬正追随着自己回京,她坐的车已经到了宁荣街。门子远远看到自家的马车过来,还以为是老爷派人回府取东西,赔着笑脸就迎了上来。   近了才发现,跟车的竟是孙和家的,门子吓了一跳:“孙妈妈,您老人家怎么回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别扯你娘的臊,快点开了中门,太太回府了。”孙和家的觉得太太越快回自己的院子越好,才不管门子如何殷勤。   竟是太太回府了,门子眼皮子乱跳,一面自己去开了中门,一面让同伴快去禀报大爷、大奶奶。马车稍停一会儿,又转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到了二门。   贾珍带着尤氏、贾蓉都在二门处迎着,见马车过来,贾珍快步上前:“太□□好?怎么也没让人送个信回来,我好去接太太。”   尤氏也跟着上前,发现车里没有人回答贾珍的话,不由看了孙和家的一眼。孙和家的轻手轻脚挑开车帘,发现窦夫人正抱着孩子睡得香。   “太太刚刚生产完便往回赶,想是累得狠了。”孙和家的向贾珍跟尤氏解释了一句,把那两个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贾珍忙问:“老爷可知道太太回府了?”   孙和家的一点儿也不心虚的点了点头:“自是知道的。”走前自己不是让小丫头禀报过老爷了吗?   贾珍听了长出了一口气,尤氏低声向他道:“大爷,让人抬了软轿过来吧,太太不好自己走动。”   贾珍觉得有理,心说难怪今日马车直接行到了二门,不过他的心里也有些怪怪的,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定亲了,偏太太又给自己添了一个……   “太太生的是?”贾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窦夫人生的是男是女。   孙和家的脸上笑得跟一朵花一样:“生的是位姑娘,可是如了太太的愿了。刚生产完太太血崩,可是观里连个大夫也没有,太太只能硬挺着。谁知一会儿,那血就……”说到这儿才发现不妥,这话不该说给大爷听。   “到了吗?”车里传出窦夫人有些迷糊的声音,孙和家的忙应了一声。窦夫人睡了一路,总算恢复了些精神,吩咐道:“让人抬软轿来,孙和家的去查查那几个奶娘。”   “已经让人抬软轿去了,请太大略等一等。我已经挑了四个奶娘准备着,等一会儿孙嫂子看了,再给小妹妹挑。”尤氏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   只是这份殷勤,用的时间不大对——修复液正在慢慢起著作用,窦夫人不可避免的出了一身臭汗,现在正一身粘腻的难受。尤氏还在这里废话,不能不让人火大:“你们既然知道等在这里接我,就不知道该带着软轿过来?”   尤氏语塞了,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刚才门上来报,可没说太太已经生产了。贾珍狠狠瞪了尤氏一眼,车上车下的人都无话可说。好在听说是太太要用,软轿来的很快,窦夫人没用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宁国府与荣国府的格局初建时应该是一样的,只是几代来都不如荣国府人丁繁茂,有些院子空着显得破改,便渐渐的推倒改成了花园亭榭。不过大体居住也是按着的年长的居后,当家的居中,年幼的居前这么分配的,窦夫人的院子名为宁萱堂,相当于荣庆堂在荣国府的位置。   房子也是宽敞、大气,布置的却没跟荣庆堂一样,走富丽的路子,而是有些文雅书香气,应该是原身的品味。   这算是自己的地盘了,窦夫人很是自在的让人烧了水来洗澡,就算孙和家的不赞成也没劝住。窦夫人自己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味让孙和家的也受不了,她才没有狠劝。   等她沐浴出来,尤氏又带着人送来了鸡汤,脸上一点儿都没有刚才在二门的尴尬。所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人家尤氏能坐稳当家奶奶的位置,更不是只有正妻的名头就可以办到的。   “已经给西府报了喜,想来一会儿太太们就要来看太太了。”尤氏亲手服侍窦夫人喝下鸡汤,又找了一个窦夫人应该喜欢的话题。   窦夫人并不喜欢。她不喜欢,便不应声,半躺着的身子开始往下滑,很是困顿不堪的样子。   孙和家的上前替窦夫人整了整被褥,悄悄放下帷幄,向着尤氏摆了摆手,两个人蹑手蹑脚出了门,孙和家的才轻笑道:“太太刚生产完,连休息都没休息便回府,撑不住了。西府太太们过来,还请大奶奶多多致意。”   不致意又怎么办?尤氏自己没生过孩子,可也知道这妇人新产最是虚弱不过,自家婆婆还非得从道观里赶回城,万一落了月子病呢?   压住心里那一丝侥幸,尤氏将贾母与邢王两位夫人迎进正房宁禄堂:“我们太太实在撑不住睡下了,等妹妹满月后再去给老太太磕头。”   贾母笑的很慈祥:“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正该好生保养。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你婆婆算是刚强的,哪有一生完便挪动的。”   屋里同样没生过孩子的邢夫人脸落了下来,尤氏也有些不自在的催茶果。王夫人笑了一下问:“姑娘呢,也睡着吗,总要抱来给老太太看看。”   尤氏便有些为难,觉得王夫人实在不体贴:你是生过孩子,不知道刚生出来的孩子见不得风?面上还得笑:“我刚才从太太房里出来的时候,孙和家的正把妹妹抱到太太房里,说是太太路上就吩咐了,怕妹妹乍换地方睡不安稳,先跟着太太住。”   贾母与王夫人脸上的笑就少了许多,可是窦夫人才是尤氏的亲婆婆,她们总不能直接让人别听亲婆婆的,改听她们这隔房婶婆婆的话。   “你太太可说给姑娘起了名字没有?”贾母很关心的问。   “老太太是有岁数的人了,大嫂子必也要借老太太的寿,给姑娘取个好名字。”王夫人适时的奉承一句。说来她对这个刚出生的小姑娘,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在小姑娘出生之前,宁荣两府只有她的元春一位嫡出姑娘,说出去很是体面。   可是跟刚出生的这个小丫头一比,又高下立判了:元春说是国公府嫡长女,却是二房所出。人家刚生下来的这一位,才是真真正正的主母嫡出。   所以王夫人很希望由贾母给刚出生的小丫头起名字,她相信贾母与自己的想法差不多,是不愿意让一个才见天日的小丫头压元春一头的。   “大奶奶,老爷回府了,大爷让大奶奶快些给老爷收拾出个院子来。”外头赖升家的忙忙进来,匆匆给主子们行了礼,禀报了贾珍的话。   贾敬回府了,还让收拾院子,这是要长住吗?贾母与王夫人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你这里即忙,洗三的那日我们再过来。”想了想,贾母还是说了一句:“我觉得姑娘还是跟着她姐姐们排行的好,现在正是四月天气,春也快过半了,该怜花惜朵的时候,就叫惜春吧。”   尤氏能说什么?除了个是字便是送人出二门,再回来盯着人快快的把宁萱堂后边的无为院收拾出来。等总算把贾敬安置好了,宁萱堂那边又说太太有请,尤氏重新过去听吩咐。比起原本府里只有贾珍、贾蓉父子两个要照顾,忙到了十二分。   “你可是盼着我一直住在道观里别回来?”窦夫人开口问的就是送命题。   尤氏哪敢应下?人都快站不稳了,脸上也是一片焦急:“媳妇不敢,这府是太太的家,太太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   “嗯。”窦夫人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也不看尤氏诚惶诚恐的面色,只管说自己的:“我一回来,你还得服侍我做月子,事事也得来问问我的意思,自是不如原来自在。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多事的人,你妹妹,”说着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那个小红猴子,脸上带了些笑意:“还小着呢,也吃用不了什么,我的嫁妆尽够她用了。”   尤氏此时已经跪下了,这话说的太过诛心,让尤氏以为自己最初的那一丝侥幸已经被窦夫人发现了,连头都磕起来了:“媳妇不敢,媳妇即进了贾家的门,服侍长辈是媳妇的本份,媳妇但有怨言,情愿自请出府,还请太太明查。”   窦夫人对尤氏的话也就一听一过,她可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让人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现在尤氏有所惧怕是好事,只要她一直这么听话,窦夫人不介意给她些好处:“老爷那里你不必操心,自有小厮们服侍。他那院子不是有后门通到街上吗,就让那些小厮从那里进出,别让他们进别的院子。”   见尤氏点头,窦夫人还有别的吩咐:“无为院里自己起火,不必送肉类过去,免得打扰了老爷清修。”MMP,既然当道士,你就有个道士的样子吧。   尤氏这下子就不敢轻易应下了:“太太,老爷那里也是有份例的。”   “折成银子送到我院子里来,你妹妹的奶娘总得吃喝。”   刚才是谁说自己的嫁妆就够养小妹妹了,难道奶娘吃喝不是为了更好的下奶?尤氏不敢问,只能应下,打算一会儿跟贾珍悄悄商量一下,大不了再给贾敬补一份。   谁知窦夫人好象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似的,哼一声道:“孙和家的每日给无为院里领菜蔬。” 第128章   听窦夫人吩咐走为上计孙和家的给无为院里每天领菜蔬, 尤氏便知这是连悄悄贴补一份的后路都封死了, 只能寄希望于贾珍有办法。   在窦夫人示意下站起身子,尤氏回起刚才贾母等人过来的事儿:“……老太太说了,小妹妹要随着姐妹们排行, 取名惜春。”   “嗤——”窦夫人不屑的嗤笑一声:“随姐妹排行, 她们倒是敢想。去告诉老爷跟贾珍,你妹妹取名贾瑗, 等洗三那日让贾珍开了宗祠上族谱。”   刚站起来没一会儿的尤氏, 又想给自己婆婆跪下了, 不说小妹妹的名字用不用西府老太太取的那个惜春, 只说这洗三当日上族谱, 便要压过贾家从前往后所有女孩去,她可真不敢应下——西府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老太太天天大造化不离口, 肯让自家这个小妹妹比下去?   窦夫人看也不看尤氏一眼,身子又开始往下滑,很快便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道:“去吧, 传完了话今日不必再过来了。告诉贾珍, 他不开祠堂的话,老爷自会开。”   话说的太过自信, 尤氏不由想到常年在道观里修道的老爷,是在太太刚回府时跟着回来的,显见也是重视这个小妹妹的。是不是说, 开祠堂上族说这件事儿,并不是太太一个人的主意,而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   贾珍也想到了这一层,对来跟自己商量的尤氏道:“太太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就是。老爷非得让太太去道观生产,太太心里有气要发泄一下,咱们还能拦着?”自己母亲面上温和,内里却有些刚性,贾珍从小到大不是没领教过。   “只是西府老太太那里……”明日洗三,太太能躲在月房屋里不见西府老太太,自己却是要出面招待的,不同意用老太太给小妹妹起的名字的话,说不得也要自己说出来。尤氏想想都觉得自己太苦了,这些为难的活计都让自己摊上了。   贾珍却不以为意,也如窦夫人一样嗤笑后才道:“西府爵位现在比咱们高,便总想着要压咱们一头,就连妹妹的名字都要做文章,难怪太太看不上。他们怕是忘记了,咱们府里才是嫡枝。”   想想自己现在干的大事,一旦成功别说什么爵位,便是成了皇亲国戚也指日可待,贾珍很是志得意满:“等着蓉儿成了亲,那府就得求着咱们,别说一个女孩名字,便是让他们府里的哥儿把名字都随了妹妹,他们也千肯万肯。”   一直观察着尤氏的窦夫人,听到贾珍的话不由皱眉,这货是哪儿来的自信,还想让人家的哥儿从了贾瑗,好象他自己不是从玉字排行一样。   不过贾珍有一句话说的对,贾氏宗族,宁国府才是嫡枝。只不过因为初代宁荣两公一母同胞,又是生死场上相互扶持活下来的,当年同时封为国公,两府自是亲近无分彼此。   倒是随着初代两位国公爷仙去,两府渐渐分出高下来:贾代化是正常袭爵,只得了个子爵。贾代善却因救驾之功,原爵袭了国公,整整比贾代化高了三个等级,两府之间的天平,从那时便有些偏到荣国府去了。   这也是贾代化一心督促贾敬读书的原因——贾代化与贾代善眼光都不算差,明白能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道理。两人知道随着开国日久,文臣总比武将更有作为。加上贾敷之死,更让贾代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贾敬身上,对他的要求很高,窦夫人这个儿媳妇人选,也是贾代化千挑万选,才替贾敬定下的书香人家的嫡女。   可是贾代化没想到的是,贾敬倒是顺应着他的心愿将书读成中了进士,却没能如愿的挑起贾氏宗族的大梁——这货读书读左了,除了读书外人□□故很是不通,担当更是一点儿没有,自己官儿做的不顺,儿子走歪路除了狠打也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干脆一走了,扔下宁国府的一摊子不管了。   然后便是贾珍得袭宁国府祖传下来的爵位。可是皇帝也不是没脾气的,直接把宁国府的爵位降成了三等将军,算是对贾敬的惩诫。而荣国府的爵位传到贾赦,还是一等将军。两府虽然都没有实职,家主爵位的高低上,荣国府仍压着宁国府一头。   贾母又应了祸害遗千年那句话,凭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成为宁荣两府辈份最高的人。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朝代,贾母没犯大错的话,哪怕宁国府还是贾氏族长,轻易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这就让荣国府越来越忘记自己这一枝是偏枝,宁国府才是正派。以偏压正的事儿,荣国府这些年还真没少做,就如这一次想让窦夫人刚生下来的女儿,随了荣国府姑娘们的排行。   还惜春,窦夫人心里不屑的笑了一下,连贾雨村那么个被开革之人,都觉得“春、红、香、玉”为艳字,偏偏贾母与王夫人这两个还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唉,窦夫人长叹一声,要不是自己使用异能、尤其是用异能伤人太多,可能会造成异能回到末世不能正常使用,现在自己就可以给贾母与王夫人再来一把火,让她们重复没脸见人的命运,少来自己眼前蹦跶。   “太太,奶娘挑好了。”孙和家的听到窦夫人叹气,知道人已经醒了,连忙把要紧事儿先回了。事关小家伙的口粮,窦夫人也不敢马虎:“挑了几个?”   “大奶奶原来预备了四个奶娘,奴婢按太太说的法子选了两个出来。”   窦夫人对奶娘的要求不高,只要爱干净、不贪小便宜就好。就这还只有一半的人合格,可见宁国府的下人们,怕是比荣国府的还烂些。   两个奶娘也够用了。窦夫人便让孙和家的开了自己的私库,拿两匹红布、两根钗子赏了奶娘,又让孙和家的无事便盯着那两个人些,防着她们搓磨了姑娘。   接着尤氏便过来,向窦夫人禀报了贾珍已经向贾敬说了小妹妹取名及上族谱的事儿,可是贾敬却觉得荒唐,不让贾珍在洗三那日、也就是明天开祠堂。   对别人窦夫人可能还有点儿耐心,对上贾敬她的火就腾腾的。一个差点害死自己的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指手画脚?!   “去,请老爷过来我有事跟他商量。”这话是对孙和家的说的。   本不想来的贾敬,莫明想起道观里烧着的那个供桌,他可记得那供桌的火,就算是一直用水泼都泼不灭,直到着为灰烬。于是贾敬老老实实随着孙和家的来了宁萱堂,却没有进内室,隔着一条帘子听窦夫人要跟自己商量什么事。   窦夫人跟他一点儿也不客气:“老爷这些年都清心修行,府里的事儿是我与贾珍两个操持,所以姑娘取名字的事儿,老爷也不必费心。”   尤氏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太太也敢跟老爷说出口?就差直接说老爷别多管闲事了好不好。她这个做人媳妇的,是该劝劝还是装听不见?   窦夫人没有给尤氏选择的机会,她并不想与贾敬多说什么,只能一次把事情说明白:“当年老爷为什么去修行,我心里多少有数。老爷这次为什么突然回府,我心里也明白。无为院老爷住得惯就住两天,要是住不惯的话,过了洗三回道观也行。那个供桌,我让人给老爷重打一个便是。”   若说前面一段话让贾敬要跳起来驳回,最后一句话便让他成功消声:除了跟着的小厮,没有人知道贾敬为何匆匆回城。据他所知那几个小厮连内院都不许进,更不用说向窦夫人汇报三清供桌着火之事。   现在窦夫人却知道供桌毁了,那供桌还是在窦夫人说完道法自然之后毁的。贾敬后背了一层冷汗,忽地站起身来,就想挑帘进内室问个明白。   窦夫人便如开了天眼一般,适时的向外头道:“我已经乏了,贾珍媳妇服侍我便好,老爷请便吧。”还有儿媳妇在屋里呢,你一个做公公的还是不要进来了。   贾敬的脚步一下子迈不出去了,现在不光后背,就是全身都快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了。他心里来回响着的只有一句话:自己的太太,还是原来的那个太太吗?   这句话尤氏也很想问,难道这就是原配嫡妻的威严吗?自己这个填房,别说让贾珍别插手府里的内务,就是想做宁禄堂某事的主,也得绕上几个弯子才能让贾珍同意。自己不求能如婆婆一样连老爷住不住府里都做主,哪怕能做得了宁禄堂的主也好呀。   窦夫人不是没看到尤氏脸上神情变来变去,觉得她变脸的功夫在自己所见之中可以排到头名,就多看了一会儿,倒让外头的贾敬得了机会:“太太给瑗儿起的名字自是极好的,只是这入族谱之事,并无先例。”   没有先例?窦夫人不再盯着尤氏的脸看,不耐烦的向外道:“老爷忘记了西府的敏妹妹,不也随了男丁的排行、上了族谱?”欺负谁进不得祠堂,不知道族谱长什么样儿是不是。   贾敬还想挣扎一下:“敏妹妹上族谱的时候,已经三岁了。”   “贾敬!”窦夫人很是愤怒:“你敢咒我的女儿。”   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的确是有怀疑女儿长不到三岁的嫌疑,贾敬不得不闭上了嘴。   他即没再反对,尤氏向贾珍传话的内容自然便是老爷同意明日开祠堂上族谱。不过该感叹的还是要感叹:“都说为母则强,今日我才算见识了。太太原本多温和守礼的人,今日为了妹妹,连老爷的话都驳回了。”   岂止是驳回。贾珍早中明白了,老爷在太太面前已经只有听的份,连响话都说不上一句。看来这一次老爷也知道自己做的过火了,有心弥补太太呢。   自己要不要趁机会,把老爷留在城里?要知道身为勋贵子弟为数不多读书有成的人,贾敬在勋贵中还是很有些名声的。便是他已经出城修道,别人提起时也是赞的多贬的少。   贾珍还算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当晚在门外给窦夫人请安的时候,婉转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希望父母双亲都在跟前,方便自己尽孝的意思。   对这个心大的便宜儿子,窦夫人的印象并不比贾敬更好,那几世她没少给这货使绊子,光是跟他分宗都操作过几次。贾珍话刚出口,窦夫人便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不由冷笑起来。   “让他进来。”让为娘教你该如何做人。窦夫人嘴角带一丝冷笑,让刚进屋的贾珍没来由的心里发寒。   “太太可是有话要交待于我?”贾珍见窦夫人把丫头婆子都支使出去,却久久不开口,只好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窦夫人没开口,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的性情与原身差距太大,一言半语不符还可以说是因为生产时受的气刺激的,要是多了的话,会引起贾珍的怀疑。上一世做贾珠的时候,窦夫人就知道贾珍这货虽然眼大心空了些,相比荣国府的那些男人们,还是有些心计的。   现在他即问,窦夫人也就说了:“我知道你想让老爷留在京城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愿意让荣国府一直压在咱们头上我也明白。现在我就问你,你有几成把握?”   贾珠真的给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以为太太这些日子一心保胎,又一向不愿意出门交际,应该不知道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儿才对。不想太太早就知道了,那是不是老爷也知道了?   窦夫人直接给了贾珍答案:“你是我生的,你肚子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跟老爷去道观里受那份罪,又怎么能让老爷乖乖的回府来。”   若是没有窦夫人跟贾敬的谈话做铺垫,打死贾珍也不敢相信窦夫人的话。可是有了窦夫人对贾敬的颐指气使,贾珍哪儿还能不相信。   太太简直就是大智若愚的典范。贾珍心里给自己的老娘立了个高高在上的人设,把自己现在做的事儿竹筒倒豆都说了出来:   现在的贾珍,一如原着里一样,投靠的还是义忠亲王。注意,是义忠亲王而不是几世造反不成的义忠郡王。也就是说,现在义忠亲王还有一口气,不过据贾贾珍说,也离死不远了。   离死不远的义忠亲王,为了让那些自己原来的部下忠心于将来的义忠郡王,该给银子的给银子,该给人的给人。贾珍这里,得到的便是人,也就是那位名号兼美的秦可卿。   “你这个糊涂东西。”本想着一次性听完的窦夫人,还是没忍住骂出了声,把贾珍骂的一愣。窦夫人索性将话挑明:“若是义忠亲王能活着登基,娶一个他的私生女,便是蓉儿将来得不到驸马的名头,也能落些实惠。可是眼见着义忠亲王自己都活不成了,你倒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把蓉儿一辈子给搭进去了,不是糊涂是什么?”   “义忠亲王虽然眼见着不成了,可是手里即有银子又有私兵,好些亲信也都没暴露,仍在六部任职。便是军中,咱们府里的人脉有些,荣国府赦大老爷那里听说也有些。”贾珍觉得委屈:“我如此出力助义忠郡王登位,便是蓉儿不娶那个秦可卿,他也不能亏待于我,何况蓉儿还娶了他妹妹。”   “放屁。”窦夫人觉得可以收回自己刚才对贾珍的评价,这货跟所有贾家的男人一样是没有脑子的:“一个私生女,算将来义忠郡王的哪门妹子。他不登基还好,想登基就要爱惜羽毛,不能有一丝污点。堂堂太子竟弄出个私生女来,真是好名声呀。”   这个贾珍还真没想过,他只觉得那好歹是皇家的血脉,自己儿子能娶进门,都是祖上积了大德了。若不是私生女的话,以自己现在的爵位,别说是太子的女儿,就是一般宗室女也不会嫁给贾蓉。   现在被窦夫人一说,竟成了烫手的山芋:“太太,我已经,已经向秦家替蓉儿下了聘了。”贾珍艰难的说出自己做出的事。   “花了多少银子?”   “什么?”贾珍觉得自己没听清。   窦夫人气恼更甚:“别告诉我那丫头是白给的,你那聘礼,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贾珍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底气更加不足:“明面上聘银五万两,暗中交付四十五万两,合共五十万两银子。”   呵呵,这太子的私生女还真是值钱,难怪原着里秦可卿的吃穿用度那么精致,敢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按着京中惯例,嫁妆是聘礼的一倍,疼女孩的人家还会把聘银放进嫁妆里,加起来十五万两银子,秦可卿才在宁国府生活几年,便是天天吃金子也够了。   窦夫人肯定的说:“说你糊涂你还不信,人家给你的是个不上台面的私生女,可你拿出来的银子,打一百个那么大的银人都够了。剩下的人家都得了银子,儿子,那银子可都是你出的。”   好象真是这么个理儿,贾珍觉得太太助自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就说嘛,义忠亲王被圈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手里的银子总是花不完?原来还以为是先皇后给留下的产业,现在看来暗地里与自己一样出了银子还感恩戴德的人不在少数。   “那现在该怎么办,蓉儿若是娶了她,岂不是死路一条?”贾珍终于知道害怕了,义忠郡王成事秦可卿是污点,义忠郡王不成事他就是附逆,简直两头都没有活路。   “此事我还要与老爷商量一下,这几日你不许出门,有人来找你也不许见人,只说老爷回府了,你怕让老爷发现坏了大事。”贾珍怕老子,在京里是出了名的,窦夫人毫不犹豫的把贾敬推出来做挡箭牌。   贾珍唯唯而退,回到宁禄堂时脸上的气色还没缓过来。尤氏知道太太刚才把他叫了过去,见他这副样子回来,自要关心一番:“可是太太责骂大爷了?”   贾珍心里正不自在,听到尤氏问起,正把一肚子不合时宜都发到她身上,尤氏辩不能辩说不能说,越加感叹原配与填房之间的差距——太太跟老爷相处时,太太想说什么说什么。轮到自己跟大爷相处,大爷想骂什么骂什么。   窦夫人这里的不合时宜,一点儿也不比贾珍少。竟然真的让贾蓉跟那个秦可卿定了亲,除了秦可卿不嫁进宁国府就死掉,简直没法摆脱附逆的罪名了。   偏偏秦可卿有着皇家的血脉。窦夫人现在还不确定,前次回到末世空间异能失灵,是因为手刃了皇帝,还是只要对有皇家血脉的人动手,就会引发那样的后果。   这个险她现在不敢冒。那就只能另想办法。   好死不死的是现在她又在做月子,房里人来人往的没个清静,就算是能封了人的五感,可是出了府呢?窦夫人心里而安慰自己,贾蓉现在还小着呢,便是成亲早也得到十四岁,时间还来得及。   义忠亲王真的挂了,那个秦可卿不是还得守上三年的孝?   思量之间,贾瑗小朋友的洗三礼便到了。贾母带着荣国府的女眷早早的都来了,自是要来看一看窦夫人。听说窦夫人不光直接否了贾母起的名字,还要把贾瑗直接记往族谱,贾母与王夫人脸上的笑怎么都维持不住。   “按理我只是个隔房的婶子,这话不该说。”贾母说的很有自知之明的样子,隐含的意思却是自己还要说。窦夫人只笑着看她表演,没有出言制止或是解释。   这让贾母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把话给说出口:“咱们府上姑娘自是金贵的,可是刚洗三便上族谱,有些过了。族老们怕是不会同意。”   “瑗儿虽然是我的老来女,可是胎里养的不错,生下来也是健壮的。嫡枝添人进口,族老们哪能不跟着欢喜,不会讨我们老爷的晦气。”窦夫人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贾母的脸彻底掉了下来,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个窦氏是铁了心要跟她打擂台,要不也不会说出嫡枝、讨晦气这样的话来。   难道是窦氏知道是自己的人散布出的传言,让贾敬听到后才把她接到道观生产,要向自己报复?贾母深深看了窦夫人一眼,发现人也不错眼珠的看着自己,眼里一片了然。   这样的目光让贾母很不自在,却不好就走,木着脸再不开口。王夫人本想溜两句话缝,不想贾母一句话便败下阵来,她只是个做弟媳的,更不好说什么,只是那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更憋屈的是,添盆的东西都是一早准备好的,宁国府好不容易添了嫡姑娘,贾母与王夫人为了面子拿出来的也是好东西,现在想换也来不及的,添进去分外堵心。   看着稳婆眉开眼笑的样子,窦夫人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对手恨不得咬死自己,却不得不自己把牙收起来,更让人高兴?窦夫人还真没有发现。   这一份好心情,让窦夫人在人客散后,很是赏了尤氏几样东西,理由就是她把洗三礼操办的极为妥帖。尤氏得了这个意外之喜,觉得自己婆婆仍如以往一样赏罚分明,恨不得日日奉承在窦夫人跟前,不为再得什么赏赐,能学上一两手驭夫之道也是好的。   没错,现在在尤氏的心目之中,窦夫人就是驭夫有术的代名词,没见老爷都出家修道了,太太还能老蚌生珠,更让老爷心甘情愿的连道都不修了,也要回府看着她做月子?   要是自己也学上一招半式的,说不定下次生孩子的就是自己了。   贾珍见了窦夫人,却象全身长了刺一样不自在。以前他知道太太胸中自有成见,可是她只过她自己的,并不管自己外头的事儿。现在太太还是胸有定论,却把自己外头的交际都给断了。   还断的让贾珍无话可说。贾珍能自在得了才是见了鬼了。   跟贾珍一样不自在的就是贾敬了。他在道观的时候,府里有了什么好的,贾珍都早早送过去,还得挖空心思替他四处寻些新鲜东西。现在回府了,别说新鲜东西,便是日常所用,都变得粗糙不堪起来。   小厮们也不是没去找买办或是管家,可是那些人都得了孙和家的话,说是老爷是修道之人,正该清心寡欲,让小厮们不能乱了老爷的道心。   听了小厮回的话,贾敬还能不知道这话是由窦夫人嘴里说出来的?有心去找她理论,想想又罢了——当年自己突然要修道,窦夫人不是没哭着求过劝过,自己不就告诉过她,在府里纸醉金迷,不合修道清心寡欲的本心?现在窦夫人把这话还给自己,自己也只能听着。   内心深处,贾敬想的其实还是那个突然着火的供桌,他不想承认自己现在有些怕窦夫人。   所以在听到小厮传话,说宁萱堂太太有请的时候,贾敬心里再不情愿,还是一刻不敢耽误的到了。贾珍比他还早一步,见了贾敬自是要行礼问安。贾敬从鼻子里哼了两声,便算是回应,反问贾珍:“你太太要商量何事?”贾瑗的名字不是已经上了族谱了吗?   贾珍心里多少有点儿数,也不敢在窦夫人不在的时候,说出自己办的混帐事,只装出一脸茫然的样子摇头:“许是要商量妹妹的满月宴?”   这也太早了点儿吧?贾敬觉得不大可能,只好坐下等窦夫人出来或是叫自己父子两个进去。   虽然这两个一个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是自己的便宜儿子,窦夫人还是出来见了他们——这个时代,有男子进月房不吉的说法,前次窦夫人是气的狠了,才忘了忌讳,现在想起来了,便不想再落人把柄。   孙和家的扶着窦夫人坐到贾敬的对面,便有眼色的带着丫头婆子们都退了出去,亲自远远守着门,方便窦夫人跟贾敬两个商量事儿。   窦夫人才不替贾珍瞒着呢,直接告诉贾敬,贾珍趁着他们两个都不在府上,是怎么作死的。贾敬一听这还了得,本来宁国府就已经两代单传了,贾珍这是要毁宗灭族呀,上前就是一脚,全不似吃了几年素的人。   等贾珍那一脚挨实了,窦夫人才开口道:“叫老爷来是为了商量怎么弥补,老爷等会儿再教训他不迟。”   这就是自己的亲娘。贾珍揉都不敢揉自己挨踹的腿肚子,还得跪下先向贾敬请罪,再膝行着谢过窦夫人替他求情,心里所有的憋屈,都转成对义忠亲王的怨恨。   窦夫人好人做到底,向贾珍招了招手:“你先起来坐好。”又向着贾敬道:“老爷,他的错已经犯了,老爷就是现在打死他,那事儿也得着落到蓉儿头上。不是我向着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他年轻,没有人教导着怎么行事才上了别人的当。”别以为你站到道德的至高点上了,生而不教难道还有理了?   见贾敬低了头说不出反驳的话,窦夫人才往下说:“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把这事儿给弥补了。”   “聘礼都下了,还怎么弥补?”贾敬觉得太太在痴人说梦。贾珍自己已经想了几天,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也觉得窦夫人异想天开。   窦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冷笑笑了一声:“看看,这就是你们贾家的男人,有本事惹事,回头却让女人给你们收拾乱摊子。”   被一同鄙视的父子两个面面相觑,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特意到宁萱堂来让人瞧不起。可也没法反驳就是了,毕竟他们谁都想不出应该怎样让宁国府走出危局。   该庆幸窦夫人并不只是抱怨,她给出了一个让贾敬与贾珍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法子:“贾珍想办法接近三皇子,用最短的时间让三皇子知道你看好他,要站在他那一队。”   站队什么的,还是人式微的时候才被重视,等人家都要成事儿了,锦上添花的人太多,别人记不记得可就说不定了。   “你疯了。”贾敬说了自己回府之后头一次硬话,对上窦夫人的白眼,恨不得自己能把这话收回。说出去的话想收回去?若是别人还有可能,在窦夫人这里是不存在的。   “贾敬你也不必去道观了,不然我也不知道那道观会发生什么事儿,还是留在京里与你那些同年、还有故旧好生交往的好。正好借一下他们的阳气。”   借阳气这么高大上的词汇一出口,贾敬与贾珍突然觉得宁萱堂里的温度降了好几度,身子都有堕入冰窖的感觉。贾敬好歹还能端住些架子,贾珍那里已经牙齿相扣,两股战战了。   “太太,你说的是?”不问明白了,不敢出宁萱堂了怎么办?虽然宁萱堂阴森森的,不是有太太在呢吗。   窦夫人正想让贾珍听话,不介意再吓他一下:“你们都知道我生瑗儿的时候,差点儿大出血死了,当时迷迷糊糊的好象下了地府,都上了望乡台了,所以很多以前的事情,还有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别的不用说了,一切窦夫人不合理的行为,此时都那么理所当然,贾敬又想起那个怎么也扑不灭火最后烧成灰的供桌,贾珍想到的则是窦夫人自回府之后,对荣国府的疏远:“可是西府做了什么对不起咱们府里的事儿?”   这货嫡支正脉的意识很强呀。窦夫人有些了解贾珍为什么明知义忠郡王并不是最有希望坐上皇位的那个,却还要一条路走到黑——太子是先皇后嫡出正脉,义忠郡王又是太子的嫡长子,所以这货是觉得义忠郡王才是正统。   如秦邦业之流,也是跟贾珍抱着一样的心理吧。窦夫人稍稍觉得有些头疼,却不耽误忽悠贾珍:“西府?本来这次我是不会活下来的,你老爷也会一直修道,最后自己吞丹而亡。你,就是个被西府耍的团团转的傻狍子,人家的女儿封贵妃,你跟着跑前跑后出银子出地建园子,然后抄家的时候人家血脉得存,你跟蓉儿两个去了午门。”   庞大的信息量,让贾敬与贾珍木呆呆的动都不会动了,两人除了眼珠子会转一下,全身这次真的掉进冰窖里了。窦夫人要结合自己几世来的经验,算一算义忠郡王手里还有多少人手,由着贾敬跟贾珍两个发呆。   不算不知道,一算窦夫人还是对义忠亲王有些好奇的。说心里话,窦夫人对先太子现在的义忠亲王观感并不好,觉得那就是个一手好牌打烂还自己作死不认输的。所以她穿梭于红楼世界,都没想过跟他合作,一直静静的看他作死。   如果义忠亲王真她想的那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直到他死后多年,还听义忠郡王的差遣?光是一个正统的名号,是不会让人一直坚持的。   还是那句话,追随谋反的人也是要吃饭的,还要吃到撑的那种。就如那个秦邦业,明明新皇登基之后,他还好好的在工部做着营缮郎,也没人发现他是义忠余党,更看不出他从中得了什么好处,怎么还甘心情愿的给秦可卿做便宜爹,哪怕自己儿子连束侑都要凑也毫无怨言?   说不得便是义忠亲王有他自己的人格魅力。虽然不想承认,窦夫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义忠亲王所有的观感,都是基于自己的头一次穿越,也就是贾珠那一世。偏颇了,的确是偏颇了。   可是窦夫人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别说现在义忠亲王已经快死了,就算他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就冲他想出用秦可卿这个私生女从宁国府掏银子,窦夫人也不觉得这个人品格高尚到哪儿去。   也就是个善于伪装的伪君子罢了,这样的人还是尽早入土为安的好。至于他的儿子,将来的义忠郡王,自然还是老老实实继续被圈禁吧。   自己现在不能对皇室之人动手,难道让皇室的人自己相互捅个刀子、推动一下剧情还不行?窦夫人把目光重新集中到贾珍身上,让贾珍生生打了个哆嗦:“太太?”我做错了什么?   窦夫人对教儿子还是很耐心的:“把你自己的汗巾子给我扎紧些,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想拉到身边,你是属屎壳郎的吗?从今日起,除了你媳妇那里,不许你挨别的女人,不然真死到哪个女人的肚皮上,蓉儿能袭个什么爵位?”   原来你不让我挨别的女人,不是担心自己儿子早逝,是心疼孙子袭的爵位太低?贾珍从未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完全忽略了自己会死在女人肚皮上的事实。   贾敬却无法忽略这个问题,上前就给了贾珍一脚:“说,你究竟跟多少个女人有染?要是不说,我干脆给你下头来上一刀,省得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请原谅窦夫人不厚道的笑了,她说贾珍会死在女人肚皮上,完全出于对原着中贾珍与秦可卿不伦,导致最后宁国府刑罚重于荣国府的推测,并不是贾敬以为的那种,贾珍直接马上风好不好。   难怪原着里赖嬷嬷都说,贾敬管起儿子来如同审贼,这位修道修到狗身上去了,清静无为四个字跟他一点儿都不沾边好不好。不过给贾珍下头来一刀子什么的,窦夫人还是很赞同的,毕竟这货太好色了。   “太太!”贾珍觉得自己可以去见列祖列宗了,老爷想阉了他,太太竟然在笑。等等,老爷为什么想阉了他,是因为太太说他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好色的贾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离了女人,离了新鲜的女人,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窦夫人不管贾珍的人生是不是有意义,她要是不在源头上阻止这货,服用过修复液的身体,一定能活到宁国府被抄家的时候,说不定自己的任务就会失败,自己再也回不到末世。 第129章   跟自己凉凉相比, 贾珍只是不沾尤氏以外的女人,窦夫人觉得自己还是很仁慈的。对贾珍那一声近似撒娇的叫声, 窦夫人除了抚一抚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回以另一个微笑:“你媳妇除了娘家太弱, 并没有别的不是,你好生与她相处, 生下个一男半女,将来也是蓉儿的助力。”   又是蓉儿。贾珍很想问问窦夫人,没有自己这个儿子, 蓉儿是哪里来的。又想告诉窦夫人,尤氏嫁进来也有五六年了,怕是生不出孩子来了。   眼前就有一人刚给自己添了个妹妹的亲娘, 贾珍只好保持沉默。贾敬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的思路与窦夫人一致, 可是找源头的方法很是别出心裁:“那个女人是谁?”   窦夫人知道贾敬问的,是让他儿子死在肚皮上的女人是谁,原着里贾珍既然敢做,她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意味不明的看了贾珍一眼, 轻轻吐出三个字:“秦可卿。”   不用想都知道贾敬听到那三个字的后果。秦可卿是什么人,哪怕她是义忠亲王的私生女,也是与贾蓉定了亲的人,是将要做贾珍儿媳妇的人!   窦夫人却说贾珍最后竟是死在秦可卿的肚皮之上,那是乱//伦呀!只凭这一点,可让先是读书人, 后才是道士的贾敬怎么能忍得了?宁萱堂里立时就传出杀猪般的叫声。   尤氏被人叫来的时候,贾珍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了,一张脸完全肿成了猪头,就算窦夫人一直目睹了贾敬发威,她也要说自己这个亲娘,真不认识现在的贾珍。   “把他抬回去好生养着吧。”窦夫人如同没见到尤氏瞬间掉下来的泪一样,说的云淡风轻。   尤氏不敢相信的看了自己婆婆一眼,心里与贾珍的想法出奇的一致:这还是大爷的亲娘吗?想想贾珍身上的伤是贾敬造成的,婆婆在丈夫与儿子之间选择偏向了丈夫,尤氏才算平静了一点儿,流着泪唤人抬过春凳,要抬贾珍去宁禄堂。   窦夫人不得不交待一句:“他养伤的时候,你自己亲身服侍,别让那些妖精近了他的身,要不然,”说到这里轻轻看了贾珍一眼:“他这顿打就算白挨了。”   尤氏以为自己知道了贾珍挨打的真相,心里突然就没那么着急悲伤:“是,我听太太的。”   “不是听我的。”窦夫人纠正尤氏:“他是你的夫主,你出嫁从夫本没有错。可你是他的正妻,他有做的不该的地方,你要劝。就算是劝不住,也要来回我跟老爷。”   这等于是给尤氏吃了一颗定心丸,要是贾珍再跟别的女人有什么拉扯,尤氏完全可以来宁萱堂告状。贾珍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现在他什么雄心壮志都没有了,只求这两个女人别再聊天,快点儿请个太医给自己治治伤。   太医还是要请的。只是贾珍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被自己的老子给打得下不了床,真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让京城数得着的人家,都知道贾敬不再修道,又回了宁国府。   皇帝那里得没得到消息,得到消息是个什么反应窦夫人不知道,四王八公府上都派了人,别的勋贵人家能扯得上关系的也都来探过贾珍之病,也顺便拜会了贾敬,她还是知道的。   探病之人不断的盛况,一直持续到窦夫人出月子,跟贾瑗小朋友的满月宴连到了一起。窦夫人这日也不得不出席,发现尤氏虽然比自己刚回府时更忙,面色却如沐春风,只是一哂,仍与别家的太太一起说话。   那些太太们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一面赞着窦夫人有福气,这个岁数还能平安产女,一面话里话外的询问贾敬为何突然又不修道了,将来会不会又去修道。   对这个问题窦夫人早有准备,只见她先是叹一口气,接着眼圈都红了:“老爷倒是一心想着清修,谁知贾珍他……”然后很是感叹的摇了摇头,感叹的是什么却不说。   太太夫人们听的抓耳挠腮,贾母仗着身份率先开口:“这一向珍儿还算安静,没听说他闯下什么乱子,怎么敬儿就这么没轻没重的。”   整个京城,最不希望贾敬不再修道的,非贾母莫属,窦夫人回答的分外用心:“贾珍是个什么性子,老太太还不知道?我们老爷后悔的不得了,教训了他之后,一心要把那调唆他学坏的人找出来,要跟人打御前官司呢。”   别拿自己的辈份压人,还敬儿,贾敬可比贾赦还大着十来岁呢,贾母这么叫也不嫌牙碜。真想给人做长辈,拿出长辈的样子来也成,趁着人家父亲不在家,把人家孩子教坏了算是个什么事?   窦夫人没说出口的话,贾母听懂了,也听怒了。这个窦氏,自从生了那个小丫头片子之后,便对自己诸多不满,要是再由着她如此,宁荣两府亲如一家的局面,迟早会让她给搅和散了。   这个窦氏还真是留不得。左右也是个没脸皮的,这么大年纪还生出个丫头片子来,就算是看上去身子还不错,怕也有所亏空,让她卧床不起或是直接病逝,都不会引起人怀疑吧。   做此想的贾母沉默下来,却不知道自己一击便退完全不符合窦夫人对她的印象,心里对贾母起了防范之心。别的太太夫人倒是觉得窦夫人说的很有道理,纷纷议论起京中子弟间那些不好的风气,都是六七年间才兴起来的,算算时间,竟是义忠亲王坏事时就有了。   窦夫人听了心里一动,把那两个说得最欢的太太记了下来,一位是镇国公府的牛太太,另一位则是理国公府的柳太太。这两府与宁国府的情况大不相同,当家的牛继业与柳芳都算得上勋贵人家中有出息的人物。   在别人议论自家子弟被人带坏的时候,说起自家有出息的儿孙,这样的操作,真不怕把天聊死吗?何况经了这么几世,这两家分别站在谁的身后,窦夫人能不知道?这样小小的挑拔,她才不会放在心上。   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主人家,窦夫人果断趁着那两位太太说话间隙,另外起了一个头儿:“不知诸位有没有什么好大夫推荐一下,这一次我生产着实亏空了,想要调理一下。再说贾珍这一次,也让我们老爷打的狠了,不好生诊治一番,怕是会留下隐疾。”   说起生育之事,在座的太太夫人们人人有一肚子话要说,话题自然而然的歪了。只有贾母的眼神闪了闪,也跟着向窦夫人说起一直替荣国府诸人看诊的王太医。   可是给贾珍看病的,还真不是王太医——宁国府与荣国府,请的太医一向不是同一个人。窦夫人有理由相信,那个一直在宁国府走动的太医,也可能是皇帝的耳目,不过也没想揭穿他就是了。   知道的耳目,总比不明的让人觉得安心。   一场满月宴后,窦夫人大张旗鼓的开始往家里请大夫,有时好几个大夫一起给贾珍看诊,还一起商量如何行方、怎样治本,场面看上去不要太和谐。   尤氏不知道窦夫人怎么突然又重视起贾珍来,对于窦夫人也让人给她顺便调理身体的事儿,很是感激的样子。她对喝药很是上心,盼着自己借太太的东风,也能怀上个一男半女。   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有这么多大夫出方子,贾珍不过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便能下地走动。因在府里拘的狠了,一能下地,就想着出门会会那些狐朋狗友。   窦夫人也不拦他,只提醒他别管不住自己的汗巾子,便放人出了门。贾珍以为自己鱼归大海,可以随便浪的时候,就被贾敬的小厮捉了个正着,不得不乖乖跟着回府。   贾敬快被这个儿子气疯了,觉得自己当初真不该跟窦夫人身后回府。可是窦夫人能从他手里把小厮派出去,哪儿还能由着他缩头?管教贾珍的事儿,又被推到贾敬身上。   “他还有正事要做,老爷下手轻些,好让他快些见一见三皇子一系的人。”窦夫人没什么诚意的提醒了贾敬一句,让正准备动手的贾敬兴奋的哆嗦了一下。   没法不哆嗦。这两个月贾珍倒是躲在床上躺尸,贾敬却日日被窦夫人打发出门,让他找门路跟三皇子接上头。贾敬骨子里的傲气也不小,又自觉出家修道这事儿着实不很光彩,本意是不想出门的。   谁知窦夫人催了几次不见他有动静,竟不催了,在贾敬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晚上他打坐用的蒲团,悄无声息的在眼前化为灰烬了。   化为灰烬了呀——贾敬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要是正坐在蒲团之上,也会跟一同灰飞烟灭。   第二日他不是没去问过窦夫人,她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个夫人,究竟用了什么妖法让自己所用之物着火。窦夫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人家好象也没说什么,就是问贾敬,既然觉得自己不是原来的窦夫人而是妖人,那是不是该去找人放把火把自己烧死?或者他觉得人家所行之事不利于宁国府,休弃还是和离?   贾敬没胆子做任何一种选择,窦夫人才好声好气的告诉他,这个放火的本事,都是她在望乡台上学来的,只能吓唬吓唬人,并不能对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贾敬大可不必害怕。   不怕个鬼哟。贾敬第二天便早早出了门,哪怕泡在茶馆里听人说书,都不肯在太阳下山前回府了。一来二去的,也有人听说他出门了,有心无心的很能碰见几个。   贾敬却不是一个愿意与人交际的人,要不当年也不会直接想出修道避世。现在贾珍落到他的手里,有可能接替自己的任务出门去找与三皇子接头的门路,贾敬不能不兴奋。   所以这次他下手很温柔,只是亲自动手赏了贾珍十板子,躺五天不到就又好了。身上的伤好了,贾珍心里却留下了阴影,再不敢报着窦夫人不出门、不知道他在外做什么的侥幸心理,老老实实跟着贾敬每日出门。   窦夫人这里倒没什么事儿,干脆每天都把贾蓉叫到宁萱堂里,对外说是疼爱孙子,其实是要自己教导贾蓉——贾珍那货窦夫人不做什么指望了,贾蓉却是下一任的宁国府家主,想让自己这一世晚年幸福,还是要从娃娃抓起。   有着前世贾珠的基础,窦夫人想要把贾蓉掰正还是很容易的。没出几天,小家伙便由一开始的不情愿到现在的不肯走,窦夫人不得不让人把自己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不时的让贾蓉住上几日。   尤氏见此不是不紧张的,可是祖母养孙子,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事儿,尤氏不光不能反对,就是一点儿不高兴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   可是窦夫人发现,她与荣国府的人往来密切了起来。接着,窦夫人便发现自己中毒了。别问窦夫人是怎么发现的,一具服用过修复液的身体,怎么会出现平常妇人产后虚弱的现象?   现在她偏偏一日比一日更不耐劳累,有时给贾蓉讲著书或是逗着惜春玩,便会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要让窦夫人说,那些人还是胆子不够大,竟然没直接一把□□把自己毒死。这人虚弱,总有清醒的时候,这不自己一发现不对劲,就再次喝下了修复液?   不过身体已经没事的消息,就不必让别人知道了。平日里她还是一幅莫明虚弱的模样,大夫更是现地次汇集到宁国府,却人人都诊不出窦夫人的病因来。   这就足够了。   窦夫人很快把目光锁定到了赖升夫妻身上——这两人对尤氏殷勤的太过了。尤氏这个宁国府有些尴尬的存在,本来不大入得了这对贾母推荐的大管家夫妻眼,现在摆出一副唯尤氏之命是从的架势,窦夫人想不怀疑都难。   在此之前要先看看尤氏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单纯的只想做一个有话语权的当家奶奶,还是想着跟别人合谋着,做宁国府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有灵魂力在身,这点儿事儿很好查:表面上对尤氏殷勤备至的赖升夫妻,行起事不象是听尤氏的吩咐,倒象是时时对尤氏进行监视。   窦夫人有两次特意命人把尤氏叫到宁萱堂,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问问尤氏贾珍的情况,还留出时间来,让尤氏有什么话可以放心的说。   尤氏往往只是说些管家或是人情往来的琐事,别的一概不提。窦夫人才不主动问她呢,对给脸不要脸的人,放过了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每每尤氏一出院门,就能跟赖升家的碰上,还一路随着尤氏回到宁禄堂,对尤氏与窦夫人谈了什么,关心得不得了。等从尤氏那里打听到窦夫人又说了什么,赖升家的就会回到自己家买下的宅子,将话原原本本说与赖嬷嬷,然后,赖嬷嬷便会去荣国府,陪着贾母“说话”。   整条线儿都连起来了,也就到了贾敬跟贾珍又被请到宁萱堂的时间。这段时间窦夫人要装虚弱,没怎么理会这俩货,看上去他们过得挺滋润,就是见到窦夫人,也掩不住志得意满的样子。   “老爷这几次出府,听的是哪几出鼓词呀?”窦夫人是个贤惠的,要先关心贾敬这个夫主。谁知贾敬如此上不得台面,一听太太关心竟面如死灰尘,好象被人抓包了一样,窦夫人便冲他冷哼两声,表达自己的鄙视之意。   贾珍这里更好办,窦夫人只问一句跟三皇子接上头没有,他就直接给跪了。贾敬觉得可以用贾珍转移一下自己的错误,直接用脚教贾珍应该听太太的安排,尽快办好太太交待的事。   等贾珍挨了两脚之后,窦夫人很心疼儿子的叫停:“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事要告诉你们,老爷等会儿离了我这再教训贾珍。”   贾敬有些遗憾的收回脚,就听窦夫人说:“我中毒了。毒是赖升夫妻听了西府老太太的命令,下到每日给我炖的补品里的。”   贾珍腾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手也伸得太长了,竟敢对太太下手。”   贾敬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当年她给咱们荐赖升做大管家,我就觉得没安好心。”   马后炮谁不会?窦夫人没好气的问:“那你当时怎么不拒了?”   贾敬就又说不出话来了——当日原身不是没想用自己的心腹陪房做大管家,可是贾敬却觉得贾母是长辈,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硬着头皮应下了。   这几年赖升夫妻看上去倒还算听话,可是就是太听话了些:贾珍不管做什么荒唐事,身为大管家的赖升从来没有劝谏过。就是贾珍自己累了,想在家里清静两天,赖升还要在他耳边念叨两声哪个园子新来了姐儿,什么地方可以寻个芳。有这样贴心的管家,加上外头那班狐朋狗友引着,贾珍想不好色都难。   若是府里有个压得住贾珍的长辈,日常注意着些,发现他歪了就往正路上带一带,贾珍说不定也不会如此。可是贾敬早就出了城住进道观里,原身又因贾敬修道,觉得自己跟守寡差不多,可以从子了,也不管贾珍的事儿,就让贾珍越走越歪了。   根子都在贾敬抛下一大家子修道上头,他哪里还好意思说话?   可是太太面前,不表一下心意也是不行的,贾敬黑着脸道:“珍儿,你现在就带着人把赖升两口子给抓来,有了他们的口供,不怕西府那个老婆子不认帐。”   贾珍抬脚要走,窦夫人把他叫住了。开什么玩笑,赖大一家子能贪荣国府的东西,赖升两口子能放过宁国府?所以人是要抓的,这家也是要抄的。总不能只把赖升夫妻打死,他们贪下的东西倒便宜了赖大一家。   被窦夫人惦记的东西,自然要送到宁萱堂,她连看也没看一眼,由着那些东西山积海塞一般散落在院子里。尤氏就是这个时候被贾珍扯进来的。   窦夫人没觉得用这种方式见尤氏有什么不妥,她轻轻问:“我是个恶婆婆吗,曾经刁难过你吗,对你嫁进贾家几年无出说过让贾珍休了你的话吗,让贾珍冷落你了吗?”   尤氏只有摇头的份,这让窦夫人叹了一口气:“那你为什么还要跟西府的人混在一起。”   不是疑问,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疑问?别看赖升家的好象一直在监视尤氏,可是到了宁萱堂,赖升家的是进不得内室的,尤氏有的是时间说出自己受人胁迫了。   她却从来没说过。   不做为,有时对人的伤害更大。所以窦夫人不想放过尤氏,哪怕她把头磕破了也不行。正好义忠亲王也快死了,让贾蓉跟秦可卿一样守孝,将来的义忠郡王会不会觉得宁国府更有诚意?   那只是顺带的效果,现在宁国府的丧事还要办起来。没有原着里秦可卿丧礼的排场,该有的礼仪也是一样不少。开丧、停灵,哭丧……   尤氏就算只是贾珍的填房,有宁国府的名头在那里摆着,贾氏族人来的不少,勋贵人家也都派人上祭。贾母与王夫人不是不知道尤氏去的蹊跷,也带着荣国府的人丁都来了。   “好个可人疼的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么个病。”贾母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开口向窦夫人发难了。   “是呀,那日她去给老太太请安,还是好好的,说着怎么办八月十五的宴席。不想才半个月,就这么去了。”王夫人的眼角是有泪的,窦夫人觉得她的演技比贾母更好些。   论起演技来,窦夫人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她还有早就准备好的姜汁帕子,轻轻往眼角一放,泪水就不停的滑下来:“我也觉得她病得蹊跷,可不是那日从荣国府回来,就嚷着身子不舒坦?多少太医查了又查,只说是中了毒,却查不出是在哪儿中的毒,中的是什么毒。”   贾母与王夫人的脸都掉了下来,正堂里可不光她们荣国府的人,还有别的贾氏宗族的几位老太太、太太也在座呢。窦夫人如此明示,日后还有人敢登荣国府的门吗?   “窦氏,我知道你心疼珍儿家的,可是也不能说胡话。”贾母脸上的神色很是狰狞。   窦夫人却不怕:“我是不是胡说,赖升一家子在顺天府自会说清楚。”这个老太太还真当自己让人放出风,说把赖升一家子都打死了那一家子就真的全没了,这智商还真让人替她着急呀。   窦夫人忘了,自那日抄了赖升的家,宁国府的奴才就让她清理个遍,别说跟赖升一家子沾带故的,就是平日偷懒尖刻的,都让她直接送到庄子里关起来了,两府之间的角门也直接封死了。贾母倒是想让人打听一下宁国府里的事儿,也得能找到人才行。   贾母气的站都站不稳,邢、王两位夫人跟荣国府别的小辈,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连劝带扶的把人请回了荣国府。两府之间的关系,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以下。   这时就显出贾敬留在府里的必要性了,荣国府可不光只有贾母几个女眷,人家还有贾赦与贾政两位,辈份还都比贾珍要高,听说自家老太太被窦夫人给气病了,自是要与宁国府理论一下的。   若只有贾珍在,他比那两个晚了一辈,窦夫人又是女眷不好与贾赦两个当面对质,事情由人中间传话难免会变了味。贾敬还在就不一样,他可比贾赦年纪还大,没修道前读书有成不说,爵位也与贾赦齐平,那两个人在贾敬面前占不到什么便宜。   最重要的就是尤氏真的死了,所谓人死为大,尤氏死前宁国府寻医问药的脉案都留着呢,确实是解毒的方子。给尤氏治病的太医们也都在,宁国府不存在造假的可能。   荣国府里的贾母一下子乱了阵脚,哪怕现在顺天府还打听不出消息,光听那些太医给尤氏诊断出来的病情,就是她让赖升家的给窦夫人所用之药会出现的反应。   死的却是尤氏,与荣国府往来亲密的尤氏。这代表着什么,贾母心里很明白。把服侍的人打发出去,贾母亲自打开了自己妆奁匣子,最底下一层的抽屉被她拿出来放到一边。又把底板抽了出来。   手伸进去摸了摸,一个个小小的瓷瓶被拿了出来。一、二、三、四……贾母的手又在里头摸了摸,脸上的颜色都变了——应该有五个瓷瓶的,现在只剩下了四个。   这瓷瓶是史家给出嫁女最重要的陪嫁之一,里头即有保命的东西,也有害人的玩意。不见的那个瓶子里,装着的就是害得窦夫人虚弱的药。   那药没有什么气味,悄悄放进茶或饭菜之中,可以让人看不出原因的虚弱下去。当时为了不让人发现,贾母特意交待赖升家的一次剂量不要太大,免得被人查出来。尤氏发病那么快,显见得剂量下得不小。   尤氏已经死了,再纠结她吃了多少药也没用。贾母现在害怕的是,那药窦夫人是怎么把药拿到手的,还有没有剩下?要是有剩下的,她会用到谁的身上。还有,窦夫人从荣国府拿走的,只有那么一瓶药吗?   没有人知道贾母那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荣国府老太太也开始请医问药了。这一次宁国府的主子,没有一个人上门去探病,甚至连个婆子都没派过去。这让一直观察着宁荣街的人,心中想法各异,尤氏的灵前,祭拜的人更多了几个。   “太太,”贾珍现在到宁萱堂,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生怕吓着谁:“礼部顾侍郎、户部李主事、工部时郎中家,今日派人来上祭了。”   这几个人都是窦夫人所知,三皇子已经收拢到手的人,交待过贾珍要是这些人来给尤氏上祭,要告诉自己一声。窦夫人应了一声,告诉贾珍先不必急着贴上去,可也不能怠慢了人,便让他到灵堂的时候,把贾蓉送过来。   不用问,贾珍都知道窦夫人这是觉得贾蓉跪的时间长了,找由头让他松散一下。对于自己的待遇不及贾蓉的事,贾珍现在连怨言都不敢有。   怨什么,说贾蓉应该给尤氏尽孝好生守灵?不说贾蓉是原配嫡子,尤氏只是一个填房,如果不是死在贾珍前头,连跟贾珍合葬的机会都不会有。只说尤氏是因为害窦夫人不成才死的,贾珍就不敢有怨言。   何况他对尤氏也没有什么感情。   窦夫人早让人准备下了培元汤,等贾蓉来了便让他喝下一碗,然后才问起他在灵堂里的见闻。几个月的教导,足够贾蓉明白窦夫人想问什么,自己应该重点回答什么,说起来头头是道:   “前几日来的还都是勋贵人家,从大前日起,老爷的同科家就有人来。今日来的几家人,即不是老爷的同科也不是勋贵人家,往常三节两寿都没往来,倒让人看不明白。”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一本正经的说着大人话,还煞有介事的皱了眉,怎么看怎么让人忍不住想拧一下他的脸。窦夫人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贾蓉并不觉得突兀,实在是这些动作他已经忍成了习惯。   “那蓉儿觉得,一向与咱们府上没什么往来的人,现在来上祭,是因为什么?”窦夫人并没有因为正太养眼,就忘了正事。   贾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问:“是不是这些人突然发现咱们府上,有值得结交的地方?”   “老爷回府已经几个月了,你父亲的性子并没改多少,怎么现在就有了值得结交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小正太的眉头都快打结了,窦夫人却不再说。这几天贾蓉每日都在观察上祭之人的神态,哪些人是面带不屑的,哪些人是心怀巴结的,他都能说个**不离十,新出现的几位,估计神态上与前两种都不沾边。   “咱们府与荣国府,怕是要分宗了。”窦夫人几世以来,分宗都分烦了,现在不得不再来一次。   贾蓉觉得不解:“宁荣两府向来都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爷又没有实职,跟荣国府分开了,不是要让人欺到咱们头上吗?”   这种观点,应该是平日里有人刻意在贾蓉耳边念叨过的,窦夫人便细细给他讲起宁荣两府因为官职高低,早就出现的以侧压嫡之事:“在世人的眼里,宁国府总是贾家嫡脉,手里掌握的,总要比荣国府多些。”   前几世别人总是算计贾赦,不就是想着他手里有什么军中人脉吗?宁国府开府时也是国公爵位,别人能不惦记着?所以没算计或是少算计贾珍,不过是那几世他跟荣国府跟的太紧了,让那些人以为只要拿下荣国府,也就把贾珍给攥在手心里了。   现在两府要生分,有心人不就要贴上来了?等到两府分宗的消息传出去,就该是宁国府选人而不是被选了。至于选谁不选谁,在这一世对窦夫人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其实要不是顾忌着不能对皇家的人动手,让贾珍继续站 在义忠郡王那一队最省事。现在不得不重新选一个,总要听听贾敬与贾珍的意见,不是跟贾蓉商量就能定下的事。   贾敬跟贾珍却被窦夫人提出选位站队的话弄得一愣,这两父子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前段日子窦夫人让他们出府各种与三皇子一队的人接触,难道不是已经看好三皇子,要站到三皇子一队去?   窦夫人表达了对两人深深的鄙视:“老爷突然回京,总要让人觉得有原因。蓉儿的亲事,就是个给别人看的理由。那时三皇子一队的人,对你们两个不大兜搭,现在人家一招手,你们就巴巴过去跟人家套近乎,便是将来三皇子成事了,又能看重贾珍几分?”   被自己亲娘连名带姓的称呼,贾珍由不习惯到习惯,现在更关注的是义忠郡王那里:“蓉儿的亲事,京里有一半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若不是我与老爷前些日子总是跟三皇子一脉的人套近乎,人家现在也不会……”其他皇子就更不可能等着宁国府来挑了。   贾敬没有说话,却在贾珍说完之后频频点头。窦夫人的鄙视升级:“你觉得自己那两顿打是白挨的?要是还没想通,不如老爷再打他一顿。”越想,窦夫人觉得自己这个主意越不错,看向贾珍的眼神已经放出光来。   贾珍知道太太不是开玩笑,不由向救助的看向贾敬。谁知贾敬也是两眼放光,很是赞同的想直接动手。贾珍开始怀疑,要不是贾蓉现在还小,窦夫人其次很想让他现在就跟尤氏死同穴。   好在窦夫人心里自有一个时间表,及时制止了找趁手家伙的贾敬:“老爷便是要教训他,等到开祠堂之前再教训也不迟。”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贾珍真的哭了:按着窦夫人与贾敬商量的,开祠堂分宗要在尤氏送灵前完成。尤氏只停灵五七,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也就是说,他这一顿打,不出半个月就要挨到身上了。   事情发展的比贾珍想的还要快,没出三日,荣国府便传出了失窃的消息,丢东西的不光是公中库房,还有贾母、王夫人与邢夫人的私库。   说起来还是贾母从丢了药之后患得患失,生怕自己大半辈子攒下的东西也被人偷了,便一日三遍的让人开私库点算东西。头一天点算的时候还好好的,好东西堆的库房里都装不下。第二日再让人去点的时候,整个库房里头就空空如也了。   贾母的私库可就要荣庆堂的院子里,荣庆堂服侍的人又是整个荣国府最多的,库房门上头的锁也锁的好好的,东西竟全没了,说出去谁也不信。   偏生空空的库房摆在那里,摆箱子的痕迹还在,箱子却一个也没有,不信也得信了。贾赦与贾政跟贾母一样心疼呀,老太太的私房丰厚,就算不能全给哪一个,只要在,自己总能分到些,现在竟全都没了。   那么多的箱子,就算光明正大的搬,也得搬个大半天吧,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没了呢?贾母在醒过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那个失踪的药瓶。   两者都是悄无声息就没有的。   “是贾敬媳妇。”贾母咬着后槽牙吐出这几个字来。   贾赦头一个笑了出来:“老太太,人家正在办丧事,连你生病了都来不及探病不说,敬大嫂子只是一个女人,她有什么能耐,一夜之间把你的私库搬得一点儿东西都不剩?”还说自己不靠谱,你说话靠点谱好不好。   贾政觉得老太太是不是急得发了病胡说,也没把贾母的话放在心里,只让人快去请太医。诊脉的结果自然是贾母急怒攻心,可能有些神智混乱之类,贾赦与贾政便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把贾母的猜测当回事了:太医即给贾母诊了脉,自是要开方子,然后便有人去公库领药,再然后大家就发现,公库里的箱子也少了好些。   公库,那可是荣国府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都在里头的地方,少的箱子是什么,当然要查。对着帐本查完了,贾赦与贾政都想跟贾母一样昏过去算了——少的箱子里,装的是荣国府压库的银子!   王夫人与邢夫人还要服侍贾母,只好让自己的心腹去看自己的私库是不是还完好。结果两个人听到的消息,并不如期望中一样私库完好,双双陪着贾母昏了过去。   荣国府的家底都被人掏的一点儿不剩,贾赦与贾政两个除了报官之外,也向贾母问起,为什么她认定是窦夫人做的——不是他们也怀疑窦夫人,现在府里一团乱麻似的,有个线索总好过没有——几个库房离得不近,东西又不是一般的多,别说一个女人,就是寻常的男子,没个百十来个同时动手,想一夜之间搬空也做不到。 第130章   贾母能说自己原本想害窦夫人的药, 消失的跟荣国府的财物一样无声无息吗?就算问的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能说。她只好以宁国府现在与荣国府离了心,前次窦夫人还把尤氏之死赖到荣国府头上为由, 认定是窦夫人对荣国府的报复——谁让当初说那话的是窦夫人呢。   哪怕贾赦与贾政两个也觉得贾母的话荒唐,可是巨大的损失让这两人急病乱投医, 还是对顺天府来查看的人说出了贾母的怀疑。   顺天府尹不得不上宁国府求证一下——荣国府失窃的财物数额太大,查不出来的话, 顺天府尹头上的乌纱怕是要戴到头了。   荣国府是国公府邸, 人家宁国府也是呀。顺天府的人很是客气, 不代表宁国府欢迎顺天府的人上门打扰:人家正办着丧事呢, 你就拿子虚乌有的屎盆子往人头上扣,疯了吧?   贾敬气的当着顺天府尹的面, 就让人把贾赦请过府来, 一定要让他拿出宁国府盗了荣国府财物的证据来,不然两府就分宗。   “府尹大人来查,也是怕两府离得太近, 有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大家查查解解心疑。”贾赦再混,也知道自己刚才不该跟顺天府尹说怀疑窦夫人报复的事儿, 现在想用奴才手脚不干净混过去。   贾敬很不给面子的冷笑两声:“我们府里的奴才即是贼, 那我便是头一个贼头。他们从你们府里偷来的东西,都在我这里收着呢。”   “不如让府尹大人把我们府里搜上一搜,好让你看看我们府里奴才的本事。不对,光搜我们府上算什么,你们自己是不是贼喊捉贼有谁知道。不如大家一起上奏圣人, 请锦衣卫的人一同搜个明白!”   贾赦再觉得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心疼东西也是实打实的,现在听着贾敬冷嘲热讽,火也是压了又压。顺天府尹心里有苦说不出,还得两头劝着别让两人打起来。   不过贾敬的话倒是给顺天府尹提了个醒,向贾赦道:“贾将军,下官觉得不如先从你府上奴才们的私产看起。”   贾赦听了心一动,奴才不得有私产,荣国府这样开府日久的人家,奴才们早忘记了这一条,一个个在府里还装个奴才样,回了自己家比不得脸的主子还享受呢。   现在有了这么一个由头,正好抄了他们的家,就算没有公中的东西,也可以弥补一下府里的窘境不是——他可是听说,前些日子贾敬抄赖升等奴才的家,东西加起来有二三十万两银子呢。   想到这里,贾赦主动向贾敬服了软,带着顺天府尹就去了宁荣街后头奴才们住的房子。贾敬刚想回自己院子歇一会儿,就得了窦夫人让人传的信,再不情愿也得带着新挑出来的管家焦大出了门。   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贾赦与顺天府尹抄奴才家的后街。此时后街人声哄哄,孩子哭的,老婆嚎的,说冤枉,道功劳苦劳的……比菜场还乱些。   贾敬往哭闹声最大的地方寻去,没一会儿便找到了贾赦与顺天府尹所在,是那个叫吴新登家住的院子,顺天府的衙役与荣国府的健仆,正从里头搬东西出来,搬一样贾赦的脸黑一分,再搬一样他的脸又黑一点儿,没一会儿功夫,便跟锅底一样了。   “可是这些东西有什么古怪?”贾敬理都不理黑着脸的贾赦,只向顺天府尹问出自己的问题。顺天府尹悄悄看了贾赦一眼,小声向贾敬道:“据贾将军拿来他们府里公帐对的,好几样东西都该在公库里。听说这吴新登又是他们府管库房的。”   “贼喊捉贼!”贾敬说了这四个字后,便留下自己府里的管家,自己甩袖子回府了。   因宁国府还有尤氏停灵在家,前来上祭的人哪能听不到风声?这消息是从宁国府听到的,传出去便成了荣国府自家被奴才偷了库房,却想把贼名扣到邻居头上。亏得邻居还是跟他们同宗同源的宁国府,府里老爷、太太只比荣国府的老太太晚了一辈还这么冤枉人,原来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人呢。   有人就对消息提出疑问来,说的是宁国府可是贾家族长之家怎么会被旁枝侧脉给欺负了?   自以为了解情况的人便站出来给了答案,那就是荣国府的老太太可是贾氏宗族现在辈份最高的人呀,她不光辈份高,身上的诰命也高呀,那可是国公夫人。听说这位国公夫人最爱做的,便是说晚辈不孝,要进宫请娘娘们做主。   这下子该明白的全都明白了,原来欺负宁国府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荣国府的国公夫人。贾母继失了全部私房之后,好名声也不见踪影了。   谁知宁荣街的新鲜事儿还不算完,接下来的日子里,尤氏的灵堂之上再没人见过贾珍的身影,守灵的只有贾珍的嫡子和一些族中晚辈。   消息灵通的人又传出,贾敬听说自己儿子受了这么些年的欺负,觉得不能再跟荣国府这样的旁枝愉快相处,想要分宗。谁知贾珍这个被人欺负惯了的人,竟然还替荣国府说好话,贾敬一个没忍住,便把贾珍又打的下不来床了。   这让人不得不想起自贾敬回府之后,贾珍已经好几次被打得下不来床的事。老子教训儿子的确天经地义,可是这贾敬教训的也太频繁了些吧?   仍有消息灵通的人站出来替大家解惑,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是,贾敬觉得贾珍本来不能长这么歪,可是打听之后才知道贾珍府外的那些狐朋狗友,大部分都是荣国府的人达线搭的桥!   还没听明白?人家贾敬是觉得,贾珍就是荣国府的人故意给引歪的,想把儿子导上正途的时候,发现儿子被人忽悠傻了,让荣国府的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这样的儿子,是你的你打不打?   听着兴儿学舌的贾珍,做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就知道太太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可是自己被卖了还帮人数钱都说出去了,日后自己还能出门吗?   窦夫人才不管贾珍能不能出门,在她的谋划之下,贾敬以老族长的身份出面,召集贾氏宗族的人开了祠堂,言明自己一脉与荣国府分宗的决心。   那传言也不止一日了,贾赦与贾政可以说心里都有了准备。就算他们不想跟宁国府分宗,此时也说不出口了——荣国府失窃的东西,虽然在奴才家里找回来一些,可是与所失远远对不上,人人都知道荣国府现在精穷了。要是不同意分宗,结合着荣国府欺负宁国府当家人的议论,下一步说不定流言就是荣国府想让宁国府养着他们一大家子了。   这个宗不分也得分,还不如痛快点留点颜面的好。   “你个小东西也知道少了些吸血的,高兴是不是?”窦夫人没去祠堂,在宁萱堂里逗着贾瑗小朋友。   小家伙见风就长,现在已经五个来月,可以自己翻身了,现在正努力想自己坐起来。窦夫人知道这是自己给她用了营养液,小家伙身子硬朗的缘故,别人却不知道,在旁边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   窦夫人对别人夸奖贾瑗的话照单全收,自己也觉得贾瑗比起以前养的那些孩子都可爱些:小家伙全身都圆滚滚的,谁在她跟前说话,一对黑葡萄样的圆眼就盯着谁看,不时的还向着人笑一下,好象听懂了一样。   现在听到窦夫人和她说话,贾瑗就很给面子的啊啊两声,再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来,圆眼一下子变得弯成月牙,那样发自内心的高兴,感染力极强。   就连来向窦夫人说开祠堂情况的贾敬,都跟着笑了起来:“这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   能做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有福气的。窦夫人对此很有自信,向贾敬说的话却不客气:“老爷即觉得瑗儿有福气,不妨多与那些人往来,说不得沾了瑗儿的福气,就能心想事成呢。”贾珍现在下不得地,与那些皇子们的往来也不能断了不是。   贾敬却一下子想歪了,不赞同的向窦夫人道:“皇家不是那么好进的,哭不敢大声哭、笑不敢高声笑,咱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何苦让她受那个罪。”   什么?窦夫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贾敬一眼,这货的书看来比贾政读的明白,还知道不能用裙带关系往上爬。就是这不攀龙附凤的心思,怎么一点儿也没传给贾珍,否则自己何苦费这么大的事。   “谁说瑗儿将来要……”窦夫人看了贾瑗的奶娘一眼,奶娘低着头退了出去,她才接着道:“我的女儿,金贵着呢。让你去跟那些人往来,为的是给瑗儿将来多些资本,省得别人说起她的娘家来,骂她有个做道士的爹。”   天儿真的都是这么聊死的。贾敬默默的出了宁萱堂,觉得自己可以去找贾珍谈谈心。   窦夫人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伤人,她又没想着跟贾敬相儒以沫,不出手让他给原身偿命,都是因为还有用到他的地方。现在她要忙的,是给尤氏发灵之事。   孙和家的进来,向窦夫人禀报道:“太太,尤亲家太太带着两位姑娘,在灵堂里哭着不起 。”   尤亲家太太?窦夫人还真是把那母女三个给忘了。现在起灵在即,娘家人哭着不起身,自己还真得去见一见。   让奶娘好生看着贾瑗,窦夫人带着人慢步往灵堂去。一路上两三拔婆子过来回话,无非就是族中的太太们谁劝了尤老娘,人家怎么光哭不说话也不起身等等。   看来是有备而来呀。窦夫人心里冷笑一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在后头指点过。想是这么想,她的脚步可没有加快,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可以踩蚂蚁的步伐——别人想演戏,她去的太快了,岂不是让人没有发挥的空间。   宁国府府邸不可谓不大,却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比如现在的窦夫人,便已经站在了尤氏灵堂的门口。婆子们早已经向内通报:“太太来了。”   灵堂里原本哭诉声顿了一下,接着又哀哀而起,仿佛刚才那一顿,只是哭的人中间换了下气。孙和家的此时扶起窦夫人的胳膊,低声说:“太太小心门槛。”   这声音真心不高,可是又让哭诉停顿一下,窦夫人脸上便带出一丝冷笑。让人拿过黄裱纸,象征性的往火盆子里扔了两张,窦夫人才在孙和家的搀扶下,缓缓坐到主位,向原本已经在座的几位太太点了点头。   都是贾氏宗族里头与原身说得上话的人,又经了前两天分宗之事,还能坐在这里,便是跟着宁国府一宗的人了。窦夫人不介意向这样的人示好。   那几位太太见窦夫人客气,也都起了身向她行礼,口里还说着:“太太身子不好,还该静养才是,尤氏总是晚辈,若是她知道太太抱病替她操劳,就是去了也心疼的不安稳的。”   神助攻!窦夫人看向说话的太太,认出是后廊上贾致的太太,神情不由缓和下来:“多谢致大嫂子惦记着,我倒是想清静,这不是听说亲家太太来了,总不好不见的。”   哭诉声早已经低沉下去,现在完全停了下来。尤老娘知道自己一家子不大入宁国府的眼,也没想到窦夫人说话这么不客气。   这还当着一屋子的族中女眷呢,若是只剩下自己娘三个跟窦夫人对上,自己想的那点儿事,只怕更难成。   想到这里,尤老娘不用人劝便收了悲声,自己拉着两个女儿站了起来,一齐来到窦夫人面前,福了一礼后抽着鼻子给窦夫人问好。   窦夫人很和善的与她行了平礼,又让孙和家的快些设座,还问了一下尤氏姐妹两个现在都多大了,在家里做什么等语。   礼节周到,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这么礼节周到的窦夫人,却一点也没提自己刚才一进灵堂,没有第一时间与尤老娘打招呼,也没劝她节哀的事,其实是最大的毛病。   尤老娘本想着责问一下窦夫人,为何怠慢她这个尤氏的娘家人,可是窦夫人一句跟着一句的话说下来,她连个话缝都寻不到。好不容易寻到个空,自己已经不知跟窦夫人说了几句话了,再责问,就是无理取闹了。   那人是让她往大了闹,最好闹得开棺验尸,尤老娘几次张嘴,窦夫人那里的话还没说完,她开不了口。   “亲家太太好象有话要说?”窦夫人早看出尤老娘欲言又止的样子,本想着她突生畏惧之心,自己就当她今日没来过。谁知人家总摆出一副我有话要说的样子,窦夫人便想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来。   “啊?”尤老娘听窦夫人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蒙了一下后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开口问道:“我们姑奶奶一向身子好着呢,这么早早就去了,我这做娘的越想越觉得蹊跷,想问问亲家太太,姑奶奶得的是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没了。”   几位贾家的太太不等窦夫人说话,脸色已经不好看了:尤氏的娘家有几斤几两,她们一族的人都是知道的。贾珍爵位虽低,可宁国府的匾额还挂在那里呢,哪怕是续弦,都可以娶个比尤家身份更高的。   全因尤氏长得不差,没等原身给贾珍张罗续娶之事,就算计着与贾珍来了个偶遇,贾珍这个色坯自己看中了,原身想着尤氏的爹是做过官的人,尤氏也算好人家的女儿,才给娶进门来。   可尤氏没出阁便出门走动的事儿,终是被贾氏族里的三姑六婆们扒出来了。尤氏自己在世的时候,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族里人总要顾忌一下她的颜面,现在人都没了,尤老娘竟还敢到宁国府说三道四,这些人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亲家太太可别这么说。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为了侄媳妇的病,太太把京里说得出名的大夫都请到府里来了,便是宫里的太医也请了不是一个两个。”贾致太太头一个又站了出来。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太太也纷纷开口,说的无非是尤氏得病后,宁国府对她怎么好,怎么给她找大夫,怎么给她做补品。一个个说的言之凿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些事情都是她们替尤氏做的。   窦夫人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拆了她们的台,面上还带着感激之意。尤老娘被那几位太太说的面红耳赤,想反驳也只能发出些这、这、那、那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没说出,就被别人打断了。   “你们这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想要以势压人,让我大姐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吗?”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灵堂上炸响,声音又快又急,到最后微微发颤,表达着说话之人的愤怒。   是那个跟着尤老娘一起的小一点儿的姑娘,也就是原着里差一点儿成了柳湘莲妻子的尤三姐。   窦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三岁看老这话还真没错,尤二姐还在那里手足无措的掉眼泪呢,尤三姐已经帮着自己的母亲出头了。   难怪原着里贾珍都搞不定,以这个时代闺阁女孩该受的教育,长辈说话,尤三姐身为晚辈不该插嘴不说,就是说话也不该这么用嚷的。太泼辣了。关键是人家还一下子就说出孤儿寡母这么个词,先把自己定到了弱者的位置,再控诉宁国府以势压人,可见也是得了人点拔的。   刚才几位贾家的太太说话不客气,好象是有点儿以势压人了。窦夫人却不觉得这些人做得有什么不对。她跟所有人一样,把目光转向气得身子都有些发抖的尤三姐身上:“几位太太不过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实话。哪怕这实话不是尤三姑娘想听的,也说不上以势压人吧?”   尤三姐倔强的看了窦夫人一眼,恨恨道:“我妈觉得大姐姐去的不明不白,想问问太太大姐姐的病是怎么回事,你们只说些有的没的,不想明白说话,不是以势压人是什么?”   小姑娘思路很清晰呀。窦夫人不由的笑了:“别人说出来的不是尤三姑娘想听的,就是不想明白说话?你妈问你大姐姐是怎么没的,太医的脉案竟不做数,非得让人说是我们府上害死了你大姐姐才行,是不是?”   “那太医都是你们府上自己请的,自然向着你们说话。”尤三姐一步也不让,她不能让,眼前的太太虽然笑着,可是看自己的目光好象把自己全都看透了一样,要是再让她这么看一会儿,自己怕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就跟自己妈现在一样。尤三姐先还觉得尤老娘不中用,现在才知道不是自己妈不中用,而是窦夫人太难打交道。   比如现在,她脸上一点儿被晚辈冒犯的神情都没有,说出来的话也温和的如了自己的意,尤三姐却觉得自己一个回答不好,自己娘三个很难平安出了宁国府的门。   窦夫人问的是:“尤三姑娘既然觉得我们府上请的太医跟我们沆瀣一气,当初你大姐姐病的时候,我们不是没往尤家送信,尤家为什么没给她请个好大夫过来诊一诊?你大姐姐一咽气,我们府上就往亲家家里送了信,亲家太太怎么今日才带着两位姑娘过来?当日那马车,坐不下三位吗?”   尤老娘见尤三姐没有立时答话,以为她是被窦夫人吓着了,忙接过话来:“当时我们是觉得宁国府请的大夫必是好的,哪想到竟害了姑奶奶。至于当日我们没有马上就来府上哭灵,是要把家里收拾妥当了再来。”说着,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来人。”窦夫人突然高声叫人,把灵堂里的人都搞愣了,孙和家的没愣,第一时间站到了窦夫人面前:“太太有什么吩咐?”   “去请顺天府、大理寺的老爷们过府,就说有人讹诈国公府。”窦夫人一字一顿的吩咐下去,眼睛如同刀子一样看着尤老娘。 第131章   能让官府的人来给宁国府没脸, 本是尤老娘所愿,可是窦夫人自己主动让官府的人来,尤老娘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那人说是报顺天府, 窦夫人却说顺天府与大理寺, 好象多了一个衙门。   衙门是不是越多越好?尤老娘不确定的看了尤三姐一眼。窦夫人把她的动作看到眼里, 心里鄙视了尤老娘一下, 也看向尤三姐。   这位尤三姑奶奶现在最多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竟然已经开始做尤老娘的主了,还真是奇事。   “请大理寺做什么,顺天府的老爷自会给我大姐姐做主。”尤三姐也觉得那个多出来的衙门不是什么好事。   窦夫人呵呵一笑:“尤三姑娘年纪小不懂事, 这话在你姐姐的灵堂上说了, 咱们是亲戚我不跟你计较。要是让大理寺的老爷们听了,怕是要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窦夫人看出尤三姐面上的不解,很是好心给她解释着一番:“宁国府可不是平民百姓之家,是有爵位在身的,你姐姐身上也有诰命,所以请大理寺人老爷们出面,才是正理。顺天府还管不到我们府里。你, 听懂了没有?”   “可是明明他说……”尤三姐终是年幼, 听窦夫人说的与那人所说不一样,脱口而出就在反驳。又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有人背后给自己母女出主意的事儿不能说,刚吐两个字又咽了下去。   窦夫人如同没发现她的口误一般, 好整以暇的端起自己手边的茶杯,轻轻荡了一下不存在的浮沫,才啜了一口,放下杯子,向其他几位太太请茶。   那副模样,还真是专心等着大理寺的人过来。几位贾氏宗族的太太,见窦夫人胸有成竹的样子,有样学样的一起喝起茶来,生生把尤家母女给晾在那里。   尤老娘有些坐立不安,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还不停的看向尤三姐。只是这灵堂里不止她们母女几个,没法开口商量。尤三姐拧眉瞪眼的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向窦夫人道:“亲家太太,我想如厕。”又转头向尤老娘道:“妈陪着我去吧,我一个人怪怕的。”   窦夫人轻笑一下:“这青天白日有什么好怕的。来人,带尤三姑娘去更衣。”话一出口,尤三姐便知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村了,脸上红白一片。   尤老娘倒站了起来:“这孩子没出过门,胆子小,还是我陪着她去吧。”   窦夫人听了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许的,人家娘两个要说私房话,那就让她们说个痛快好了。她们离了灵堂,贾家的太太们便见窦夫人出起神来,都当她是让尤家母女气着了,也不敢搭话,都一眼一眼的瞪向尤二姐。   这让窦夫人把尤家母女两个的话听了个全:这娘三个还真是被人撺掇来的,还是不知道被谁撺掇来的那种。窦夫人都不知道该夸她们胆子大还是骂她们没脑子。   人家就给了两百两银子,让她们尽量来宁国府把尤氏之死闹成是宁国府害死的,承诺事后再给八百两给尤三姐做嫁妆,尤老娘居然就同意了。   更匪夷所思的是,嫁妆没有尤二姐的份,是因为那人说了,他的主子富贵以及,看上了尤二姐,等事成之后便接尤二姐进府,所以那银子算是给尤二姐的聘礼,不用准备给尤二姐的嫁妆。   尤二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让她娘跟妹子一起给卖了呢?窦夫人有些好奇:“二姑娘是否也需要更衣?”   这话问的没有毛病,尤二姐是跟尤老娘和尤三姐一起来的,那两位要是想更衣的话,尤二姐也有相同的需要很正常。可是尤二姐表示,自己没有这个需要。等说完了,又觉得不妥,怕窦夫人以为尤老娘跟尤三姐是装出来的,又找补了一句:“早起的时候惦记着大姐姐的事儿,没有心思用饭,现在还不需要。”   傻姑娘喂。窦夫人心里只能给出这么一个评价,便问尤二姐现在是不是饿了,又让人快些换新点心来。尤二姐谢过之后,盛情之下吃了两块点心,又被窦夫人拉着说话。   窦夫人的话说的很是技巧,不过是问问为什么前次自己府里向尤家报了丧,尤老娘没带着她们姐妹直接过来。也不等尤二姐说什么,又问起尤二姐平日里做什么消遣之类。   这些话刚才窦夫人与尤氏姐妹相见的时候,都已经问过了,再次问不过是打乱了顺序。尤二姐也一一回了,纵与开始的回答有些出入,也无伤大雅。   接下来窦夫人便问起尤二姐平日除了宁国府外,可还往哪家亲戚家去走动,让她别因为尤氏不在了,便跟宁国府生分了之类。好象头一句话只是捎带,后头不想亲戚情份断了才是重点。   尤二姐便有些害羞的低了头,说自己日后不方便出门,等方便的时候仍会来给窦夫人请安。   看着她害羞的样子,窦夫人打趣似的问:“二姑娘可是定了亲,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倒没恭喜姑娘,等一会儿事儿完了,我也替你姐姐给姑娘添一份礼。”   尤二姐越加不好意思:“不过是这几日的事,还没来得及……”   说到这里,尤二姐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窦夫人的脸已经沉了下来:“这几日的事?不知道几日是哪一日,还请二姑娘告知。”   “便是五日之前。”尤二姐被窦夫人突然严肃的脸吓了一跳,答案顺口便说了出来。   “呵呵。”贾致太太听不下去了:“我们都知道珍大奶奶不是尤亲家亲生的,可是也不能姐姐尸骨未寒,妹子就说婆婆家的。”   尤老娘与尤三姐刚刚借着更衣商量好了对策,一进灵堂正听到贾致太太讽刺的话音,两个人的脸一下子都白了。   窦夫人已经问到尤老娘头上了:“亲家太太,你刚才怀疑我们府上害死了贾珍媳妇,我还当你是真心疼爱这个继女。谁知道不随我们府的车奔丧,竟不是要收拾家里的东西,是要替你的亲女儿定亲。”   不给尤老娘回话的机会,窦夫人接着道:“就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原来我可是听贾珍媳妇说过,你家二姑娘幼时便与皇庄庄头张家的儿子张华有婚约,怎么现在又定下一门亲事。难道你尤家是一女二嫁?”   绕是尤老娘满腹的主意,尤三姐很有些小聪明,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话,她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个人垂头说不出话来。事涉自己终身,尤二姐急道:“亲家太太,我妈已经给了张华父亲十两银子,跟他退了亲。”一女二嫁的名声,可不好听。   窦夫人冷笑一声:“哦,退了亲。不知退亲文书在哪儿,还有这亲姐姐刚没,妹子就又是定亲又是退亲的,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呢?好在一会儿大理寺、顺天府的老爷们都会来,倒可以请他们指点一下我这个没见识的。”   尤老娘原来多盼着顺天府的人来,现在就有多不愿意见到顺天府的人,不由膝头一软,跪了下去:“亲家太太,今天是我的不是,不该存了怕贵府因为姑奶奶没了,要跟我们断了亲,想闹一闹让贵府继续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的心思。还请亲家太太看在去了的份上,给我们留一条活路吧。”   窦夫人想呵呵她一脸:“你红口白牙说我们府上害死人的时候,想没想过给我们府上留一条活路?”   “怎么会,人家都说了,贵府家大业大,不过花点子银子走个人情,便能把事儿压下来。”   “舌头底下压死人这句话,怕是你没听过。”窦夫人冷冷看着尤老娘:“一会儿大理寺的人来了,我便请他们开棺验尸。就是不知道,你女儿死了还不得全尸,是会感激你这个做继母的替她申冤,还是怨你扰了她的清静。半夜人静之时,会不会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此世之人,极重尸骨完整,尸骨不全是一句对人很重的诅咒。而验尸,又一定要行开膛破肚之事。尤老娘这样年纪的中老年妇女,最是信奉鬼神之说,窦夫人说话的语速特意放慢,一字一字如同敲到她的心上一样,让尤老娘觉得脊背发凉,好象尤氏的鬼魂,现在就幽怨的看着她一样。   嗷的一声,尤老娘心神失守,一下子昏了过去。尤二姐与尤三姐两个虽然也害怕,见自己的娘昏了也顾不得,上前抱了又哭又嚎。贾家的太太们听了也觉得身上发噤,大家都去给尤氏灵前添纸,没人去管尤老娘死活。   顺天府的人比大理寺的来得快,来人并不是顺天府尹,而是府丞,窦夫人听后眼睛微眯,让人摆了屏风,自己在后亲自坐镇。   尤老娘这个时候已经被两个女儿连哭带摇的弄醒,见到顺天府来人,深怕窦夫人说出她不来给继女奔丧却给亲女定亲,还一女二嫁之事,把嘴闭的死紧。   府丞便有心引导,不想宁国府还请了大理寺的人过来。大理寺来的是位少卿,品级非是府丞可比,哪里还有府丞说话的份?   形势一下子掉转过来,窦夫人坚持要让大理寺的人验尸,说是不这样不能还宁国府清名,尤老娘连磕头带说好话,只说自己想借丧生事,好从宁国府多弄几个银子花花。   顺天府府丞恨不得自己上前把尤老娘的嘴给捂住,这娘们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按着她的说法,就算是他想把事压下,有大理寺的人看着,也得把人关进顺天府大牢好不。   他可不知道,跟关进顺天府大牢几日相比,尤老娘更怕尤氏半夜找她谈心,她与尤氏本就是面子情,谁知道那个继女跟她谈着谈着,会不会谈高兴了,拉着她去地府坐一坐?   相比知道背后之事的顺天府府丞,大理寺的官员倒是劝了几句——宁国府现在虽然没有实权,可也是国公府邸,当家主母死的还不得全尸,被人知道了不是一件露脸的事。   窦夫人被大理寺的人一劝,“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不验尸,却也当着两个衙门人的面,与尤家断了亲,声名日后尤老娘几人不得再打着宁国府亲家之名行事。   尤家母女三个垂头丧气的走了,窦夫人这里如常接待了波前来慰问的夫人太太们,便回宁萱堂里休息,对外的理由是她被尤家母女几个气着了,旧病复发不能再理事。   不想理事是真,窦夫人要看看顺天府丞身后之人是谁也是真。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法子来想让宁国府就范,窦夫人已经下定决心,就算那人身后的是皇帝,自己也要会一会他。   事情并没坏到窦夫人想的那一步,顺天府丞身后的人竟是五皇子,窦夫人还真没想到:前几世五皇子也蹦跶的不轻,行事却跟四皇子的套路差不多,那就是仗着自己的母妃位份不低,外家也算得力,走的是明来明去的路子。   这一世竟背后用上了手段,窦夫人还真夸不出五皇子成熟了这句话。只能说那几世五皇子都不是窦夫人关注的重点,他如何行事都是表现出来给人看的,窦夫人没有发现他背后做的勾当也情有可愿。   很不幸,这一世被窦夫人发现了,有些帐大家就得算一算了。悲催的贾珍就又被人抬到窦夫人的宁萱院里来了——不抬不行,前两天为了效果真实,贾敬打人没手软,贾珍现在还下不得地。   可窦夫人想办的事儿也不能耽搁,这事儿还非得贾珍出面不可。匆匆又被人抬回宁禄堂的贾珍心怀悲愤,却不敢违逆窦夫人的意思,让人把兴儿叫了过来:“悄悄带上些东西去你大奶奶的娘家,跟老太太说,让她安分些,日后我自照管她。”   兴儿以为自家大爷被打傻了:“大爷,老太太现在还在顺天府呢。”上午刚在府里闹事被顺天府带走,哪儿那么容易被放出来。   贾珍当时听窦夫人的吩咐也是兴儿现在的想法呀,被喷了一顿才被抬回院子的好吗?现在兴儿居然拿自己刚说过的话质疑自己,贾珍不怒才怪:“多嘴的奴才,让你去你就去。就是老太太不在,不是还有两位姑娘呢,将话说与二姑娘也行。”   兴儿很想问问自家大爷,二姑娘跟个面团似的,说给她有什么用?不对,跟贾珍时间不短的兴儿眼睛转了一下,自觉明白了自家大爷的意思——二姑娘今年已经快及笈了,长得又美人似的,大爷这是不想跟尤家断亲呢。难怪让自己悄悄的去,是得避着太太些。   报着这样的想法,兴儿乐颠颠的拿了东西,套了车不顾天色已晚,来到了尤家。尤家住在东城与南城交界的地方,从外头看,两进的小院黑漆漆的,安静的好象没有人住一样。   兴儿知道这是尤老娘被关顺天府,两位姑娘门户谨慎才早早下了门栓,更觉得自家大爷让自己这个时候过来别有深意——姑娘家胆子小,大爷这个时候派自己过来,两位姑娘心里不定多感激呢。   正想拍门,突然发现还有一辆马车停在对面的巷子里,兴儿的手便是一顿。想着这巷子住的人家不少,说不定是别人家的车也就没在意,抬手拍了拍门环。   立时门内便有人问来的是谁,让兴儿觉得不可思议:他也算常来尤家送东西的,知道尤家只有两三个老仆,即黑了灯便是都睡下了,老人的觉都这么轻了吗,一拍门就醒了?   不过他还是报了自己的姓名,更是说明自己是贾珍派来给老太太送东西的,门已经开了:“小哥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开门的正是尤家看门的老苍头。   “我们大爷前两日被老爷打的狠了,才听说老太太的事儿,怕两位姑娘年纪小吓着了,特意让我来给两位姑娘送点东西压惊。”兴儿说出贾珍交待给自己的话。   老苍头听了很是高兴:“我们也说呢,姑老爷一向大方着呢,不会真的不管咱们。小哥儿快进来,姑娘还没睡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别扭,兴儿有些见识,把那份别扭都收在心里,随着老苍头来到后院。进了二门才发现,里头果然灯火都点着呢,窗子上头映着三个人的影子,看上去头挨的挺近,不知道在说什么。   兴儿早听出有一个男声在低低说话,心里更不自在了些。劝着自己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讲究的时候,老苍头已经跟个婆子说了:“快去报与两位姑娘,就说姑老爷那里打发人来了。”   谁知刚报进去,里头就传来尤三姐的骂声:“当着官老爷的面把人往死里埋汰,现在又来献的什么勤?快拿棍子给我打出去,两家已经断了亲,现在他们就是私闯民宅,咱们也去顺天府告他们去。”   若不是怕贾珍脾气不好,兴儿很想把东西直接摔下走人。就现在脸也气的通红,向老苍头道:“看来姑娘不愿意再见着我们府上的人,还请把东西转交吧。”   屋子里又有男声低低的说话,尤二姐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叫进来吧。”婆子就出来叫兴儿进去。   兴儿进门只打了个千,倒偷眼把那个男的看了个仔细,三十几岁的年纪,白净面皮上三绺胡须,看上去倒还斯文。身上穿着府绸的直缀,腰带上也有两块玉佩,灯下看不出成色来。兴儿眼尖,看出那人的靴子是扶瑞庄的,便知人家的玉佩价钱不低。   这样的人大晚上的跟尤家两位姑娘坐在一起,还是在尤老娘不在家的时候,兴儿不由想歪了,心里呸了尤二姐一声,暗骂她上不得台面,亏得自家大爷还想着。因此不等尤二姐叫他起来,自己已经站直了。   尤三姐还气鼓鼓的,尤二姐倒是开口了:“怎么大晚上的过来了?”   兴儿把对老苍头说的话又说了一回,还把贾珍说日后会照管尤家的意思也表达到了。   那个男的突然问了一句:“你们家大爷打发你来,你们老爷太太知道不知道?”   兴儿听了只看着尤二姐不说话,意思很明显,这人他不认识。   也不知是不是灯光映的,尤二姐的脸上粉面盈腮,看了那人一眼才道:“这是顾家大爷,听说我们府上出了事儿来问候的。”并不说顾家大爷系出何门。   兴儿那几日跟着贾珍迎侯吊唁的客人,接待过礼部的顾侍郎,听这个男人也姓顾,便加意看了一眼,倒没看出跟顾侍郎长得相象的地方。   就这也让他多了个心眼,回话含混起来:“我们大爷现在还下不得地呢,所以这时候才打发小的过来。”   顾大爷听了便是一笑,也没再问别的。尤二姐倒是又替尤三姐刚才的话找补了一下,便让兴儿放下东西回去了。兴儿回府向贾珍回话的时候,便添了些油加了些醋,话里话外有劝贾珍不必惦记尤二姐的意思。   贾珍听了腻歪的不行,骂两句解了气,才让兴儿去二门,去问问太太睡下没有,要是没睡下,他还得亲去给太太回话。   婆子去问的时候,窦夫人自是已经躺到床上了,得知尤家果然去了人,还姓顾,心里也有些拿不定:顾侍郎是三皇子的人,顺天府丞又是五皇子的人,这两处的人怎么掺和到一起了?   兵来将挡吧。现在是别人想从宁国府拿到东西,自然一个一个慢慢露头,有贾敬、贾珍两个在前头顶着,便是算计的人多些,窦夫人也可以在背后慢慢谋划。   没用她再费思量,尤氏起灵的时候,前几世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门人,还有义忠亲王的死忠们,都来致祭,倒让尤氏的丧事格外风光热闹起来。   “蓉儿还小呢,送完灵便让他回来,不必在铁槛寺住着。”窦夫人吩咐贾珍一句,丝毫不管贾珍才是下不得地的那一个。   有苦难言的贾珍,当晚便让人把贾蓉送了回来,自己则要看着寄灵、颂经之事。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想歇下,兴儿有些不高兴的进来禀报:“大爷,那位顾家大爷想请见大爷。” 第132章   贾珍听说顾家大爷来访, 心里一个激灵,对太太佩服的五体投地——出门前太太就跟他详细的交待过,说这个姓顾的可能会来找他,不管他说什么,让自己接的含混些,不许把话说死。   当时他还有些不信,觉得姓顾的大半夜跑到尤家, 还让兴儿给撞见了,应该躲着自己些才是, 哪还有脸到他跟前来?不想竟如太太所说,自己才到铁槛寺头一天,人便真的来了。   有些兴奋的让兴儿快些请人进来,贾珍很想知道姓顾的是不是真如太太所猜的那样,会跟自己说些有的没的。   顾大爷跟贾珍说了些什么, 兴儿不知道,就是看他出门时脸色不大好看。进屋见自家大爷,倒是一脸的笑容,好象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有心想问一句, 想想贾珍一言不合就踢人的脾气,兴儿只能心里猜猜。   这边贾珍不知道兴儿的纠结, 让他拿来纸笔写了封信, 交待明日务必送回府上给太太,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窦夫人接到贾珍的信,才发现自己前头想错了:顾家还是三皇子的人, 明面却站了五皇子一队,目的是打听五皇子的举动,好让三皇子提早防范。   反思一想就能想明白,几世红楼生涯下来,窦夫人习惯性的按结果把朝臣归为谁是谁的人,却忘了还有反间这个名词。好在贾珍还算有些急智,没让顾大爷套了他的话不说,还把顾家背后的主子给摸了个**不离十。不光如此,他对顾大爷的话没怎么接,却也没把人给得罪死,就有了下一步接触的基础。   估计三皇子那里,是觉得自贾敬回府之后,贾珍能好好下地活动的日子没几天,最狠的那次又是刚回府打的,说不得贾敬是对贾珍给贾蓉定下秦可卿不满意。这么算下来,两父子心里会起隔阂是一定的事。   这样的时候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不管是劝着贾珍远离义忠亲王,还是画大饼让贾珍跟了三皇子,事成之后让贾敬刮目相看,对贾珍都应该是很有诱惑力的一件事。   要是原着里的贾珍,说不得就会信了。现在有窦夫人这个处处料敌先机的人在,贾珍还敢动歪心思?少不得把自己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一写信给窦夫人汇报清楚,再按窦夫人的指示,继续跟人虚以委蛇。   那些信窦夫人都一一给贾敬看过,等贾敬变脸变不动了,才闲闲道:“老爷还想着去道观吗?”   还去道观?贾敬说不出来这个话了。当日他选择出家修道,是看不到家族逃脱厄运的希望,借着道经来麻醉自己。现在贾珍都被窦夫人指使的团团转,他哪儿来的脸说自己就等着坐享其成?   见贾敬不说话,窦夫人给他派了个好活:“老爷即不去道观了,就该与老亲们走动起来。”宁国府的老亲都是勋贵,这些人家此时已经让四皇子收拢的差不多了吧?   正好,让贾敬把四皇子引出来吧。夺嫡夺嫡,掺和的人少了就没趣了不是?哪怕明知道不用自己出手,几位皇子也会下场,将来必有一番龙争虎斗。窦夫人还是想要跟这些人过上两招,不是她这一世思想改变了,而是要试一试自己不对皇家的人直接出手的话,回到末世空间异能是不是可以使用。要是还不行的话,就得再想另外的法子。   不知道自己亲娘所想的贾瑗小朋友,这时正努力冲着窦夫人咿咿呀呀,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回过神来的窦夫人转头一看,白胖的奶娃娃急的小脸都红了,肉乎乎的小手还伸不直,就向着自己的方向抓挠着,眼睛里满是急切。   “你这是怎么了,想要什么?”窦夫人含笑问。   六个多月的孩子能说出个什么来?见亲娘理会自己,已经高兴的跟着她笑,红嫣嫣的小嘴开开合合,嘴角流着几滴口水。窦夫人也不用奶娘,自己给小丫头擦干净:“怎么还流口水了?”   奶娘在旁边道:“许是要长牙了,这两天吃奶的时候,老想着咬人。”说着孩子咬人,脸上却挂着笑,好象咬的不是自己似的。   倒是个真心疼孩子的。窦夫人觉得满意,便让人拿出块料子来,赏给奶娘做衣裳,吓得奶娘连连推辞,怕太太以为自己是故意表功。   “太太赏你是多大的体面,我想有这份体面还没这个福气呢。”孙和家的自是去取料子的人,见奶娘推辞的紧,开玩笑似的劝她一句。   窦夫人只是笑着看她们说话,等奶娘不好意思的谢了赏才道:“你照顾姑娘照顾的好,自然要赏的。日后好生跟着姑娘,不会让你吃亏。”   奶娘听了心里火热,巴不得床上那个看着自己几个人傻乐的小姑娘,一下子就长大了才好。窦夫人却想起一件事来,问孙和家的:“蓉儿那边的小厮挑好了没有,日后他那边不许用丫头服侍了。”   孙和家的觉得太早了些,劝道:“府里的哥儿,哪个不是丫头婆子围大的,小厮们只想着自己淘气,怕是照顾不好哥儿。”   窦夫人摇头:“正因为从小让丫头婆子围着长大,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性子。”   长于妇人之手是有歧视女性之嫌,可也不得不承认有一定的道理。看宁荣两府的爷们就知道了,一个个好色、吃不得苦、没有担当、恨不得天下的人都围着他们转。   孙和家的跟了窦夫人这么长时间,不用太太明说也知道她是有感而发,自己想想也觉得是那么个理儿,便道:“蓉哥儿要是挑了小厮,就得到外院去住了。”你能舍得吗?   本来贾蓉也是已经搬到外院的,自与窦夫人亲近之后,便三五不时的住在宁萱堂里,现在更是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窦夫人不得不在他下学后跟他商量:“你已经十二啦,又是定了亲的人,总要学着管自己的院子,等你管好了,慢慢的我才放心把一府的事儿都交给你。”   贾蓉这段时间学的不错,也知道自己这么大的人还跟祖母住在一起于理不合,却贪恋着祖母对自己的疼爱,眼睛一下子红了红,低着头不肯说话。   那样被遗弃小兽似的神情,饶是窦夫人也有些不忍,把他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温声道:“你要知道,这一府早晚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所以不趁着我还能替你盯着时练练手,将来直接让你接手,你能管得了?”   贾蓉低低道:“不是还有大爷呢。”   窦夫人听他提起贾珍,不由嗤笑一下:“别提贾珍。你也不想想,等着孝期一出,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看上哪家的姑娘,马上就让我去给人下聘?尤氏千不好万不好,胆子不大这一桩还可取。下一个,谁知道是个什么性子?”   贾蓉猛的抬起头来:“太太,那个秦家的姑娘,不能退亲吗?”   唉,窦夫人心里又把贾珍骂一痛,才无奈的向贾蓉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她的底细,便是她父亲有个什么,咱们一时也是退不成亲的。”除非将来的义忠王府彻底消失才行。   “她,她比我大四岁呢。”贾蓉很是不甘的找了个理由。   不光比你大四岁,还是个不安份的呢。窦夫人从来不觉得原着里秦可卿与贾珍发生的事儿,一直是被迫的——第一次如此,还能次次如此?原着里贾珍可一直都当着宁国府的家呢,难保不是被人当成捷径。   “不是为了她的年纪。”窦夫人让孙和家的带人下去,自己向贾蓉解说:“圣人能让大皇子伏诛,却只圈禁了义忠亲王,一来看在元后的面子上,二来也是安抚朝臣们的心。三来嘛,更是要让别的皇子心里有个数。”元后嫡子想抢班夺权,都落个圈禁的下场,别的皇子还敢动心思,就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贾蓉这回听懂了,心里倒生出盼望来:“听说义忠亲王不好了,说不得就是这几日的事。”   窦夫人不得不打击这孩子,摸了摸他的头发:“义忠的封号一日不除,这门亲事就得先凑和着。等那姑娘守完孝,除了你她还能嫁给谁。”快二十的年岁,在这个年代是老姑娘了。   “所以蓉儿,为了将来不被她压一头,你也得尽快把府里的事儿接过来。一年,太太只能给你一年的时间,免得贾珍再娶的时候,你还得受治于人。”说到后头,窦夫人已经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该亲自给贾珍相看了。   如此全心全意替自己打算的太太,让贾蓉觉得自己不能让她失望,重重点了点头:“嗯,我会努力的太太。”   “也不必把自己压的太狠。”窦夫人继续给贾蓉顺毛:“我还能撑个几年,就算你一年之内还没摸到门槛,也还有机会。”一个巴掌加个红枣,能让这孩子全力以赴了吧?   看看还有床上乐呵呵啃自己小手的贾瑗,窦夫人有理由相信,有自己这个纽带,哪怕将来自己不在了,贾蓉对这个小姑姑的感情,也不会重如原着一般不闻不问。   为了让贾蓉对自己更加亲近,当着他的面,窦夫人问来向她汇报自己进展的贾敬:“老爷要是出面的话,能把秦家的亲事退了吗?”   贾敬的眉头成了一团:“太太,我以为这件事你能比我想的清楚。”   清楚呀,可是贾蓉想不清楚我也没有办法不是?窦夫人直接把贾敬给赶出宁萱堂,又安慰贾蓉天无绝人之路,让他先自己在外院挑一个可心的院子,还答应他可以每晚都陪自己跟贾瑗用饭,才算安抚住少年沮丧的心情。   等贾蓉带人去挑院子,贾敬才得以重进宁萱堂,他不解的问:“珍儿那时你也没这么上心,现在倒处处依着蓉儿,好好的孩子都让你给宠坏了。”   这人怕不是没长记性。窦夫人一个眼刀飞过去让贾敬闭嘴,还不得不向他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贾珍完全是让人给带歪了,现在三十来岁的人想扳都扳不过来。日后老爷还想指着他顶门壮户?倒不如现在好生教导蓉儿,将来还能有个指望。”   这么一说,贾敬还真把此事放在了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从中出一点儿力。然后才把自己今天一定要说与窦夫人的话说明白:   几日来贾敬借着感谢之名,很是跟勋贵人家走动了一下。哪怕他修道了几年,架不住勋贵们为了自己的主子,也要对贾敬笑脸相迎。   一来二去的,就有人向贾敬试探着问起他为何不住在道观里,怎么一回来就要教训贾珍之事。也有人借着以往的关系,劝他不要事事都怪贾珍,该怨那引坏贾珍的人。   贾敬很上道的把勾引坏的人大骂一顿,也不管听的人面色如何,就想让人给他提供名单,说是要去找人算帐。他性子僵板之名流传的很广,就算那些人很想把名单给他,想想前些日子贾氏宗族所以一分为二,都是因贾敬眼里不容沙子之故。   要是自己把名单告诉他,说不定他去人家的头一件事,便是开口就告诉别人,某某说的你勾引坏了我儿子,我来找你算帐了。   那些人只好又劝贾敬消消气,告诉他现在勾引坏贾珍的人仍有些势力,让贾敬不要鸡蛋碰石头。贾敬故意不肯,拉着人一定要问出个端的。别人无法,半遮半掩的把义忠亲王露了露。   都是千年的狐狸,说出来的话只可意会不能明言,就算贾敬真敢去圈禁义忠亲王的庄子里闹事,也可推说他听话听岔了,不关自己的事。   贾敬表示自己修道几年不是白修的,对那些人的话表示了认同后,便一脸忧郁的呆坐不语,看上去很是可怜。有自以为关系近的便向贾敬表示,虽然义忠亲王还有些势力,可是终是被圈禁之人,又失了圣心,若是有那比他地位还高的人出手,就算明面上不好对付他背后也能让义忠亲王吃些苦头。   “反正这样的事情也拿不到明面上来说,只要让你出了心中郁气,让义忠亲王落个没面子,不就行了。”劝贾敬的人很是体贴的表示贾敬都不用亲自出面,自己便可以代劳。   修道修开了窍的贾敬,当面便表示这份人情太重,他不能承受。那人劝了又劝,贾敬很是摇摆了一番,还是没给人准话便回府了。   窦夫人听完不由看了贾敬一眼:“老爷这两日先在府里颂经吧,等贾珍回来后再好生筹划一下。”   贾敬还以为要趁热打铁,不解的问:“何必要等他回来。”   “那位顾大爷已经去陪你儿子好几次了,说不得贾珍回来的时候,三皇子、五皇子那里都会有信传来。加上四皇子的信一起,才好待价而沽。”   贾敬要被她吓死了:“太太,从来夺嫡之事,脚踏两只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难为他还能想到这个,窦夫人笑了一下:“被人争才能开个好价钱不是。”   贾敬更觉得惊悚了:“你是知道的,咱们手里并没有那些人以为的东西。”要是真有,当年他也不必急着修道去了,直接拿着卖个好价钱不好吗。   窦夫人却不在意:“他们可不知道咱们有没有。老爷越是不想拿出来,那些人才越以为东西珍贵,算得上是奇货可居。”   自家太太说的太过自信,贾敬没来由的有了些底气,问了下一个问题:“贾珍这几日跟那个顾家的大爷打的火热,明眼人都能知道。我的性子外人都知道了,应该看不过眼才对,用不用我再打他一顿?”好增加一下逼真度?   这个应该也是贾珍的亲爹,窦夫人果断的摇头:“老爷只负责四皇子那里,贾珍却要周旋于三皇子、四皇子与义忠王府之间,总是下不得床也不好。”   对于自己的任务比贾珍的少,贾敬没觉出高兴来:“他能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那顾家本是三皇子的人,明面上站在五皇子身边。跟义忠王府的亲事也是贾珍定下的,他不出面谁出面。”   所以贾珍借着尤氏送灵期间好不容易养好了伤,回府后才发现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尤氏是填房却也是嫡妻,贾珍有一年的妻孝要守。送灵回府时热孝已过,可以出门走动一二。窦夫人早在他回府之前,便把他的行程给安排明白了,头一站便是去尤家。   这让贾珍分外不解:尤氏还在的时候,自家是没少帮衬尤家,可也只是打发小厮们送些东西。现在尤氏不在,自家也当着大理寺与顺天府的官员的面儿,跟尤家断了亲,怎么太太倒让自己亲自去尤家了?   “还不是因为你好色之名,京中尽人皆知。”窦夫人很不客气的说出理由,让贾珍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太太身后有老爷,老爷打起自己来力气十足,贾珍再不情愿也得走这一遭。尤老娘还有顺天府大牢里没回家,尤三姐一见贾珍就没什么好话,尤二姐倒一如既往的温柔,却也希望宁国府能尽快放过自己的母亲。   头一次贾珍憋了一肚了气回了府,第二天又被窦夫人打发去了。他也是有脾气的人,对尤三姐口出的恶言,难免要回上两句,惹的尤三姐拿扫把把他打了出来。   就在贾珍以为太太可以放过自己的时候,窦夫人又让人给他传信,说是第三天他还得去尤家。这让贾珍分外不解,自己就算不得太太欢心,可也总是她的儿子,犯不上让自己一次一次去受辱吧?起身便亲去宁萱堂想问个明白。   一进宁萱堂,便听到贾蓉在逗贾瑗,小丫头已经会认人了,最爱看的就是贾蓉在她面前上蹿下跳,每次贾蓉动作,她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停下来,小手就指着贾蓉,还呀呀有声,那意思是让贾蓉再跳。   “你不好生温书,天天只想着玩乐,等我闲下来才教训你。”一肚子气的贾珍总算找到了发泄口。   “你父亲中了进士,你却拿起书本子便能睡着。现在蓉儿每日能读上三四个时辰的书,已经强过你了,你竟还想教训他?”窦夫人并不惯着贾珍,当着贾蓉便扒他的老底。   贾珍无奈呀,还得低头认错,再问出自己的疑问来。窦夫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转头问贾蓉:“你可知道我为何让他一次次去尤家?”   贾蓉本来跟贾瑗玩的好好的,让贾珍进来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里又扫兴又憋屈,现在见窦夫人问,人还是低着头,回答的声音也不高:“太太要看尤家的三姑娘,什么时候对大爷和颜悦色。”   亏得太太还天天捧着他。贾珍不屑的看了贾蓉一眼,张嘴刚想说话,心里猛的一寒,两眼悄悄扫向窦夫人,发现人正一脸欣慰的看着贾蓉笑。   难道贾蓉竟说对了?   窦夫人这时已经又问贾蓉:“那你觉得他该去几次,尤家三姑娘才会转变态度?”   贾蓉得了窦夫人的鼓励,头不由的抬了起来,眼里也放着自信的光芒:“头三次自是不行的。冷个三五天再去,便是态度不改也能缓和些。再冷个三五天,尤三姑娘就能好生跟大爷说话了。”   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别是没好生读书改跟老爷修道学算命了吧?贾珍愣愣的看着自信的贾蓉,后知后觉的想起,现在贾蓉还真的在跟着贾敬读书。   窦夫人更加欣慰的看向贾蓉:“说的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顾家身后的人可禁不住这一拖再拖。”   还没听明白的贾珍,已经被窦夫人打发去给贾敬传话,告诉他每次贾珍不去尤家的时候,便是贾敬出门走动的时候。贾珍有心求贾敬解惑,又被亲爹给鄙视一回,还不轻不重的挨了一脚:“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问那么多,说给你听你能听明白吗?”   可是你们不说我更不明白呀。贾珍出离愤怒的又去了一次尤家后,仿佛被尤三姐的泼辣给吓住了,好几日没再出现。等过了五日后再去时,最先接待他的就换成了已经定了亲的尤二姐。 第133章   “我们还当姐夫真的生三妹妹气, 再不登门了。”尤二姐笑的温婉, 说出的话竟在贾蓉意料之内, 让贾珍不得不把心提起一分,故做大度的道:“太太也是一时之气, 我若也不来的话,外人还真当咱们断了亲。”   尤二姐微低了头,斜睨了贾珍一眼:“姐姐已经不在, 断亲恐怕是早晚的事。”   这美人娇弱、欲语含羞的姿态, 自窦夫人回府之后贾珍多时未见, 一时把窦夫人的嘱咐都忘记了,涎着脸向尤二姐笑道:“有妹妹在, 我哪里舍得断亲。”说着便把手放到尤二姐轻靠的茶几上。   “妹妹也不想舍了姐夫, 不愿意咱们再也不能想见,可是也不是?”贾珍一面说着话,那放在茶几上的手,已经慢慢移到了尤二姐的身侧,整个人都被那手带歪了些。   地方就那么一点儿,尤二姐自然发现了贾珍的动作,身子不自在的向边上移了移,微低的头轻轻抬起些,看一眼服侍的丫头,才眼里含嗔带怒道:“姐夫说的是什么胡话。要是再没有别的事,便请回去吧。”   眼前白生生的鹅蛋脸上杏眼如水,眼内的嗔怒中带了些羞意, 好似无声的召唤一样让贾珍的身子又凑近了些,半个身子都斜在桌子上,向着尤二姐轻浮的笑道:“正事还没说,妹妹怎么就赶我走?好狠心的妹子。”   听他说有正事,尤二姐心里微微一动,想起顾大爷交待她向贾珍打听的事儿来,身子一下子坐直了。不想贾珍刚才说完话,并没有坐好,上半身还歪向尤二姐这里,现在尤二姐突然坐正,两个人的头一下子碰到了一起。   “哎呀——”疼倒是不疼,可是这一撞,却让尤二姐羞恼相加,气恨的瞪了贾珍一眼,把他的身子瞪酥了半边,不由呵呵笑了起来,看向尤二姐的眼神越发赤果果。   好在还知道这是别人家里,更有一个泼辣的尤三姐不知在什么地方,会什么时候出来,贾珍见好就收,把自己的身子稍坐正了些,嘴里却还调戏着:“二姐长大了,知道着急了。”说的尤二姐粉面飞红,恨不得立时把贾珍打出去。   还是要忍的。   略平了平自己的气息,尤二姐端起一脸正容,向贾珍问道:“姐夫有什么正事?”   贾珍见她装样,心里好笑,也把自己的身子坐直了,清咳一声才问:“听说妹妹定了亲,我一边替妹妹高兴,心里也替妹妹担心,还不知道跟妹妹定下的是哪家的公子。我答应过你姐姐要照料爷们母女,总要知道你将来嫁进谁家,也好给你准备嫁妆不是。”   “啊?”尤二姐不敢相信的看了贾珍一眼,对他一次次到自己家里受尤三姐的气,竟只为关心自己嫁给谁,并不怎么相信。可是准备嫁妆几个字太有力量,又让尤二姐心里一动。   当时顾大爷给了尤老娘银子,说是给尤三姐做嫁妆的事儿,尤二姐是知道的,也为她娘偏心生过气。尤老娘那张嘴多会说:“你将来进了顾家,金的银的还能少得了你的?你妹妹没你这样的好福气,才得准备点儿嫁妆做底气。将来我也不能跟你们到婆婆家去,多少也得留点儿养老。”   尤二姐便不好再争。心里还是有些埋怨的:哪个女子不想着自己嫁妆丰厚,不想着自己到婆家之后说话硬气些?不争的尤二姐,心里一样不甘。现在贾珍说要给她准备嫁妆,就算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件事,尤二姐也是爱听的。   “多谢姐夫想着,是礼部侍郎顾家的大爷。”说到自己的亲事,尤二姐脸上那抹娇羞更甚,含水的两眼都迷离起来。   贾珍听了觉得奇怪:“怎么是他?那人比我还大着几岁呢,连儿子都进了学……不对,没听说顾大奶奶不好呀?”   顾大奶奶的确活的好好的,尤二姐是要嫁给顾大爷做二房,而且还是在尤氏死前就说好的,要不也不会出现尤氏刚死两人定亲这么败好感的事儿。   时机这么巧,让窦夫人不替尤二姐叹息一声都不成——那个顾大爷所以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一定是三皇子看到宁国府对尤氏之病很上心的缘故,以为尤氏非常得宁国府的重视,所以派出自己阵营里品级不低的顾家子弟,娶尤二姐做二房。这是打算用姻亲关系套牢贾珍的意思?这尤二姐还真是有做二房的命。   看着说的眉飞色舞的贾珍,窦夫人兜头就是一盆冷水:“日后你不必再去尤家。”   “为什么?”贾珍很是不解:“那日不是还说让我再去一次,跟那个尤家的三丫头好生说道说道吗?”   “你想跟她说道什么?”窦夫人好笑的看着贾珍:“要问清楚她能不能在你出了妻孝之后嫁给你吗?”   贾珍难得的红了老脸:“太太,那丫头比蓉儿只大几个月。”不过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窦夫人一眼就看穿了贾珍的心思,对不让他再去尤家更坚定了两分:“说不许去便不许去,我要是听说过一次半次的,也不用老爷出手,自己就能收拾了你。”   “他又做了什么?”贾敬无声无息的从屋外进来,窦夫人心里给贾珍点了根蜡。贾敬自从回府之后,就开发出了吃饭睡觉打贾珍的行为模式,每次听说贾珍犯了错,最兴奋的就是他,打起人来毫不手软。   贾珍这时已经哆嗦上了:“儿子并没做什么,都是按着太太的吩咐办的。”说着乞求的看向窦夫人,生怕窦夫人摇一下头,自己这顿打就逃不过去了。   “嗯,”想想接下来还有些事非贾珍出面不可,窦夫人附和了贾珍的话:“前次的事儿他办的不差,可是老爷也知道他的性子,我总得嘱咐嘱咐,免得他得意忘形再犯什么错。”   听上去没什么歧义的话,贾敬还是抓住了重点:“他又跟谁鬼混了?”说完人都到了贾珍跟前,腿也已经抬起,下一步脚就会落到贾珍的身上。   还没完成任务的便宜儿子,是需要亲娘拯救的。窦夫人向贾敬叫了一声:“老爷已经不炼丹了,好歹收着火气些。便是要教训他,等个十天半个月的,并不误什么事。”   贾珍不觉得自己逃过了劫,他知道贾敬真的会把这顿打记到心里,等自己下次再出问题的时候,会两罪并罚。心里对尤二姐的那点绮思,在贾敬还没放到地上的脚下,已经悄然无踪。   “老爷可是有什么事?”窦夫人记得自己说过,贾珍去尤家的时候,就是贾敬出门走动的时候,现在人过来了,说不得是事情有了进展。   贾敬自己坐到主位之上,等丫头上了茶,孙和家的又带着人出去守门,才把目光对准贾珍:“他怎么还不走?”   这么明晃晃的嫌弃,贾珍接受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窦夫人直接道:“此事贾珍也要心里有数,老爷只管说就是。”卖什么关子。   贾敬却觉得有些失面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还狠狠挖了贾珍一眼。窦夫人给他这个调整的时间,自己也端起茶来喝一口,嗯,香气高远,茶汤清亮,甜白瓷的茶杯选的也好。   想端一下架子的贾敬再次落败,放下茶杯开口道:“门上送来了西宁王府的帖子,请咱们两个去赴宴。”   西宁王府呀,窦夫人了然的一笑:“咱们虽然不必替儿媳妇居丧,可也不好赴宴。西宁王妃还真是瞧得起人。”西宁王爷一直镇守边关,王府只有王妃带着世子,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下帖子给贾敬,也是够了。   “送帖子的是冯唐。”贾敬又补了一句。   窦夫人眉头已经收起来了:“这是要让老爷拒绝不得了?”那冯唐不是义忠王府的人吗,还跟西宁王府扯上了。   这一世的情况,比前几世分外乱了些,窦夫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贾敬这些天也不是白出门走动的,有些事情还算清楚:“听说冯唐正走着西宁王府的门路,想着重新出来带兵。”   简直笑话,想走西宁王府的门路,只管写信用旧谊打动西宁王爷,或是请世子出面便好,怎么倒跟西宁王妃打起交道来了?也不怕远在边关的西宁王爷听说王妃与外男往来,会不会带兵杀回京来。   窦夫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想冯唐的年纪、西宁王妃的岁数,不停的告诉自己不可能。又问贾敬:“外头的事儿我也不懂,难道冯唐想去西北带兵,非得走西宁王府的门路?”   问完自己就明白过来,刚才自己的想法虽可笑,却也有一二中的:宁国公与荣国府先后在西北镇守过,两府要是有军中人脉的话,最大的可能还留在西北军中。冯唐所谋之事真成了的话,要从京里带走的一定不止自己的行李。   原着里冯紫英与贾宝玉关系甚笃,冯紫英是冯唐的儿子。   几个世界都崇尚能动手就不逼逼的窦夫人表示,这才是夺嫡的正常模式,大家最后虽然也动刀动枪,开头的时候一定谋算不断。   现在自己也不得不跟着这些人一起谋划,在夹缝里活下去,窦夫人是不大开心的:“贾珍,你与贾琏可还有往来?”   突然被点名的贾珍站起来回道:“这些日子我不大在家,没听人说他找我。”我可是老实听你的话,不敢再跟荣国府的人玩了。   对这一点窦夫人不置可否,直接命令贾珍找机会与贾琏接触一下。   其实想知道冯唐有没有从贾赦手里拿到所谓的军中人脉,窦夫人完全可以通过灵魂力外放来完成。只是贾珍这小子抵御诱惑的能力太差了,窦夫人觉得有加强锻炼的必要。   贾敬等贾珍被赶走之后,还有些不解:“冯唐去西北,跟让贾珍去与贾琏交往有什么关系?”   窦夫人会替他解惑吗?她直接让人把贾瑗抱来,跟女儿交流感情去了。贾敬见她不说,知道自己再问也得不到答案,也把目光看向一边吃着自己的手,一边还傻乐的小丫头。   “怎么总让她吃手?”贾敬觉得这不合大家子的规矩。   窦夫人理直气壮的给出答案:“她连话都听不懂,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等再大些听得懂别人说什么,就要被规矩束缚住了。只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能随心所欲,老爷还要夺了她的乐趣不成?”   小孩子吃手是会影响嘴形,可是又能影响多少?只是简单的吸吮自己的手指,又没碍着别人的事儿,管那么多做什么。   贾敬被怼已是常态,要是哪一天窦夫人不怼他,一定是有事要让他去做。这样的日子自然不如修道时清静,可是贾敬从来没有摞挑子的想法。   无他,哪一个男人能真的放下建功立业庇护妻儿?以前修道是看不到希望时无奈的选择,现在窦夫人把他指挥的团团转,却让他看到了希望,就是打着他他也不会摞挑子了。   最坏不就是重新修道吗,那些经书他已经念得很熟练了,重修也不费事,不如跟太太说的那样,挣一挣,不为贾珍,为了贾蓉跟贾瑗。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爹放弃的贾珍,此时与贾琏两个坐在玉露茶坊中,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两府没分宗的时候,他们相聚的地点何曾会在茶楼,又没有酒肉可吃,也没有红姑娘可摸。   现在两个人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神情间隐隐还带些相互防备。贾珍想来觉得可叹,就真的叹一口气:“老二竟防我至此,真是让为兄的有些寒心。”   贾琏倒是一笑:“珍大哥约我到茶楼来,不一样是怕我拿了你孝期做乐的把柄吗?”咱们就大哥别说二哥了。   听出贾琏话里的意思,贾珍没觉得难为情:“我家老爷是个什么脾气你也知道,要是被哪个多嘴的看到,回去说一句向老爷献殷勤卖好,我又得在床上躺半个月,何苦呢。”   贾琏便想起分宗之前,贾珍被贾敬打了一次狠的,听说就为了不同意两府分宗之事,眼里的防备一下子尽去,举起面前的茶杯,向贾珍敬了一下:“兄弟以茶代酒,给大哥赔个不是。”   贾珍便也饮了一口,觉得终不如美酒入喉痛快,心塞的放下后叹一声:“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算了,不说我的事,没一件如意的。倒是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贾琏听他说不如意,也跟着叹气:“还能怎么样,府里公库跟老太太、太太们的私库被洗劫一空,已经精穷了,每日靠着典当过日子。”   贾珍就有些不信:“这怕是二太太想俭省想出的法子吧,那时不是从奴才院子里找回了不少东西?有那些东西尽可过活。你们府里一般有铺子有庄子,现在又是租子送上来的时候,哪里就难成这样。”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贾琏就一肚子的气,把王夫人以俭省为名,四下里裁撤下人、克扣份例之事说了一遍,最后气恨道:“大家若都俭省也就罢了,可给珠大哥下聘又要按着以往的例来。足足三万两银子!不过仗着她自己当家,要把公中的银子都花在二房。”   说完看一眼贾珍,羡慕道:“还是珍大哥你们府上好,只有你哥儿一个,不担心别人拿了你的东西,还把你不当人看。”   贾珍心说我更苦,现在东西自己说了不算,还处处比不得自己的儿子,我上哪儿说理去。面上却关心贾琏:“若是如此,你倒该在外头多走动走动。不是我挑事非,实在是二太太一直当家的话,你将来……”   贾琏听他有未竟之意,忙问是怎么回事。贾珍便给他分析,现在荣国府还是王夫人当家不说,府外头靠得上的姻亲一是王家一是林家,王家是王夫人的娘家,林家贾敏与贾政的关系比跟贾赦的关系好。那两家要是伸手的话,自是先帮二房。所以贾琏不能把希望寄托到那两家身上。至于袭爵,说句不好听的,贾赦现在还不到四十,哪天能落到贾琏身上?   倒不如贾琏多出门走动走动,好歹荣国府袭爵的还是贾赦,别人总要卖他这个长房嫡子的面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机会,总比在府里处处让贾珠比下去强。   贾琏听后久久不语,自己喝了几杯茶下去。贾珍因不知道窦夫人为何让他跟贾琏接触,只能自己揣摩着挑拔一下荣国府的内部关系,省得白跟贾琏出来一趟,窦夫人又嫌他不会办事。   “大哥,我家老爷是个什么性子,你也是清楚的,自来不大管我的事儿。前几日冯将军倒是来拜望过他,还让他给干出去了。人家冯将军倒是好心问过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军中。这,算不算一条路子?”贾琏想说的就是这个,此事儿他没敢跟贾赦说过,在自己心里憋了几天,今日正好可以问问贾珍这个好兄弟。   贾珍两眼就是一眯,故做不解的问:“冯将军?是冯唐吗,他自己还没个门路复起呢,怎么带你去军中?你想去军中立功,还不如求求王子腾,京营现在他也能当半个家。”   贾琏冷笑了一声:“大哥怎么又迂上来了。你自己刚才还说过,王子腾会在我们两房之间选择谁。二太太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出头。”   许是这段时间让王夫人的苛刻气得狠了,贾琏说起王夫人来,再没有以往那样的孺慕。贾珍还惦记着冯唐想带他去军中之事,便问:“即走不通王子腾的门路,跟冯将军也还不错。他是咱们两府带出来的人,又是主动提出来的,总会关照你。只是他得了准信了没有,你可别空欢喜一场。”   说到这里贾琏也有些丧气:“那日冯将军也不知道跟我们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后来连话都不跟人家说了,还是我把人送出府的。听冯将军的意思,他复起可能不在京中,而是要去西北。”   贾珍觉得这个消息很劲爆,又跟贾琏白话了一阵,便以怕贾敬为由分开,回府就跑到宁萱堂向窦夫人报告这个消息。   与贾珍只觉得消息劲爆不同,窦夫人一下子看透了此事的本质。那就是冯唐在贾赦那里没有得手,便想劝说贾琏跟着自己一起去西北。到时为了给唯一的儿子保命,贾赦也得拿出真东西来给贾琏。   等到了西北后,贾琏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公子哥,知道什么运用人脉之法?少不得要拿出来跟冯唐这个有知遇之恩的长辈商讨一二,那时荣国府的军中人脉不就到手了吗。   真是好算计。就是不知道这是冯唐说不通贾赦的灵机一动,还是早在去荣国府前就得了指示。不管是哪一种,都要比直白的从贾赦手里掏出东西来容易得多。   “你是怎么跟贾琏说的?”窦夫人问贾珍。   贾珍一看窦夫人听后一直思索,哪能不知道这消息正是太太想要的?说起话来声音也高了,底气也足了:“现在那府里两房各怀鬼胎,我劝琏儿不如跟冯将军去见见世面。一旦琏儿真在军中出头,那府可就热闹了。”   窦夫人呸的一口啐到他脸上:“贾琏今日出了京,明日那府里就会得到他的死信。到时贾赦那个混人闹上门来,你自去跟他说,别带累我跟老爷。”   自己又说错话了?贾珍一脸蒙逼的看着自己的亲娘,感觉啐到脸上不算什么,只要告诉自己究竟错在哪儿就行。   谁知窦夫人也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贾珍,眼里算计的成份不要太明显,生生让贾珍把想问的话咽下去不说,全身都如堕到冰窖里一样,还是爬不出来的那一种。   “太太?”贾珍试探着唤了一声,希望窦夫人良心发现,想起自己是她的亲儿子。   “唉,”窦夫人叹一口气:“你现在还是孝期,不管多好的法子你也做不成了。”说完遗憾的摇头,接着叹气。 第134章   贾敬很适时的出现了, 进屋见窦夫人在叹气, 第一个想法便是贾珍办砸了差事,让窦夫人为难了。不由瞪起眼睛, 向贾珍喝道:“你做的好事。”   跪了,真的给跪了好不。贾珍已经摸索出与贾敬相处的方法, 即不解释, 也不求饶, 自己默默的跪到了他与窦夫人面前。   窦夫人其实挺想提醒贾珍,这样一言不发说不出自己错在哪儿, 摆明了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会更让人生气。贾敬每每踢他,都是为他一点儿长进没有不说, 还摆出这一副任打任罚的姿态,好象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 还隐忍着似的。   宁国府成了现在的模样,贾珍有什么可委屈的?   人家贾敬从回府之后,对自己说出的话还是顺从的,这尽心尽力的为了宁国府化解危机奔忙,窦夫人觉得不能剥夺了他管教儿子的乐趣,对跪着的贾珍视而不见, 只问贾敬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贾敬自是来汇报自己一天忙碌的成果。据他打听,西宁王府这次设宴,是为世子庆贺生辰,请的客人不多, 就是四王八公等老亲故旧。至于会不会有巴结西宁王府不请自来的人,贾敬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把话说完,这一对夫妻才想起贾珍还跪着呢,贾敬冷哼一声:“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贾珍一五一十的把今天与贾琏相见说过的话,又说一遍,窦夫人正好可以验证一下他刚才对自己是不是有所隐瞒。听他两次说法一致,知他还算老实,便不说话,等着看贾敬是什么反应。   拧眉、眯眼、低头,贾敬做的行云流水。窦夫人由着他思量,自己这边示意贾珍起身。贾珍还要看一眼贾敬没有反对,才慢慢的站起来,让窦夫人感慨不已——原着里贾珍恨不得把宁国府翻过来的胡闹,是没有人能约束他。现在有了贾敬这座大山在,这货就蹦跶不起来了吧。   “孙和家的,”窦夫人一如前几世一样不大用丫头,有事都是叫孙和家的。听到她招呼,孙和家的第一时间进了屋,走路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站到了窦夫人面前,腰微微弯下,小声问:“太太有什么吩咐?”   “早起我说让人给贾蔷也收拾个院子,可收拾好了?”   “都收拾好了。按太太的吩咐,一应份例都比着蓉哥儿。”孙和家的行动力不差,窦夫人吩咐的事总能第一时间办妥。   贾敬这时从自己的思虑中醒过神来,不解的问:“他自己不是有院子,何必再收拾。”   窦夫人便是一笑:“他好歹记在敷大哥名下,说出去也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如果不与蓉儿的份例相当,别人说不得哪天便要说闲话。”   贾珍一下子想起贾琏说的,府里只有他哥儿一个,没有人争管家与家产之事,有些怕窦夫人如此行事,会把贾蔷的心给养大了,插嘴道:“说是正派玄孙,不过是记在大伯名下,到底不是嫡脉。一般也是老婆丫头捧着长大,读书识字一样没落下他的,若这样还说咱们对他不好,也是个糊涂人。”   “你知道什么?”坚定与贾珍不对付的贾敬,掉转枪头便骂了贾珍一句:“你太太未雨绸缪,都是为了谁?若不是你惹下这堆乱摊子,我们两个带着你妹妹乐着呢。”   谁要和你一起带贾瑗。窦夫人瞟了贾敬一眼,话是对着贾珍说的:“我知道你是怕将来贾蔷跟蓉儿起纷争,只是事在人为,早早的教会他道理,说不得就是蓉儿的膀臂。”   两个能做主的都如此说,贾珍哪还敢言语?窦夫人告诉他明后日若是顾大爷再来找他,不妨稍稍透露一下自己与贾敬对贾蓉亲事很是不满,别的话不必提起。   等贾珍出了门,贾敬才问:“你是想借皇子们的手,解决蓉儿的亲事?”   窦夫人也不瞒他,点头道:“蓉儿自己心里总是有疙瘩也不好。不管是五皇子出手还是三皇子出手,也算是他们的诚意不是。等去西宁王府,我还要跟王妃诉诉苦呢。”如果有机会的话。   那些人一心想从宁国府得好处,就得先拿出点诚意来。到时三方都出手的话,义忠王府光查出动手的人,就要费些力气,正好让他们四方先角力一二。   贾敬却不大看好:“听说义忠亲王越发不中用了,宫里也派了太医过去看呢。若这个时候秦家姑娘出了事,圣人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圣人是不是看重一个私生孙女,窦夫人心里画一个问号,却不肯改了自己的主意。等到了西宁王府宴客之日,仍旧往西宁王府去了。   她到的时候不算早,正厅里已经坐满了先到的女眷:东平王爷是新袭的爵,圣人还没给指婚,想是派人送了礼,并没有女眷出席。北静王太妃没到,来的是今年新娶的侧妃,这个年纪与品级都不如窦夫人,不必见礼,只用点头微笑。南安王府来的是太妃,此时正坐在西宁王妃对面,窦夫人少不得上前见礼。   南安太妃很和善,笑着问窦夫人:“你家姑娘也该快过周岁了吧,怕也是个淘气的。这就把你的脚给绊住了,今日来得这样晚。”   “劳您惦记着,现在才七个多月,离过周岁还早着呢。淘气倒不算淘气,只是离不得人。”窦夫人意有所指的看了西宁王妃一眼,继续笑着跟南安太妃说:   “今天是世子的好日子,我本该避讳些的。王妃怕我在府里闷,特特的下了帖子给我,少不得一会给世子拜了寿再走,到时太妃别嫌弃我托大才好。”   南安太妃还是一脸的笑:“我也好些日子没出门了,现在看倒该多出门走动走动,看看你们年轻人,我这心里也是喜欢的。”   窦夫人明了的对着南安太妃一笑,接着跟八公家的女眷们见礼。八公家的子嗣,比起四王府要繁茂些,各家都来了人,荣国府更是邢王两位夫人都到了。只是看她们的衣裳,样子虽是新的,布料都有些发闷,不知是从哪上角落里掏出来的,窦夫人心里就高兴了,如沐春风的跟人见礼。   王夫人看着窦夫人插戴整齐,衣衫齐楚,心里早带了些不平,又见南安太妃与西宁王妃对她分外客气,并不为她晚来怪罪,不平就到了十二分。等窦夫人问候到她面前时,少不得开口:“刚才没见到大嫂子,还当大嫂子不来了呢。”   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王夫人怕是穷糊涂了。窦夫人不以为意的道:“不过是怕别人觉得晦气,王妃下了帖子不来又属不敬,所以晚来一会儿,早走一时,全了礼罢了。”说话时声音故意放低一分,让别人能听的清楚,又显得待王夫人与众不同,符合两府曾是一宗的过往。   第二次从窦夫人嘴里出现避讳之语,西宁王妃都快恨死王夫人了——窦夫人刚才已经向南安王妃解释过了,王夫人应该也听得见,现在又问一回,不光显得她这做主人的强人所难,便是将来想传些什么,也不能再着落到窦夫人头上。   谁叫你非得请别人来呢。   西宁王妃又不是单纯想请窦夫人来给自己儿子庆生,人家还有大事要跟窦夫人交流呢。现在被王夫人一搅和,窦夫人再说早走的话,西宁王妃也不好再强留。   这让西宁王妃看王夫人的眼神,怎么能不跟刀子一样?倒是邢夫人那里,西宁王妃分外客气,不时的跟她说两句话。邢夫人往日出门哪儿得过这种待遇,激动的话都说不利落,别人问东她应西的让人发笑。   王夫人恨的咬牙,也不肯帮衬邢夫人弥缝一二,还想着回府时怎么向贾母说说邢夫人如何丢脸的事儿,窦夫人已经站起来向西宁王妃告辞。   王妃无法,亲送窦夫人到门口,还说是自己思虑不周,来日会上宁国府给窦夫人赔罪。窦夫人连道不敢,架不住王妃心诚意恳,约定三日后一定到宁国府。   贾敬那里也有收获:出身江南的大理寺少卿,是贾敬的同科。此人不是勋贵出身,却也出席了西宁王世子的生日宴席,还跟着冯唐一样,陪着世子招待来客,因为世子曾跟着他读过一段时间的书。   论鬼扯的本事,修过道的贾敬还是有一些的,分辨别人是不是鬼扯更在行。不过他没当面戳穿少卿大人,而是跟人一起回忆了一下当年同科之谊,也发了些自己不得不回府,无法清心修道的牢骚。   牢骚的根源自然是自家不省心的儿子。   少卿大人很是善解人意的拉着贾敬到没什么人打扰的地方,要替自己的同科排忧解难。贾敬除了叹气,眼角也是通红:“当年看着他还算顶事,我才放下尘世劳碌追求大道。谁知三清入梦,说凡事不清难得大道。那个逆子,生生误我。”   这么悲痛的同科,少卿大人又同情又替他心酸。打听到贾敬是为了贾珍给贾蓉定下的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就与他感同身受起来。   “你何不做主退了亲?”少卿大人出起了主意。   贾敬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热切的看着少卿大人:“经年可愿替愚兄代劳说项?那秦邦业我不愿意见他,趁着贾珍几杯酒喝昏了头,算计孩子的亲事,实在是小人所为。若是经年出面,就算你不是他的上官,品级上也可压过他去,不信他敢有违。”   经年是少卿大人的字,突然被贾敬在这个情况下提起,也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荣国府贾政不是与秦邦业同部为官,何不?”   “哼,”贾敬语气中鄙视几乎化为实质:“经年真当我们两府分宗,只因为我太太被诬陷这么一件事?你也说了贾政与秦邦业同部为官,若不是那个假正经牵线,贾珍认得秦邦业吗,用得着我堂堂宁国府嫡长孙,娶一个五品小官儿家的养女吗?”   “罢了罢了,”贾敬很失望的看了少卿大人一眼:“少卿大人还是饮酒吧,此事我已经求了多少人都不中用,也不必少卿大人再为难了。”说完身子晃了两下,很没诚意的做出醉酒之态,便向世子告辞,也回府去了。   两夫妻回府对了对词,知道四皇子这边的关键,还要看西宁王妃三日后到访说的是什么。窦夫人让贾敬找两个眼生些的奴才,悄悄盯住秦家,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不必相帮,查清是什么人就行。   第二日顾家大爷便来探望守妻孝的贾珍,话里话外问的都是当初贾珍为何要与秦家联姻。贾珍早被这门亲事给折磨惨了,少不得向顾家大爷倒一倒苦水。   说来他与秦邦业还真不熟悉,也的确是贾政从中引的线,两人在一次酒宴之中见了面。席间不知怎么的,就有人提起姻亲之事,秦邦业便说自己家中也有一女。又有人起哄,说秦邦业的女儿定是生的国色天香,要不也不会藏的无人知晓。   秦邦业便苦笑,说出自家女儿的来历,那是一个养生堂抱养来的孩子,世人多有偏见,为了不让她在外受委屈,只好少让她出门交际。   说起世人偏见来,人人都有一肚子的话,个个表明自己不是那等势利之人。可是话顶话的,秦邦业说出自己女儿已经到了适嫁之龄,若是同桌之人真无偏见,可敢替子孙定下他的女儿?   自是不会有人应声的。秦邦业便鄙夷的仰天长笑,举起酒杯来猛灌自己,指着一桌子的人道:“尔等不过叶公好龙之辈,哪里知道我女儿的好处。”   贾珍那时也有了酒,最是经不得激将的性子,强撑着站了起来:“我儿子虽年幼些,就定了你的女儿,你可舍得嫁吗?”   “就是就是,你可好意思让你女儿顶了童养媳的名头?”同桌之人都知贾珍的儿子刚刚十一二岁的年纪,比秦邦业的女儿小了不是一岁两岁,现在定亲少不得被人称一句童养媳。   秦邦业也是个硬项的,当场便与贾珍约定亲事。第二日他倒又上宁国府拜访了贾珍,告诉贾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是他没来,贾珍说不定会以酒桌上的话不做数为由,让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人都上门了,还把退亲的话先说了,死要面子的贾珍不好意思马上说不认姻亲之事。见他如此,秦邦业才让贾珍屏退下人,把秦可卿的身世告诉了他,并说明义忠亲王对秦可卿这个私生女很是宠爱,早早给她备下了嫁妆,丰厚不下京中顶尖的贵女。   这才有了贾珍五万两聘银下定之事,也有了贾敬回府后时不时把他打得下不了床的后续。   “顾兄你说,我说出去的话自然不好收回,我们老爷好歹体恤一下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该左一次右一次让我在府里失了面子。”知道顾大爷是五皇子或是三皇子的人,贾珍话只说了一半,没说自己其实也意动想上了义忠亲王府的船。   顾大爷已经拍着桌子骂秦邦业与贾政不是人,也骂义忠王府被圈禁了还不安份悔过,又问贾珍可有什么想法?   贾珍唯有苦笑:“你也是常在街面上走动的人,好些事瞒不住你。现在我就是京里的笑话,挨日子着便是,还有什么想法。”   “我即与你交好一场,总要替你想想法子。”顾大爷留下这句话,在贾珍半信半疑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刚送走了顾大爷,外头又报贾琏来了。贾珍自己接到了书房院门,见贾琏脸色不好看,也不问他是怎么回事,把人引到书房,又张罗着上茶上水。   贾琏颓然的歪坐到椅子上:“珍大哥不必张罗,我不过是来图个清静。”   贾珍噗嗤一笑:“你们府上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清静不得,非得上我这里来找地方。若是让你们老爷知道了,少不了一顿好打。”   “打算什么,说不得连我这个儿子都要不认呢。”贾琏气哼哼的端起茶杯来,又焦燥的放下,两眼愣愣的发起呆来。   贾珍没见过他这副样子,自要问一声究竟是怎么回事。贾琏让他问的紧了,也就说了:   那日与贾珍分别之后,贾琏回府便向贾赦提出自己想去军中之事,贾赦只回复了两个字,不许。贾琏不死心,这几日每每提起,还向贾赦说起了自己的志向,又给贾赦描绘了一下自己在军中出头后,大房的美好前景。   贾赦的回复由两个字变成了一句话:“你要是不想要命,直接告诉我,我一棍子打死你便是。父要子命,我还不到死罪的份上,也算你的孝心。想去军中,不行。”   刚才贾琏又在贾赦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左思右想没人能懂他心中郁闷,便想来跟贾珍说说自己的烦恼。可是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这事儿与贾珍说也没用,两府都已经分宗了,贾珍又能拿贾赦有什么办法?   贾珍还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前次窦夫人已经严厉的告诉过他,要是贾琏去了军中,贾赦犯起混来由他自己一力承担,窦夫人与贾敬是不会替他出头的。   贾珍私心里觉得,自己的亲爹亲娘不光不会替自己出头,等贾赦闹过之后,自己一顿打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那就不如劝说贾琏打消去军中的念头。   他试探着道:“大老爷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毕竟现在他膝下只有你一个。”   贾琏跟着叹气:“若是以前,府里没有实职,好歹库房里还有些家底。现在成了这般模样,我就是留在京中,又有哪家女孩肯嫁?倒不如去了军中,立下功劳的话,还可求一门当户对的亲事。”   “军功哪儿那么容易立下的。”贾珍觉得贾琏比自己还天真。   贾琏却摇头:“冯将军说过,我去别处从军不好立功,若去了西北,军功是容易的。”   又是冯将军,贾珍心下一动,不着痕迹问道:“你不过送冯将军一回,他倒什么都跟你说了。”   贾琏脸上便有些红意:“前两日冯紫英来找我说话,才说起来的,哪儿是冯将军当面说给我听的。”   贾珍面上现出一丝猥琐来:“冯紫英没跟你说,他有一个姐姐跟你差不多大呢,可惜是庶出。”   没出意外,贾琏的脸就红了起来,又怪贾珍不该亵渎了人家姑娘,让贾珍很是笑了一阵,两人都忘了贾琏来宁国府的初衷。   贾珍学给窦夫人听时,自己也省过神来,冯家怕是真有与荣国府结亲之意,要不冯紫英好端端当着外男提起自己的姐妹来做什么。   “起风了呀。”窦夫人把身上的袍子紧了紧:“风还不小呢。”   她一语成谶,京城里一直传说身子不好的义忠亲王,当晚终于去了。哪怕他已经被圈禁,仍是皇帝曾经立了十几年的太子,身上更有亲王之封,该去上祭的人跟礼数,并不能少。   西宁王妃没能如约前来宁国府,窦夫人乐得清静,又让人将贾瑗抱来,亲自给她梳那几根发黄的细发。跟自己的亲娘在一处,孩子总是高兴的,哪怕窦夫人下手不如奶娘轻柔,贾瑗小朋友还是咧着嘴傻笑。   “将来你的亲事,由你自己做主好不好?”窦夫人有感而发。   奶娘听了,忍不住劝一句:“现在姑娘还小,太太说说也就算了。等姑娘大了听得懂话,太太这话就不能说了。”   “可不是。”窦夫人很能听得进劝:“也就仗着她还小,再大些要学乖巧、学体贴、学才艺……想想都替她累得慌。”   “这是姑娘的福气,别人想这么的还不能呢。”奶娘有些听不懂,不耽误小小的吹捧一下自己奶大的孩子。   福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终不如自己的本事来的实在。窦夫人看着眼前已经长了两颗小牙,卖力笑着让自己欣赏的小丫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她最后青灯古佛。   自己还有时间。窦夫人心里给自己打气,不信自己教出来的女儿,还能让谁欺负了去。   “太太,”孙和家的这个时候进来了,脸上难得的带了几分疑惑与慌张:“秦家派了个婆子来。” 第135章   那些人动手这么快吗?窦夫人心里明镜似的, 脸上也要带些震惊的模样:“怎么这个时候派婆子过来, 可说了什么事儿没有?”   孙和家的脸色更难看了:“说是他们府上的姑娘,昨天夜里吃坏了东西, 请了几个大夫都不中用,现在就是挨时辰呢。”   窦夫人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贾珍做下的好事,把我好好的蓉儿给坑了。”   做好事的贾珍现在去义忠王府上祭了, 贾蓉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也得替尤氏守孝, 两个人都不能去秦家。窦夫人去与不去都说得过去,为了面上好看,也为看看秦家的反应, 换了出门的大衣裳, 坐着马车到了秦家。   屋子里已经传出哭声,一个比贾蓉小些的男孩面上带泪看向屋内, 听到院子里来了人也没回头。窦夫人疑惑的看了正引着自己进门的秦家婆子, 那婆子便小声道:“是我们家少爷, 跟姑娘一向感情好。想是现在正担心姑娘, 失礼之处, 请太太别见怪。”   直说是秦钟不就完了。窦夫人点了点头, 看了秦钟一眼没说什么。那婆子也不多事,连看也没再看秦钟, 就引着她向屋内走,让窦夫人暗暗点头:这份条清理晰的沉稳,跟火急火燎去宁国府报信时判若两人, 还真让人开眼界。   屋子里的丫头也有四五个,其中一个正伏在床边,跪捧了药碗喂躺在床上的人,可惜大半都落在枕头上。丫头的泪水直直掉在碗里,声音哀切的劝着:“姑娘张张嘴,吃了药便好了。”   看上去也是个忠心的。没让窦夫人多看,婆子已经通报起来:“宁国府太太到了。”   几个丫头见到端庄温婉的太太,都伏下身行礼,那个喂药的丫头哽咽着道:“太太看看我们家姑娘吧。”   自己来了,可不就是要见一见这位有兼美之名的秦可卿的。窦太太也不觉得屋里气闷,更不觉得自己见一个将咽气的晚辈晦气,坐到丫头端来的凳子之上,握住秦可卿的手,只觉满把都是骨头,硬硬的如同这世界的冷凝。   秦可卿也感觉到握自己手的温度,半闭的眼睛努力睁开,向窦夫人虚弱的笑了一下:“给太太请安。”   “好生吃药,养养便好了。”窦夫人只能说这么一句。眼前的人落得现在这样境况,与自己有莫大的干系,不过窦夫人即不心虚也不后悔。   秦可卿的话声更低了:“是我没福气孝敬太太。”   何必说的大家很熟似的?窦太太脸上笑的更加和善:“小人家儿病中多思,哪儿就到了那个地步。你只好生吃药,好生养着。等养好了身子,想孝敬谁都行。”说完站起身来,示意那个端药的丫头继续喂秦可卿。   秦可卿却不想放开与窦夫人相握的手,半个身子顺着窦夫人的手都快坐起来了,虚着声向窦夫人道:“太太,可卿有个不情之请。”   窦夫人心思打转,面上还带着温柔的笑:“好孩子,都因你病中多思,病才好的慢。现在可不许再多想了,我还等着你病好了,接你去府里玩呢。”   引窦夫人进门的婆子这时上前,向窦夫人道:“姑娘有不了的心事,还请太太听姑娘说说吧。”   对她窦夫人就没有对秦可卿的和气,脸上的笑下去了,眉头也皱起来了:“你是姑娘的奶娘?”说话间因转身,到底摆脱了秦可卿拉她的手。   婆子被问的一愣,窦夫人已经开始往门外走:“若是姑娘奶娘的话,你该一直守在姑娘身边而不是去我们府上报信。若不是姑娘奶娘,你不该在姑娘房里多言。秦家的规矩,还真是松散。”   最后一句着实不客气,婆子与床上的秦可卿都听出里头的不满。秦可卿刚刚半坐起来的身子,颓然的倒在床上,婆子也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回话。   窦夫人已经带着孙和家的重回院内,竟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在秦钟身旁。不用问,便是秦邦业了。孙和家的看了大惊,立时站到窦夫人身前,还举起袖子试图遮了窦夫人的面。   窦夫人也直接背过身去,正对上刚出门引路的婆子:“秦府竟是这样的规矩吗?”   身后秦邦业的声音已经传来:“刚才听闻贾将军夫人亲来看视小女。想着府里没有女眷接待贾将军夫人,秦某不得不亲来向贾将军夫人致谢。虽知于理不合,还望贾将军夫人勿怪。”   “无妨。”窦夫人缓缓转身,人还在孙和家的身后,话却没落下:“说来咱们两府的孩子已经定过亲,你与贾珍是同辈之人,也就是我的晚辈。只不过我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礼数,刚才一时惊着,说话有些过了,秦大人见谅。”即是晚辈,见见自然没什么,谁若说出个是非来,那就是诚心栽赃。   秦邦业半低着行礼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嘴里不得不客气着:“多谢贾将军夫人体谅。如今可卿的情况夫人也见到了,可怜这孩子心里有事,一直闭不上眼。现在见了夫人,也该了了她的心事才好。”   “哦?”窦夫人声音里透出些轻慢来:“秦大人说的哪里话。人吃五谷就没有不生病的,何况姑娘家身子本就娇贵些。有了病请大夫吃了药,自然就好了。秦大人这做长辈的先没了心气,让孩子怎么想呢?难怪刚才秦姑娘连药都喂不进去了。”秦可卿出事,都是你自己不中用,别赖到我头上。   见她就是不接秦可卿心事这个茬,秦邦业心头火起,又不得不压下来,干脆直接说出自己的请求:“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可卿中的是毒。因查不出是何毒,耽误了时辰,说是救不过来了。我与她父女一场,总不忍她做了孤魂野鬼,想求夫人……”   “秦大人,”窦夫人的声音猛的严厉起来:“秦可卿中的毒,可是我宁国府下的?”   “晚辈从未从此想。”   “那秦可卿可是养在我宁国府的?”   “自是由晚辈教导成人。”   窦夫人听完呵呵两声:“即是如此,秦大人自己竟不能让她别做孤魂野鬼吗?”自己的梦自己圆去。   “两府毕竟已经定了亲。”秦邦业知道自己这个请求不大合理,可是上头不想放过宁国府这条线,他不得不说。   窦夫人才不管秦邦业为难不为难:“秦大人,你只有这一个抱着来的姑娘,不是一时要嫁三个五个。秦姑娘与我孙子六礼只走了三礼,你不该记错了,他们还没成亲!”   说到这里,窦夫人一把把孙和家的扒拉到旁边,自己直直盯着秦邦业:“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固是人之常情。可是秦大人也是读书人,该知幼吾幼及人之幼,更该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眼神如同利刃,不该出现在一个女子的眼里。秦邦业只看了一眼,便寒到心里,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现在反驳一句,眼前的女人便会跟息拼命,不由把头低了下来,不敢看窦夫人那又狠厉的眼睛。   好久,秦邦业耳边还能听得到窦夫人的声音:“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让他背上克妻的名声,已经是我自己没教导好自己的儿子。木已成舟我也认了。可谁想再打小算盘,让我孙子多出个原配嫡妻来,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身份。”   身份,秦邦业咬了咬牙,转身时那个说出这两个字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身影,却把这两个字久久留在了秦家。   窦夫人去秦家之前,就知道秦邦业会借着秦可卿生事,只没想到人可以无耻至此。等贾珍祭拜义忠亲王回来,告诉她义忠嫡子特意跟他说了两句话,终于让窦夫人有了发泄之处:“一个圈禁亲王的嫡子跟你说两句,你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不想想我与老爷如此劳心劳力,都是因为谁?”   及时雨贾敬把最后两句话都听到了耳中,上前便给了贾珍一脚:“你是不是又应了谁什么事,让太太如此气恼?”   贾珍顺着那一脚跪到地上:“儿子去了,随大流上了个香,便想回府,谁知被世子爷睢见了,他硬拉着我说了两句话,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你知道什么事要紧,什么事儿不要紧?”贾敬表示他并不相信贾珍的判断力。   窦夫人倒没贾敬那么多凝,主要是去义忠王府拜祭的人不会少,当着那么多人,义忠郡王能说什么要紧事才是脑子有泡呢。   不过窦夫人还是提醒贾珍,让他这些日子还是深居简出的好,免得着了别人的道儿,再糊里糊涂的答应下不该答应的事。   就是贾蓉与贾蔷两个,也被窦夫人叮嘱了一番,更是命两人只在府里跟着贾敬读书,外人一概不见。如此布置下来,宁国府铁桶一样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可把秦邦业给急得够呛,几次上门想见贾珍无果,只好向义忠嫡子汇报自己无法完成任务。   宁国府摆明了不肯再次上当,义忠嫡子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他要给义忠亲王守灵,更要安排人在皇帝耳边吹风,为的是让皇帝能想到他这个孙子,别因义忠亲王之去,便断了王府传承。   这么关键的时刻,义忠嫡子不欲因小失大,心里又觉得有贾琏在,拉拢贾赦之事可期,宁荣两府人脉总有一家可以落到自己手里,便让秦邦业打消送秦可卿入宁国府宗祠的念头。此是后话不提。   当日贾蓉听到秦可卿的死信时,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相信,成功的愉悦了无良的祖母。窦夫人让人给他换上了素净衣裳,打发他去给秦可卿上柱香:“虽然是他们算计来的,可总与你有过婚约,你还是得走个过场。免得人说你无情无义。”   贾蓉见孙和家的离的远,悄悄趴到窦夫人耳边问:“是太太帮了我吗?”   窦夫人拍了他脑门一下:“胡思乱想些什么。让蔷儿陪着你一起,上了香便回来。那府的人不必结交,听到什么话都当没听见便好。”秦钟可是双插头,以剧情的修复能力,说不得会与贾蓉两个看对眼。   贾蔷这些日子与窦夫人也熟悉了,已经穿上了与贾蓉一式一样的月白长衫,听她说完,郑重向她保证:“太太放心,我们去去就回。”   看着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窦夫人觉得自己都跟着年轻了些:“把你们脸上的得意收一收,你们是去给人家姑娘上祭,不是去会友。”两个小的听了相视一笑,相跟着跑了。   孙和家的有些不放心:“要不让焦大跟着哥儿吧。”   窦夫人摇头:“他们如今都十二三了,总要学着自己出门办事。”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宁国府的爷们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两个小的这次事儿办不好,回来打上一顿,下次就办好了。   “看兄弟这个时机选的如何?”贾珍外书房里,顾大爷正一脸得意的向贾珍卖好。   贾珍很是不解的看他:“什么时机,你是有什么好信吗?难道是你家老爷给你寻了事做?我不比你读书多,知道什么见微知着,你还是明白说说吧。”   顾大爷指着贾珍,好半晌才道:“你我兄弟交心往来,我也不指望你承我的情,也不必装成什么事儿都没有吧?”   贾珍一脸懵逼:“到底是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我不嫉妒便是,吞吞吐吐的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这两天正烦着呢,秦家那个丫头好端端的没了,倒让蓉儿得了个克妻的名头。我们老爷板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好赏给我呢。没见这几日为了寻我的错,连门都不让我出了?”   顾大爷久久不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宁国府。   贾敬这边来的是少卿大人,上来便给贾敬贺喜。贾敬不由一脸正容向他道:“经年,咱们是同科我才提醒你两句。现在你位高权重,一言一行都该有个风度才好。人家姑娘没了,我孙子得了个克妻的名声,将来哪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我愁还愁不过来,你说贺喜不是往我心上扎刀吗?”   少卿大人看着贾敬,不知道下头的话该从何谈起。   宁国府两个男人都不中用,西宁王妃便抽出时间来会窦夫人。王妃降临,窦夫人命人大开中门,自己带着丫头婆子大礼相迎。西宁王妃早命平身,笑向窦夫人道:“咱们是多年的老亲,哪里用得着这样的虚礼。”   窦夫人温婉笑言:“礼不可废。王妃里面请。”   分宾主落座后,西宁王妃便先赔不是:“原说三日便来,不想义忠亲王事出,我倒成了失信的人了。”   窦夫人连道不敢:“亏得王妃没来,这几日我们府上也不得消停呢。好在事已经了了,不然还不能接王妃大驾。”   西宁王妃知机,故意道:“可是那秦家姑娘的事?不是我说,你家大爷当日亲事定的急了些,多少老亲都看好你孙子,哪儿是一个五品官儿的养女配得上的,这不是福气压不住,生生把自己的小命给害了。我和你说……”   窦夫人却不想听她往下说,自己脸上已经现出苦意来:“王妃跟我好,才向着我说话。外头传什么的没有,多是说我们蓉儿克妻的。这些日子也不知犯了什么,连着出事。我还跟我们老爷说呢,想是我也活不长了。”   “呸,呸,呸,”西宁王妃替窦夫人啐了两下,拍着她的手道:“你最是知书识礼的,怎么也跟那些人一样信起这个来。”心里倒觉得窦夫人说的不是不在理,毕竟贾珍与贾蓉两人都算死了媳妇。   “哪里是我信这个。”窦夫人做出心有余悸的样子,悄声向王妃道:“那日秦邦业亲口向我说,秦家姑娘不是病,竟是中毒呢。你想她一个不出闺门的姑娘,能得罪谁去,这都有人看她不顺眼。咱们这些总出门交际的人,可不更得小心些。”   西宁王妃脸色都变了:“那秦家不查一查是谁下的毒?”   窦夫人摇头:“我已经与秦家撕破了脸,人家就查出来也不会告诉我。不过有这个本事的,也不过是那两三个人。咱们只当不知道罢了。”说到此却叹一口气:“这父亲是王爷,跟没见过面的兄长做王爷,哪能一样呢。”最后一个呢字,端的是一波三折,引人无限猜测。   因为这抑扬顿挫的呢字,义忠亲王都已经送灵入土为安,他的嫡子还是没能得封。期间经过了过年的宫宴,因尤氏之丧,窦夫人与贾珍都没有参加,也就没能见识宫中的暗潮涌动。   倒是顾大爷来给贾珍拜年的时候,跟他说起年前四王八公之家,突然联合起来,上书替义忠嫡子请封,说是不能让义忠亲王泉下有憾。   窦夫人当然知道四王八公没有那个好心,可是这些人家以前都是站在先太子一队是公认的事实,现在一起给义忠嫡子请封也说得过去。   可惜这份心恋正统不被皇帝看好,义忠王府外看守的人换了一批,人数增加了不少。一些隐秘的义忠旧部,也在开年后纷纷落马,其中就有秦邦业。   宁国府即没参与到上书请封,又因秦可卿已逝与秦家没了关系,完全置身事外了。窦夫人算了算这次落马的义忠旧部,占了义忠亲王旧势力的十之七八,便知义忠嫡子就是再封郡王,对宁国府也没有威胁了。   皇帝却没有窦夫人想的开,那些人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连着一个查出来的,越查皇帝越觉得惊心——义忠亲王失事已经三四年了,那些人还唯他马首是瞻。亏得这一次查了出来,若是查不出呢?   光想想皇帝都睡不着觉好不好。   于是义忠嫡子最后只得了一个忠义伯的封号,被皇帝一杆子支到义忠亲王墓给他父亲守灵去了,义忠一派势力就此烟消去散,就是不知剩下的人,会不会被人接手。   皇帝连隔辈亲都不顾了,很是吓着了为扳倒义忠一脉得意的几位皇子们,一个个都缩回了手,拼命当起孝顺儿子来。宁国府也一时门庭冷落起来。   窦夫人与贾敬接受良好,贾珍却有些难受。奈何贾敬的板子威慑力太强,他不得不老老实实替尤氏守孝。贾敬尤觉他是装乖,干脆在给贾蓉贾蔷两个授课之时,把贾珍也拉上,每天以打贾珍手板为乐。   好不容易出了孝,贾珍一年没参加的大朝会解救了他。本来妻孝并不耽误他大朝,可是贾敬不想让他去,贾珍还敢自己悄悄去吗?现在贾敬吐口了,贾珍简直觉得重新过了个年。   可是回府时看见跪在马车前的那个女人,贾珍觉得自己还是不过这个年的好。   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尤二姐。   宁荣街虽然往来的人不多,可也不是一个行人没有。如此花枝一样的女儿,却跪在宁国府门前,不能不引人遐想,行人纷纷站住,围着尤二姐指点起来。   哪怕戴着帏帽,尤二姐脸还是红的能滴下血来。有一分之奈,她也不愿意如此抛头露面,可是现在她已经走投无路,只好行此下策了。   好在贾珍的马车还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兴儿小跑着来到尤二姐身前,小声问道:“姑娘怎么一个人来了?”   尤二姐抬头,帏帽内的一双星眸如泣如诉,可惜有面纱挡着,兴儿并看不见。她轻启樱唇,同样小声道:“我有事求姐夫,还请你通报一声。”   兴儿吓的浑身打了个哆嗦:“姑娘还叫我们大爷一声姐夫,就请别让我们大爷为难。现在老爷太太都在府里,大爷一分主也做不得。”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尤二姐不可能一来便跪在这里,应该是门上得了主子的话,不放人进府。   发话的人是谁还用问吗?反正不能是贾蓉贾蔷两个,也不可能是大姑娘。   剩下的人,自家大爷一个也惹不起。   “兴儿?”贾珍连车也不敢下,见兴儿并不就回,知道尤二姐怕是不好打发,便叫了一声。   兴儿看了尤二姐一眼,低低道:“咱们两家是当着大理寺断的亲,姑娘还是快走吧。”说完快步跑到马车前,小声向贾珍回禀了尤二姐之意。   尤二姐没想到自己连贾珍的面都见不到,发现马车动了,顾不得羞的叫了起来:“姐夫即答应照管我,怎么现在倒躲起人来?”   尤二姐突然当街喊出的这一嗓子,让马车里的贾珍,好悬没从车里滚下来——尤二姐这句话,太容易引人绮思了,姐夫小姨子的,哪能说照管不照管的话?这不是有意让人觉得两人有一腿吗。   果不其然,行人一下子兴奋起来,感觉自己没白在这里站了一回。原本还远远看着的,都靠近两步,生怕自己漏听了什么。就是荣国府的门子,也远远的探了头,想把事情听全了,好回报自家主子。   兴儿重新跑回尤二姐身前,声音也不放低了,直直问:“尤家姑娘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大爷当日看在去了的大奶奶面上,说要照管尤家,怎么在姑娘嘴里成了照管你一个人?再说尤二姑娘不是已经要嫁给顾家大爷做二房了吗,有事自去寻顾家大爷,怎么倒寻起我们爷来。”   尤二姐听到兴儿毫不留情的话,一下子哭了出来:“顾家大爷要悔婚……”   马车里贾珍恨呀,顾大爷不要你,你找他去呀,跪在宁国府门口算个什么事,难道自己还能替顾大爷娶了你?   兴儿听了也头疼:“尤二姑娘,当日我们大奶奶去了,你们府上不来奔丧倒急着给你定亲,咱们两府才断的亲,这你该记着吧?现在你还来找我们大爷替你出头,说不过去呀。”   行人一听越加兴奋起来,原来这姑娘是头年死的宁国府大奶奶的妹子,难怪要跪到宁国府门前不走。就是事儿办的不大地道,姐姐刚咽气自己就忙着定亲,现在人家不要她了,她还敢来宁国府求人,脸皮也太厚了些,说出来的话也太让人容易想歪。说不定顾家就是因为这个,知道这是个无情无义不要脸的,才不肯娶了。   贾珍在车里听到大家并未过多的指责自己,才算是喘均了一口气,自己从马车上下来。他也不走到尤二姐跟前,隔着几步便道:“原本我几次去你们府上,你妹子都拿扫把把我打了出来……”   “贾珍!”尖厉的女声在宁荣街上空回响,里头带着恨意与不甘,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去找发出声音的人。   来人不是尤三姐是谁?只见她穿着大红绫子春衫,下头是一条姜黄百蝶裙,行动间裙子上头密密百蝶如活过来一样,随着裙角翻飞。   脸也是精心描画过的,眉如远山含翠,唇若丹珠有香,衬得粉生生的脸蛋生动异常。就是那一双眼睛含恨生嗔,白白把个娇俏美人,映衬得狰狞狠厉。   尤三姐不管路人如何打量自己,直直走到贾珍面前,举手便要给贾珍一巴掌。贾珍就算被贾敬打习惯了,可那是他的亲老子,打也是在自己家里。现在大街之上,岂能让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打到自己?   就是兴儿也不敢让自家大爷在家门口被人给打了不是?   兴儿少不得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尤三姐挥出的巴掌:“尤三姑娘,我们看在去了的大奶奶面上,几次容让你,可不是怕了你。”   “贾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尤三姐打不着人,嘴里便不干净起来:“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不让人说了不成?枉你披了一张人皮,白白顶了一顶官帽,就是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畜生。”   “啪!”清脆的巴掌声,一下子把尤三姐的话都给打到肚子里,感觉到脸上的疼痛,尤三姐以手抚腮,看着眼前笔挺而立的少年,大声问:“贾蓉,你敢打我?”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辱骂朝庭命官,我不光要打你,还要抓你去见官,让你与你那贪财的娘一起坐牢。”贾蓉是真的愤怒了,贾珍再不好也是他亲爹,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骂,他不光想打人,还想杀人呢。   “什么辱骂朝庭命官,就凭贾珍他也配称官?”尤三姐一下子坐到地上,一把把自己的头发抓乱,嚎哭出来:“宁国府仗势欺人,要当街打死平民了。”   女声本就尖利,尤三姐又是放开嗓子嚎,自然传得更远,本来只走在宁荣街口的人听到了,也纷纷跑了过来看热闹。贾珍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哪怕贾蓉是替他出气,他也觉得不该闹的这么难堪。   可是贾蓉脸上却一点慌乱也没有,还好整以暇的指导尤三姐:“你不能来回就这么几句话,大家听着都不新鲜了,得换两句词。”   “你光是坐到地上,头发乱了没有效果,不如倒在地上打两个滚,身上衣服脏了破了,别人还能认为是我们大爷非礼你了……”   说到这儿贾蓉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贾珍的目光已经化为实质,他要是再说,贾珍说不定就会被贾敬附身,给他两下子。   尤三姐也哭闹不下去了,一般大户人家还是在意名声的,有人上门哭闹,为了堵住世人的嘴,都是把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府里,再答应一些条件以图清静。   可是她都闹成这样,贾蓉一点儿不怕不说,还把她当成猴子一样告诉她下一步该做什么,周围的人也笑哈哈的指点着她,应和着贾蓉的话,没有一个说宁国府不好,反说她闹的不在行。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尤二姐不知何时来到尤三姐跟前,企图拉她起来:“三妹妹,有话好好说。”咱们是来求人的,哪能一下子就闹成这样。   可惜贾蓉却不是她们想停就能停下的。见尤三姐不闹了,也不管贾珍刀子一样的目光,鄙视的看着尤三姐道:“怎么不哭了,你得喊呀,现在看热闹的才几个人。”   围着的人哄的笑了一声,尤三姐气的骂:“你们这些势利小人,见宁国府势大,就看着他们欺负人,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讲吗?”   这下子可是炸了锅,大家看热闹看的好好的,现在竟挨了骂,哪里肯罢休,一个个指着尤三姐骂了起来:“分明是你上来就骂人,倒说别人欺负你。”   “你们两府早就断了亲,你还骂人家大爷,人家打你都是轻的。”   “不是说你姐姐刚没吗,你倒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好意思说别人不说公道话?”   说公道话的是贾蓉:“我是做儿子的,三年的孝只过了一年多,这两位是母亲的妹子,倒不必守三年孝。”   围观的人却直接反驳贾蓉道:“便是不守三年,也没有说刚过一年就穿红戴绿的。可见也是没什么姐妹情谊的,说不定是想着借姐姐的名头,想勾搭人家府里的爷们呢。”   大家眼神这么雪亮,贾蓉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就是尤三姐也被说的低下了头。尤二姐向着贾珍便跪下了:“姐夫,我们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姐夫帮忙。”   求人竟是上来先把人给骂一顿,在场的人都算开了眼界,骂声、笑声不绝于耳。贾蓉看了贾珍一眼,先于他开口了:“两府都断了亲了,尤姑娘这声姐夫,我父亲可当不起。若再叫两声,尤三姑娘还不得到御前去告我父亲对你们姐妹心怀不轨?”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   尤二姐只好对着贾珍不住的磕头:“姐夫知道三妹妹的,她年纪小脾气不好,不是有意顶撞姐夫的。”   都不用贾蓉开口,围观的百姓已经笑着接口了:“年纪小脾气不好,就看好了别放出门得罪人呀。”   “怎么回事?”顺天府的衙役这个时候挤了进来,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贾蔷冲着贾蓉使了个眼色,眼神往那个打头的身上一溜。   其实不用贾蔷提醒,贾蓉也认识带头的正是当初尤老娘闹灵时,顺天府派出的府丞。贾珍也认出来人,等府丞上前给他见礼,才微微点了点头:“府丞来的正好。当日我们与尤家断亲,府丞也是当事之人,省得我再费口舌解说了。这个尤三姐不光辱骂于我,还想殴打我,亏得贾蓉拦住了。”   “他还打了我呢。”尤三姐见府丞来了,觉得自己心里有了底,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两分。府丞又不能当众捂上尤三姐的嘴,只好向贾珍悄声道:“贾将军,虽然这两个女子行事不端,可是总是在贵府门前也不是办法。”   贾蓉听了一笑:“怎么会总在我们府门前。府丞大人既然带着衙役来了,难道不是来抓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刁民归案审理的?”   尤二姐一听愣了:“蓉哥儿,你竟如此不念旧情?”   这女人是有病吧?贾蔷一把将贾蓉拉到自己身后,向着尤二姐就啐了一口:“尤二姑娘好大的脸,我兄弟才多大的人,跟你有什么旧情,你当街说出这样的话来,难怪人家顾大爷要悔婚。谁敢戴这么好看的帽子。”   这小子虽然在宁国府长大,却是最近才被贾敬收拾到身边,原来跟着一班贾家纨绔们没少胡混,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他长的又好,说出来的话又俏皮,听到的人都笑了出来,没听清的连忙向前头的人打听贾蔷说了什么。   等听清楚了,一个个也都咧开嘴笑了起来,还纷纷赞同贾蔷说的在理。顺天府丞鼻子都气歪了,可贾蔷说的是尤二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了对贾珍动之以情外,府丞还真没什么办法。   “贾兄,这是怎么回事?”顾大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了过来,可以感觉到府丞明显松了一口气。贾蓉与贾蔷两个又对视一眼,都意味深长的微笑着,看的贾珍心里直发毛,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而是自己的亲娘。   现在却不是深思自己为什么有这个感觉的时候,贾珍忙向挤过来的顾大爷道:“今日我一下朝,尤二姐便跪在我们府门前,说是你要悔婚。没说几句,那个尤三姐又跑过来对我又打又骂。这才惊动了顺天府。”   府丞隐晦的看了顾大爷一眼,发现人一脸轻松,自己也觉得此事好办了,静等着顾大爷开口,不愁尤家不按主子计划的那样,重新与宁国府扯上关系。   谁料顾大爷一脸鄙夷的看了尤家姐妹一眼,不屑道:“都是小弟的不是。前几日我想着她们的娘还在顺天府,家里只有两位姑娘,怕被人欺负了,便让小厮时常去看看。”   兴儿听了嘴角一撇,心说怕不是小厮去,而是顾大爷你自己去了吧?倒知道这不是他该说的,低着头等着听下文。   顾大爷又道:“谁知道每次去,这姐妹两个都跟邻居眉来眼去拉拉扯扯的。这样的人,我如何能要?今日贾兄管与不管,我都是不会再娶尤二姐的。”   哟呵,围观百姓这个乐呀,看来宁国府的小爷说的是真的,这姐妹两个还真不是什么安份的人,人家才不要那个叫尤二姐的。   “大爷误会了。”尤二姐眼泪盈盈的看向顾大爷:“不过是邻居们帮衬些,我们感谢一下,并不是眉来眼去。”   顾大爷冷冷一笑:“感谢到跟着人家在门口说笑拉扯吗?”   尤三姐听不下去了:“姓顾的,你满嘴喷的什么粪,谁家过日子没个相识往来……”   “相识往来,怕不是相识往来,是相好往来吧。哈哈,这是自己承认了呀。”   “小小年纪就知道相好的,看来这尤家着实了得,难怪做娘的现在还在顺天府里。”   议论声越来越大,府丞不敢相信的看向顾大爷:“顾大爷这是何意?”   顾大爷也一脸气愤惊讶:“府丞刚才也听到了,这女子说出来的还是人话吗!谁家敢娶这样的女子,便是做二房也不行。如此伤风败俗之人,府丞还是快带回顺天府审一审吧,谁知道是不是暗娼。” 第136章   顾大爷一句不知是不是暗娼, 犹如最后一根稻草,让尤二姐直接昏了过去。尤三姐哭喊着抱着自己的姐姐, 不敢再骂人了——不管她骂的是谁, 边上人总能听出别的意思来,再骂又有什么用?   府丞看着顾大爷气的发青的脸,自以为知道了真相:顾大爷跟他是一个主子的人,接近尤家也是得了主子的命令。谁知道这尤家的姑娘如此不堪,顾大爷的父亲可是礼部侍郎,哪能让这样的女子给自己的儿子做二房。   恐怕自己的主子知道尤家姑娘的作为,也会后悔自己在尤家花费的心力吧?因此府丞也不劝贾珍了, 直接挥了挥手, 让衙役们把尤家两姐妹拉去顺天府。   “府丞大人,”贾蓉却不肯放他就走, 冷冷向他道:“这辱骂殴打朝庭命官, 是多大的罪我也不知道, 明日还要去顺天府看审长长见识。”   府丞哪能不知道自己刚才偏向太过, 让宁国府的小爷看出了些?想着尤氏姐妹怕是会成为主子的弃子,便向贾蓉点头一笑:“如此我便等着小蓉大爷大驾光临了。”说完向贾珍与顾大爷拱了拱手, 带着人自去。   百姓们看了这么一出热闹,有骂的也有笑的, 骂的骂尤氏姐妹不要脸,笑的笑她们姐妹异想天开。顾大爷听了心里暗自叫好,面上还惭愧的向贾珍赔礼,说自己处理的不够果决, 才让尤家姐妹找到贾珍头上。   贾珍摇头刚想请顾大爷进府问问详细情况,发现贾蓉与贾蔷两个都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心里又发起毛来,连忙装出不胜其扰的样子向顾大爷拱了拱手:“来日再说话。”竟带着贾蓉与贾蔷两个直接进府了。   顾大爷一个人默默看着那三个人在小厮长随的簇拥之下消失在府门处,想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破绽,连宁国府都进不去了。   贾珍在尤氏丧事时经过窦夫人的提醒,知道顾大爷是三皇子的人,偏今日是他出面,才替自己澄清了尤二姐之事,觉得应该感谢人家一下。就是不感谢,也该让人进府喝杯茶,才算该有的礼数。   谁知不明不白间,竟被贾蓉贾蔷两个裹带着回府,气的贾珍一进门便端起长辈的架子,向那小哥俩儿喝道:“你们神神鬼鬼的闹什么,就把顾大爷那么晾在街上,下次可怎么与人家相见!”   “你还想跟他相见,是不是还想着把这一府人的性命都卖给他,再帮他看看是不是出的价高了?”神出鬼没的贾敬,声音比贾珍还高,眼睛比贾珍瞪的也大。   贾蓉、贾蔷两个向贾敬行了礼,贾敬没好气的冲他们哼了一声:“只知道小巧算计,你太太在后头等着骂你们呢,还不快去。”   那两个相视一笑,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的快步向宁萱堂去了,留下一脸生无可恋的贾珍,独个面对贾敬。   人都是有成见的,看你顺眼的时候,处处都是赏心悦目。可是看你不顺眼了,便是行下天大的善事,在人眼里也是沽名钓誉。   贾敬看贾珍便是后者。窦夫人明知道如此,却一点也不想解救贾珍于水火,她正在听贾蓉两个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办事的经过。   说破了不过是宁国府监视尤家的人,发现顺天府丞这几日悄悄派到尤家的人有点多,顾大爷那里反没有什么动静。正好义忠王府已不成气候,五皇子这里就可以下手了。   顾大爷实际是三皇子的人,窦夫人知道五皇子一队的人却不知道。即顺天府丞送上门来,窦夫人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她心里清楚着呢,三皇子一向惯用小巧之计,现在不用尤二姐这个不确定因素,顾大爷也跟贾珍往来的好,他自然想把顾大爷摘出来。   顾大爷的正妻娘家,暗里也是三皇子一队的核心人物,不能因一个尤二姐让自己手下离心不是。   因此贾蓉他们只少少出了几个银子,便收买的尤家邻居不时上门骚扰尤家姐妹,拉拉扯扯的确有,不过都是那些男子动手动脚。可是看到顾大爷派去的小厮眼里,人家会分辨吗?   将来尤二姐嫁进顾家,也不过是个二房,娘家又不给力,压不过正妻去。   顾大爷正好借此提出不娶尤二姐,那姐两个可不就慌了?贾蓉心里膈应尤家姐妹,正好让尤家邻居给尤家姐妹出了个好主意,便有了今日宁国府门前的这一幕。   “人性之弱,莫过于此。”窦夫人看着还处于兴奋之中的两个少年,说的颇有些语重心长:“所以你们日后行事,必要谨言慎行,知道自己所求所想。”   小哥俩应下,贾蔷笑嘻嘻道:“太太放心吧,我们心里清楚着呢,求人便是求人的态度,使唤人有使唤人的法子。”   说的不就是那个尤三姐?窦夫人对她从来没有什么好印象,现在说起来还是皱眉。贾蓉悄悄拉了拉贾蔷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提扫兴的人。   贾蔷是个提头醒脑的,丝毫看不出自己说出的话让人不快似的,仍笑嘻嘻的问:“怎么不见小姑姑?”   窦夫人看了他一眼,觉得贾蓉比之在机变上还是差了些。也不欲与一个孩子为难,顺着贾蔷的话笑道:“自从会走了,就不愿意在屋子里呆了,天天让她奶娘抱着去花园子。”   贾蓉听了就有些坐不住,没一会儿便拉着贾蔷去花园找贾瑗玩。窦夫人等他们两个走了,才跟孙和家的道:“蔷哥儿是个有心计的。”难怪原着里贾珍那样的人,也要分房子分家产给他。   孙和家的听了想了一会儿才说:“这一向奴婢也冷眼看了看,蔷哥儿虽然有心计,可是对蓉哥儿的话还是听的。”   “听不听话倒在其次。总得知道他想要什么,也得让他知道什么是他不该想的。”窦夫人可不想自己谋划了半天,还得在府里防着人。   孙和家的点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贾敬已经带着贾珍进来了,见只有窦夫人在,问了贾蓉与贾蔷两个的去处,脸上有些不高兴:“天天只知玩乐,有这个时间不去读书,陪着个孩子胡闹算什么。你也太惯着他们了。”   窦夫人不理他的抱怨,只问贾珍:“今日大朝会上,可有什么事?”   贾珍刚才已经跟贾敬学了一遍,说起来条理很是清楚。大朝会上兵部有人奏,西北北戎人有异动,西宁王爷请增派能员。   窦夫人一听西宁郡王请派能员到西北,一下子乐了:“义忠王府的人手,都让四皇子得去了?好快的手脚。”   贾敬跟着点头:“看来兵部上奏,也是有心人推动的。正好跟尤家人闹事连上了。”   窦夫人又问贾珍可有人推荐人选没有。这是自然会有的,冯唐的呼声还不低。窦夫人低头思量了一会儿,问贾敬:“御史那里,老爷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吧。”   贾敬便低头寻思起来,好一会儿才黯然道:“认识倒是认识几个,只是都是站了队的。”要借用御史参奏皇子结党是个好办法,可是不管自己找到谁的头上,都会被那人及其背后的主子当成自己有投靠之意。   “竟没有一个不站队的?”窦夫人没觉得贾敬说假话,只是单纯的有些感叹。   贾珍这时出声提醒道:“太太,舅舅那里?”   窦夫人经他提醒,才想起自己这一世是有娘家的人。这么多次红楼穿越,她几乎都是单枪匹马的过来,便是贾敏那一世有荣国府那么一个娘家,也是拖后腿不偿命的,所以她心里一直没有依靠娘家的想法。   说起原身的娘家,能把女儿嫁进宁国府,还是贾氏一族的宗妇,自然不是没名没姓之辈。贾珍的外祖曾官至左都御史,可惜去的早。窦都御史共有两子一女,女儿便是原身,两子都科举出身,窦大舅现在御史台,窦二舅一直外任,与原身年节间才有书信往来。   原身因父母皆逝,贾敬又闹了修道那么让人侧目之事,与娘家往来的就不怎么亲密。现在得了贾珍的提醒,觉得还是可以修复一下与娘家的关系。   修复关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人帮个不大不小的忙,即不让人太过为难,又能让人看出对他的依赖。因此修书一封,详细的告诉窦大舅自己怎么让人欺负了,贾敬与贾珍又不得用,只能请娘家兄长替自己出气。   窦夫人几世记忆之中,除了张夫人那一世,窦家因原身站了队,其他几世都保持中立,这一世应该也是如此。现在求到窦大舅头上,只说那个府丞太过包庇尤家母女,怀疑他为官不正的话,身为御史的窦大舅应该不会拒绝。   这封信是让贾蓉亲自去送的,告诉他要是窦大舅问起,他只管照实把府丞两次到宁国府的表现,都说给他听。至于自家派了人监视尤家的事,就是窦夫人不叮嘱,贾蓉也不会说的。   接到信的窦大舅果然问了又问,然后很是气愤的先把贾敬跟贾珍骂了一痛。无他,贾敬如果没闹修道那一出,贾珍就不会这么无法无天,也不会娶了尤氏,更不会被尤家闹到家门口。   贾珍这个当事人,窦大舅自然也不会放过。无他,贾蓉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并没有告诉窦大舅贾珍那几次去尤家,都是得了窦夫人吩咐。   回府后,贾蓉却把窦大舅骂贾珍的话学的惟妙惟肖,让贾珍气闷之余,想悄悄出门寻芳的心思都淡了,倒是意外之喜。   贾珍自己不想寻芳,别人却惦记上了贾珍的亲事。就在朝堂上突然出现了弹赅顺天府丞、这么个从四品小官的折子之时,西宁王妃又下了帖子给窦夫人。   对于西宁王妃的执着,窦夫人也是服气,想知道她这一次又打的什么主意,更希望西宁王妃能给有心人带个话——前次义忠势败,就很借人家西宁王妃之力不是。   招不在老,管用就好。   西宁王妃也深谙此道,开门见山的向窦夫人道:“说出来你可别恼,那尤家的姑娘找到你们门上去闹,什么话没传出来?你还是快些把贾珍的亲事给他定了,也省得那些狐媚子惦记着。”   原来是为贾珍的亲事,窦夫人张嘴就来:“王妃不与我见外,才与我说这样的贴心话。我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思?贾珍那个混帐王妃是看着他长大的,什么性子王妃也略知一二。但凡有个长的平头整脸的,往他眼前一站,他就连老子娘都忘了。不然死的那个,怎么能进得了门。”   尤氏的家世,的确与宁国府相去甚远,西宁王妃听了不断的点头,又道:“这次你可得挑好了,不能再跟那样的人家联姻。我听说那两姐妹着实不堪,亏得你忍她们到今日。”   来了。窦夫人面上就带出些气愤来:“王妃如此待我,有些话除了跟王妃说,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诉委屈。”   西宁王妃一听,精神都提了起来,两眼更是放光的等着窦夫人说下去。就见刚才还笑语嫣嫣的窦夫人,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来,往眼角拭了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再着急听内幕,西宁王妃也得先好声好气的劝窦夫人不要与小人生气——生气多费精神,有那个功夫还不如把小人捉出来,好生整治一下,让他知道锅是铁打的。   窦夫人听起来很解气,以目示意西宁王妃。王妃便把服侍的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自己与窦夫人两个。窦夫人抽抽鼻子,向王妃小声道:   “王妃有所不知,那个顺天府的府丞,两次因尤家的事儿,亲自带着衙役到我们府上。话里话外的,都是向着尤家的意思。”   “大胆。”西宁王妃很是义愤:“尤家给了他什么好处,他竟敢置王法于不顾。”   “说的是呢。”窦夫人也表示不解:“按说顺天府衙役办差,有个班头带着便可。我们都知道那府丞来的蹊跷,处事也匪夷所思,真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唉——”   一声叹息,又是一波三折,叹的西宁王妃的目光也跟着深遂起来。接下来不管西宁王妃怎么试探,窦夫人都不肯说出,自己府上对顺天府丞背后之人是不是有所怀疑,更不肯提及贾珍的亲事。   用窦夫人的话来说,就是:“那个混帐东西,给我惹的事儿还不够吗?不好生让他知道一下人心险恶,别说是媳妇,就是他房里那几个,我也要给他打发了。”   西宁王妃生怕这话传到贾珍耳朵里,让贾珍觉得她插手别人家事,就劝窦夫人行事不能太过激进,不然贾珍那样渔色的性子,在家里没有排解处,再出门寻花问柳可怎么办。   “你听听!”回到府里的窦夫人,轻轻扣着炕桌,向跪在地上的贾珍骂道:“人人都知道你是个急色的,恨不是明日就塞了人进来。到时让人吹一吹耳边风,你把这一府的人都卖了的时候就不远了。”   贾珍本想为自己分辩几句,看看一旁虎视眈眈的贾敬,识相的闭了嘴。窦夫人命他非大朝尽量少出门,却不禁他在府里招待来访之人。   听得不明不白的贾珍,不由问道:“那顾大爷要是还来的话,儿子能让他进门吗?”   窦夫人很理所当然的点头:“来者是客,只要他敢来,让他进门又何妨。”   顾大爷现在哪里还敢到宁国府来?自顺天府丞被窦大舅当庭弹赅之后,五皇子便有些埋怨他,觉得他为了面子,要坏自己的大事,盯他盯的很紧。三皇子那里又怕顾大爷在五皇子那里露了马脚,再三让人告诉他这段时间深居简出,贾珍那里可以放一放。   窦夫人却不想放着顾大爷这样的双面间谍不用,悄悄送了封揭帖到陈冗的书桌之上。陈冗如所有做暗探的人一样,最是多疑不过,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只有可能不可能。   合理的事,说不定是布局的人心思缜密棋高一招。可能发生的事儿,却是最危险的,不得不防。   本着这个心理,查不出揭贴是怎么到自己书桌上,陈冗便把上头写的话定义为有可能。本着怀疑一切的态度,陈冗真的注意起顾大爷这个连个官职都没有的官家子弟来。   不注意还罢了,这一注意起来,陈冗就发现揭帖上所言非虚:顾大爷虽是礼部侍郎之子,本身却还只是举人的功名。就是这样小小的功名,顾大爷一样交游十分广泛,这就不能不令人起疑。   有了怀疑,陈冗又加派了人手,哪怕顾大爷现在深居简出,还是查出他以前往来的人。前头已经说过,顾大爷明面上是五皇子的人,他往来频繁的自是以五皇子一系的人居多。   陈冗查完之后都吓了一跳,不敢耽搁的报给了皇帝——事涉皇子,就算陈冗身份特殊,也只有探查的权利,没有处置的资格。   皇帝自然是生气的。一个义忠王府刚刚平息下来,五皇子又蹦跶出来了,自己的子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盼着自己死吗?   可是又不能一下子处置了五皇子,毕竟皇帝的儿子再多,也不想让人对着他唱黄台瓜词。这让皇帝很无奈,脾气很暴躁,对顺天府丞这个头一个暴露的五皇子党,处置起来一点儿也不手软。   去官夺职,流放千里,遇赦不赦!   被顺天府丞包庇的尤家母女也没落什么好,皇帝才不管她们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只管把那母女三个都没入贱籍,还想发到宁国府为奴。   头一次被皇帝单独召见的贾珍,听到皇帝这个意思,连连向上叩首:“请圣人收回成命。臣父教臣甚严,对臣前事分外不满。若臣将那母女三人带回府内为奴,臣怕,臣怕……”   不用说了,为了怕父亲宁可抗旨,皇帝也很嫉妒贾敬好不好——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没有一个如此畏惧自己的呢?但凡有些畏惧之心,那些逆子也不会现在就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子。带着这样的心思,皇帝都顾不上计较贾珍不尊旨之事了,挥手让他退下。   贾珍一路走一路抹着冷汗,回府向贾敬与窦夫人汇报的时候,那汗还没下去呢。贾敬恨铁不成钢的连踢他的兴趣都没有了,窦夫人还能问一句:“圣人可有说过对咱们府上有什么意见?”   这话不得不问,从皇帝亲自处置一个小小的顺天府丞跟尤家母女可以看出,五皇子背后行事已经被皇帝发现了。做为引子的顾大爷,前些日子与贾珍的往来也不少,陈冗不可能查不到,皇帝要把尤家母女三人放到宁国府,说不得就有试探之意。   贾珍茫然的摇头:“圣人没说。”   窦夫人不禁扶额,自己是傻了才问他。贾敬越加气恼:“君父君父,先有君后有父,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没参透,还做的什么官!”皇帝的旨你也敢抗,这是觉得自己的脖子硬不怕刀砍是不是。   “找太太,找太太。”门外传来贾瑗小朋友奶声奶气的说话声,还有低低的劝说声。刚一岁多的孩子能懂什么,贾瑗小朋友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的大声喊着:“太太,是瑗儿,是瑗儿。”   贾敬已经站了起来,顺便赏了贾珍一脚,走到门口笑眯眯问:“是瑗儿来啦,瑗儿是来找父亲的吗?”   贾瑗小朋友很不给面子的扒拉着贾敬,小脑袋歪着,试图绕过贾敬看到自己的母亲:“找太太,不找老爷。”   好吧,这个才是老爷太太亲生的,自己说不定跟贾蔷一样,是记在老爷名下的。贾珍绝不会说自己心里是兴灾乐祸的,也笑眯眯对贾瑗拍了拍手:“哥哥抱好不好?”   贾瑗也不觉得此时应该给他面子——一切挡着她见到太太的都是坏人——啪地一下拍开贾珍的手,眼巴巴的看向窦夫人,两只小胳膊如小燕子的翅膀一样张开:“太太,嬷嬷不让看太太。”   奶娘无奈的上前给主子行了礼,刚想解释自己是看主子们在说正事,所以才劝姑娘等会儿再来。窦夫人向她摆了摆手,伸手把贾瑗抱到怀里,点点她的小鼻子:“你这小东西,还学会告状了。”   到了亲娘怀里,贾瑗就安份了,向着贾敬笑了一下:“老爷坐呀,上茶。”这时眼里也有贾珍了:“哥哥,坐,上茶。”   那两个刚被无情拒绝现在又被张罗喝茶的人,笑的一模一样,贾珍刚想说话,觉得自己不能占了老子的先,由着贾敬在贾瑗的头上摩挲一把:“瑗儿真懂事。”说完还白了贾珍一眼。   贾珍也眉开眼笑的谢过贾瑗,又问贾瑗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却见贾瑗不停的对着他看了又看,还歪头看了贾敬一眼,小眉头皱在一起,把眼睛都给挤小了,好象有什么困惑似的。   窦夫人抱着贾瑗坐在自己的腿上,没法看到她的表情,贾敬全都看在眼里,自己的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怕吓着闺女,问话的声音都低低的:“可是你哥哥得罪了你,你老看他做什么?”闺女怎么不看自己呢?   “蓉儿,念书呢。蔷儿,念书呢。不能玩。”贾瑗掰着自己的小手指头:“哥哥,不念书,不乖。老爷打他。”   窦夫人噗嗤笑了出来,不用问也知道刚才贾瑗的行程了,一定是先想去找贾蓉与贾蔷,然后被告知那两个在念书,不能一起玩。现在发现贾珍竟没跟着一起念书,可以让贾敬打上一回。   贾敬也跟着笑,伸过手来继续摩挲贾瑗头上那几根软毛:“好,我打哥哥,让他不好生读书。”   没有人问贾珍的心里阴影有多大,他只能站起来等着贾敬的处罚。贾瑗很兴奋的扭着脖子四处撒嘛,然后无奈的告诉贾敬:“没尺子。”   你们两个真的可以了。窦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向贾敬与贾珍两个摆摆手:“你们去忙吧,我带着瑗儿玩儿一会儿。”   贾敬这才想起正事来:“用不用让他再递牌子,把尤家的母女三个带回府来?”   窦夫人坚决不肯:“说出去的话,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那娘三个有多远躲多远吧,为她们生出多少事来。”说完看还傻站着的贾珍:“那母女三个不知会分到哪里,将来不管在哪里看到,都不许与她们再说一句话,你可记住了?”窦夫人是真怕有人再利用那娘三个做文章。   跟窦夫人想到一块儿去的大有人在,没两日西宁王妃便来宁国府做客,说的也是尤家娘三个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膈应那母女三个,悄悄与我姐姐说了,已经把人发到辛者库了,你这次可放心了吧。”甄贵妃现在管着宫务,这不过是张张嘴的小事。   窦夫人忙站起身来向西宁王妃行了个礼:“甄贵妃如此厚情,真让臣妾无以为报。”   “都说了咱们是老亲,正该相互帮衬,你还讲这些做什么。”西宁王妃对窦夫人的感激很是受用,说出来的话也自信了几分:“别说这样的小事,便是别的只要你提出来,我办不成,不是还有我姐姐跟四皇子呢。”   是,你们甄家是皇子外家,不用特意提醒了。窦夫人心里吐槽,面上还带着感激:“听贾珍说,五皇子得了圣人的训斥,四皇子却得了夸奖。真真是天大的体面。我们听了,都替四皇子欢喜呢。”   说到这个由不得西宁王妃不得意:“五皇子背着圣人收拢人心的事儿,能瞒得过圣人的眼去?就算是淑妃娘娘怎么替五皇子辩白,还真把黑的说成白的?”   若淑妃得宠,黑的未必不能变白,可是现在宫里甄贵妃一家独大,五皇子的黑就难有洗白之日了。   道理窦夫人明白,西宁王妃更清楚:“你是知道的,三皇子母妃不显,养母跟他也不亲近,每日用假孝顺讨好圣人,圣人是那么好糊弄的?五皇子这一回也栽了跟头,想重新出头可不容易。”   言外之意,现在的成年皇子里头,不看四皇子还能看谁?   窦夫人给了她一个最好心照不宣的眼神,悄悄道:“虽然是在自己府上,王妃还是……”   西宁王妃便四下看了看,屋里只有自己与窦夫人两个,这才松了口气:“你也太谨慎了。”   “不得不防。”窦夫人的声音还是低低的:“王妃有所不知,我们府上跟荣国府同宗的时间太久了,两府里的奴才都亲连着亲。谁知道什么时候说了哪句话,就让人传到那府上去了。”   西宁王妃听了也是皱眉,因为贾政这段时间不停的在向西宁王府靠拢,贾母与王夫人也不是没去拜见过她。有王子腾迅速升了京营节度使的例子在,荣国府有军中人脉之事尽人皆知。   荣国府与宁国府开国时一同封国公,荣国府有的宁国府也不会没有。只不过宁国府没有荣国府行事那么张扬,甄贵妃与四皇子才觉得自己可以捡个便宜。   窦夫人若是知道西宁王妃的想法,说不定会好心告诉她,想捡便宜的人有的是。   之所以不是肯定会告诉,是窦夫人良心发现,替皇帝着想起来,生怕他因儿子不停出状况,有什么早早禅位的想法,那可就没的玩儿了:   宁国府现在还是四不靠,若是没有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最后上位,看宁国府是立心清正。一旦已经下场的三皇子或是四皇子上位,那宁国府就是不识抬举——这两家现在想拉拢宁国府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西宁王妃摆也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那日荣国府老太太去我们府上,听话里的意思,是想给你们贾珍做媒呢。”   这次窦夫人脸上的吃惊真实多了:“她是怎么想的?!”   “我也是这么说的。你们两府已经分宗,她也算不得是你们的长辈了,正该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何必还要插手你们府里的事。谁知荣国公夫人说了,她只是要替你们两家做媒,成与不成都要看贾珍跟姑娘的缘份。”说完眼睛直直盯着窦夫人,要看她有什么反应。   窦夫人便满足她卖关子的心理,七情上面的问:“王妃可听老太太说,想替贾珍与何人做媒?”贾母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会同意?   西宁王妃悄悄道:“说的那个人你该认识,就是王子腾的侄女,叫王熙凤、小名凤哥儿的,说是从小与贾珍也算是一块长大的,称得上青梅竹马,正是早就配定的姻缘。”   啪啦,随着西宁王妃的话说完,窦夫人无意识的把茶杯碰倒在桌面上,脸色雪白而不自知,两眼直直看着西宁王妃:“王妃听差了吧?!”   贾母是怎么想的,要把自己官配的孙媳妇说给贾珍,还有那个剧情君,你知道贾母在乱点鸳鸯谱吗。那可是王熙凤呀,做了贾琏原配嫡妻都容不上通房丫头的人,让她嫁贾珍这个死过两个老婆的,她能肯?   西宁王妃想不到窦夫人反应这么大,起身避过顺着桌面流淌的茶水:“你这是怎么了,听说王熙凤是王子腾从小当男儿养大的,于今出落的美人似的,性子也爽利,管家是一把好手。”   窦夫人还没消化这个可怕的消息,她相信西宁王妃今日来,不是替自己报信这么简单,一定还带着试探自己态度的任务,因此哆嗦着嘴唇向西宁王妃道:“千好万好,我们配不上也不敢妄想。”   西宁王妃很是不解:“说亲说亲,又没人逼 着你一说就成,何必吓成这个样子。”   不吓才怪呢。   窦夫人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叫丫头来收拾残局,又向西宁王妃赔罪,还想带人去花园子逛逛:于今仲春天气,百花开的正好,宁国府主子少花园子大,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西宁王妃却没有赏花的心思,一心想知道窦夫人为何不肯给贾珍娶王熙凤:“丫头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何必还折腾。”   见丫头出去了,窦夫人还在发呆想心事,西宁王妃拍了她一下:“你总得和我说说,那王熙凤有什么不妥,免得下次有人问到我头上,我还蒙在鼓里,替她向人说好话。那不是害了人家?”   窦夫人很迟疑的看着西宁王妃,好象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不是该跟她说。西宁 王妃便百般催促,让她一定要说出来,免得自己将来是罪了人还不自知。最后更是拿出尤家母女的事情说话,让窦夫人看在自己刚帮了这么大忙的面子上,和自己好生说道说道。   哪怕自己不是主动请人帮忙,窦夫人也不好刚谢过人家又反口,只好请西宁王妃保证,自己说出去的话,千万不能入第三人的耳。   西宁王妃自是应下,做不做得到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又让窦夫人快说,窦夫人才道:“王妃也说了,原来两府还同宗的时候,往来的跟一家人一样,两府的姻亲,大家也都当亲戚一样走动。那王熙凤小时是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些的。”   “说好听了是爽利,说得不好听些,”窦夫人不由的摇了摇头:“放在别人家姑娘身上,就得说是泼辣了。”   西宁王妃应该是多少知道一些,赞同的点了点头,也不是没有疑问的:“就算性子泼辣些,你们贾珍的性子是无法无天的,不是正好可以让她管一管?”   窦夫人从提起王熙凤后,就没停止摇头的动作:“只是泼辣些,我现在身子还好,不怕管教导不了媳妇。正如王妃所说,贾珍自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两个碰到一起,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情来。”   “蓉儿,都已经十三岁了。”窦夫人悠悠向西宁王妃道:“从小我便看出来了,王熙凤不是个眼里能容得下人的。贾珍虽然是三十的人了,真成亲哪能不再添孩子,将来蓉儿……”   西宁王妃却不赞同她这话,忙打断道:“都是大家子出身的姑娘,容不下人也是对房里人厉害些,还敢对已经那么大的哥儿怎么样。”   “若是别的大家姑娘,王妃这话自是准的。可是轮到王家姑娘,”窦夫人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有那府二太太珠玉在前,我却是信不过的。”   西宁王妃听她这么一说,意识到窦夫人会有什么内幕消息,连自己此来的目的都忘了,目光炯炯的问:“王夫人这么些年打理荣国府,人情往来从无纰漏,性子也好,话虽不多却也大方,你怎么竟似不看好她?”   不是不看好,是窦夫人知道王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窦夫人便问西宁王妃:“荣国府现袭爵的是大老爷,该当家的是大太太,是也不是?”   这个是没法否认的,西宁王妃只能点头,不过还替王夫人说了句话:“那是荣国公夫人觉得大太太上不得台面,出门往来丢了荣国府的脸,才让二太太当家的。”   “呵呵。一品诰命夫人与从五品敕命宜人相较,竟是一品诰命夫人上不得台面,这话也就是给自己遮羞罢了。”见西宁王妃也无可反驳,窦夫人便把话一次都说完了:   “还不是因为二太太连着生了两个有大造化的孩子,才让老太太另眼相看?大太太刚进门的时候我们都知道的,的确有些小家子气。可是她出的那几次错,明白的谁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给使绊子?”   “最要紧的还是贾琏,就因二太太在大老爷续娶之前说了句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老太太就抱到自己身边养活去了。可是一般都是孙子,二房的长子贾珠现在什么样,大房的贾琏又是什么样,不用我说王妃也看在眼里吧。”   “所以用二太太的话来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们王家的女儿,想来个个都知道这话的意思。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便不许那个王熙凤进宁国府的门。”   西宁王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一句都难驳回,不由长长叹一口气:“就怕……” 第137章   窦夫人知道西宁王妃没说出口的意思是什么:宁荣两府虽然分了宗, 可是加上王家也一样,大家皆从金陵而来,交际的圈子就那么大。万一弄出什么生米煮出熟饭之类的事情来, 最后不还一样要娶吗?那时倒先要坐仇, 不如现在就应下亲事, 还能好好的姻亲扶助。   窦夫人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他王家的姑娘不想走正路, 哪天与贾珍闹出事来, 我哪天就给贾珍聘下别家的姑娘。就算是平民百姓家的丫头,我也认了,定要让贾珍娶个清清白白、不敢害我孙子的好人家姑娘。”   那样强烈、愤懑、不屈的目光,实在太有穿透力,西宁王妃一时不敢直视,知道自己这一次要无功而返, 下次也不能再对窦夫人提起贾珍的亲事了。   关系再好也不行, 何况心知肚明的面子情。   窦夫人也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就是了。这一天晚上,窦夫人命人把贾敬、贾珍连带贾蓉贾蔷都请了过来,目的就是商量该给贾珍求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这让贾珍分外的不自在。亲爹亲娘跟自己一起商量也就算了,还加上贾蓉与贾蔷两个算怎么一回事。   窦夫人直接告诉他:“蓉儿、蔷儿要是还小, 我也不会让他们参与。可是他们已经大了, 却不到娶妻的年纪,你将来成亲,他们势必还要跟新妇相处几年。所以这新妇的人选,你中意不中意不打紧, 两个孩子能不能相处的好,才最重要。”   这还是不是自己的亲娘?贾珍无语的看向贾敬。贾敬也很无奈好不好,无为院离宁萱堂不远,他是最早一个到的,早对贾蓉与贾蔷两个也参与讨论提出意见,被窦夫人无视了。现在贾珍竟然眼巴巴希望他再去触窦夫人的霉头,简直是其心可诛!   “你太太说的在理,正该如此才能保一家和乐。”贾敬向窦夫人表忠心,贾蓉与贾蔷两个则很兴奋的跟着点头,对自己头一次被当成大人一样参与大事很是高兴,哪怕自己一句话也说不上,这份认可,已经能让他们满足。   窦夫人郑重接过贾敬的话:“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们都明白。所以贾珍续娶,不能娶个扰家精,要从书香之家选人。”   可以冷场了,真的可以冷场了。   贾珍的名声怎么样,宁国府的人自己心里还是些数的。书香之家又最讲究名声,怎么会有人家会把女孩嫁给他?要让贾敬说,从窦夫人打了这个主意之后,贾珍可以选择一直做鳏夫了。   有窦夫人这样洞悉先机的亲娘,贾珍就是自己想做鳏夫也不行。这次西宁王妃还只是试探,下次万一甄贵妃当面给贾珍做媒,她还能拒绝吗?   那就趁着甄贵妃还没想出这个主意之前,给贾珍把亲事定下来。至于说是不是对将进门的新妇不公平,窦夫人觉得事情要分两面看。   这个朝代的女子嫁人,哪里有什么两情相悦才成亲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的。女子讲的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管嫁给谁都是一样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最多将来的新妇,进门就喜当娘。   宁荣两府的女主子,喜当娘的还真不是一个两个。只要新妇自己不作妖,窦夫人自认不是一个恶婆婆——尤氏要是不配合着荣国府给她下药,现在一样好好做着宁国府的当家奶奶。   这就是窦夫人一定要在读书人家给贾珍找媳妇的原因: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除了李守中那种奇葩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般还是较勋贵人家的姑娘读的书更多,家庭教育也更趋于严格。   知礼、守礼,往往成了她们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说出来有些压抑人性,却是这个时代的约定俗成。   至于人选,坐在马车上,抱着贾瑗归宁的窦夫人表示,自己不是要跟娘家修复关系吗,那就从跟嫂子亲近开始吧。   对突然归宁的姑奶奶,窦家还是很重视的。窦大舅今日根本没有上衙,窦大太太也带着媳妇、孙女儿迎在二门处。双方见了礼,窦大太太笑道:“昨日得了信,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窦夫人则是一脸羞愧:“我本是没脸回来的。可是遇到了为难的事,除了求嫂子再没别的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又来了。一会儿嫂子可别用扫把把我打出去,好歹在瑗儿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如此俏皮中带着撒娇意味的话,窦大太太从来没从小姑子嘴里听到过,不由新鲜道:“有了瑗儿,你也跟着鲜活起来了。”   不鲜活能怎么办,大龄娘亲不好做,差一差就会让孩子产生自卑心理好不好。窦夫人随着窦大太太进了正房,被侄媳妇、侄女拜过又让贾瑗给舅母见礼。   年初二时窦夫人没有归宁,这是贾瑗头一次到窦家,水洗过似的清亮眼神,好奇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肉嘟嘟的小脸上写满好奇,却不怕生,窦夫人让她见礼她就见礼,让她叫人她就叫人,很是招人爱见。   窦大太太也爱的不行,笑向窦夫人道:“不枉你为她去了半条命,果然是个灵秀的。”看了看小姑子的脸色毫无亏损之态,又点头又叹息:“也算是养的好的,刚回府的时候看你,竟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似的。”   窦夫人听着很是贴心,闹不明白原身为何竟与这样的嫂子处不来,自失的一笑:“那时可不是觉得自己撑一时是一时,只要不让她背上生而克母的名声便好。谁知有她躺在身边,我便想着,她父亲是个靠不住的,亲哥哥又是那样的人,要是留下她还不知落到什么人手里呢。竟渐渐好上来了,也是奇事。”   “人说为母则强,可见这丫头也舍不得你,生生把你留下了。”窦大太太顺着小姑子的话接下去:“原来我一说你就不爱听,现在自己看看,有你在府里镇着,她哥哥是不是也好多了。”   明白了,定是窦大太太原来也说过,让原身多管教贾珍的话,所以原身觉得人家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感同身受的不愿意跟娘家往来了。   就凭贾珍,哪里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窦夫人感叹地点着头道:“原来我只有贾珍一个,想着树大自直,由着他去吧。可是有了瑗儿,就想着将来可不能让人因为她哥哥下看了去,只好约束两分。好在我们老爷也回府了,贾珍现在都由他管着呢。”   原身的做派,窦大太太知之甚详,听说是贾敬在管着贾珍,不由便信了。渐渐的说到了现在贾蓉贾蔷两个也随着贾敬一起读书上头,窦大太太少不得赞一声应该。   书香门第,自是看重子弟读书。偏贾瑗听懂了,扬着小胖脸向窦大太太说:“哥哥,不读书,老爷打。”   窦大太太听了大乐,别人也就跟着笑起来。窦夫人便向嫂子使了个眼色,窦大太太向自己的儿媳妇张氏道:“你妹妹头一次来府上,你带着她去逛逛。”   两位窦姑娘听了也跟着起身:“我们一起陪着小姑姑吧。”随着窦大奶奶抱着贾瑗出了门。   窦大太太才向小姑子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何时能改。前次不是蓉儿来,我们还不知道,你竟让个平民欺到头上去了。”   此事着实让窦夫人惭愧,向着她嫂子笑了一下,才皱起眉来:“嫂子刚才都说了,贾珍的事儿着实等不得。”一五一十把西宁王妃几次试探,还有贾母欲给贾珍做媒王熙凤的事儿,都跟她嫂子学了一遍。   “嫂子想想,亏得那个秦家姑娘死了,要不我们府里哪说得清楚?现在又有人拿贾珍的亲事做文章,我是真的怕了。少不得请嫂子费费心,有好人给你外甥说合说合。”   哪怕她说的可怜,窦大太太还是猜到了她的来意:“你哪里是想让我说合,不过是惦记着我那可怜的侄女罢了。”   说起窦大太太的娘家侄女,真当得可怜两个字。大太太娘家姓穆,刚出门子不过三年,父母便都下世了,只剩下一个兄弟,大太太分外疼他些,连亲事也是大太太替他张罗的。   穆大爷很是争气,二十一岁中了二甲进士,同年又得了女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逢了当今兄弟夺嫡,夹在中间不知替谁做了炮灰,只剩下穆大奶奶带着姑娘过活。   有窦大太太看着,娘两个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姑娘十四岁的时候,又是窦大太太给张罗着定下了一位寒门出身的新科进士,为的便是有窦大舅在,将来侄女在婆家不至受气。   谁知那新科进士也是没福气的,刚考中庶吉士,高兴的与人出门喝酒,喝的多了些,一脚掉进河里没了。进士家好不容易供出这么个儿子,自是心疼的肝肠寸断。不知听了谁的主意,非得想将穆姑娘娶过门,好给他们儿子守节。   窦大太太与穆大奶奶自是不同意,那家子便四处放出谣言来,说穆姑娘生来就克死了父亲,刚定亲又克死了未婚夫,是个命硬的,谁家将来娶了去,说不定要克死全家呢。   一时穆姑娘的名声便不好了,再没有上门说亲的人。如此蹉跎下来,现在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老姑娘了。   现在窦夫人突然想要替贾珍求娶,窦大太太不得不替侄女问一句:“那些事你也听说过,当真不计较吗?”   窦夫人笑着摇头:“说起命硬来,还有人硬得过贾珍吗?嫂子忘了,他可是已经娶过两次亲的人了。”真要把贾珍克死了,她也能省一份心。   这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窦夫人向她嫂子道:“说句不怕嫂子生气的话,贾珍虽是我的儿子,可是将来我是不指望着他的。将来此事有成,我算是放得下贾珍了,他那个院子里的事儿,我是不插手的。”   如此有诚意的话,窦大太太怎么会生气?细琢磨起来,别说自己侄女有了妨克的名声,便是没有,只有孤儿寡母的娘两个,哪怕贾珍是三娶,也是穆家高攀了。   若不是信任自己这个做嫂子的,窦夫人何必还上门来看自己的脸色?可惜自己是姑母不是亲娘,这事也不好做主的,只向窦夫人道:“我还得跟我嫂子商量商量。”   有商量就行呀。窦夫人再三请她嫂子向如今的穆太太致意,连亲事有定,自己就把贾珍房里人都打发了也说,如此的条件不知道还说了多少,让窦大太太更觉心动。   没等几日,窦大太太便亲自来看小姑子,向窦夫人道:“别事都好说,只我娘家是个什么家底你也心里有数,想要配得上你们府上的聘礼,只怕不能够。”   穆家现在只有母女两个,都不是能出头露面打理家产的人。便是窦大太太让人帮着照料,坐吃山空还是不可避免。窦夫人很不意这个:“我取中的是嫂子的侄女,不是因为穆家现在只有她一个,可以让贾珍承继穆家的全部家财。”   窦大太太自是相信这一点——宁国府比之窦府不知强出多少去,更不是穆家能比的。说不得娘家拿出全部财产给侄女做嫁妆,还抵不过贾珍自己的私房呢。   “还有一事,着实让我难以启齿了。”窦大太太脸都红了,显然接下来的话,让她很是难为情。窦夫人也不催她,难为情还一定要说,自己总有得听不是。   “我娘家如今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个,这么些年都是相依为命过来的。乍然给姑娘说亲,我嫂子固然欢喜,可也舍不得离了自己的女儿。”艰难的说出这番话,窦大太太便直直看着自己的小姑子,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是不是有觉得自己娘家得寸进尺、进而瞧不起的意思。   说实话,她自己听了侄女的那一番话,都觉得侄女将来可以自梳了。现在不得不对小姑子说出来,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得回到从前。   不料窦夫人竟一脸轻松:“我还当是什么,不过是等着姑娘回门住过对月,请亲家母到府里来做客。这有什么难说的,嫂子也太小心了些。”   窦夫人笑的要多轻松有多轻松:“我们府里别的没有,空屋子还有几间。等下嫂子把亲家的喜好告诉我,收拾新房的时候一起拾掇出个院子来,再便宜不过的事。”   本以为穆家会要求将来子嗣有一个姓穆,那就有些难办了:宁国府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贾敬现在已经长住府里,就算现在肯听进话去,真让贾珍的孩子姓穆,他也非翻盖不可。   只是让贾珍多养一个岳母,窦夫人才不觉得难呢:君不见原着里薛家在荣国府一住多年,也没见人家觉得不自在。可见住亲戚时间长些,在这个时代不算稀奇事。   至于说穆姑娘带着娘家母亲进宁国府,会不会母女两个算计她或是贾蓉几个,又或者抢夺宁国府后院的管家权,窦夫人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下定决心的窦夫人,行动力快的惊人。头一天晚上刚跟贾敬等人通报了自己替贾珍看好的女孩儿是哪家的,父祖三代各是谁,第二天就请来了官媒婆,让她去穆家提亲。   等贾珍下朝回府,他已经跟穆姑娘完成了纳采与问名。到这个时候,贾珍才来得及问一句:“太太见过穆家姑娘吗,长得怎么样?”   贾敬已经蠢蠢欲动,贾珍却视死如归,贾瑗不知世事的笑看着两人互动,窦夫人一锤定音:“娶妻娶贤,长得如何能当饭吃吗?”好色的人还真是不要命呀,哪怕贾敬虎视眈眈都吓不住了。   其实她是见过穆姑娘的,都说十八无丑女,年轻鲜嫩的姑娘家,几件得体的衣裳首饰,加上行止有度、进退得宜,至少是清秀佳人。   不过贾珍这样喜欢妖艳贱货的性子,未必能体会知性美,窦夫人不惜此时让他失望,到揭盖头的那一刻才会有惊喜,知道自己这个亲娘是真心为他好。   贾珍的脸不知不觉的耷拉下来,贾敬着实看不过去:“你太太为你操心劳力,你不说向她道辛苦,还摆这副嘴脸给谁看?”   唯恐天下不乱的贾瑗,最爱看的便是老爷踢的哥哥跳脚,拍着小肉巴掌给贾敬鼓劲:“板子,老爷,板子。”   再大的气,在这样清脆、娇嫩、软糯的声音里,也都消散的无影无踪。贾敬转过头来笑向贾瑗道:“今天他算是得了喜信,咱们明天再打他板子。”   什么喜信贾瑗不知道,却听出贾敬这是不打贾珍了,有些失望的转头问窦夫人:“干嘛不打?”   窦夫人只好点她的小鼻子:“你个小坏蛋,那么爱看打人。等你不听话了,我就打你给你哥哥看。”   一句话成功治愈了贾珍,觉得太太心里总还是有自己的,向窦夫人感激一笑,觉得就算新妇模样差一点儿,能在太太这里给自己刷好感就不亏——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找不到可心意的美人填补心灵?   希望那么美好,总要被打破才让人觉得珍贵。端午宫宴,身有一等将军诰命的窦夫人,便做了那个打破别人希望之人。   这一次的宫宴,仍由甄贵妃主持,淑妃娘娘坐在甄贵妃的右侧席位,脸上是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连头上的凤钗都蔫哒哒的看上去很是陈旧。   窦夫人心里同情了她一秒钟,便把灵魂力放到五皇子那一桌。五皇子是年前跟四皇子一起被指的婚,不同的是四皇子的正妃,是甄贵妃自己早就相看好,又得到皇帝允许的南安王府的郡主。而五皇子的正妃,淑妃相看好的姑娘直接被皇帝给否了,直接指了工部右侍郎家中的嫡长女。   不是不恶心人的。   淑妃与五皇子却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提,还得叩谢皇恩。她们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已经随着这次指婚化为灰烬。   现在宫里都在为两位皇子的亲事做准备,甄贵妃更显得神采飞扬。宫宴之上睥睨四方,俨然一副凤命在手的姿态。   “大太太。”几世来难得平安的一场宫宴已散,窦夫人正想跟着众人一起出宫,就被一个宫女打扮的人叫住了。定睛一看,竟是贾元春!   这姑娘是什么时候入宫的?窦夫人有些迟疑的叫了一声:“元春?”   贾元春向窦夫人行下礼去:“是我。贵妃娘娘请大太太留步,想跟大太太说说话。”   如此窦夫人只好向跟她一路的夫人表示了歉意,在别人艳羡的目光之中,与贾元春一起慢慢向甄贵妃的寝宫而行。   路上窦夫人从贾元春的口中得知,她是年前入的宫,怎么入宫的倒没说,窦夫人闭着眼也知道年前别说大选,便是小选也没举行过。   看来荣国府一如既往的站在了四皇子一队,贾元春成为了投诚的棋子或是人质。同情吗?这么宝贵的情感,窦夫人不会浪费到荣国府哪一个人身上,她只客套的向贾元春嘱咐了几句,让她好生服侍甄贵妃。   多的话,不是她这个已经分宗的同姓太太能说的。   甄贵妃见贾元春笑语嫣嫣的带着窦夫人进殿,满意的看了她一眼,窦夫人已经行下礼去。   “元春还不快扶贾太太起来,”甄贵妃笑道:“听妹妹说,她跟贾太太一向相与的好,本宫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便想着看看是谁让她如此赞不绝口。”   窦夫人谢了恩,才自己起了身,谦虚的说:“不敢当王妃娘娘看重,实在是王妃娘娘照顾我良多。”   甄贵妃便赏了座,与窦夫人说些从前往后的事。渐渐的,便说到了贾珍的亲事上头,甄贵妃很是感叹:“贾将军也是运气不好,年纪轻轻就遇到这样的事儿。难为你孙子都有了,还要操心管家的事。”   说到这里,甄贵妃一脸我是为你好的神情:“要本宫说,你也该早些再给贾将军张罗一门亲事,有儿媳妇服侍操劳,不是很好?若是没有合适的,本宫这里倒有个好人,你可要听听?” 第138章   “臣妇自己也觉得力不从心呢。”窦夫人就如没有听到甄贵妃最后一句话一样,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淡笑,恭敬有余亲热不足:“所以便给他相看了一门亲事,已经问过名了,本月十六便行纳吉之礼。”   甄贵妃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下去了:“怎么如此匆忙?”最想紧的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   “说来与我们家也是姻亲, 也算是知底知底。”窦夫人的笑保持的很好:“便是我娘家嫂子的娘家侄女。”   别话一句没有,甄贵妃也知这桩亲事,她不能开口说一句不好, 因此赞了两句, 便说自己操持宫宴累着了, 窦夫人识趣的告退, 还拐了甄贵妃两件贺喜之物。   坐在马车上的窦夫人觉得, 这一世的甄贵妃,比以往几世的都来得宽容些,这应该得利于五皇子早早出局, 让她有了身为太后的自觉——宠妃可以持宠生娇,太后,则应该宽容的给出宠爱。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窦夫人有条不紊准备纳吉之礼的时候, 已经把甄贵妃抛在了脑后。   “太太, ”贾珍下朝来向窦夫人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圣人有旨,五皇子随军增援西北。”   “他不大婚了?”窦夫人不得不佩服皇帝这神来一笔。   贾珍只能摇头:“军情紧急,听说三日后冯唐便要带队出发。他们家姑娘跟琏儿的婚礼, 冯将军也没法参加了。”   看来自己对荣国府太不关心了,连贾琏将要娶亲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这个锅当然还要背到贾珍头上:“贾琏什么时候跟冯家的女儿定的亲,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突然被埋怨的贾珍觉得自己很冤枉:“那日我不是跟太太提过一句?”   是了, 当时自己还想过,为什么自己这一世不再专注拆官配,贾琏还是没定下王熙凤来着。真是岁月不饶人呀。窦夫人自怜了一番,向贾珍道:“贾琏的亲事定在哪一天了,你年纪比他大,咱们六礼抓紧些,还能赶到他的前头。”   就连贾敬都觉得听不下去了:“太太,人家贾琏是头次成亲。”你儿子都是娶第三次了,就不用跟人家计较谁先谁后了吧。   窦夫人想的能跟他们一样吗?冯唐在自家女儿跟贾琏定亲之后,便要去西北,要说没从荣国府得到什么东西,窦夫人是不相信的。   只是现在冯唐已经由四皇子接手了,再去西北跟西宁郡王汇合,四皇子一派算得上如虎添翼,三皇子这边可就更显势弱了。   可见人家甄贵妃大度,不是没有道理的。窦夫人目光炯炯的看向贾珍:“你跟李主事或是时郎中还有往来没有?”   突然从亲事上拐到不相干的人身上,贾珍与贾敬都觉得莫明其妙,不过还是老实的摇头:“着实没有什么往来。”   是了,原来三皇子一系跟贾珍联系的,多是顾大爷,从五皇子失势后,那位也沉寂了,连带着顾侍郎都被派了外任,现在举家离京了。   “还是得想法子跟人家联络一下的好呀。毕竟人家还替尤氏上过祭呢。”窦夫人喃喃说出自己的愿望。   眼看着要娶新妇了,你提一个给旧人上过祭的人,真的好?贾敬与贾珍都理智的保持沉默,生怕自己提出质疑被喷。只是窦夫人交待的事情太过难办,只能暗暗让人放出风去,说是甄贵妃欲插手贾珍的亲事。   这样的风声想传到三皇子耳中,还得些时日。另一股风声倒是颇受三皇子关切,那就是冯家与荣国府突然定亲与冯唐的突然被派到西北,西北守将又是与甄贵妃的亲妹夫,被有心人悄悄挑拔几句,便很容易想到军权上头。   如此一来三皇子怎么能坐得住。李主事与时郎中,顺理成章的跟采办聘礼的贾珍来了场完美邂逅。得了嘱咐的贾珍,对两人的态度并不主动热情,礼貌中带着些疏离,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文武殊途。   这让三皇子一派很是着急——荣国府的东西很可能已经到了四皇子手里,宁国府的便不能再落入政敌手中。可惜李主事与时郎中都不是顾大爷,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做不来顾大爷那样折节相交的低姿态,只能望宁国府兴叹,再就是盯住了宁国府,生怕四皇子一派把人拉拢了。   要到这个时候,穆家这个贾珍的未来岳家,才算是入了三皇子的眼。细细一打听,三皇子一系里还真有穆大爷当年的同科进士。   于是穆太太在多年之后,迎来了自己丈夫同年家的太太上门拜望,可把她给吓的不轻,连夜就给自家大姑子送信。窦大太太听了也惊心不已,忙忙的把娘两个都接到自己府上,好让那些人无处下蛆。   亲家的这一通神操做,让窦夫人的计划不得不变上一变,不过并不觉得气恼,也没有怨怪之意——人家如此谨慎小心,将来成了亲也不是尤氏那样主动招惹麻烦的,窦夫人满意还来不及呢。   她把这些归结为自家与三皇子没有缘份,想着以三皇子的执着,贾珍与他搭上头是迟早的事儿,自己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过该给三皇子指的路还是要指,怎么也不能让王子腾这个京营节度使置身事外不是——几世王子腾参与感都那么强,万一他对四皇子死心踏地了,真让四皇子上位宁国府还是尴尬。   由是朝庭里又是好一番暗流涌动,窦夫人却盛装出席了贾琏的婚礼——两府虽然分了宗,却还是近邻,一点儿不走动说不过去。   贾琏婚礼的排场,绝对大过一年前贾珠的婚礼,新娘的嫁妆,也四倍于李纨,这让王夫人的脸上没有多少喜意,反是邢夫人在来客之间挥洒起来。   窦夫人向邢夫人道过喜后,便用灵魂力观察起官客那边的事来,意外的发现贾赦的脸色竟与王夫人差不多。便是别人向他道喜,这位也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这就有些稀奇了。窦夫人察觉到来客之中,还有一两个三皇子一党的人,脸上的笑意不由深了些,旁边镇国公家的牛太太不由问:“大太太如此欢喜,可是珍大爷的好事近了?”   收回心神之前,窦夫人正看到王子腾向着贾赦走去,不由对牛太太回答的十分敷衍:“正是。”别耽误我看戏。   牛太太却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拉着窦夫人滔滔不绝起来:“说起珍大爷的亲事,咱们都觉得匆忙了些,那位穆家的姑娘,也没怎么见过。必是有哪样好处,是咱们都不知道的,才让大太太如此看重。”   说完,还把眼神往身边的人身上溜了一圈,见大家都一脸了然之色,心里很是得意——穆家姑娘少出门走动的原因,哪怕不熟悉大家也都清楚,毕竟谁家儿郎娶亲前,不是把京里的女孩都打听一个遍?   妨克之身的穆姑娘,不是不出名的。   窦夫人也听出牛太太来者不善,知道自己是看不成戏了,要是应对的不好,还可能被人看了戏去。便把脸色整了一整:“说起来,穆家姑娘确实有值得看重的地方,我还真怕早早跟你说了,你给抢了去呢。”   牛太太脸色就是一变,向窦夫人问道:“什么好处,不妨说出来听听,好让我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头一宗,便是孝顺知礼。”窦夫人毫不客气的说了起来:“那姑娘守着母亲多年,从不因自家难嫁的事让母亲忧心,反而不时开解穆大奶奶,怎么不让人心疼。”想想你自家那两个恨嫁的姑娘,眼馋不?   牛太太的脸已经阴郁起来,连连冷笑出声:“原来是这个,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孝顺的,也算不得十分好处。”   “我自己觉得难得便行了。”窦夫人一句不让:“还有第二宗,便是性子温和能容人。我本来说过他们两个定了亲,便把贾珍房里的人打发了。可是人家姑娘已经说了,此事全凭贾珍自己做主,不必逆了他的心意。”好好想想你自己那两个明争暗斗的儿媳妇,你替她们断过多少房中官司,心里没数吗?   脸已经全黑的牛太太,不得不点头附合一两声,便被相熟的太太拉着另起话头,算是去了尴尬。窦夫人这边倒没什么人与她说话,无形之中被孤立了起来。   窦夫人是在意这个的人吗?她正好借此观察一下王子腾与贾赦之间有什么话说,不想灵魂力再次外放,竟发现三皇子一系的人正与王子腾相谈甚欢,贾赦还在自己闷坐。显然两人的谈话已经结束,贾赦没讨到什么便宜。   不管王子腾是不是主动的,他与三皇子一脉已经有牵扯,也算是意外之喜。窦夫人一点儿也没有被孤立的自觉与尴尬,自己不时的喝口茶,间或用一块点心,说不出的惬意,让人看的牙根痒痒。   “不过是寻不上别的好亲,才说那样的话,好给自己找回面子,你何必与她计较。”有人悄悄的劝着牛太太,这话还正好落到窦夫人耳中,让她想不注意说话的人都难。   原来是理国公柳家的太太。窦夫人心里微哂,气定神闲的自在喝茶等着开席,心里暗暗决定晚上去看看两位太太的私房,是不是足够让自己平复被议论的伤害。   第二日顺天府便接到镇国公、理国公两府同时报案,言是当家太太的私库一夜之间被人搬的干干净净,连装东西的箱子都没剩下一个。   最奇怪的是,这一夜两府几重守门之人,都没有发现走动之人,府里的奴才们的家也都翻了个遍,虽然搜出不少该在公库中的东西,两位太太的私房,却是一点儿也无。   这让顺天府尹不由想到两年前荣国府库房失窃之事,头上汗水难干。京中再次出现如此怪异的失窃案,顺天府尹自知破案无能,不得不将之报与皇帝。皇帝听了也惊心,生怕那人心血来潮,进宫偷了他的玉玺可如何是好?当即下令陈冗接手查案,仍是一无所获。   窦夫人也随大溜上镇国公、理国公府上都慰问一番,看着那两位失魂落魄的模样,开始犯愁空间里的东西如何出手。   陈冗那里日夜派人盯了城门、当铺、两府所在的街道以及出入门户,却一无所获,只能盼着那窃贼再次犯案。偏窦夫人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哪里会主动出手?   三皇子与四皇子也被吓了一跳,都亲自约束自己一系的人,这段时间一定不能多走动,最好相互之间不要联系,免得被陈冗发现,自己会步五皇子的后尘。如此过了大半年,盗贼还是无影无踪,皇帝不得不让陈冗撤回,京中的人才算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又到十月过半,宁国府迎娶第三位珍大奶奶的佳期便定到十月十八,府门处已经挂红,府内也张灯结彩,处处换新。   贾珍此时倒是闲了下来,只看着贾蓉、贾蔷两个各领了一份差事,身边围着一群管事的等着回话,然后兄弟两个尽量用简短的话说明自己的意思,手一挥那些人该支银子支银子,该支领东西支领东西。   看起来倒还算有些板眼。就是贾珍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行事没有人家有章法。可是对两人完全视自己如无物,一点儿跟自己这个当事人商量的意思都没有,心里还是有些气恼的。   “新房里怎么竟不用大红帏帐?”贾珍总算是找出一丝毛病,阴着脸看着贾蓉。   贾蓉很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淡定的说:“太太说了,屋子装扮都交给孙和家的,我与蔷儿只管着外头的事儿。”有事问你亲娘去。   贾珍除了继续阴着脸走开,还能说什么?没见那头贾敬已经抱着贾瑗过来了,那小丫头心眼子多着呢,每次见了面都想让老爷打自己,还是躲的远些好。   “哥哥等等我。”贾瑗现在说话更利索了,哪儿能放过贾珍?就是贾敬的脸比贾珍刚才对着贾蓉还阴些:“你都是马上要成三次亲的人了,见了人还不知道行礼问好,是不是眼里没我这个做父亲的?”   贾珍现在倒是不动不动就跪下了,可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辩解,只好僵着一张脸,让贾敬越加来气。这还罢了,那边贾蓉两个正吩咐人吩咐的起劲,贾敬直接让贾珍看他的榜样:“连两个孩子都不如,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贾瑗又听懂了,拍着巴掌学舌:“活到狗身上,哥哥是狗。”   行吧,你说的对,在老爷眼里我可能连狗都不如。贾珍已经认命,直到十月十八这日揭开新娘子的盖头,才算觉得太太还是疼自己的。   新娘子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平庸,细心勾勒的妆容,映着摇曳的烛火,显得分外娇柔美丽,更有别于尤氏当年的一脸惶恐之态,约摸与贾蓉的娘当日仿佛。   这让贾珍对窦夫人更加言听计从,回门后亲自过府把自己的岳母请进宁国府,对外只说穆太太舍不得女儿,要在宁国府做几日的客,内里一切份例,皆如窦夫人,让穆家母女两个很是感激。   宁国府有了新妇的加入,窦夫人管家的担子一轻,皇子们又被陈冗前些日子的行动,吓的暂时不敢出头,日子竟前所未有的安逸。   她倒不是一下子就把管家的事儿都放手给穆氏,而是细心的观察了穆家母女一段时间,才做出了放权的决定——要通过窦夫人的观察可不容易,她都不用派人做眼线,自己就可以全方位、全时空的观察。   穆氏是个温婉和顺的性子,可能是觉得自己年纪这么大了才嫁人,心里有些自卑,对上宁国府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要不是窦夫人早已经把宁国府的奴才们收拾了几遍,用不了几天,那帮无法无天的东西都敢站到穆氏的头上去。   现在哪怕没有人敢作妖,可是府里上下,谁不说新大奶奶较太太好说话。贾蓉本来对穆氏还有些抵触,几次穆氏不等窦夫人提醒,便替贾蓉贾蔷两个换衣裳、添摆设、送纸笔,贾蓉也就慢慢接受了她的好意。   让窦夫人说,贾蓉这小子心里不见得真接受了穆氏,可是面上的礼数周全也就行了,后娘嫡子的,真跟样母子一样,窦夫人自己还觉得惊悚呢。   宁国府多少也有些家业,没人敢保证不动心。就这么相敬以礼就挺好。   至于贾珍,现在对穆氏很是满意,就因为穆氏很得贾瑗小朋友的喜欢,有她背后悄悄求过几次情,贾瑗都不张罗着让贾敬打她哥哥了。简直让贾珍觉得自己的媳妇就是福星,恨不得天天把人供起来。   穆氏即得到大家的认可 ,窦夫人便先让她从针线、库房开始管起。等管了一段时间,见她说话虽然和气,可是内里自有底线,别人想糊弄也难,又把厨房交给了她。   自接手厨房,穆氏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她在娘家时只有娘两个,又不怎么出门走动,除了针线便是琢磨些吃食。   书香出身的穆氏,吃的雅致呀,鲜花、果子无一不可入饭,处处都看出用心。每道新菜,都配上别出心裁的菜名,让宁国府的主子们都添了个习惯,每上一道菜,先自己想想那菜可能叫什么名字,等丫头报上菜名来,对比一下自己取的与穆氏取的有什么差别。   有时为了一个命名权,大家能争得面红耳赤。只有贾瑗小朋友取的名字最接地气,除了她看不出的食材,什么做的就叫什么名字,为此被贾敬鄙视了几回。   窦夫人却觉得自己女儿是大俗大雅,东西叫什么名字还不是要吃到肚子里?穆氏听婆婆如此说,还怕窦夫人觉得自己矫情,好几天没敢让丫头报菜名。   最先不愿意的是贾蓉与贾蔷两个,他们悄悄打了赌,要看谁猜的菜名最贴近穆氏取的名字。现在丫头不报菜名了,那赌约怎么算?两个人自是要向窦夫人撒娇。   窦夫人把穆氏叫过来一问,穆氏更加惶恐了:“本来是想着让大家吃的有趣儿些,不想因此费了精神,就是我的罪过了。”   贾蓉有些不高兴的嘟嚷一句:“只是在看到菜的时候才想想,哪里费什么神。”贾蔷跟着直点头。   窦夫人也是一笑:“你也太小心了。咱们这一家子都是粗人,好不容易你带着他们过两天精致的日子,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快让丫头们把菜名都记熟悉了,下次宴客的时候,也让那些人长长见识。”   得了婆婆的准许,穆氏忙的更加有兴头,她母亲忍不住提醒:“你婆婆和善,你也别兴的太过了。做人媳妇,到底不比在娘家。”   穆氏笑的心满意足:“妈别担心这个,我们太太说了,现在妈也在府里住着,我就等于在自己娘家一样呢。还让我劝妈,别自己缩手缩脚的不自在,大家都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才是一家人呢。”   说的穆太太嘴张得老大:“你是哪世里修来的福气。”   别管哪世修来的福气,窦夫人听到她们娘两个这番对话,把府里采买之事也交给了穆氏,自己每日只带着贾瑗玩乐——现在宁国府的日子称得上和乐,窦夫人也跟着懈怠下来。   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她便围观荣国府看戏。是真的看戏呀。荣国府上演的可不止是家常里短,而是兄弟阋墙、妯娌相争、母子夺权。   窦夫人也是让空间异能在末世不能使用吓怕了,这一世除了不再直接对皇家之人动手,还要多参与红楼世界——上一世贾珠可是早早挣脱了京城的束缚,自己走的远远的,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自己围观荣国府,也算是参与红楼世界了吧,窦夫人不时的自我安慰着,不肯承认自己现在穷极无聊,拿荣国府一家子当成了戏园子。 第139章   这不,此时荣庆堂里面, 贾赦、邢夫人带着贾琏、冯氏, 贾母带着贾政、王夫人、贾珠、李氏又在对峙, 目标还是久争不下的那个——荣国府正院的管家权。   贾珍都成亲一年多了, 贾琏比他成亲还早,贾母不能再以冯氏不熟悉荣国府为由, 仍让王夫人管家。可是王夫人不管家, 贾政一房便没有理由继续住在荣禧堂, 贾政本人更是无法再以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出门走动。   贾母如何肯让王夫人交出管家权!人家王夫人自己也不想交就是了。   于是这种对峙几个月便上演一回, 窦夫人看的都有些腻了,连贾母的台词都能背出几句来。不料这一次贾赦的态度分外强硬,大有今日王夫人不交权,他就不肯离开荣庆堂的架势。   长时间看戏下来, 窦夫人也知道贾赦为何在贾琏成亲那日摆出一张死人脸给来客看:贾琏成亲时收拾的院子, 仍是原着里那个小夹院, 实在不合他荣国府长子长孙的身份,贾赦能有好脸色才怪。   这也是贾赦比前几世更主动要拿回管家权的原因吧——原着里贾琏娶的是王熙凤,是个王夫人能拿捏住的,带着贾琏一起不认亲老子,贾赦也就不替贾琏操这份家产的心。这一世贾琏早早受了贾珍的挑拔, 跟贾赦亲近了不少, 贾赦自是要替他操心。   为人父母的,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算了,连累的儿女都不受人待见, 很多人都不能忍。   贾赦也忍不下去了:“老太太,你怕是不知道二太太做了什么,所以才觉得她可以继续管家。”一句话,便把窦夫人的心神全部吸引住了。   难道已经精穷的王夫人,还有银子放印子钱,更被贾赦给发现了?   贾母不怕手疼的保持拍桌子的习惯:“你说的是什么胡话,你兄弟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做出什么大不了的不是。”   转移话题,贾母明显在转移话题。   贾赦看了低着头的冯氏一眼:“这事可不是我发现的,是亲家府里发现不对劲,让人收集了证据,我才知道的。若是老太太不信,大可自己看看证据是真是假。我要提醒老太太一句,这证据老太太看了,可别气的昏过去,到时我不好向太医解释老太太昏过去的理由。”   贾母也深深看向低着头的冯氏一眼,发现人虽低着头,身子坐的笔直,没有一点瑟缩之态。便是窦夫人也不由对冯氏的低头点个赞:低头好呀,低头就看不到贾母刀子一样的目光,不必先想言语让老太太息怒,被她转移话题。   冯家女儿不简单。   窦夫人心下一动,明白这一世贾赦父子敢时不时的向贾母叫板的底气所在:原着里贾琏不顾亲父母围着二房转,很大一部分原因在王熙凤。这一世他娶的是冯家女,冯唐,可是去了西北军中的人。   二房的依仗是王子腾,大房现在也有了冯唐。哪怕冯唐不在京中,可是他即跟了四皇子,此去西北替四皇子卖命,四皇子与甄贵妃总得照顾一下人家的女儿。   至于王子腾,从冯唐去西北的那一刻起,在四皇子眼里就有些鸡肋了吧:荣国府就算是有军中人脉,贾政掌握的也不会多过贾赦。王子腾能借着荣国府军中之利在京营顺利站稳脚,升迁却全靠义忠亲王坏事时的反戈一击。   这样的人并不好掌握,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反水。   难怪王子腾要跟三皇子眉来眼去,他应该也发觉四皇子对自己并不是真心相待,怕四皇子事成之后来个狡兔死走狗烹。荣国府竟成了四皇子与三皇子角力的一个缩影,这让窦夫人觉得今天说不定能看到点儿新鲜玩意儿。   贾母那里也发觉大房今天比往日更有底气,不由看向王夫人,想知道王氏到底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贾赦手里。却见王夫人也眼帘低垂,不停的转动着手上的佛珠,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多年的婆媳,贾母直觉王夫人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因沉声继续向贾赦喝道:“什么证据不证据的。一家子过日子又不是顺天府审案,你非得说那么难听做什么。”   贾赦从靴腰里掏出几张纸来,向着贾母抖了抖:“还真让老太太说对了,这样的东西,顺天府愿意要的很呢。”   王夫人手上一顿,用的力气大了一些,好好的佛珠断了线,滚落一地。贾赦轻蔑的看了她一眼:“看来二太太是认识这东西。老二,来,让你也见识见识。”说着不管贾母什么表情,直接把纸递到贾政手里,还好心的发给了贾珠一张。   昏倒的不是贾母,而是看清纸上东西的贾珠。这下子荣庆堂里乱成一团,贾母哭、王夫人嚎,李纨跟着又哭又嚎,贾政一脸铁青的指着王夫人哆嗦,贾赦装模作样的让贾琏快去请太医。   一场管家权之争又不了了之,可窦夫人知道贾母与二房坚持不了几天了。   贾珠自此恹恹的卧病在床,贾母与王夫人、李纨三个伤心的不得了,张口中闭口埋怨贾赦把贾珠给气病了。这下子可把贾赦的混劲给逼上来了,直接拿出自己族长的谱来,要开祠堂将贾政一房除名。   贾母等人这才想起,贾赦现在已经是荣国府这个贾家的族长,开了祠堂,别说贾政,就是贾母都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好又放软了身段,向贾赦赔情。   贾赦要是就此接受,哪还配是上他混不吝的大名?自是非得要把王子腾给请来,一定要让王家说说,是怎么培养出王夫人这么会生财的女儿的,还要让王子腾说说,他妹妹是不是还能接着当荣国府的家。   这么好的机会,窦夫人哪能不利用?不等王子腾登荣国府的门,王夫人疑似放印子钱的事儿,已经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还传到四皇子跟三皇子耳朵里了。   三皇子自是大喜过望,觉得自己拿住了王子腾的把柄,开始琢磨怎么利用此事,让王子腾对自己收心。四皇子却气的七窍生烟——贾政已经向他投诚,贾元春也在甄贵妃那里做了女官,没想到王夫人竟给他来这一出。   自己母妃主管宫务,竟任用一个母亲放印子钱的宫女做女官,这是生怕那些宫妃们抓不到攻讦母妃的把柄是吧?四皇子妃当时就被四皇子派进宫去,与甄贵妃商量如何善后了。   没等贾珠病好,宫里已经传出贾元春见罪于甄贵妃,被罚去辛者库的消息。贾母与王夫人听了大急,连着几日递牌子想进宫替贾元春求情,甄贵妃都没有见。   三皇子这边暗搓搓的找上王子腾,没人知道他们合计了什么,窦夫人只知道王子腾到荣国府后,很干脆的向贾赦赔礼,还让王夫人自己将事情尽快抹平。   荣国府的管家权,马上落到了冯氏手里。四皇子那头也不是没出过力的,现在正在逼着贾政快点儿正本清源,早点儿把荣禧堂让出来。   贾敬可没看出窦夫人如此操作,对自家有什么好处。问时窦夫人只告诉他:“两位皇子闲的太久了,得让圣人知道他的儿子们个个仍有上进之心。”   四皇子有上进心,贾敬一向知道,可是说三皇子也有想法,贾敬觉得快两年多了,三皇子好象被五皇子的事儿吓着了,已经打消了那个念头。贾敬自从跟着太太回府之后,听话已经听成了习惯,也发现了听话的好处:   现在贾珍除了大朝会,便是在府里跟着自己读书。不管他读的怎么样吧,反正是不出去寻花问柳结交狐朋狗友了。贾蓉与贾蔷两个,一起参加了去年的童生试,还双双中了秀才,这是最让贾敬开心的地方。   两个秀才!一齐中的两个秀才!不是通过国子监名额得的、不满十六岁的两个秀才!将来秋闱春闱,比荣国府贾珠那个监生名正言顺多了。   就因为这两个秀才中的,勋贵家多少人找上门来,想请贾敬也教一教自己的孩子?贾敬嘴上拒绝,心里不是不得意的。这份得意有多深,对自己的太太的佩服就有多重。   所以贾敬没敢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在心里想着,太太说三皇子仍有心夺嫡也不是没有痕迹可寻,现在好些小官儿们,无不觉得三皇子仁孝、宽和,这可不是应该夸奖皇子的话,后头没有人推波助澜,贾敬不相信。   难道现在太太也看好三皇子了?贾敬不知不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窦夫人很稀奇的看着贾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结论:“老爷,三皇子想拉拢贾珍,赔进去了一个礼部侍郎。在三皇子一系里,侍郎已经是不小的官儿了。现在那个李主事与时郎中,还围着贾珍转,没得到一点儿实质性的东西。咱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人。若真是三皇子上了位,他会不会发觉咱们根本就是耍着他玩?”   真到了那一天,三皇子恼羞成怒,可就没有人能制衡得了他了。不用跟窦夫人提什么太上皇,正常情况下哪个老子能活得过儿子,太上皇被皇帝架空是早晚的事。   “四皇子不也一样?”贾敬更搞不懂了。   “所以他们两个都别想当皇帝。”窦夫人说的很笃定,好象她真能左右皇帝的废立一样。吓的贾敬跳得老高,亲自去查看四周有没有人偷听。   发现宁萱堂内外都没有可疑之人出没,贾敬才小声而严厉的向窦夫人喝道:“你疯了不成。你以为这是咱们府上的事儿,我不与你计较,你能由着的性子打压贾珍放纵蓉儿?”那可是皇子呀,还是皇帝没死的皇子,人家谁上不上位,得他们的亲爹说了算呀,太太。   这是贾敬头一次硬气的跟窦夫人说话,可见此人为了宁国府的存亡,胆子还有的。就是不知道当年犯了什么病,非得借修道避世。   窦夫人肯定的向贾敬点了点头:“不管是谁,威胁到咱们府上,我就是自己杀人放火,也会让他给我陪葬。”   这人疯了。贾敬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手指哆嗦着指向窦夫人,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打消她这个疯狂的念头。窦夫人也很冤枉好不好,天地良心,她说的都是实话。   就算空间异能是因为自己手刃皇家之人出现问题,可是窦夫人悄悄试过,自己的火系异能在末世还是能用的。只不过唐纳德等人觊觎自己带回末世的东西,早忘了自己最初觉醒的就是火系异能。   有了这个底牌,只要能回到末世,自己生存是没有问题的。可要是在红楼世界丢了小命,连末世都回不去的话,自己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皇家的人真的威胁到自己的小命,以窦夫人的求生欲,她是不介意再次亲手结果三皇子与四皇子的。   贾敬已经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自己现在重新回道观还来不来得及。窦夫人却有事儿交给他:“我记得敬嫔娘娘的娘家,好象跟老爷有点儿关系?”   敬嫔?贾敬要仔细想想,才从记忆深处挖出自己与她有什么关系:敬嫔娘娘姓周,父周杰,前任太仆寺卿,好巧不巧,与贾敬的外家是同宗。   贾敬与自己的外家都多少年没走动过了,不是窦夫人提醒,怎么会想起周杰来?   不对,贾敬眼睛都瞪圆了,敬嫔不是一个人在皇宫,她还有一个已经开始听政的儿子,行八!   太太都是从哪得到的这些消息,贾敬已经无心猜测,只认命的等着窦夫人的下一步指示:“太太让我做什么?”   “老爷只管去与外家表弟们走动走动便好。”   贾敬的外家是那么好捡回来的?当年他突然就要去修道,他舅舅不是没来宁国府骂过劝过,都被贾敬给怼回去了,让他舅舅大病一场,自那以后身子弱了下去。   没两年舅舅死了,表弟们没有不恨贾敬的,两家这才断了往来。现在贾敬哪儿有脸去周家?   擅长强人所难的窦夫人表示,你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就带领宁国府所有人孤立你。不管是贾珍还是贾蓉贾蔷,理不理会贾敬他都不放在心上,反正他要问话的话,那三个也不敢不回。   最让贾敬在意与受不了的,是自己的女儿对自己是真的不理。每次贾敬一问她,贾瑗小胖脸都仰得高高的,眼睛还不看贾敬,嘴里就一句话:“老爷不听太太的话,不理他。”   亲爹的尊严呢?贾敬很想问问眼有这个傲娇的小丫头,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在家从父?偏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敢想,一想到用不了几年,小胖丫头就会长成娉婷少女,被不知道多少家惦记着,要从自己手里夺走,贾敬心就跟刀割了一样。   现在闺女就不理自己了,将来出嫁了不是更没有说话的机会?还不如现在好好跟闺女培养感情,让她记得自己的好,将来出嫁了也能多多想起自己这个老父亲,多归宁几次。   窦夫人是真不知道贾敬想的这么远,她就单纯的知道贾敬现在最疼的是贾瑗,最受不了的是闺女不理他,这才教着贾瑗冷贾敬几天。   三天都没过,贾敬就带了几张字画出了门,中午的时候又抱着那些字画垂头丧气的回了府。贾瑗听人说贾敬回来了,小跑着到了二门:“老爷,你怎么不高兴了?”   见心爱的小闺女跟自己说话,贾敬在周家门口受的那点儿子气飞到九宵云外:“瑗儿是等着父亲吗?”   贾瑗点头,双下巴一隐一现的,脸蛋子也跟着颤,让人想替她捧住了:“太太说,老爷是替瑗儿奔命呢,可辛苦了。老爷,什么是奔命?”   什么是奔命?好好活着就是奔命。能让自己的小闺女好好活着,活的不再为保命犯愁,自己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贾敬一下子干劲十足,连着四五天都是带着包裹光鲜的书画出门,中午拿着沾满灰尘的包裹回府。值得安慰的是,小闺女每天雷打不动的迎接他,还抱着脖子感谢他替自己操劳。   这让贾敬第二日怎么能不继续打足鸡血一样的出门?   贾珍都有些心疼自家老爷了:“周家表叔们也太不讲情面了。太太也劝劝老爷,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强迫贾敬去贴人家冷屁股的窦夫人冷冷看着贾珍:“李主事与时郎中那里,你不必再跟他们往来了。”   你这一天想一出的,真的好吗?贾珍无比幽怨起来:“为什么?”给个准话行不行,人家是来贴你们家的冷屁股了,可你不是也答应让人贴来着?   “用不了多久,我们便是有主子的人了。”窦夫人向贾珍全力展示了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贾珍觉得很惊悚,自从生了妹妹之后,太太行事就有些天马行空,想了出是一出。自己给贾蓉定下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她跟老爷骂自己把全家都带入火坑。   这个是他让人算计,认也就认了。可是太太自己,今日让自己跟义忠亲王府的旧部往来,明日让自己跟五皇子一系的顾大爷交往,后日又打发自己与三皇子一系的李主事等人出门。   比自己做的还过分好不!   她这已经不是脚踩两只船,分明是几头都下了注。偏不管义忠亲王府还是五皇子出事,自己家都一点儿没被牵连。贾珍也就认为太太行事高绝,可也得说自己府上与那两派都是泛泛之交,没有深入哪个皇子阵营。   可现在太太忽然说自己府要有主子了。认人为主呀,就不是跟李主事等人那样一起喝喝茶打打太极,而是把命都交到别人手上!   再说,自己家将来的主子是谁,你能不能说一句明白话?贾珍幽怨的看向自己的亲娘,希望她能良心发现。   良心发现是不可的,贾敬这日晚上才回府,本是一脸高兴的告诉窦夫人,周家大表弟终于被他的精诚所感动,今日让他进府坐了一下。   然后便与贾珍一样,被窦夫人的言论给震惊了:“太太,咱们不是不参与这些事儿吗?”就知道你让我去与周家表弟拉近关系不是那么简单。   窦夫人很肯定的道:“以前不参与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老爷也看到了,三皇子、四皇子最近又开始按捺不住了,王子腾怕是已经倒向三皇子,四皇子那里有宠妃的亲娘。”   “那两位一直想拉拢咱们府上不假,可是他们所图的东西,咱们并没有。一旦真到他们开口向咱们讨要的时候,就是咱们府被架到火上的时候。”   “到那时两位皇子合在一起的怒火,宁国府,承受不起。”   那你还让我们父子周旋于几位皇子之间?贾敬与贾珍对视一眼,头一次想到了一处。   窦夫人似乎看出了他们两个的心思:“以前让你们游走于皇子之间,为的是制衡。惦记着咱们府上的东西的人越多,咱们越是做出待价而沽的姿态,宁国府越安全。”   “他们怕自己拿出一点儿强迫之势,咱们府便会倒向别人。所以这几年,两个王府失势,都没有涉及到咱们府上。”   贾敬率先明白过来,现在朝里只剩下三、四两位皇子了,也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自己府上再不拿出点儿真东西来,那两个一人扯一条腿,也能让宁国府万劫不复。   贾珍还没听明白,五皇子去西北已经好几年了,贾瑗都四岁多了,三皇子、四皇子要对宁国府出手,怎么会等这么几年?   便宜儿子太蠢,反而不如会自行脑补的贾敬好晃点,窦夫人只好向他明说:“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天天大朝的人,难道没发现圣人现在大朝的时间越来越短,好些时候只是让人叩拜一下,便散朝了?”   贾珍不佩服都不行了:“这事儿,太太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自己回府没有提起呀。 第140章   听到贾珍问窦夫人, 是怎么知道皇帝大朝时间越来越短的, 贾敬真不想承认这个是自己的儿子。你自己每天什么时候出门, 什么时候回府, 真当太太这个做主母的不清楚吗?   身为臣子的去参加大朝会, 皇帝不散朝,你贾珍还敢提前离开不成?   对上窦夫人的胸有成竹, 贾珍觉得自己这三十多年真是白活了,还不如太太这么个内宅妇人见事通透。看来人从小读书还是很重要,自己就是小的时候没好生读书,而太太则是家学渊源。   幸亏贾蓉由太太教养长大, 不象自己这么不喜读书, 现在已经中了秀才, 也难怪太太跟老爷要处处打压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想到这里,贾珍起身郑重的向窦夫人与贾敬行了个礼:“儿子愚钝,日后府里的事儿,老爷太太多与蓉儿商量吧。”   这是被打击明白了?窦夫人听他话语里并无赌气之意, 满意的点点头:“若说你这几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那是虚话。可是你小时被先老太太宠爱太过,我每想管教, 你便去先老太太那里撒娇,然后我便被老太太骂上一回。”   “儿呀, 不是当娘的偏心。你自己也看出来了,这底子弱了,现在我怎么教你也来不及了不是?”窦夫人温情的回忆了一下贾珍小时候的混帐事, 成功让他更加汗颜,才又肯定一回:“所以你现在能想得通最好不过。”   贾敬也跟着点头:“你放心,蓉儿不是那数典忘祖的,他将来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贾珍本就抱愧,听到太太说起自己小时候为了不读书,害太太挨骂受气的事儿,越加无地自容:“都是儿子不争气,并不敢怨怼母亲。”   自此贾珍再次过上了陪贾蓉贾蔷读书的日子,恰好穆氏被诊出身孕,连借口都是现成的。李主事、时郎中等人虽觉得贾珍小题大做,可人家老夫少妻的要心疼媳妇,他们也做不出上门来强拉人的事。   西宁王妃倒是个有想法的人,现在还登门来跟窦夫人说,让她给贾珍挑两个房里人:“不然哪是我们这样人家的规矩。”   窦夫人唯有淡笑:“我也是这么说呢,府里的丫头任他挑,只要他不出去给我做怪便好。谁知他竟收了心,可见这个媳妇是娶着了。”所以你就不必想着往我们府里塞人了。   这关你媳妇什么事儿?西宁王妃有些不满,却只能憋在肚子里。概因西宁郡王已经让人传回信来,冯唐去了西北,倒是带了几个人名儿过去。也不知怎么的,那名单上的人,都是最近十来年战死的人。   等西宁郡王查出那些人的后人,竟少有还在军中的,部下也早都被调的东一个西一个。如此一来,那份名单便成了废纸,却让人相信,荣国府是真有军中人脉的,只是四皇子运气不好,那东西没有早几年拿到手。   荣国府都有,同样在西北镇守过的宁国府,也一定有这个名单!跟宁国府之间的联系,还是不能断。这便有了西宁王妃两年后再次登门。   就是这个窦夫人,说话太过缜密,一丝把柄也不肯给别人留。你让贾珍在府里挑丫头,他自己还不肯,可让西宁王妃怎么往你们府里塞人?   窦夫人正是早知西宁王妃的来意,才早早准备好了应对之词。她的消息来源很简单,那就是看荣国府的戏时,发现贾赦亲手炮制出了那份被冯唐拿去西北的名单。   人家贾赦炮制名单的时候,还是很费了些心思的,带着他东大院的那个秦柱,翻了不少兵部每年底发放抚恤的名单,熬了好几天才确定下来。   确定下来还不算,贾赦还发挥了自己善金石的特长,把秦柱抄过一回的纸片简单做了下旧,可见为贾琏娶冯家女也算是费了些心思的。一开始窦夫人还不理解,为何贾赦本不看好冯家,还要让贾琏娶冯家女。   等到大房搬进荣禧堂,冯氏当起荣国府的家,窦夫人才明白过来:贾赦这是要借冯家甚至他背后四皇子这个外力,让自己一房能真正当家作主。   万一四皇子事败,有人查出荣国府交给过他什么军中人脉,上头都是已死之人,一点儿做用都没起到,贾赦推说那只是自己父亲告诉自己要多加往来的旧部,别人也无话可说。以皇帝优待老臣的性子,荣国府这个没有实际出过力的,下场也不会太难看。   真难为贾赦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窦夫人自是把那张名单上的人都记下来了,还抄到了纸上,准备什么时候自家被人逼急了,拿出来也能挡一挡灾。这些窦夫人自是不会说与贾敬跟贾珍的——知道的太多,行事容易露出痕迹来,让人看出来可就不好了。   好在贾敬与周家的关系正一点儿一点的修复,两家已经开始女眷们相互走动起来了。不得不说,贾瑗跟穆氏都算是加分项,比贾敬跟贾珍两个受到的欢迎更真诚。   窦夫人每次去周家时,便都带着贾瑗,以便大人找不到话题的时候,还能指着小姑娘转移一下尴尬。眼看着又是一年月圆节将近,窦夫人想着这是与周家修复关系以来的头一个节,节礼还是自己这个主母亲自送上显得有诚意。   一早起来,让奶娘给贾瑗小朋友梳洗好了,便开始替她打扮起来:几根小软毛梳成了双丫髻,绕髻一圈朱红碧玺,耳上是细金丝吊同色碧玺耳珰,小丫头略一摆头,便随着粉扑扑的小胖脸熠熠生辉。身上亮紫短襦衫子配了烟蓝裙子,上头少少几朵虞美人,脖子上挂了项圈,算是一等一郑重的装扮。   贾敬看着那项圈有些不高兴:“只挂个链子便好,这样的项圈又重又笨,压的孩子都不敢跑跳了。”   窦夫人叫过贾瑗,把项圈摘下放在手里掂了掂:“我觉得并不很重,特意让人打成了空心的。”   听说是空心的,贾敬那颗老父亲的心才算好过心,还是拉着闺女的手嘱咐:“去了别拘束,有觉得的好的不好意思要的,让你太太替你开口。”   窦夫人无奈了:“老爷,我是瑗儿的亲娘。”不会趁你不在身边虐待她。   贾敬也很无奈呀,姑娘出门的时候不多,现在一颗心早飞得远远的了,根本没听他说的是什么,就算小脑袋点个不停,贾敬都不敢摸着良心说他闺女听清他说的话了。   再不放心,贾瑗还是乐颠颠的陪窦夫人上了马车,还好意思撩着帘子跟贾敬招手:“老爷今天出门,别忘了去太白楼买糕。”   没眼看这爷两个腻歪,窦夫人让车夫快些走。到了周家,周太太带人迎在二门处:“表嫂来了,近日可好。瑗儿可还记得表婶,今儿打扮的可真漂亮。”   窦夫人与她对行了礼,贾瑗那头也把礼给行完了,转着头四处看,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一脸好奇的问:“檀哥儿呢?”   檀哥儿就是敬嫔的娘家侄子,前次窦夫人带着贾瑗来的时候,敬嫔的弟媳妇正带着他在,两个孩子便玩儿到了一块。这不到现在贾瑗还记得,一来就想找他玩儿。   周家姑娘听了便笑:“瑗儿真是跟檀哥儿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也来找了你两次,可惜你没来,他就家去了。”   贾瑗听说檀哥儿不在,就嘟了小嘴不说话,任窦夫人拉着乖乖的到正房坐下,给吃的也吃两口,给玩儿的也玩两下,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周太太见了向窦夫人笑道:“我就喜欢瑗儿这个性子,要是一般的孩子不如意,早就哭闹开了。你看她虽然不高兴,可也不哭不闹的。”   别人夸自己的孩子,窦夫人也是爱听的:“这倒是,虽然她在府里最小,可也没养得太娇惯。”   周太太便让周姑娘带着贾瑗去花园子里看花,等人走了才打发下人也出去,窦夫人便知她这是有话要说,也不催她,只等着听。   “蓉儿也该相看了吧?”周太太已经对窦夫人的脾气知道几分,不是喜欢弯来绕去的性子,也就直入主题:“可想过要给他定个什么样的?”   说起这个来,窦夫人不得不重视起来,这样的话不是一个人跟她提过,自有一套话回:“你也知道蓉儿前头有那么一回事在,虽然这两年没什么人说起,当不得相看的时候,会被人拿出来说嘴。我倒是想给他定个读书人家的姑娘,又怕读书人讲究多,嫌弃蓉儿前头跟人定过亲。”   “读书人家的姑娘啊,”周太太沉吟了一下:“我这里倒有一位,与你家蓉儿年纪很相当,就是父亲的官职低了些。”   窦夫人听了一笑:“说句不好听的,结亲固是想着得些姻亲助力。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们府毕竟算是武勋,读书人家一般看不大起,有人肯将姑娘嫁过来就不错。弟妹说的是哪一家?”   周太太见她不拿大,心里也有些欢喜:“不是别家,也是我们一族的姑娘,父亲现做着顺天府府丞。”   顺天府丞?窦夫人眉头便要收起,才想起这个已经不是随着尤家到宁国府找麻烦的那个:“那也是从四品了,贾珍现在也不过是三品。”说到这里叹一口气:“我们府里,说不得当年的话了。”   若非如此,人家府丞家也不敢请周太太从中说合不是?窦夫人便细细问起姑娘多大,家里兄弟姐妹几人,跟贾蓉的辈份是否相当。   听上去很让人满意:提的周姑娘名若,是家里的嫡长女,今年刚刚及笈,父亲顺天府丞也是族长一支的嫡正一脉,不过是嫡次子。府丞见过贾蓉两次,又打听到他秀才中的高,所以便上了心。   听说是周家族长一支的,窦夫人也不敢立时便给周太太答复,出了周家便进了窦家,向她嫂子打听可听说过这位周若姑娘没有。窦夫人还真见过周若几次,觉得是个大方爽利的姑娘。   “可有一宗,那家子是周家的族长,现在八皇子已经听政了,就怕有心人想多了。”窦大太太不无担心的说了一句。   窦夫人也唯有苦笑:“嫂子看看这京里的人,有几个是没心的?”该站队的早就站了,两头不靠的真没有几个,何况自己也不是没有那个心思,只这话不好向窦太太直说便是。   窦大太太恍然:“可不是,倒是八皇子刚听政不久,那两个比他大的又多,等他们争出长短来,一个亲王是跑不了的。”   窦家比不得宁国府,有非站队不可的理由,窦夫人也就没拿自己的理论吓唬窦大太太,只请窦大太太再好生替自己打听打听,周姑娘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回府之后,自是要把此事说与贾敬几个人听听,最重要的是得听听贾蓉的意见。贾蓉对自己的祖母最信任不过,哪怕谈的是自己的亲事,也红着脸向窦夫人道:“但凭太太做主便好。”   等贾珍与贾蓉两个走后,贾敬才问:“你一心想与八皇子搭上关系,若蓉儿的亲事定下来,不是大好的机会?”   窦夫人摇头道:“老爷觉得,是人求我好,还是我求人好?”   自然是别人求到自己头上,才显得金贵。贾敬再不多话,该与周家怎么亲戚往来便怎么亲戚往来,似乎只是不忍与外家断了联系,并不显得特意巴结。   这倒让周府丞有些坐不住了,有一日打听到贾敬要与周表弟说文,特意自己也带了一幅吴道子的画过来,说是想请贾敬鉴定一下真伪。   贾敬便真的将画小心的铺到桌上,还拿出水晶眼镜来,细细的看了画轴,又看纸与颜料的颜色,再看底款,然后指着一处道:“别的也还罢了,只是这处衣褶不似吴道子的流畅,竟有板涩生硬之意。”   周表弟听了也趴着细看,又去看底款:“款倒似真。朱泥的颜色也对。”   “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呢。”贾敬点着那处自己不看好的地方,感叹了一句。   周府丞听了笑道:“这画儿是八皇子赏下来的,不能有假吧。”   贾敬摇头:“诶,这天下最假的东西……”说到此发现自己失言,一笑不再说下去。周表弟白了他一眼:“表兄还是这个脾气。”贾敬便向他赔笑:“都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这句话说的那两个都笑了,实在是贾敬神情前后对比的太过明显,不由人不笑。这一笑把跟周府丞的关系拉近了好些,说话也就自在多了。   得了周府丞的眼色,周表弟便向贾敬道:“那日内人跟表嫂说的事儿,表兄是怎么看的?”   贾敬很奇怪的看他一眼:“她们内宅妇人的事儿,你掺和些什么。由着她们闹去。”   见周府丞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周表弟只好驳了贾敬的回:“若是别事,自然由着内宅妇人自己做主。贾蓉是你的嫡长孙,又是现在唯一的孙子,他的媳妇还是你这一支的宗妇,你总在拿主意。”   说起这个贾敬也就沉吟起来:“是呀,蓉儿是嫡长孙,将来要做族长的人。”说完转头看向周府丞:“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他秋闱完了再说如何?若他侥幸中了,亲事上也好看些。”   两人都没料到贾蓉今年就要秋闱,明明去年才中的秀才。只是不好当着贾敬怀疑人家孙子的水平,不应也得应下。自此周府丞也算与贾敬熟悉起来,不时的能在周表弟家碰上头。   两人都喜好字画,很是说得着,不时还拿着自己的珍藏比上一比。让贾敬泄气的是,自己府里哪怕是武将出身,祖上征战之时也收了不少好东西,竟还比不过周府丞拿出来的,不由感叹:“到底是你们读书人家,底蕴不是我可比的。”   周府丞也是实在人:“实不相瞒,是前两次我都输了,所以不得不向八皇子求助,这几次带来的,都是八皇子的私藏。”   “哦?”贾敬好奇的道:“我还以为圣人的好东西,都被四皇子哄去了,再不济三皇子也常得圣人的赏,竟不知八皇子所得也不少。”并不问周府丞怎么能随便向八皇子救助。   这么耿直的话,要是别人早恼了,周府丞端的好涵养:“都是圣人的儿子,谁得了都是可能的。”   贾敬猛抬头看了周府丞一眼,笑笑没再说别的。不出几日,周府丞就到宁国府来拜访,畅快的跟贾敬一起赏了一回他的藏品。   至八月中秋宫宴之时,甄贵妃又留下窦夫人单独说话,问起贾蓉的亲事来,窦夫人便说已经相看好了一家,悄悄说定了,只因贾蓉与贾蔷两个要秋闱,所以没敢下定,怕分了他的心。   甄贵妃想起儿子说的,事情还是要从贾珍身上下手,这样往内宅安插人的事不必再做,也就放窦夫人回去了。只是贾珍现在轻易不出宁国府,想从他那里下手哪儿那么容易?   四皇子这里着急上火,不知道三皇子那里比他更急:太医院里传来的消息,皇帝的身子越发虚起来了,现在论圣宠、论党羽、论宫中人手,四皇子都强于他。万一皇帝哪天真的一病不起,最后的旨意十有□□会着落到四皇子头上。   这是三皇子不愿意看到的。他现在唯一强过四皇子的,便是王子腾掌握着京营,而四皇子一党里的西宁郡王跟冯唐,都远在西北,真的刀兵相见,远水解不得近渴。   就是不知道,老五在西北军中,可还呆的安稳不安稳。   没有人想到八皇子,哪怕他已经听政了,三皇子、四皇子也没把这个小兄弟看在眼里:一个还没建府的毛头小子,认得几个官员,知道什么钱粮兵事?   对于八皇子的不引人注目,窦夫人觉得是一件好事,正可以让三皇子、四皇子鹬蚌相争,八皇子做一个最后得利的渔翁。   只是该做的准备也是要做。窦夫人即知王子腾完全倒向在皇子,陈冗的桌子上自是出现了新的揭帖,字迹与原来的那张一模一样,内容却更加吓人,陈冗哪敢怠慢,自是要一查到底。   跟八皇子那边,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加,贾敬与周府丞谈话的内容,不知是不是周府丞有意引导,已经不只局限于书画,不时还加些对朝堂人物的点评。   贾敬臧否人物,用词十分犀利,说的不光是本人,往往还会上溯到人家的父祖。这些,正是一直没进过京中一流圈子的周家所欠缺的。   一些顶级人家的隐秘,在贾敬那里也是张口便来,直说的周府丞恨不得每天都与他见上一面。对此贾敬也是喜闻乐见般,不觉得周府丞问题太过琐碎,算得上知无不言。   没多长时间,就到了秋闱的日子,贾珍被窦夫人耳提面命,亲自送贾蓉、贾蔷两个下科场,哪怕他们都进了贡院,也不许贾珍回府,为的就怕两年前春闱贾珠的惨事重演。   是的,贾珠这一世仍延续了他没有坚持完春闱的悲剧命运,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听说荣国府已经开始替他准备后事冲喜了。   窦夫人这一向都在与贾敬研究怎么把有用的消息,通过周府丞的嘴传到八皇子耳中,还真没什么时间看荣国府的戏了,还是贾蓉两个要秋闱,她才想起贾珠这个倒霉鬼来,因是自己上一世的原身,偶尔夜间查探了一下。   要说荣国府值得窦夫人上心一点儿的,便是林如海给荣国府来信了,告知了贾敏病重之事。贾母自是要哭上一场的,还张罗着让贾琏去扬州看贾敏,却被贾赦出面拒绝了,理由是现在贾珠身子也不好,将来有事,贾琏还得帮着张罗。   看来,林仙子还是逃不脱要进荣国府的命运呀。窦夫人读原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个聪慧、敏感、才华横溢的女孩子。贾敏那世相处,让她对林黛玉更多了些骨肉相连的亲近。   可以说,入红楼几世,给人当了多少回便宜长辈,窦夫人最不舍的是黛玉,最疼爱的是现在的贾瑗。没办法,人心长的本就是偏的,她有自己的好恶,还有那个能力让自己喜欢的过得好,让自己厌恶的不痛快,自然可以任性一点儿。 第141章   窦夫人都已经想好了, 等到黛玉真的到荣国府, 哪怕两府已经分宗了, 她也要去见见那孩子——两府虽然分了宗,还在一条街上住着, 邻居之间,也得有走动往来不是?见了人,她就有办法让那孩子恢复健康,至少不用为自己身子不中用自艾自怨。   想定了主意, 窦夫人又掐着指头算贾蓉两个进场已经八日, 到明天下午便可回府。有穆氏在, 两个人回府的东西不用自己操心,倒是可以让人早些请个太医在府里等着, 到时可以给两人把把脉。   正想得好,外头传来孙和家的焦急叫声:“太太, 出事了。”   窦夫人心上一紧, 一边穿衣裳一边问:“出了什么事?”   孙和家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口腔:“贡院着火了。”   贡院着火了?窦夫人穿衣裳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马就加快了起来, 向外吩咐一声:“让人快些备车到二门等我。”   孙和家的应了一声,扭头便去让人准备,等马车到二门的时候, 窦夫人与贾敬两个都在了。贾敬本不想让窦夫人去,可是哪里拗得过她?只好吩咐孙和家的务必看好姑娘,自己陪着窦夫人上车出门。   一出宁荣街,才发现向贡院的车马不少, 都是快马加鞭的催着马,宁国府的车子出现不算突兀,并没引起别人的注意。车内窦夫人眉头紧锁,贡院着火,这是几世都没发生过的事情,不知是谁下的手。   不管是谁,宁国府有两个孩子都在贡院内,不出事还好,如果出了事,窦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虽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可是路上却没有人巡查,只觉得路上车马越来越多,车子越靠近贡院,走的越慢。显然听到消息的人家,凡是有子弟应考的,哪个都忧心的要来看看。窦夫人顾不得车里还有一个贾敬,早早放出自己的灵魂力去,在贡院里寻找起贾蓉与贾蔷两个来。   如此远距离的寻人,窦夫人不是头一次做,虽因地形不熟,找起来虽然费了些事,还是很快锁定了贾蓉、贾蔷两个的位置。要命的是这两个人离的不近,贾蓉的号房离起火点远些,现在正用帕子捂着鼻子,不停的拍打着号房的门。   贾蔷离起火点就很近了,整个人堆在号房的门口,已经站不起来了。窦夫人暂时顾不得情况稍好的贾蓉,赶紧用灵魂力包裹住贾蔷,让火的高温无法再给他造成伤害。   许是觉得温度降下来一些,贾蔷渐渐缓了过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跟贾蓉一样拍号房的门,希望有人能快些把门打开,放自己出去。   不止贾蓉贾蔷两个如此,被锁在号房的举子们都在拍打号房的门,嘴里祈求着监考的官员放自己出去。那些监考官们也拿不定主意——不放人,好些举子都得葬身火海,那可就是惊天的丑闻。放人,例来一入贡院,非完场不得出的规矩就要被打破。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本次春闱的主考官,窦夫人也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认出主考官正是贾珠那世,琼林宴的路上被皇帝敲掉的次辅,四皇子一系的主力。   呵呵,窦夫人一下子便明白了这次贡院起火,不过是三皇子看不得四皇子嚣张,要砍掉他的左膀右臂。这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好在次辅还有些人心,见那火怎么都扑不灭,直接下令先把举子们都放出来,让大家尽量远离起火点,但是不能离开贡院。   举子们熙熙攘攘的拥在一起,一个个惊魂未定。贾蓉四下寻找贾蔷,好一会儿两兄弟才汇合到一起,对视一眼,都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窦夫人看了欣慰一笑,这哥俩个也是共患难了。   不料举子们好不容易远离了起火点,安了一安惊跳的心,就有人喊了起来:“了不得了,已经开始过火了。”大家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举子们站的通道旁的号房,又有了新的起火点。   这下子考官们也发现了异常,一面指挥着举子们再次转移,一面命配合监考的兵士查看可疑之人。窦夫人早发现有几个人四下里悄悄点火,穿的正是兵士的衣裳,灵魂力一出,直接让那几个人动都动不得。   剩下的兵士,一下子发现那几个不动的兵士站的地方不对,哪怕是自己一起的兄弟也不敢隐瞒,报到次辅那里。能抓到纵火之人,次辅心里稍放松了些,就被监考官们提醒:“主考大人,现在起火点太过分散,若再不让举子们出贡院,一旦起风,怕是……”不光举子,他们自己一个也逃不出去了。   次辅的脸上没有了抓住纵火人的喜意,也没了往日面对下级官员的矜持,向着几个监考官们拱了拱手:“今夜下令开贡院,实在情非得已。来日圣人面前,还请诸位大人据实上奏。”   监考官们纷纷应声,他们也巴不得贡院门早些开,不然风起的话,火势可不管你是监考的还是举子,都照烧不误。次辅还算有些头脑,就算让举子们出贡院,也先让兵士在贡院门前隔出块儿地方来,出来的举子只能去那块地方等着下一步指示,不许随意走动。   窦夫人刚才寻找贾蔷的时候,已经发现比他更靠近最初起火点儿的号房里,已经有三四个举子连熏带烤昏了过去,刚才举子们出号房的时候,那几个举子就没走出来。   现在大家都急着往贡院门口挤,更没人去查看是否还有人没出来,那几个举子是不得活了。好在贾蓉与贾蔷兄弟一起往出挤,相互扶持着没有被挤倒,顺利的来到指定的地方。   窦夫人直到他们出了贡院,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头似炸开了一样疼痛难忍,呀的一声便昏了过去。贾敬本来一直远远看着贡院的情况,听到窦夫人的声音,回头一看人已经软在座子上,忙问:“太太,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应,贾敬心道不好,转过身来推了推窦夫人,发现人没有反应,连魂都吓得飞了,颤手颤脚的将窦夫人半抱起来,一面掐她的人中,一面喊着:“太太,太太,你这是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外头焦大听贾敬的声音不象,也问:“老爷,太太怎么了?”   贾敬的声儿都是颤的:“你太太昏过去了。”   焦大也不管贾敬是什么意思,指挥着车夫想调头回府。不想他们的马车后头,又来了许多车辆,哪有地方能让马车调头?   也算焦大有些急智,向贾敬请示道:“老爷,车是调不了头了。奴才冒犯太太,背着太太回府吧?”   这个时候哪还有那么多讲究,贾敬点头算是同意,自己想抱窦夫人下马车的力气都没有,焦大见不是事儿,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更顾不得主子奴才,一把推开贾敬,把窦夫人背到自己背上。   好在带的人够多,四下里围扶着,渐渐的走出了马车挨挤的街道。不是没有人看见,此时人人担心自家贡院子弟的安慰,哪儿顾得上看是谁家的人?不过都明白这是担心自家子弟昏过去的,个个有些同情之心,自觉的把自家马车让出一条路来。   直到快出了街,才有人问:“可是贾老爷?”   贾敬听那声音耳熟,急切里又辩不出是谁,含混的应了一声。那人便道:“我家的马车还能调头,不如送贾老爷一程。”   此地离宁国府还有小半个城,有马车自是最好,贾敬感激不尽的向车上的人拱手为谢,人家已经从车上下来了,贾敬这才认出来,车上的也是一位周家的人,在周府丞府里见过一两次。   两人也顾不得寒喧,贾敬向人说一句大恩不言谢,焦大已经把窦夫人又安置进了马车,一路上车急行,快到宁荣街了,窦夫人才醒了过来。   只觉得头痛欲裂,想是刚才用灵魂力的时间太长,又要保护贾蔷用力过度,只好自己继续眼睛装死,省去睁眼后的一阵阵天旋地转。贾敬听到她醒来时的闷哼,小声问:“太太?”   窦夫人听出他的担心,嗯了一声做回应,贾敬已经激动的掉下泪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太担心蓉儿也该顾着自己的身子。”   你可闭嘴吧。要是窦夫人精神好的时候,一定会儿给他这么一句。只是现在自己开口都觉得困难,也就由着贾敬自己感性去。   宁国府的门子自主子出门,也不敢再睡,强打着精神等着消息。听到马车之声,以为是自家主子回来了,巴巴的跑到街上迎着,谁知一看不是自家的马车,扫兴的呸了一口,转身想回门房继续坐着。   不料焦大的声音已经传来:“混帐羔子,你呸谁呢,还不快把门打开,再找人去请太医。”   门子听到焦大的声音身子就是一哆嗦,赔着笑脸回身想给焦大行礼,被焦大不耐烦的制止了:“快点儿开门。”   府里的大管家亲自开口,门子哪敢怠慢,手忙脚乱的把侧门打开,马车一阵风似的进了府。到了二门,孙和家的已经带人抬着软轿等在那里,窦夫人强撑着下了马车,坐到软轿里向着焦大吩咐:“把所有巡夜的都点起来,小心门户。不必请太医,小心有贼人趁乱犯禁。”   贾敬扬声:“太太,不请太医如何使得。”你要是出了事儿,这个宁国府我可摆弄不了。   窦夫人见焦大转身欲走,不得不提高声音:“按我说的办。老爷若一意孤行,焦大你打昏他送外书房。”   焦大吓的愣住了,虽然他是太太提上来做管家的,平日听太太的话也多过听老爷的,可那都是因为太太的吩咐,从来没损害过老爷的利益。   现在不知道太太怎么就想出,让他把老爷打昏送到书房的主意,可让他怎么办?窦夫人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快点躺回自己的床上磕点儿药。恨恨的看了贾敬一眼,大有你还敢让焦大出门,我便真让他打昏你的气势。   贾敬被她的眼神吓懵了,想不明白自己只是让人去给太太请太医,怎么就得了这个待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屁拍到马蹄上?   叹了口气,贾敬向焦大摆了摆手:“照太太的吩咐去做。”自己看着孙和家的把太太抬回宁萱堂。窦夫人由着孙和家的给好歹擦洗一下,一头扎在床上便不知今夕何夕了。   贾敬悄悄退出宁萱堂,亲到二门还想让焦大去请太医,发现焦大正等在二门处打转,见他来了还小跑两步迎上:“老爷,我刚才悄悄打发小子去请太医,谁知道街口处都是兵。一个人也不让进出。我亲自去看了一眼,是京营的兵。”   贡院刚起火,京营的兵就进了城,贾敬再迟钝也明白这不正常,何况他还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至此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巡夜的人都召集齐了?”   焦大点头,语中很是佩服:“亏得太太想的周到,不光今日该班的,不该班的我也唤来了,已经让人守着四门,各处巡查去了。”   这时贾珍也已经披着衣裳过来,气的贾敬直接给了他一脚:“贡院起火你难道没听说,这个时候才起来,等着谁给你收尸不成?”   贾珍咧着嘴苦笑,知道现在自己老子在气头上,不是替自己分辩的时候。焦大还是挺仁义的:“我随老爷太太出门的时候,告诉门上的小子不许放大爷出门,免得府里一个主子都没有,遇事没有做主的。”   这个理由还算说的过去,贾敬气却难平:“那太太回府,怎么不见他迎接?”   焦大只得继续替贾珍辩解:“太太回府那会儿,大爷正带着人巡夜,没赶上。刚才我让人去叫不该班的人,大爷一脚踩进了水沟里,才回去换的衣裳。”   好吧,自己刚才好象有点不该踢他。这个念头在贾敬心里只闪过一下,便被他忽略了,向着贾珍恶声恶气道:“把府里守好了,街上的乱子不干我家的事。”皇子们争皇位,就让他们狗咬狗去,自家不掺和。   说是不掺和,想想还在贡院门前的两个孙子,贾敬心里刀剜一样:那些人即敢在贡院放火,又怎么会因举子们出了贡院就轻易放过?   人家手里可是有刀呢!   “焦大。”贾敬咬了咬牙,凝重的叫了一声焦大。焦大听他声气不似往常,也慎重的应了一声:“老爷有事请吩咐。”   就着灯光,贾敬定定的看向焦大:“如今你小主子们还在贡院门前,京营的兵是维持治安的还好,若是跟着人造乱,你小主子们……”   焦大不由想起窦夫人刚才的吩咐来:“老爷,太太说不让你出府。”   贾敬前所未有的坚定:“府里小主子若是出了事,我们这些人活着还有什么味?”   贾珍上前请求:“老爷,还是让我去吧。”   贾敬轻蔑的看他一眼:“你去能做什么?只管好生把府里带人守好了。”   焦大一跺脚:“老爷,此事不用你操心,便是舍了老奴的这条命,也让人把小主子们带回来。”   贾敬摇头:“没个主子带着,你们如何出得了宁荣街。”   焦大冲着贾敬一笑:“祖宗们也不是没想过这一天。”说的贾敬与贾珍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焦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见焦大叫过一个小厮,嘴里念叨了十几个人的名字,让他快去把人叫来。等人来时,一看都是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全在府里巡夜上当差。   贾敬指着这些人说不出话来,焦大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这些人当年是陪着老太爷上过杀场的,老太爷去时让奴才盯着他们不许懈怠了身上的功夫。”说完向那些人道:“府里养了你们一家子老小这么些年,现在又是用着你们的时候了,谁腿软了告诉你焦太爷,准你留下。”   十几个人一齐单腿跪下,冲着贾敬与贾珍两个顿了下首:“愿听老爷差遣。”   贾敬与贾珍何曾想到自家巡夜的人中,还有这样一些人存在,平日他们是不屑于看到这些人的,赏赐也没额外比别人多过,这些人却不问何事,便任自己父子差遣。   “焦大,难怪你时常想去哭祖宗,我贾敬确实有愧列祖列宗。”   “老爷、大爷只管守着府里等焦大的信儿。”焦大可不配合贾敬的感伤,向那十几个人一挥手,领头往宁国府的祠堂去了。贾敬与贾珍两个不明所以的跟在焦大等人身后,不想人家进了祠堂的大门,直接从里头把门给插死了。   窦太太第二日早起,才听说焦大半夜便带了十几个人去解救贾蓉贾蔷两个,被雷的外焦里嫩——这一夜发生的事,都是前几世没有出现过的,让窦夫人这么见多识广的人,也有些摸不准了。   能想明白的,只有贾氏祠堂里头,一定是有秘道的,原着里焦大动不动就想去祠堂哭太爷,是有他的道理的。现在除非焦大回来,窦夫人不知道秘道通向哪里,也不知道焦大等人能不能顺利到贡院,更不知道贾蓉两个能不能被救出。想让人出门打听一下贡院那边的情况,兵士们还守在街口,一个人也不许出去。   贾敬还想把祠堂的门撞开,去看看秘道设在何处、通向哪里,被窦夫人制止了——现在京营的人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并没有冲击各府的意思,自己家里冒然闹的地动天摇的,让兵士们起了疑心便弄巧成拙了。   焦急的等了一天,除了贾瑗这个还不懂世事的,府里没一个人能吃得下饭,穆氏母女更是一直待在穆太太的佛堂里,跪求菩萨保佑。   想着穆氏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了,窦夫人让人劝她回房好生安胎,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早产的状况,不然稳婆都没处请去。   至晚上,窦夫人觉得与其在府里坐立不安,不如出去看看情况如何,至不济也得把贾蓉两个带回来。至于将来怎么解释,那是将来的事。   直接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自己换上轻便衣裳,不声不响的出了门。全仗着她接手这具身体之后,一直没忘了锻炼身体,不然这一路走下来,窦夫人不敢保证自己还能走回宁国府。   路两旁隔上五十来步,便有刀甲在身的兵士站着,一个个举着火把,警惕的四下看着,也不知道防的是谁,又为何没有下一步的行动。窦夫人不得不一直用灵魂力掩盖自己的行迹,快到贡院的时候,已经又有了头疼的迹向。   找了个隐秘的胡同,窦夫人停下脚步,拿出一瓶修复液来灌下去,静等着药效发挥。街口传来了踢沓的脚步声,一队兵士举着火把从胡同口走过,窦夫人紧紧贴墙而立,已经把激光武器握在自己的手里。那队兵士只意思着往胡同里张了一眼,并没一个人进来细查,便接着往前走了。窦夫人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一刻,窦夫人感觉身体的劳累已经完全缓解,便把灵魂力外放出去,意外的发现焦大等人潜伏在离贡院不到五十步的一个胡同里,探头向外头瞧着什么。   原来贾蓉他们这些举子,正被兵士围的严实,一名武将正冲着当中的次辅喊着:“次辅大人也不必想着有人能来救你,现在王节度使正在宫里护卫圣人,甄贵妃与四皇子都在护卫之列,次辅大人还是快些随着末将进宫见驾吧。”   你莫不是在逗我玩儿?窦夫人十分不解的看着那个武将,你一个带兵的,对付一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还用得着这么好言好语?他不跟你走,你不会让兵把他拖着走,非得用这些举子的命来威胁他让他就范?这都半宿加一天了,难道你就这么跟他耍嘴皮子?   老东西要真的那个仁爱之心,怎么会跟四皇子搅和在一起。   就听次辅哈哈一笑:“三皇子终于装不下去了吗?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跟算无遗策的圣天子相比,三皇子这点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王子腾擅自提兵进京,圣天子早有察觉。你说王子腾现在宫中护卫圣人,自己不心虚吗?”   什么?窦夫人再次被事态的发展惊着了,难道次辅前世不是被皇帝敲掉,而是保护起来了?可为何事后,次辅还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从他们的对话里不难听出,这些京营的兵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是进了宫的王子腾成败无从得知,跟着他的人得不到下一步的命令。这武将想让次辅进宫,难道是想用他诱开宫门? 第142章   如果武将想要用次辅去赚开宫门, 还真不能对次辅太过无礼, 不然到了宫门,人家闭口不言或是直接告诉守宫门的人别开门, 这一天加半夜的心机不就白费了?   这也就能想得通, 为何贾蓉他们这些秀才们, 要把次辅等考官围在正中,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对着兵士的刀戈:都是年轻气盛惹的祸呀, 从来年青的书生最易受人蛊惑,次辅只要祭出天子靖难的大旗, 书生们不嗷嗷叫着去救驾才怪呢。何况昨夜次辅做主开了贡院, 本身就等于救了这些举子们一命。   就算如贾蓉贾蔷这样出身的, 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别的秀才书生都要靖难,他们难道还能自己逃跑不成?不说将会背上怎样的骂名, 就是那么多的兵士围着, 想逃也逃不出去,还不如跟大家在一起安全。   “哒哒哒”,远远的传来了马蹄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圣人有旨,京营兵士即刻退出京城者,既往不咎。不退者,诛三族!”喊话的声音带着太监特有的尖利刺耳,在暗夜里不断回响。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喊声, 有欢喜的便有不知所措的,一个个望向自己的领头人。窦夫人趁人不备,快步到了最靠近秀才们被围的一条胡同里。   还与次辅对峙的武将,身子有些僵硬的转身看向跑马而来的太监,向站在街口的兵士大声喝道:“他们假传圣旨,快拦住他们,拿下。”   跟在太监边上的人则大喊:“锦衣卫陈冗在此,圣人有旨,京营兵士即刻退出京城者,既往不咎。不退者,诛三族。”   哗的一声,兵士们都纷纷议论起来。平头百姓们对锦衣卫概念可能不明晰,可是他们这些当兵的,没有不知道锦衣卫的,更没有没听过陈冗大名的。   这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这个人说出的话,哪怕前怕前头不加口喻两个字,别人都会当成圣旨听,现在他口内说圣人有旨,不会有一个人怀疑他假传圣旨。   有些兵士,已经悄悄的把自己的刀倒拖在手里。越来越多的兵士,把举着腰刀的手放了下来。武将发现这个情况急了,向那些兵士喊道:“休听陈冗一片胡言,圣人已经卧病口不能言,哪里还会下圣旨。”   没有人相信武将的话,街口的兵士就那么放任太监跟陈冗跑马,到了离成队兵士十步外才勒住了马:“邓铎,王子腾已经伏诛,你还在负隅顽抗吗?”   窦夫人听到王子腾已经伏诛几个字,是不相信的。皇帝不可能直接杀了王子腾——哪怕三皇子带人逼宫的事尽人皆知,皇家也要找一个替罪羊出来遮掩,王子腾就是最好的选择。   此事无关智商,只关记忆——史书向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别说几百年,就是几十年后,又有多少人记得今夜之事,是由三皇子逼宫引起的?   或者那几个没能走出贡院的秀才,他们的家人会记得,可是他们敢说吗?就连被围了半夜一天的所有秀才还有他们的家人们,也一个字都不敢说。   那个武将倒是个硬气的,向着兵士们蛊惑道:“你们即进了城,在皇帝眼里便是罪人。现在怕人多不好收拾,才说什么既往不咎,且等着,慢慢就会收拾到你们头上。还不如现在该杀的杀、该抢的抢,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说着自己率先举起了刀,向着秀才群中杀了过去。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想把次辅先砍了再说。也有几个小头目打扮的,估计是这个邓铎的死忠,随着他一起砍向人群。   手无寸铁的秀才,哪里是那些凶兵的对手?一下子便有血腥气传来,窦夫人眉头锁的死死的,抬手便用激光武器让邓铎归了西。那些向秀才们举起屠刀的人,她也一个没放过。   想想吧,前一秒还举着刀冲着你喊杀的人,突然倒地不起,身上也没有血痕,更没有伤口,就那么直挺挺的死了,惊悚不说,实在太过诡异。   陈冗不愧是做锦衣卫指挥使的人,应变能力太强了,马上向着吓懵了的兵士们高喊:“圣人为上天之子,得老天庇佑。邓铎不尊圣命,老天替圣人处罚于他。谁再跟他一起作恶,便与邓铎几人一样的下场。”   噼里啪啦的钢刀落地之声不绝于耳,好些兵士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连求饶都不敢,只求老天别处罚到他们身上。陈冗见事顺利,留下自己人对着秀才们一一唱名,核对身份后放他们先回家或是客栈,余下的事儿要等皇帝的旨意。   京营进京城的兵并不只这一处,陈冗所以先来这里,也是因秀才们被困,一旦出现大规模伤亡,那但是开朝以来最大的丑闻。皇帝哪怕准备好了替罪羊,有科举失火案在册,后人也能从中寻出蛛丝马迹。   现在秀才们不过伤了几个,京营的兵也都放下了刀,陈冗自要去别处收拾残局,没一会儿便打马走了。窦夫人的灵魂力一直注意着焦大等人,生怕他忍不住跳出来蛮干,到时宁国府说不清。   事实证明焦大还是有些脑子的,兵士提刀砍向秀才们,他们已经跑到胡同口了,等邓铎落马,几个人又退了回去。窦夫人知焦大会暗里保护贾蓉两个,自己悄悄转身回府。   只能说,自己的身子还是弱呀。窦夫人走到宁荣街的时候,天都已经麻麻亮了,府门也已经开了,门子打着哈欠清扫大街时,窦夫人闪身进门,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宁萱堂。   刚把衣裳脱下,孙和家的便在外头轻声问:“太太,您醒了吗?蓉哥儿、蔷哥儿回来了,焦大也回来了。”   人家走得比自己晚,还跟自己脚前脚后回来,窦夫人无比哀怨的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看到鬓边已经灰白,只能承认自己这具身体真的老了。   哪怕现在自己垂垂老矣,该出门还得出。孙和家的见她这么快出门,头发也整整齐齐,眼下黑眼圈那么明显,心疼的道:“太太一夜没睡吗?”   窦夫人点了点头,随着她来到正房,贾蓉两个跪在门口,见窦夫人便叩下头去:“孙子让太太担心了。”他们都听说了太太前夜出门去贡院昏倒、被焦大背回府的消息,心里内疚的不行,非得跪接太太。   窦夫人一手拉了一个让他们起身,上下打量,重点放在了贾蔷身上:“可让火熏着了,身子觉得怎么样?回来怎么不快回房睡一觉,还来请安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窦夫人知晓贾蔷在贡院里,比贾蓉多遭了罪,见她如此关心贾蔷,个个心里对太太挑起大拇指。就是贾蔷自己,心里也感佩:“多谢太太惦记,我还好。就怕太太担心,想着让太太看一眼好放心。”   嗯,这是个会说话的。窦夫人扶着两人进了屋,向孙和家的道:“让厨房做些软和点儿的,给他们哥俩个吃了便让他们睡去。”   贾敬也跟着点头:“秋闱之事你们不必放在心上,朝庭自有处置。只管养好了身子。”   贾珍小心的问:“太太,焦大他们回来了。焦大正在祠堂里,说是自己泄露了祖宗的秘密,向祖宗告罪呢。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了,谁劝也不起来。”   贾敬不满的看了蠢儿子一眼,觉得他现在提这个话真是不合时宜。太太昨夜不知如休煎熬呢,没见眼底那些青色?现在一定是硬撑着,还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让太太烦心。   “他爱跪就让他跪着吧。”窦夫人对焦大没有多同情,要是原着里,这个死老头子也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直到宁国府被抄也没说出来,还真不值得同情。   老祖宗留下后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关键时刻保下儿孙的性命。前夜贾敬不想着拼自己的命也换回孙子,焦大说不定又把这个秘密带到马圈里去了。   可见也不是分得清轻重的。窦夫人难得温和的向贾蓉两个道:“老爷知道贡院出了事儿,拼了命都想着救你们回来。虽然去的是焦大,你们也不能忘了老爷的舔犊之情,日后要好生孝敬老爷。”   贾蓉两个便又重新给贾敬磕头,贾珍就觉得有些讪讪的。窦夫人也夸他一句:“我跟老爷都出府了,贾珍能守着家中门户也辛苦了,你们也别忘了他。”   爷三个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窦夫人可不想看三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扭捏,向贾珍道:“老爷这两天劳心劳力的,你无事就上街面上走一走,打听打听宫里现在是怎么回事。”   贾珍应下出门去了,窦夫人才向贾蓉两个道:“算了,你们还是去祠堂一趟,跟焦大说,这次虽然没用上,可咱们做主子的好歹知道了,祖宗没忘了我们。让他不必自责,若觉得祖宗给儿孙留下的东西,不该让儿孙知道,只管让他把秘道填上就是。”   祠堂里的焦大听到贾蓉两个转告的话,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又直直向着贾代化的牌位跪下:“老主子呀,奴才想差了,差点误了主子的大事。奴才这便去向太太请罪,任太太责罚。”   窦夫人责罚他做什么,打人板子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只让焦大把他知道的事儿,一样一样都说与贾敬、贾蓉两个听。窦夫人自己列不列席都无所谓,反倒是躺着听比坐着听还省力一点儿:   宁、荣两公开府之时,天下还不是很太平,为防有仇敌乱家,不得不修了条通往东城的秘道,以期有人寻仇,可以借秘道转移家小。随着天下日渐安定繁华起来,这秘道一次也没用过,只在族长一房一代一代口口相传。   贾敬的老子贾代化在战场上胸口中了箭,身边只有焦大一个,便把宁国府的秘密都告诉了焦大,还让他好生守着秘密。等焦大带人把贾代化送回京,贾代化再也没睁开过眼睛,这秘密也就只有焦大知道了。   他本想着将秘密告诉贾敬,不想那货天天闹着要修道,焦大也跪着哭求过,可惜并没劝下,气的焦大便想绕过贾敬,直接将秘密告诉贾珍。   不想贾珍比他老子还不靠谱,贾敬只是想修道,贾珍是想把宁国府翻过来。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符合贾代化嘱咐焦大,将秘密告诉能守往宁国府之人的要求。所以这些年焦大宁可被贾珍边缘化,也不肯把秘密告诉贾珍,生怕他向那些狐朋狗友炫耀,把宁国府置于险地。   内室里高床软枕的窦夫人听完,心里也只能呵呵,这宁国府的主子奴才,一个个都挺有性格呀。   好在焦大这一次算是被窦夫人点醒了,知道自己一个做奴才的,不该评判主子的是非,把该交待出的秘密都吐了个干净:宁国府除了这条秘道,其实曾替皇帝训练过死士的,只是前代皇帝没来是及交待,便被自己的儿子上了位,训出与还没训成的人,都还养在宁国府的庄子里。   那天焦大带着去救贾蓉他们的十几个人,便是曾经训成的,是跟着贾代化一起上过战场的人物,由焦大做主悄悄安插在宁国府做护院,平日跟着巡夜。   听到这儿窦夫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亏得焦大除了品评主子外没有什么私心,不然宁国府还不得易主?   贾敬听完久久没说话,醒过神来站起身向焦大行了个礼:“这些年,是府里对不起你。”   焦大直接给跪下了:“奴才其实也后悔了十几年,要是奴才早早跟老爷说了这些事儿,老爷说不定就不会出家修道,珍哥儿也不会让人给引坏了。”   贾蓉见贾敬站起来时,已经跟着站了起来,听焦大说完,问道:“你说秘道之事,荣国府知道不知道?还有死士的事,外头传荣国府有军中人脉,是不是因为这个?”   焦大咧着老厚的嘴唇一笑:“哥儿不用担心,荣国公是救驾没的,也没来得及交待。跟荣国公上过战场的人,早都被国公夫人打发到庄子去了,别说找人,说不定是哪几个他们府里也都忘了。”   说到这里,焦大其实有些愤愤:“那些老哥们儿,当日说好了随主子们回府一起养老,谁知道老主子一走,国公夫人便翻了脸,直接用起她陪嫁的人。这样也好,我曾经去看过他们,也只剩下一两个了,在庄子里倒得了天年。”   最后一句话,不管是明着听的贾敬爷孙,还是暗着听的贾敬,心里都不大好受,窦夫人更觉得自己对焦大的不满,应该理解一二了——人家把你家顶梁柱从战场上背下来,算得上救命之恩了吧?虽然贾代化最后没活下来,可也得了全尸、还死在自己家里了,这在古人眼里已经十分重要了。   可是宁国府是怎么对焦大的?就连焦大一样的待遇,荣国府那些跟着主子一起上战场的人都没得到,焦大焉能不生兔死狐悲之叹?   不过手里有一批身手好的人,对现在宁国府来说向简直是雪中送炭。自己不方便动手的地方,直接让那些人去做不就行了。   这么些人听不听自己的指挥,还是个问题。外头焦大恰好也问贾敬:“此事老爷是不是要跟太太说一声?”太太的行事明显比老爷更周全也更胆大,焦大现在满府最服气的主子,就是太太。   贾敬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日后你太太吩咐的事,你只管做去就行了。别的事儿我亲自跟她说。”又不放心的向贾蓉叮嘱道:“这事儿不必让贾珍知道,便是打着你也不许说。”   贾蓉没有初听秘密的激动,一直在默记着。贾敬吩咐完了他便点头:“是。”脸上没有不让告诉贾珍觉得怪异的神情。贾敬与焦大都觉得满意,才放贾蓉真的回房休息。   焦大还想亲向窦夫人请罪,被贾敬拦住了:“你太太这两日担心哥儿,饭都没怎么吃,觉也没好生睡。现在好不容易歇下了,我去跟她说便好。”焦大自在二门处向宁萱堂的方向磕头了事。   已经听过一遍的秘密,实在不能在窦夫人脸上引起什么吃惊的表情,贾敬也不是宫里的甄贵妃,窦夫人不用演戏给他看,只说一句知道了,便等着贾珍带回外头的消息。   消息并不很好,京城四门现在都关了,那夜没来得及、或是不愿意退出城的兵士,还在搜捕之中,官府已经告示百姓无事不得出门。   街面上走动的人少,贾珍去几家三皇子一系的人家门前看过,发现都是门要罗雀,还有两家门前已经站了兵,看服色是锦衣卫的人。   窦夫人听了那两人的名姓,算是明白这次三皇子为何落马的如此猝不及防:还是她放到陈冗书桌上的揭帖起了作用,皇帝不光知道王子腾不可信,连谁替三皇子与王子腾穿针引线都查出来了。   早知道三皇子计划的皇帝提前布局,让看上去事发突然的贡院纵火案,雷声大雨点儿小,甚至连以往宫乱必冲击官员府邸、劫掠百姓民宅的戏码,都没有发生。   哪怕京中没起兵乱,锦衣卫、御林军还是足足封街了五日,才在下一个大朝会的一日解了封禁,官员们如期大朝。贾珍下朝后,一张脸都是苍白的来到宁萱院,见窦夫人贾敬正跟着贾瑗说话,向小姑娘摆手:“瑗儿去外头玩儿一会儿。”   贾瑗不高兴:“你直说有话回太太,不想让我听便是,何苦说的我很爱玩似的。你上朝,不是我陪着老爷太太,他们才寂寞呢。”   贾敬更不高兴:“经了这么多事,还是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不见一丝长进。”又温声向贾瑗替贾珍赔情:“多亏了瑗儿替他承欢,我与你太太才能笑得出来,瑗儿不必跟他计较。”   “太太。”贾珍是真拿这两个人没办法,见贾瑗张了小嘴,生怕她与贾敬两个扯不完,不得不向窦夫人求救。窦夫人看了贾瑗一眼,小姑娘乖巧的向她福礼:“太太,我回房辨颜色去了,等哥哥走了,想着让人找我说话。”   贾敬还想留闺女,窦太太只好叫一声老爷,才算让他知道孰轻孰重,眼巴巴看闺女出了门,向着贾珍用鼻子哼一声,意思是让他说话。   “老爷、太太,今日朝会有人弹赅荣国府,说是附同三皇子做乱。”贾珍声音里不是不惶恐的。   贾敬皱了下眉,看向窦夫人。窦夫人不在意的一笑:“咱们两府早就分了宗,桥归桥路归路多少年了,你慌个什么。”   怎么就不慌嘛,贾珍接着道:“上书弹赅的非止一位,给荣国府列的罪名中有几样跟咱们府也有关联。其中一项是借先祖镇守西北之利,收买军心为己用,要挟军中将领。还有一项,是视京营为私物,左右京营节度使升迁。”   镇守西北的可不光有荣国公,还有贾代化,那京营节度使,也是贾代善与贾代化相继为任,两处都与宁国府有关,贾珍不慌才怪呢。   就是贾敬听了,也有些心里发毛。窦夫人却好似没听明白似的,问贾珍:“今日朝会,难道只参了荣国府一家,还有别家没有?”   “还有西宁郡王府和神武将军冯唐。”贾珍越说越觉得快没活路了,那西宁王妃经常来宁国府,或是下帖子给太太,这是京里都知道的事儿。   窦夫人想的却是,四皇子这次又跟三皇子一起出事儿了,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出的事儿。难道说这次王子腾提兵进城,甄贵妃想从中取利,被皇帝给发现了?   若是陈冗知道窦夫人心中所想,会说一句虽不中却不远矣:三皇子从太医院那里得知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消息之后,生怕甄贵妃借照顾之际,给皇帝吹枕头风,把自己的大位吹到四皇子屁股下头,与门人谋划出了一个借科闱让王子腾提兵进城的主意。   因为每年京中秋闱,京中应考的秀才举子增多,为防生事,总要兵士维持京中秩序。百姓们分不清哪儿的兵穿什么衣服,王子腾带兵进京不那么引人注意。   至于说城门处,三皇子在兵部还有一两个人,悄悄的盖了移防官牒不是什么难事。却不知王子腾早被陈冗给当成了重点探查对象,他们的行动,都被陈冗报给了皇帝。   皇帝气呀,三皇子一向在他面前表现的无欲无求,誓要把孝顺儿子当到老的作派,让皇帝对他比别的儿子稍稍放心些。不想就是这个让他放心的儿子,不知不觉已经掌握了京营。   贡院起火,正是三皇子等人约定的信号,目的是让那些兵出面将朝庭重臣之府都砸开,押着人一起去宫中向皇帝进谏,请皇帝禅位于三皇子。   还好京营并不是王子腾一人的天下,他和亲信更是被带到宫外准备里应外合。剩下的人里,陈冗很是顺利的往里掺了些沙子,才少了兵祸。   贡院里的那把火,就足足比三皇子等人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时辰。三皇子那时还没来得及出宫呢,王子腾便带兵临了神武门。御林军得了皇帝秘旨,一见王子腾便笑嘻嘻向他道喜,说是三皇子有命,让他只带上亲信进宫。   王子腾本是不信的,那个御林军统领一面冲他使眼色,一面不着痕迹的露出一块令牌来,王子腾认出那是三皇子一党人人皆有的令牌,看御林军统领的眼神里便有些猜忌起来。   他以为御林军统领也被三皇子收买了,难怪三皇子竟敢直接让他带兵到宫门。本以为自己是三皇子唯一凭仗的王子腾,知道有人与自己同样被他当做底牌,还是没告诉自己的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为了让三皇子不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事,王子腾此时是不能违逆三皇子的意思的,留下人约束兵士,自己带了大部分的亲信入宫。   剩下的事儿便好办了,皇宫内双拳难敌四手的戏码上演,王子腾与亲信被俘是分分钟的事儿。拿上王子腾的信物,让他的亲信约束好宫门前的兵士,也不是太难。   及至王子腾的人头被吊到宫墙之外,被历数谋逆之罪的时候,王子腾留下的亲信才发现,自己带的人不知不觉被绿营的兵给包了饺子。   除了投降,没有别的活路。然后才有陈冗带太监向贡院宣旨,再四处收拢京营兵士安抚人心。   可是贡院起火早了的事儿,三皇子不肯承认,陈冗就得查下去。三查两查之下,便发现不光三皇子的人渗透进四、五两位皇子身边,人四皇子也加敬了三皇子一份大礼。   没办法,三皇子的起点太低了些,想收拢人心便有些来者不拒。虽然有些人不能到核心层,可对能替自己成事之人,三皇子还是渐渐信重的。   消息,就这么不知不觉传到了四皇子耳中。有甄贵妃在,四皇子还是能相信皇帝不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的,便有了那个趁火打劫的主意。   四皇子可以不在意几个秀才的命,好名的皇帝却不能不在意自己史书上的名声。四皇子这是触了皇帝的逆鳞,陈冗可不就是又有事做了?   三查两查,连皇帝日渐虚弱的锅太医院都给扣到了甄贵妃头上,名头就是她给皇帝送的汤水,与太医院开出的药相克,顺利的被打入了冷宫,四皇子则合府都被圈禁起来,圈禁之地正是原来义忠王府所在的郑家庄。所谓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朝臣们却不知道这些,上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下一个被弹赅的人就是自己。窦夫人虽然猜错了王子腾的死期,仍很关心荣国府的后续,无他,若是荣国府倒了,林仙子可就不用抛父入京都了。   不想弹赅来弹赅去,代表荣国府进顺天府的却是贾政,因为人家贾赦给冯唐的名单,并不是直接交接的,而是经人转了手。那个转手之人,正是被贾赦与冯唐一起晃点的贾政。窦夫人不得不佩服一下冯唐的爱女之心,便静观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得了勾结外官罪名的贾政,被族长贾赦给开祠堂除了名,贾珠气的当场吐血而亡,贾母也被气的中了风。这下子更没人能治得了贾赦,二房被他干脆利落的给赶出了荣国府。   连贾宝玉那个凤凰蛋,也没能留到贾母身边,全因中了风的贾母偏瘫了半边身子,口不能言了。没人开口留贾宝玉,只能由着他跟王夫人哭哭啼啼的离开了荣国府   宁国府不是一点波及都没有,好在贾敬这个假道士的名头太响,贾珍纨绔的声名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说他们参与了谋逆都没人信——三皇子、四皇子是少人念经还是缺人带着寻花问柳,非得拉着贾敬贾珍一起造反?   即没人相信,弹赅宁国府的折子也就被其他的折子淹没,贾蓉哥两个专心的准备重新参加秋闱。就在秋闱成绩传来的当天,穆氏生下了一个女孩,把个贾珍喜欢的连儿子的名次都忘了问。   让老爷天天只疼他闺女,现在自己也有闺女疼了。   贾蓉会因为贾珍的不重视失落吗?在他眼里,只要太太欣慰,自己就圆满了,贾珍是什么态度,真没那么重要。何况穆氏自己刚生完孩子,便强撑着问起贾蓉的名次,足以让贾蓉感激于心了。   说来贾蓉贾蔷两个心理素质过硬,占了很大的便宜:头一次秋闱闹出纵火案,还死了几个秀才,让同考的人心有余悸,好些人第二次秋闱都没发挥好,便把贾蓉贾蔷两个显出来了。   贾蓉中了京畿第十六名举人,贾蔷中了二十七名!一门两秀才之后又是两举人,让贾敬善教子弟的名声一下子传扬开来,窦夫人觉得,要是没有贾珍在那儿做对比,贾敬的名声还能更响亮些。   这让贾蔷的亲事一下子扎眼起来,没办法,谁让秋闱成绩一出来之后,贾蓉的亲事便定了下来,只有贾蔷还单着呢?面对不停向自己明示暗示的夫人太太们,窦夫人想推到穆氏身上都不行——人家还在坐月子呢。   贾蔷自己悄悄找到了窦夫人,请她在给自己选媳妇的时候,岳家的门第别高过周府丞家去,免得将来妯娌之间不好相处。窦夫人听了便笑:“美得你,等你成亲了,便把你分出府去,谁还天天给你们断官司不成。”   贾蔷听得红了脸:“那太太还是别给我相看了。”   “蔷哥儿想媳妇了,羞羞羞。”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手在腮边轻划着,不是贾瑗是谁。贾蔷的脸快滴得下血来:“小姑姑,我是说不让太太给我相看。”   贾瑗在那里摇头晃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出来的话都是反的。”   窦夫人同情的看了一眼贾蔷,挥手让他退下:“你别听这丫头的,我知道了。”贾蔷匆匆向两个人行礼告辞,窦夫人已经开始向贾瑗道:“你一年大似一年了,不许再偷听大人讲话。”   “我是小姑姑,是长辈,是关心侄子,才不是偷听。”贾瑗振振有词,窦夫人以手抚额,想着明年宫里放人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该请两个严厉些的嬷嬷。   贾敬严辞拒绝这个提议,窦夫人提高声量也打消不了他的决心:“我闺女的礼仪并无差错,行举很是大方,女红,对了太太,瑗儿还那么小,手上没有什么劲,她的女红,还是过两年再学怎么样?”   滚你的吧。   窦夫人把贾敬赶出宁萱堂,自己坐着继续犯愁。很快便到了贾珍女儿出满月的日子,窦夫人不得不亲身张罗起来。本想着是不是把孙女抱到自己身边养着,看见对着百子床上窜下跳的贾瑗,窦夫人毫不犹豫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淘姑娘有一个就够让人头疼,再添一个她说不得就回不到末世了。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让穆氏自己教养吧,实在不行还有穆太太,自己将来可以做一个静静观赏孙女奶奶。   贾蔷的亲事,是在新皇登基之后才定下的。贾敬没让贾蓉两个参加恩科的举动,并不能阻挡太太们继续看好贾蔷的热情,最后定下的是国子监司业的嫡次女,品级正好比周府丞低一品。   因定下这门亲事,京中人人都夸窦夫人为人宽厚,又因皇帝禅位于八皇子的旨意已出,敬嫔一个太后是少不了的,周家也水涨船高,哪个不说窦夫人目光独到会看人。   没等贾瑗过十岁的生日,已经有多少太太夫人通过穆氏向窦夫人致意,想要早些把贾瑗给定下来。头发已经花白的窦夫人,看着一脸不知她跟穆氏说什么的贾瑗叹气:   “这事还是让他们跟老太爷说去吧,我才不去找不自在。”从贾蓉与贾蔷中了进士做了官,贾敬与窦夫人自动升为老太爷、老太太了。   真不怪窦夫人没胆,贾敬别的事儿都好商量,只有贾瑗的事一步不让,不管窦夫人当年想请个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还是贾瑗六岁上想给她请个女先生,都被贾敬无情驳回,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太拘束他闺女了。   穆氏听婆婆这么一说也觉得头大:“妹妹的事,谁敢跟老太爷提?前次我们老爷只说了一句,周家那位檀哥儿书读的好。老爷孙子都有的人了,还一样被老太爷赏了板子。说是他得了周家的好处,要用妹子换前程。”   这都哪儿跟哪儿?窦夫人听了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穆氏也觉得可乐,笑眯眯看听得起劲的贾瑗:“那日老太太带着妹妹去户部林尚书家做客,回府的时候老太爷已经打完了。究竟也没下多重的手,就没让老太太操心。”   行吧,这应该是愿打愿挨的事儿。窦夫人拍下贾瑗伸向点心的手:“前日还羡慕人家林姑娘身材好,现在又管不住嘴。”   贾瑗吐了吐舌头,把还带着肉坑的手缩回去,一会儿就向窦夫人说自己想回房去看书,行个礼出门去了。穆氏不由笑道:“妹妹去老太爷那里寻点心,借口都不换一个。”   “她这是知道,我知道她在找借口,换与不换还不一样都是借口?”大家面子上圆过去就行了。   “对了,”窦夫人想起一事来:“茵儿你可操心些,让她离她姑姑远点吧,好好的孩子都让她姑姑带坏了。”穆氏生的女儿,取名便是贾茵,贾珍非得依着贾瑗的例,三朝上便将自己闺女的大名,记到了族谱上。   穆氏现在无比能体会窦夫人的心情:“哪里是妹妹把她带坏了,分明都是我们老爷宠惯着。”还好小姑子与闺女心性都不差,就算家里人宠爱,也没养成娇纵的性子,只比别人行事更大方洒脱些。   行吧,窦夫人与穆氏相视叹口气,还得继续在与男人们斗智斗勇间,抓空把该教的都教给两位姑娘。   至贾瑗十四岁那年,周檀以十七岁之龄中了探花,当庭向自己的皇帝表兄请求赐婚,赐婚对象是三等将军贾珍的嫡亲妹子。皇帝刚想叫贾珍出列问问他的意见,贾珍已经昏了过去。   等太医把人救醒,贾珍说出的头一句话就是:“探花郎何必如此害人?”再不肯说一句别的。皇帝觉得蹊跷,贾珍的亲家、已经升任刑部侍郎的前周府丞、出列向皇帝奏道:“三等将军家教甚严,其妹亲事,除了前科进士贾敬,别人做不得主。”   皇帝看着跪在殿中的表弟,心里不是不同情的,可是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自己这道旨好下,表弟万一被岳家不待见,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好天天替人断家务官司不是?   周檀见皇帝迟迟不肯下旨,心凉如水,叩了下首站了起来,再不求一句。皇帝看了好气又好笑,回宫说笑话一样说给太后听,太后也只有叹气的份:“周家都不知道请了多少人从中说合,贾敬就是不肯松口。周檀这才发了愤,这么年轻中得这么高,就想着借你的口让贾敬无可反驳。”你为什么不肯下旨?   为什么?皇帝想起自己还做皇子之时,看着皇兄们为了皇位你争我夺,自己不时被当成借口或挡箭牌,可是自己外家势弱,对京中各家关系都摸不准,只能由着人欺负。   正不知该拉拢谁不拉拢谁的时候,贾敬横空出世,通过周府丞之口,将自己可以拉拢之人一指一个准,还把哪些人真正站在哪位皇子一队说得详细,让自己避过许多明枪暗箭。   那时的自己,便知道宁国府是向自己示好,也承了他们这份心意。即得了人家的好处,哪怕是自己的表弟,也不能帮得太明显不是?   娶媳妇,表弟自己应该多努力。皇帝心想,贾敬没应下周家,不是也没再与别家相看吗?表弟还是太年轻,竟连这个都参不透,就不用抱怨自己娶不上媳妇了。 第143章   刘璃这次被抽离红楼世界的时候, 贾瑗早就被周家敲锣打鼓的迎娶过门, 连儿子都生了三个,就在她生下唯一的女儿之后的第三年,贾敬含笑而逝, 刘璃则重回末世。   随着穿梭机舱徐徐打开,刘璃怅然若失的坐了起来, 后面十几年她过的很安逸, 竟生出这样的生活很好, 不必再回末世的感觉。   可是灵魂抽离始终不由她自己做主, 看,现在又穿回来了吧?刘玉自失的笑了一下,觉得人的惰性真的很可怕,随时随地向往安定的生活。   “你醒了, 这次感觉怎么样?”引导者笑眯眯的看着走出机舱的刘璃,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刘璃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引导者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不对,怎么实验室里只有引导者一个人,唐纳德他们呢?刘璃不由四处打量起来,很快发现实验室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看来在她去平行世界的这段时间,基地发生了一些事情。   引导者已经笑出声来:“怎么样,对自己基地的实验室觉得还满意吗?”   自己基地的实验室 ?刘璃眼睛不自觉的张大了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引导者,希望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引导者向她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现在的确已经是在我们自己基地的实验室了。就在你开始执行这次任务的第五天, 一大波变异的丧尸突然攻击原来的基地。为了对抗丧尸,所有异能者都参与了作战,导致实验室根本没有人看守。”   “等我发现的时候,好几个丧尸正在攻击机舱。把那些丧尸都消灭之后,我便带着已经招募的异能者,带着实验舱搬到了我们自己的基地。”   见刘璃还是那么定定的看着自己,引导者摊了摊手:“没办法,我们自己的基地面积虽然小了一些,异能者也少了一些,却可以保证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不会被扔下受到丧尸的攻击。”   他说的轻描淡写,刘璃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好一会儿才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只为了不知能不能回归的自己,便与原来的基地决裂?   为什么,在新基地还没有建设完备的时候,就冒险带人进驻?   为什么,在不确定自己的空间异能是否能使用的情况下,仍然没的抛下自己?   别以为刘璃没有亲身经历,就不知道从原来的基地搬迁过来,中间会有什么样的困难。光是把穿梭机从原基地里抢出来,还保证路上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问题,就不是艰难险阻几个字能概括的。   “建设新基地是你的提议,许多建设材料都是你提供的,当然要把你一起带到新基地来呀。我不愿意再与那些人勾心斗角,已经和他们决裂了,你现在要是赶我走,我就得独自面对丧尸了。”引导者还是那么轻描淡写。   刘璃张张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在红楼世界,她对任何官配都可以无动于衷,算是一起搭伙完成任务的关系。面对引导者,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丧尸潮来临之时,不是每一个灵魂力强大的人,都有一个引导者。实验室里,也不是每一位引导者都会替自己的引导对象据理力争。更没有哪一位引导者,对自己的引导对象无条件信任到,与她一起建设一个新基地。   只为了让引导对象不再受基地的控制,可以不用被随意塞进穿梭机舱。   “不会吧?”引导者还是一脸的微笑,说出来的话仍然十分轻松,只有刘璃这样在平行世界把灵魂力无限锻炼强大的人,才能听出他声音里微微的颤抖:“你竟不接受我的投靠?”   “不,我接受。”刘璃的声音有些嘶哑,向引导者伸出自己的手。引导者握了一下,松开时嘴都咧到了耳边:“让我们看看,你现在的空间异能可以使用了吗?”   刘璃与他一起来到仓库,用灵魂力与自己的空间勾通。这一次的沟通十分顺畅,丝毫不费力的便有一堆堆的物资倾泄而出,瞬间把事个仓库堆满了。   “天呀,”引导者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向刘璃开玩笑似的说:“上一次执行任务后,你是不是知道我马上要搬来新基地,有意做出无法使用空间异能的样子吧?”   刘璃忍不住向他翻了个白眼,这人脑洞是不是太大了,以为自己舍命不舍财吗?不过也确实如他所说,前一次任务收集的物资是历次任务最多的,要是留在原来的基地,刘璃自己都会心疼死。   引导者还没从那个白眼里缓过神来,刘璃已经自己来到了下一个仓库。刚才拿出的是各种生产物资,现在取出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粮食。空间里的物品不会腐化变质,虽然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还保存完好。   随着末世时间的推移,普通人身体激发异能的越来越多,刘璃他们基地的人口也越来越多。虽然已经开始有科研人员研究变异植物的可食用性,也有科研人员试着改善被污染的土壤,希望能够重新种出可以食用的粮食来,一时半会还没有成果。   刘璃带回来的东西再多,也无法一直维持基地渐渐增多的人口,她自己再次坐到穿梭舱中。引导者拉住刘璃的手:“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你不必再冒险。”   “我们的基地还太弱小,等再发展一段时间,我们试验的种植成功,我就不再坐这个破穿梭舱了。”刘璃有意开了句玩笑。   引导者的面色却黑的如锅底一般:“如果试验不成功,你要一直穿梭下去吗?”   “谁知道呢。”刘璃幽幽的应了一句,没有马上盖住舱门:“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牵挂的,这么穿梭于平行世界也不错。”   “没有什么值得你牵挂的?”引导者恨恨的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刘璃灵活的躲开了,眼见着舱门已经开始闭合,引导者不得不大声喊出来:“那我呢,也不值得你牵挂?”   他看到的,只是透明的舱门里,刘璃狡黠的笑容,从她的口型可以看出两个字:等我。   “嘶——”刚刚因逼出引导者心声,心情大好的刘璃,下一秒便不由的痛呼了一下。   “将军,你醒了?”   “将军醒了,快叫太医。”   “让一让,太医来了。”   手腕被人搭住,这是有人在给自己诊脉。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身体糟到哪一步的时候,刘璃暗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精神,耳边便传来了叹气声:“将军脉相虚浮,还是快些送回京城医治吧。”   很好,自己这一世重新穿成了一个男人,听上去还是一个有权势的男人,收集物资会方便很多。刘璃丝毫不在意刚才太医说的话,对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上的伤势,丝毫不在意。   旁边的人却无法如她一样淡定,已经有人吼了起来:“圣人不是说派最好的太医吗,连我们将军的伤都治不了,你算什么最好的太医。”   “唔,唔……”这声音一听就不是从正常人嘴里发现来的,不用问,太医是被什么人卡住了脖子,导致无法正常发声为自己辩解。   人可是皇帝派来的,不管他的医术如何,死到自己面前总有些麻烦。能为了自己伤势与人动手的,一定是原身的心腹之人,不能让他被人抓了把柄。   刘璃用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让她不由咳嗽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她的身上,而她只来得及说一句:“放开他。”便又昏了过去。   那个卡着太医脖子的人恨恨的把人甩开,紧张的扑到床边,嘴里一声一声唤着:“将军,将军。你醒醒呀将军,我这就带将军回京。”   没有人回答他。   刘璃的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下摇摆不定,应该是在马车上。她这次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先接收原主的记忆:   干朝开国四十八年,第三任皇帝登基的第三年,时年三十四岁的原身袭父宁国公贾演之爵,得一等将军爵位的第二年。呵呵不?随着开国皇帝打下花花江山,被亲封为宁国公爵位的宁国公,他的儿子袭的不是降一等的侯爵,而是降五等的一等将军。   过山车都不是这么坐的。   贾代化毫不迟疑的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皇帝如此不待见宁国府的原因。原来还是出在夺嫡站位这一关上。现在的皇帝一共有兄弟七个,他自己行六,论说怎么排也轮不上他做皇帝。   宁国公贾演也是这么认为的,很坚定的站在了随第二任皇帝平定江山的太子一队。没办法,太子是跟宁国公一同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情谊,不站他站别人,贾演的良心过不去。   可惜世事无常人心难测这几句话,在皇家比别人家更适用:开国皇帝寿数不短,导到第二任皇帝没坐几年皇位,便追随着自己父皇去了。可能是因为登基时年纪就大了,第二任皇帝没有开国皇帝宽广的胸怀,而是猜疑之心很重。他总觉得随自己平定江山的太子,等不得他天年便想执掌江山。   自己做了多少年的太子才坐上皇位,就算是亲儿子也得老实的等自己愿意放手才行。坐上皇位的人,哪个愿意放手?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随着江山越来越稳固,也就越来越突显。   与太子有同袍之情的宁国公,有着武人的鲁莽与率直,对皇帝打压太子很不满意,仗着自己与开国皇帝打江山的功劳,还有助第二任皇帝平定江山的苦劳,不止一次当面向皇帝进谏,指责他不应该如此对待太子。要命的是宁国公不光自己这么做,还拉着跟他一样的四王八公等武勋一起。   这让皇帝更觉得太子结党对抗自己这个父皇,猜忌更深。如此形成了恶性循环,皇帝终于寻了个借口废了太子,还把跟太子走得近的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四王八公等人一起给打压一遍。   有聪明人及时抽身撤步,不再替已经被废的太子叫屈,其中就包括了荣国公,却没有宁国公,他到死都在替废太子奔走。两兄弟就此有些分歧在所难免。   太子即废,皇位继承就出现了变数。大皇子早在一次平乱时,就已经战死,太子行二被废,三皇子、四皇子与太子走的近被皇帝厌弃,开国后才出生的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竟显了出来。   排在中间的六皇子母妃是个人物,枕头风吹的比别人高明,六皇子一日更比一日得皇帝青睐。宁国公这个死脑筋,非得说人家文不成武不就,是个坐享其成的,当面都冲人家吐过口水。   事实证明,皇帝家的人都是小心眼,这第三位皇帝小心眼的程度,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差。人家就是凭着母妃的枕头风,越过前头的哥哥接任了皇帝。然后就开始重点对宁国公进行打压。   这下子宁国公傻眼了。要是聪明人,皇位都定了,应该老老实实的向新帝服软,由着新帝出够了气,看在开国功臣的份上,新帝最多是冷着不用,保住家里基业不倒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宁国公是武将,还是敢跟着开国皇帝一起造反的武将,哪有这么多的弯弯绕?他耿直着呢,耿直得对新帝的所有政策都批评一番,以至新帝登基一年后,“旧伤复发”去陪先帝了。   然后便有了原身降五等袭一等将军。哪怕降这么多等,也平息不了新帝对宁国府的怒火,在原身守孝的第二年,北戎叩边,新帝以原身将门虎子之由,直接夺情启用他上了战场。   期间的龌龊就不用详说了,总之就是后勤补给不力、武器不良、左右军队协同不好那些问题。原身也是个硬项的,凭着一己之力,生生带着缺吃少喝的五万兵丁,抗住了北戎十万之敌,将北戎挡在了边境之外。   可是原身自己,在对战之中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还是他的家将焦大,从死人堆里把他扒拉出来,背回营中。军医治伤时发现,原身中了三处刀伤,一处箭伤。如此伤势还撑着一口气,让军营的那些粗汉们个个伤心、人人掉泪。   刀伤分别在左膀、后背、右小腿,箭却直接射在了胸口处,到现在也只是割去了箭尾,箭头还留在那里——中箭处离心太近,哪怕是得了战报的皇帝,亲自派来的太医也不敢拔出。   记忆接收到这里,贾代化(从现在开始,刘璃要适应贾代化的名字了)心里冷笑两声,灵魂力外放,发现车厢里只坐着焦大,现在正头一点一点的打盹,放心的拿出修复液来,喝下了两滴。   现在他还是一个重伤不治等死之人,不是让伤马上好的时候——总得让皇帝看到他的惨状,不求他起什么恻隐之心,只要让自己暂时留在京中,能有时间理一理身边的事。   这两滴修复液,足以让贾代化坚持到京城,还顺利的面了圣。其实是皇帝单方面见了贾代化一面,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没清醒过。   “为国戍边守土有功,当奖。”看着昏迷不醒的贾代化,皇帝心里是有些窃喜的:伤得这样重,就算是保住一条命人也废了。宁国府的长子贾敷刚刚七岁,听说还是个身子不中用的,能不能长成都在两可之间。   现在哪怕是厚赏几分,宁国府十年之内也起不来了。   不用十年,只要再给皇帝五年的时间,他相信自己便可把军中的权利收回大半。现在奖赏了宁国府,还能让军中的将领知道他这个做皇帝的,是功必赏的仁义之君,不愁他们不效死力。   “昏迷”之中的贾代化,带着皇帝赏赐的大批财物跟一等伯的爵位回了府,迎接他的是后宅妇人们的泪水。真没看错,就是妇人们,里头还没有原身的亲娘,因为宁国公的夫人已经先他而逝,哭的都是原身的妻妾。   只因宁国府是武将之家,贾演又只有原身一个儿子,不知何时会上战场,生死全看老天爷是不是保佑。为了早早抱孙子,原身刚满十六,宁国公夫人便往他房里塞了两个丫头教导人事。   要说宁国府男人好色,还真是有遗传因素在里头,原身成亲之前,除了宁国公夫人塞的那两个通房,又添了三个他自己看上的丫头。等原身十八岁把正妻娶进门,新媳妇没敬公婆茶呢,自己先喝上了五个通房丫头敬主母的茶。   哪怕有妻妾六人,有那么五六年,谁的肚子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宁国公夫人哪有不着急的?连连把自己看着好生养的丫头,送上原身的床,一点儿也不怕她儿子精尽而亡。   就算有这么多的女人,宁国公夫人也只见到了自己的长孙贾敷,还是个身子羸弱的,勉强算是闭上了眼。原身的正妻林夫人,哪怕婆婆去世了,也尊着婆婆立下的规矩,凡是他看上的人,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一律开脸收房,以至宁国府的后院百花齐放。   这么多娇花平日看着养眼,一起哭起来却让人头疼不已。贾代化不得不封了自己的五感,才落得清静。林夫人生完长子贾敬之后,身子也不大好,却还是命人把贾代化抬到宁禄堂内,要自己亲自服侍夫主的伤病。   自此贾代化在宁禄堂里安顿下来,宁国府在城中各处贴了招贴,重金礼请杏林圣手。京城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也不知是哪位大夫开的方子对了症,回府三天之后,贾代化“醒”了。   “老爷,你总算醒了。”熬了几天的林夫人喜极而泣,贾代化则是一脸懵逼状:“我是,咳咳,怎么回京的?”不问夫人为什么在边关,是因为连自己府里的摆设都不认识,就太假了。   林夫人忍泪道:“老爷受伤的消息传回京中,圣人派出太医快马去边关接回老爷。还赏了老爷一等宁远伯的爵位。”   贾代化便一脸感恩戴德:“文死谏、武死战,为国尽忠是臣子本份,圣人赏赐太重了。扶我起来,我要进宫谢恩。”   “老爷。”林夫人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老爷现在身上还有箭头,另外三处伤口也还化着脓,还是养好了伤再谢恩不迟。”   听说自己身上还有箭头,贾代化的脸便阴了下来,气哼哼问道:“怎么不把箭头取出?”   你那箭中在什么地方,自己心里没数吗?林夫人不敢跟他分辩,只请他息怒。两夫妻话没说完,那些通房们都已经得了老爷醒过来的消息,一个个三步并做两步跑来正房,连跑边呜咽有声,务必让贾代化知道,她们有多关心他,对他受伤有多心疼,想给他留一个好印象。   再次被叽叽喳喳的女声包围,贾代化出离愤怒了,向着林夫人吼道:“让她们回自己的院子,没我的话一个不许出院门,哪个非得出来,便直接让她出府。”可惜他伤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靠着参汤吊命,就算用吼的声音也小的可怜。   意思到了就行了。这不,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一个通房再敢出一声,一个个蹑手蹑脚的退出正房,悄没声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就这贾代化还不满意:“夫人是正妻,约束那些人是夫人的本份。咱们府里是有规矩的人家,让她们随意出入正房成何体统。”   林夫人是真正以夫为天的人,哪怕贾代化如此斥责,还是一脸心疼的看着他,等他发完脾气才温声道:“还是让许大夫再给老爷诊诊脉吧。老爷就是吃了他的药才醒的。”   贾代化心说哪里是吃了他的药才醒,是自己知道这个许大夫是焦大请来的人,才敢放心吃他开的药。不过林夫人能有这个认知,正好可以借她的口给许大夫正名,让他名正言顺的留在宁国府。   许大夫来的很快,给贾代化诊过脉后,沉重的道:“伯爷虽然见好,可是箭头不取出终是隐患。”   “那便取出来好了。”贾代化说的好象不是从自己身上拔箭头,而是绞下一绺头发那么随意。   许大夫却没有他这么轻松:“伯爷当知那箭中的地方不好。”   贾代化听了摇头:“诶,大丈夫生死有命,若我命不该绝,取箭头也伤不了我的性命。若我命当绝,不中箭也无生理。”   话是这么说,做大夫人的心理压力很大的好不好?许大夫看着贾代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身为大夫,他知道那箭头不取不行,可是取的话,他只有三分的把握。   “焦大敢把你请来,我便敢信你。”贾代化看了许大夫人一眼:“一会儿让人把我抬到书房去,免得吓着了女眷。”   林夫人想劝,耐不住贾代化是个固执的,立时叫过焦大来,让他安排外书房做好许大夫拔箭头的准备。焦大领命出去准备,贾代化这里向林夫人交待起府里的事来。   “此次拔箭头的风险,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便请舅兄替你上书,由敷儿袭爵。府里还有些产业,足够你们母子生活。”原主的岳家也是跟太/祖打天下的人物,只是没能封公,得的是致诚伯的勋爵。   林夫人听到这里泣不成声:“老爷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只管安心让大夫拔箭便是。”   “嗯,你我是放心的。偏院的那几个,我却不放心。我若去了,你只管都打发了,谁说替我守着都不要留。”见林夫人想说话,他便摆摆手:“不必替她们求情,当初收她们不过为延续子嗣,这么些年咱们也只得了敷儿一个,留她们何用。”   许大夫无语望天,很想告诉贾代化,你当着大夫交待后事,让大夫的压力很大知道不?   结果贾代化还在继续交待:“当年因父亲是做兄长的,咱们一支成了贾氏宗族的族长。我若去了,敷儿年幼不能理事,势必误了族中事务,还是将族长之位,交给代善吧。”   林夫人听他句句不祥,哭的昏了过去。许大夫没等替贾代化拔箭,先抢救了一回林夫人,竟把心里的不安去了些,给林夫人开完药方之后,平静的走向外书房。   宫里此时也得到贾代化醒来,并要由那个让他醒来的在夫拔箭,以及他已经向夫人交待完后事,夫人昏过去,贾代化要等夫人醒来才拔箭的消息。   皇帝在养心殿里一边踱着步,一边问跪着的太医:“那箭拔出,存活的把握有几分?”   “回圣人,”太医小心拿捏着分寸:“若是中箭之初便拔出,有七分的把握可活。现在箭头已经在体内近月,贾伯爷又初醒身体虚弱,怕是,怕是,怕是只有两分把握。”   皇帝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太医接着奏道:“就算保住性命,那箭头由精铁铸就,在体内时间过长,也会致血肉坏死。只怕贾伯爷的身子……”   “唉,”听到这里皇帝的眉头松开,语气里却十分惋惜:“可惜贾代化一员虎将,为保疆土不失,遭此大难。来人,去朕的私库取两株百年老参送到宁国府。”给他吊一吊命。   收到百年老参的宁国府,正在人人屏气、个个敛息,所有人的心神都放在了主子的外书房。许大夫不敢轻易动手,问贾代化:“我这里有一味麻药,撒上后伤口痛感可以减轻些,却易顺血流入体内,伯爷可要用吗?”   只是减轻些痛感,又不是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贾代化觉得还是用自己封闭五感的方法比较好。脸上却做出豪迈之态:“关二爷刮骨疗毒尚不皱眉,只是拔个箭头,哪里用得着麻药。”   焦大在旁跪了下去:“主子,箭在心口上,还是用麻药吧。”那箭头可都带着倒勾呢,不是直通通的一拔就能□□。   贾代化不耐烦起来:“你怎么如此婆妈起来,看不得流血便出去。”   焦大自是不肯出去的,自己在旁边按住贾代化的身子,向许大夫使了个眼色。他初按住自己身子的时候,贾代化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嘴里问着:“你这个奴才反了不成?”   说话间许大夫已经近前,拿刀飞快的在箭头没处,成十字把皮肉给划开了。贾代化恨呀,他还没来得及封五感呢,这两个就动手了,疼的嗷地一声,赶紧把自己的五感封住。   这许大夫也是个狠人,划开贾代化的皮肉,连血也不给他止一止,便夹住露在外头的箭杆,试探着往出拔。血顺着贾代化的胸膛流到床上,焦大眼里忍着泪,按着贾代化的手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许大夫薅了两下,那箭如长在骨头里一样不动,只好向贾代化道:“伯爷再忍着些。”放下夹子,又把破开的皮肉往深入划了一划。   不忍也得忍了。贾代化低头,想看看那箭为何如此难拔,却被焦大分出手来把他的头按住了:“主子,可不敢动。”   不敢动个屁。贾代化愤愤看了焦大一眼,把眼给闭上了。焦大以为他昏过去了,焦急的问许大夫:“主子是不是昏过去了,不然先不拔了吧。”   许大夫直接拒绝:“皮肉已经划开,不趁势□□,伯爷的身子也支撑不了几日了。”   焦大听了便落泪:“难为伯爷撑了这么些日子。老许,你可得快些,伯爷要是有个什么,咱们这些人也都不用活了,兄弟们就能生撕了咱俩。”   贾代化就在原身的记忆里,扒拉关于许大夫的记忆,没等找出来,胸口好象被什么牵扯一样,上半身都被带离了床面。   “快,快止血。你用帕子按住伯爷的伤处。”许大夫示意焦大拿帕子按压伤口,自己一瓶接一瓶的往伤口处撒金创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更不知撒下多少药去,焦大才道:“好象止住了。”   许大夫几乎脱力,强撑着给贾代化包好伤口,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今夜要是不发烧,就算是闯过去了。”发起烧来,那就神仙难救。   “主子,主子?”焦大在耳边轻声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加应,又急起来:“主子这是怎么了?”   许大夫挪到床边把了把脉:“想是疼昏过去了,也好,若是醒着,这罪可有得受了。”   焦大听了,才叫进小厮来收拾。见那满满的血水,还有染满血迹的白布,宫里来送人参的小太监也打起了哆嗦,尖声尖气的问小厮:“贾伯爷现在可好?”   小厮腮边带泪:“大夫说要看今晚烧还是不烧。”   小太监听了回宫禀报,皇帝听了痛惜不已,派太医到宁国府与许大夫一起,守着宁远伯,务必要让宁远伯安然无恙。得知此信的朝臣们,无不颂圣,觉得圣人如此厚待宁远伯,便是宁远伯真有个三长两短,也足以瞑目了。   从京营匆匆赶回来的贾代善,一把抓住焦大:“谁许你自作主张给大哥拔箭的?”   焦大一脸苦笑:“国公爷,伯爷前半晌醒来后,便嚷嚷着让大夫给他拔箭,我一个奴才跪着劝也没用呀。”   “糊涂东西。”贾代善给了焦大一脚:“便是劝不动,也该送信与我商量一下。”焦大默默承受了这一脚,不再回一个字。   这一夜,宁荣两府灯火通明,奴仆往来不断,不是传话问贾代化发烧没有,便是向各位主子禀报没发烧的好消息。趁着小厮收拾东西忙乱之际,又喝下两滴修复液的贾代化,对此一无所知,睡的无比安然,要尽快不引人注意的养好自己的身体。   养心殿的烛火一如既往的着了一夜,戴权叫起后听到圣人问:“怎么样了?”   “回圣人,没发烧。”戴权的声音平平无奇,尽量不带一丝自己的情绪。   “还真是命大。”皇帝伸开双臂,由着戴权替自己更衣。   戴权没有接话,这时圣人不希望听到别的声音,那他就不发声好了。   大朝之上,皇帝亲切的向荣国公询问了宁远伯的病情,让朝臣对宁远伯得圣宠的认识上了一个新高度,也收获了荣国公替宁远伯的感激涕零。皇帝只微微笑着,俯视着御阶下的朝臣们,看上去宽仁又亲切。   第三次喝下修复液的贾代化,不知道荣国公代自己向皇帝致谢,就算是知道也只会学着皇帝微笑:自己现在还在养伤,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有人愿意挡在前头,他操那份心做什么。   荣国公下朝后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急急来到宁国府,开口头一句便是:“你家老爷可醒了?”   焦大尽职的守在书房院门,听到问话后咧开厚嘴唇只管笑:“早起醒了一会儿,许大夫只让喝了一点薄粥。现在不知是不是又睡下了。”   后头的话荣国公没仔细听,只记往了一个醒字,抬脚便向里走。到书房门时,一直跟在后头的焦大飞快上前一步:“奴才去看看主子醒了没有。”说完不管荣国公的黑脸,自己挑帘进屋。   他们进院的时候,贾代化就已经知道了,对贾代善此人,记忆里是个有些机变的,与一般武将不同。想想这才对,原身袭爵降等降得让人怀疑人生,贾代善却能原职袭了荣国公,哪怕是在老皇帝在位时,凭着救驾的功劳袭的,也足见本事——他比自己还小着八岁呢。   焦大进来见自己主子靠坐着,脸上便焦急起来:“那些小子就该好生修理一顿,主子的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让主子这么坐着。”吓的小厮留吉大气都不敢吭,更不敢分辩。   贾代化看着好笑,向焦大摆了摆手:“是我让他扶我起来的,总那么直挺挺躺着,后背上的伤口也受不了。”   焦大不由自责:“都是奴才不记事,只想着主子胸前的伤处,忘了后背上还有伤。”   你就这么跟主子聊天,是不是忘记了点儿什么?门口等着的那个,身上的爵位可比你主子高多了。这不,贾代化刚想到这儿,等不及的贾代善已经自己走进来了:“代化,你醒了,这就好了。你可吓死我了。”说的情真意切。   贾代化虚弱的向贾代善笑了一下:“多谢大哥惦记着。”又骂焦大:“焦大上了一回杀场,倒变成碎嘴婆娘了,天天唠叨的人发烦。”   人家主子已经这么说了,贾代善也就不好追究焦大进来就不出去的错误,想拍拍贾代化的手,看着他全身裹的跟粽子似的,又无处下手,只好笑道:“也难为他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回来。”   贾代化的目光便穿墙而出,似乎望向了遥远的西北:“是呀,焦大是从死人堆里把我扒拉出来的。代善,你不知道,我们这一仗,打的太惨了,五万人,到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五千人。本来……”   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贾代善向着他比划了一下:“都过去了,总算你把北戎拒于国土之外,保干朝边境不失。”   “可是代价太大了。”贾代化仿佛不明白贾代善刚才制止他的用意,声音低沉的向他道:“就算是打了胜仗,可我这心里憋屈呀。就为了向圣人倒一倒苦水,我才强撑着这一口气,不然大哥也见不到我了。”   西北那边的情况如何,贾代善如何不知?可他在京里,好些事情比远在边关的贾代化知道的多,也见得透:“就算是想向圣人倒苦水,也得先养好身子。”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贾代化一眼。   这一眼让贾代化心里失笑,面上却怅然若失:“三万五千人呀大哥,都是我带了一年多的兄弟,他们的血,染红了整整一座山……”   “我是活着回来了,可是他们呢?他们还有家人,也有儿女,失了顶梁柱,他们的家人怎么办?”贾代化定定的看着贾代善,想让他给自己出个主意。   贾代善能有什么主意,只能笼统道:“朝庭对阵亡将士,自有抚恤之银。”   贾代化听了苦笑一下:“朝庭的抚恤银子是多少,咱们都是带过兵的,知道数目。那些银子,太少了。” 第144章   贾代善听贾代化说出, 历次朝庭给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子太少这句话,吓的脸都绿了。贾代化太不谨慎了。是, 贾代化现在是在自己的书房里, 门口有人守着, 院子外头还站了家丁, 府门口更有门房在。可这话也不能说。   不管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里,都有皇帝安插的眼线,这是开府时就有的事,也是他们一早就知道的事儿, 大家从来没细查过那人是谁——查出一个,难保不送来第二个。即清不完,那还清他做什么?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皇帝安插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可是不清, 不等于就不把人家这么放在眼里吧?代化怎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万一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这不是要把皇帝的积怨越挑越深吗?贾代善埋怨的看了贾代化一眼,道:“朝庭四处用银子, 税赋却一直平平, 抚恤的银子一时少些, 将士的家眷也该理解。”   人家该理解, 那朝庭就心安理得的把人家的抚恤银子一减再减?甚至有些带兵的, 胆子大到把手伸向将士们的买命钱。   贾代化凄凉一笑:“道理我都懂,可是想想那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父母妻儿吃不上饭、流离失所、卖儿卖女,我这心里便刀割一般。”   不等贾代善再劝, 他接着说下去:“我知道朝庭的难处,只想尽自己的心。我们府里还有几两用不着的银子,我想拿出来,分给这次与我一起抗敌的阵亡将士。”   那是几两用不着的银子能解决的吗,此次抗击北戎,死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三万五千多人,就算是一人五两,那也是近二十万两的银子,大哥他算过没有?   贾代善看贾代化的目光里透着打量。他也是接手一座国公府的人,府里有多少家底心里再明白不过。不过他也想起来了,贾代化这个提议,他的父亲贾源与伯爷贾演也曾做过,只是他们当年不是用的自己府里的银子,而是分别从国库里借出银子来,抚恤了随自己一起征战的将士。   那些将士都没有活到开国,当时国朝刚立,朝庭也没法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抚恤阵亡将士,主要是拿出银子抚恤宁荣两公的部曲,别人的兵怎么办?两位国公爷才想出这么一个招来,太/祖也是知情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催着两府还银,皇家人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国库里借银子与从自己府里拿家底抚恤,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贾代善知道,代化所以有这个想法,是知道宁国府并不被皇帝看重,再想如先国公一样从国库借银子,是借不出来的。   还不如直接从自己府里拿出来的省口舌。   这银子该拿出来吗?该。贾代化经此一战,得封宁远伯,可以让宁国府的爵位传承的时间更久,这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皇帝能在打压宁国府的时刻,还不得不给贾代化升爵,离不开陪着他一起战场杀敌战死的将士们的功劳。   这银子能拿出来吗?至少贾代善觉得不能。无他,皇帝对宁国府看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否则也不会出现夺情之事,更不会连粮草都得贾代化自筹。   现在一下子拿出这么些银子来,还是用来抚恤阵亡将士,让皇帝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宁国府是在收买人心,对贾代化更加忌惮?   “大哥,”贾代善想了想措词,低声道:“大哥的心情兄弟都明白。可是大哥也不能不顾皇家的体面。”   贾代化听明白了,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正是为了朝庭的体面,我才想着从府里拿出银子来。朝庭分发抚恤银子,边关的将士不可能不知道数目,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寒心?将来还能不能替朝庭卖命?北戎再犯边之时,还有没有人跟着我一起上阵杀敌?”   直击灵魂的三连问,让贾代善觉得贾代化没救了,你身子都成什么样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就算是把伤养好了,也不过是让伤口收一收,根本却已经伤了,回不了战场了你知不知道?还管有没有人肯上战场,能不能抗敌做什么!   贾代化心里自有他的算盘,他的空间里,可还有着几世积攒下来的银票呢。前几世他已经试验过了,不知是不是天道自行修正,凡是他从前面任务中得到的银票拿出来,这一世应该在别人手里的银票就会消失,不会出现同一张银票出现两次的现象。   这让他可以放心使用自己的库存。为什么使用?贾代化表示,自己在红楼世界几世,推了几个皇子做皇帝,已经推烦了,与其为了别人费心费力,还不如自己做皇帝。   反正那些人上位后也不会感激他,最多是照顾一下他的家人,那不如给家人至高的权利,他们会自己照顾自己。   野心有财力的支撑,就不再是野心而是理想。要不是怕自己亲自向皇帝动手,会导致回末世空间异能又打不开,贾代化都想自己直接一瓶修复液下去,把身子赶紧修复好,然后直接给皇帝来上一下子,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上。   看过史书的贾代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并不现实,只能算是YY:王莽未篡时还要谦恭,曹操终其一生也没敢称帝,他一介武夫,只杀一个皇帝,是坐不稳皇位的。   哪怕开国还不足百年,皇族的人口也成几何数增长,如果不好生谋划,让自己坐上皇位显得众望所归,那就等着无休无止的各种起义、□□、匡扶正统吧。   君不见清朝入关过百年,还有人打着明朝王室的旗号想将满人赶出山海关?贾代化才不想做那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贾代善那里对贾代化的问题无法回答,过了许久之后没听到他继续说话,自是要看看人在做什么,就发现贾代化两眼放空,定定的看着西北方向,还以为他在想着战场之事,轻咳了一声展示自己的存在。   贾代化被这一声清咳提醒,双目开始聚焦,看向贾代善:“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放心,我会上折子向圣人禀明此事。”   这是能禀明的事儿吗?贾代善不得不提醒他道:“圣人久有收拢军权之意,我们两府军权占了四成有余。若大哥这个时候上想抚恤将士的奏折,圣人会对两府更加忌惮。”   “这我知道。”贾代化做长叹状:“可是不做良心不安。为了不连累整个贾氏宗族,更为了保下贾门一丝血脉,代善,咱们还是分宗吧。”   现在分宗已经这么轻松了吗,随便一个话题都能引到这个上头?贾代善一脸懵逼的看着贾代化:“大哥何出此言?”   贾代化自是不会告诉他,自己要与贾代善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留贾代善在内搏取皇帝的信任,而他则尽量在外把握住军队。我太/祖爷有训: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枪杆子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就见他一脸阴郁:“自从国公爷之时,圣人便不待见宁国府,你们府没少受到连累。这次我得胜纯属侥幸,也不是没有让人诟病之处。等我上了请抚阵亡将士的折子,宁国府还存不存在都在圣人的一念之间。”   “那大哥不上折子便是。”就算真的想给那些将士家眷发银子,悄悄的进行不好吗?   贾代化苦笑一下:“此事过了明路,圣人为了朝庭的脸面,三请之后必是要允的。可是若暗里行事,才真是打了朝庭的脸,不光会被人攻讦,就是那银子也不会落到将士家眷手中。”   见贾代善也想到了这一层,贾代化趁机接下去:“你我两府同源同宗,合掌了四成军权,圣人怕早有对两府动手之心。若是让他有了借口,两府被一锅端了,贾氏一族会一人无存。所以,”   说到此贾代化眼圈都红了:“等我上了折子之后,你务必当庭反驳与我,做出你我二人政见不和之态。我到时可能会说些重话,咱们两府趁势分宗。”   接下来的话无比沉重:“你不可做儿女之态,分宗之后,荣国府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分……为兄的不求别的,只盼着宁国府被圣人抄家之后,你能略微打点一二,别让为兄的受太多罪,去的痛快些便好。”   “不,”贾代善觉得事情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圣人刚封兄长为宁远伯。”   “你一向比我看得明白,难道看不出圣人这是觉得,我这身子不中用了,才用爵位堵我的嘴?可是三万五千兵士,就那么白白血染黄沙,我若一言不出,怎么对得起那遍野英魂!”   贾代善这才知道,贾代化所求的不只是要抚恤阵亡将士,还要借此把那些卡住边关壮士供给、不肯施以援手之人都昭告天下!   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那些人哪儿来的胆子行事?贾代化真把事情公之于世,最丢脸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帝。哪怕皇帝能推出一两个替罪羊,可是知道真相的人,还是会对朝庭寒心。   “大哥,”贾代善觉得自己还是要劝一句:“圣人毕竟是圣人。”这天下都是他们家的,他为了打压异己,不顾山河可能沦入异族之手,你这么较真做什么。   贾代化只看着他摇摇头,尽显自己的决心。眼见着他心意已决,贾代善还能说什么?只能嘱咐他三思后行,再就是现在还是以养好身子为要。   兄弟两个的谈话,因为重重防护,具体内容没传进宫中,可是贾代善离开宁国府的时候,面色沉重隐有怒意,还是被人惟妙惟肖的报给了皇帝。   皇帝听了自是往自己希望的那处想:“原来宁荣两府也不是铁板一块。”就是不知道这堂兄弟两个为何发生了争执。   没用皇帝纳闷多长时间,只用了两个月,贾代化便强撑着身子递牌子,想向圣人当面谢恩。如此守土有功的名将,皇帝在接到牌子的第一时间,便同意贾代化的晋见请求,还拉着内阁的阁老们一起,以示恩荣。   可是贾代化却是个没眼色的,他来谢恩只是个借口,并不是全部。这让皇帝恨不得自己没有拉着内阁一起见贾代化,却没处买后悔药去。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圣人对臣优渥恩宠,臣想起埋骨边关的同袍,实在是受之有愧。”   心里已经MMP的皇帝,面上还宽仁的微笑:“将士用命自是有功,可若没有你冲锋在前,他们也不会守到最后。”   “纵是如此,臣还是不敢独受圣人恩遇。”贾代化分外坚持:“那三万五千名将士,身后有三万五千个待养的家族,臣想……”   “代化不必忧心。”首辅见皇帝面色已经快维持不住,上前替他解围:“朝庭对阵亡将士自有抚恤,那些银子尽够他们的父母妻儿过活。”   贾代化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傻的眼神看向首辅:“严阁老,十两银子怕是还不够你打赏府里奴才的,你觉得够那些将士父母妻儿活一辈子?”   首辅大人尴尬的笑了一下,退回自己的位置。次辅接着上阵:“宁远伯言重了,百姓之家日常花用本就难与官员相比。他们自家也不是没有产业,那些抚恤之银,只是朝庭表示不忘记将士之心。”   贾代化的神情,就差冷笑出声:“李阁老,为将的或有产业,那些兵士都是军籍,世代以兵为业,失了吃饷的兵士,他们还以何为生?”   次辅也不得不尴尬而笑,悄眯眯回自己的位置去了。皇帝知道再这么议论下去,贾代化可以把自己的内阁成员都说的哑口无言,因道:“代化心系同袍,其心可嘉。只是朝庭自有难处,便是朕有心想优抚,奈何力有不逮。”   贾代化从刚被赐的座位上起身,抽着气跪了下去,向皇帝叩了个头:“臣知朝庭的难处,愿效仿先父,捐银二十万两,以作朝庭抚恤此次战死将士之资。”你没银子,我捐总行了吧?   皇帝很想大吼一声不行,可是内阁阁老俱在,已经有两位在点头,大有称赞之意,让皇帝不得不压下火气,温声向贾代化道:“代化之诚,可见一斑。只是朝庭自有定例,不好擅开先河。”你这次捐了,让下次别的打仗的将领怎么办?   贾代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皇帝已经向他摆手:“你新伤刚愈,快快起来。朕知道你是耿直的汉子,推己及人,视同袍父母如自己的亲人。可是也要想想朕的难处。此事朕会设法,你不必操心了。”   如此宽宥如待心腹之语,让贾代化这个只知战场厮杀的粗汉,把眼眶都红了:“臣是粗人,想事不周到,多谢圣人不怪罪臣逾越。”   皇帝表示自己能体谅贾代化的心情,也为他对同袍的情谊感动,不会怪他的。五位阁老也跟着向贾代化表示了理解,都劝他不必操心边关之事,只管安心养伤吧——任谁都看得出,贾代化这一次晋见是强撑着呢。   被劝回府的贾代化,消停了半个月后上了一道折子,里头的内容还是想捐银子,他写道:臣归府后夙夜难寐,辗转之间,时闻同袍哀叹苦求救助父母之声。三思后仍欲捐银二十万两,以作扰抚阵亡将士之资。   这封折子贾代化没有让人代呈,而是走的正常程序,那就是将折子上书到兵部——阵亡将士抚恤本就该兵部负责——兵部没有受理过此类事情,银子的数额又过大,所以只好写了节略呈到内阁,看的内阁阁老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首辅与次辅想把折子压下来,免得让圣人见到生气。可是当日在养心殿内就对贾代化欲捐银子之事点头赞许的柳阁老与张阁老,却觉得不能寒了贾代化爱兵之心,哪怕圣人最后还是不同意,也该由他亲自批复才见郑重。   墙头草权阁老在中间和稀泥,和着和着也说了一句:“当年宁荣两公就算是借银也要安抚部曲,可见宁远伯此举是家风使然。”   有这一句,柳阁老与张阁老更觉得不能轻易压下折子,毕竟宁荣两公才去了几年,他们当年的部下,现在好些是领兵一方的将领,要是贾代化把此事写信说与他们,大家一起上折子皇帝更难看。   收到内阁递来的节略,皇帝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觉得贾代化这是在跟自己叫板。想想自己登基这么长时间,正可借此试试朝臣们归心与否,皇帝便在下一次大朝会上把贾代化的折子抛了出来,让朝臣们讨论贾代化的提议是否可行。   贾代化并没有上朝,身为京营节度使的贾代善却破天荒的参加了大朝会。听到皇帝说出贾代化折子的内容,贾代善头一个站了出来,皇帝以为他要附合贾代化,脸立时阴了下来。   跪倒在地的贾代善没看清皇帝的脸色,叩首后声音高亢的陈词:“臣以为宁远伯贾代化欲捐银抚恤,纯为哗众取宠之举,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涨。我朝虽威慑四海,恩重五洲,然总有撮尔小丑,欲犯天威,时有犯边之举。贾代化此例一开,至日后领兵的将领于何地?”   武勋们听了都交头接耳起来,先不议论贾代化的折子,而是讨论贾代善头一个发言,怎么就与贾代化拧着来,难道这一对堂兄弟事先没有商议过,贾代化这份折子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嘶——如此想的武将们都吸了一口冷气,大家多年来习惯以宁荣两府马首是瞻,现在两府意见不同,他们应该附合谁?   就有人想到刚过去不几年的夺嫡之争,那时起宁荣两府好象就有些龃龉,好在当时两公是亲兄弟,有些什么也是兄弟两个背着人别扭些。现在两府主事人已经是堂兄弟,意见不同已经闹到明面上来了吗?   皇帝狐疑的看向跪着的贾代善,总觉得他今日好象知道贾代化上了折子一般,特意参加的大朝会。皇帝这么想了,也就问了出来。贾代善很光棍的承认了,理由便是贾代化上折子他知道,可是他不同意。   因贾代化一意孤行,贾代善怕皇帝受了贾代化的蛊惑,开一个不好的先河,所以今日来大朝会,就是为了批驳贾代化的折子的。   总算贾家还有一个识时务之人。皇帝叫贾代善平身,向朝臣们说明大家可以畅所欲言,看看是同意折子的观点还是贾代善的顾虑。   意见明显分成了两派,文臣们竟大部分赞同贾代化的主意——贾代化又不是直接自己把银子发到阵亡将士家眷手里,人家是捐给兵部,发放的人还是朝庭,阵亡将士家眷感激的也是朝庭,这样阵亡家眷得利,朝庭得名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武将中有一半是赞同贾代化的观点的,他们觉得将士们随主帅上阵厮杀,用自己的命成就了主帅的功绩,主帅拿出点儿银子来表达自己抚慰之情,是理所当然的事。这部分人大多都是经过开国之战,现在已经居京养老之人,说话有些份量。   另外一半同意贾代善的武将,则是经常被派出带兵之人,顾虑与贾代善差不多,哪个带兵时没有伤亡,一有了伤亡自己就得往出掏银子,想想都觉得肉疼。   看着得菜市场般的朝臣,皇帝的脸一直没有开晴,他以为自己只是没收拢完兵权,没想到文臣这里归心的也没有几个,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附合贾代化的言论?看来,有些事情还要缓缓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来人,”皇帝听不下去了,开口叫人,朝臣们不知皇帝要做什么,全都闭了嘴,皇帝命小太监:“派人去宁国府,看贾代化可能下地走动?若能走动,不妨来朝会对议。”   小太监去了近一个时辰,贾代化才随着他一起上殿,身上还穿着原来一等将军的朝服。皇帝看了不由把眉毛拧到一块,不悦的看向内务府总管大臣。 第145章   被皇帝这么看的总管大臣, 表示他也很冤呀——别人升官都会第一时间到内务府来领官服,可是贾代化一直在养病没来领, 你皇帝又突然让他来参加朝会,他总不能穿着布衣上朝吧?   别的朝臣不知总管大臣心里的苦,他们见到贾代化一身一等将军服色, 不由想起他初袭只是一等将军。很少有人感叹贾代化一战成名, 现在已经是宁远伯, 更多的是寻思当年他袭爵, 降等是不是降的太多了。   若非降等太厉害, 以此战之功,重新获封国公爵位, 也是可以想一想的吧?   高高在上的皇帝,把朝臣们面色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盯着贾代化身上的朝服, 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 好让御史参他一个御前失仪。   再一次想买后悔药的皇帝,金口慢开,向贾代化问道:“贾代化, 荣国公贾代善认为你想捐银是哗众取宠, 你有何话说?”   听到皇帝复述贾代善对自己捐银的评价, 刚被命平身的贾代化,震惊的寻找到贾代善的身影:“荣国公,你何出此言?明明我已经向你说过,捐银只是为了不让阵亡将士家眷流离失所。”语气中隐忍的愤怒, 有耳朵的都能听得出来。   贾代善再次出列,向贾代化语重心长道:“宁远伯欲安将士之心,却也不能将朝庭定例置于度外,否则人人效仿,日后朝庭有何威信可言?”   “一派胡言。”贾代化似乎有些愤怒,马上就有身任御史的首辅的学生站了出来,向他道:“还请宁远伯注意上下之分,荣国公与你同为朝庭命官,虽然在贾氏宗族他年少于宁远伯,却是国公之爵。”上了朝堂,就得讲朝庭的上下尊卑,不能按着你们家里的排行行事。   贾代化被这句话气的脸红脖子粗,重重的喘着粗气,抬手想指贾代善跟那个御史,却见御史摆出寸步不让的姿态,恨恨向贾代善行了个参见上官之礼:“属下给荣国公问安。”说是问安,言语中说不出的讽刺与不甘,似在问贾代善你敢接这一礼吗?   不想贾代善回礼如仪:“宁远伯客气了。”   这下子贾代化的眼睛已经可以滴得出血来,也不再理贾代善,自己向着御座跪了下去:“圣人明鉴,臣只是想着,想着让死去的兄弟可以瞑目,不然臣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真没有荣国公说的那些花花肠子。”   听的文臣不禁莞尔,觉得宁远伯还真是个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奏折与最初进殿时的言语,还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这话一说多了,可不就现出本色来?   这样毫不造作的武将,文臣们还是有着包容之心的,看他的眼神与看口舌如刀的贾代善,明显不一样了。皇帝也含笑示意贾代化平身,继续温声向他讲了一通道理,告诉他朝庭自会抚恤伤亡,让他不必再挂怀了。   如此也算是一锤定音,吵了一上午的大朝会得以散朝。皇帝离开御座后,朝臣们三呼万岁,再按着品级依次退出。刚出太和殿,贾代化便忍不住高叫一声:“贾代善,你给我站住!”   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朝臣们,都把目光聚焦到被点名道姓的贾代善身上,人家还真是能屈能伸,哪怕刚才御史才提醒过贾代化上下尊卑,听到贾代化叫他,还是回身向贾代化微笑:“大哥叫我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你刚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让你帮衬着些,好让那些将士家眷早日得了银子能过日子。你竟当着圣人说我哗众取宠?当年两位国公不也都安抚过部曲,你怎么不说他们哗众取宠?你这个数典忘祖的混帐!”   “大哥慎言。”贾代善听他说的还是这事儿,脸上的笑也没了,眼睛也瞪起来了:“此一时彼一时,大哥怎么就认不清现在与国朝刚立时的不同?我在家的时候便劝过大哥,不要上折子不要上折子,大哥不听,那我只好当着圣人的面再说一次。我们荣国府绝不与宁国府一样只知自己买名,不顾朝庭难处。”   “你,你——”贾代化出离愤怒,指向贾代善的手都是颤的:“你竟觉得我捐银是为了买名?”说完身子摇晃起来:“好,你觉得我是买名,怕我带累了你要到圣人面前表明心迹,我成全你,从此与你割袍断义!”   武将们听这哥俩吵的不象,纷纷上前劝解。贾代化怒气稍平,向着围过来的几位国公道:“请诸位叔伯评评理,我只是想让去的人安心,怎么就成了哗众取宠,怎么就成了要买名?贾代善说这个话,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呀。”   大家便继续劝他息怒,说贾代善只是说顺了嘴,绝没有置宁国府不义的意思。镇国公等人倚老卖老的让贾代善给贾代化赔不是,贾代善却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就是贾代化不打消捐银的念头,自己便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拒不向贾代化赔礼。   正不可开交,皇帝打发小太监叫贾代善到养心殿问话,贾代善只好随着去了。贾代化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看来人家比我更得圣宠,眼里没有我这个做兄长的,我要与他分宗。”   大家又劝了一阵,贾代化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别人越劝他越把话说的山响,大有现在就要开祠堂与贾代善分宗之意。镇国公向大家摆摆手,让武将们都散了,才向贾代化小声问道:“你们兄弟这是唱的哪一出?”   贾代化牙咬的很紧:“叔父不必替我操心,这贾代善早已经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讨糖吃的贾代善了。自从他袭了国公爵,眼里哪还有这个堂兄。为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我让了他多少。谁知越让他越上头上脸起来,竟到圣人面前给我上起眼药来了。”   镇国公听的直摇头:“你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还是得相互帮衬着。”   贾代化只管摇头又叹气,看着镇国公欲言又止,最后化成长长叹息,落寞的向着宫门处走去。他是久伤未愈的身子,走的很慢,伤腿还一拐一拐的,镇国公看着那高低直伏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也向着宫门去了,却走的很慢,始终没有超过贾代化去。   等贾代善陛见回府,刚到府门没等下马,便被门子拦下了:“国公爷,大事不好了。东府老爷召集族人开祠堂,说是要跟咱们府分宗呢。”   贾代善脸色都变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门子快哭了:“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连大爷都被叫去了。东府老爷说了,国公爷不在府里,大爷去也是一样的。”   “欺人太甚!”贾代善也是有脾气的人,听贾代化竟叫贾赦到场便与自己一府分宗,再忍不住,马也不下,一鞭子便到了宁府西侧的贾氏宗祠。   甫一进祠堂,也不看里头都有什么人,更不问大家都在说什么,向着还穿着朝服的贾代化便叫道:“贾代化,你即要分宗,也该正式些,只让赦儿一个三岁的孩子到场,是欺我荣国府无人吗?”   “诸位叔伯都听见了,这宗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分的,贾代善也想分的很呢。现在叔伯们只管选一选,是跟着宁国府还是跟着荣国府就行了。”贾代化的声音冷冷传了过来。   被贾代化叫一声叔伯的族老们,其实都是开国之后,见宁荣两公发达了,从金陵跑到京中投奔寻庇护的,在两府的主子面前没有什么说话的底气,哪怕现在老一辈的宁荣两公已经不在,新的家主都还年轻,同样是如此。   现在大家心里想的是,两府的主子闹的如此生份,不分宗怕是不可能了,那自己家该跟着宁国府还是荣国府呢?   大多数人心里都选择了荣国府,因为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荣国府现在的家主袭的是国公爵位,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 ,将来的爵位传承就比刚升宁远伯的宁国府要长远百十年。   有了爵位,富贵不也就跟着来了吗。   哪怕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大家还是要劝上一劝,最好两个贾姓官职最高的人不要分宗——双保险总比单独依附一家有保障不是。可是贾代化自觉在朝堂上被贾代善下了面子,贾代善又觉得贾代化是嫉妒自己袭了国公借题发挥。   两人争辩来争辩去,差一点儿在祠堂里动起了拳头,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劝了。接着就是喘着粗气坐下来,大家商量这个宗怎么分。   听到依附来的六房都想跟着荣国府,贾代化显得受惊不小,冷笑着向那六房的家主道:“好,好,好,我贾代化今天算是见识了,贾家人还真是识时务。”   贾代善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宁远伯也不必伤情,叔伯们都是心明眼亮的人,自是知道你我分宗孰是孰非。”   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别人不想跟着自己,贾代化也不强求,接着与贾代善分族产。贾家的族产,都是宁荣两公开国后添置的,正可二一添做五。   就有族老摆出长辈的架子,说是荣国府一宗人多,理该多分些族产养活族人,贾代化很讽刺的笑问:“养活族人,难道族人自己没手没脚,都指望着族产过活?这些族产是我父亲与叔父一起买下的,四叔当年出了一文钱没有?”   被叫四叔的张张嘴说不出话来,贾代善却大度的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即是当年两公出资,如今各占一半很妥当。”   贾家,就这么轻易的分了宗。皇帝听到密报之后,笑着向戴权道:“贾代善倒是个识趣的。贾代化,哼,且让他再蹦跶几日。”戴权还是尽职的当着他的人形树洞,对皇帝的话如没听到般不回一言。   别的武勋之家听到宁荣两府真的分了宗,有议论贾代化太过咄咄逼人的,也有议论贾代善自持爵位高,对堂兄毫无友悌敬重之情的。   只有镇国公、修国公几位还健在的国公,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把两府都走了一遍,听到的都是贾代化与贾代善相互指责之词,也就歇了说合之心。   直到京中议论稍减,贾代善才青衣小帽趁着夜色,从宁荣两府间的小角门悄悄到了贾代化的书房:“大哥唤我何事?”   贾代化见他笑的一如往日,也是一笑:“自是有事要与你说。这几日可是被人说烦了,心里是不是埋怨我这个做大哥的?”   贾代善摇了摇头:“当年夺嫡之时,父亲与伯父就唱过一次双簧,为的是保住贾家一丝血脉。现在你我兄弟不过是拾人牙慧,有什么可埋怨的。”   “你这么想便好。”贾代化也不废话,把早准备好的东西往贾代善面前一推:“这些东西你拿着。”   见是一大摞子银票,贾代善便往回推:“大哥这是做什么,就算是跟着我的人多了些,我也准备只尽着那些族产供给。想白花我的银子,他们做的好梦。”   贾代化听了更笑,又把银票推到他眼前:“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这银子并不是给那些吸血的东西用的,是让你不时奖赏部下的。”   贾代善听了眼神便是一亮,看了贾代化一眼,见他向自己点头,慢慢收起桌子上的银票:“兄长有事,只管吩咐一声便好。”   贾代化微微摇了摇头:“你外头的事我很放心,内宅之事也要注意一下。这内宅不稳,天天鸡声鹅斗的,你在外头就能安心?”   贾代善被说的脸色一红,知道自己夫人这几日请娘家兄长来给自己施压之事,被贾代化听说了。想想也觉得贾代化说的在理,大哥后院的女人比自己只多不少,都没见大嫂还请娘家人撑腰。   自己这些年是有些放纵夫人了。心里有了成算的贾代善,又与堂兄说了会儿日后打算,便又借着月光回府,细细思量着自己回京营之后,该怎么开始拿银了砸人,才让人不觉得自己是有意收买。   贾代化这里,次日便拿出银票来,吩咐焦大去钱庄里提出银子来,装进五口大箱子里,自己着了素白直缀,带着人在下衙前到了户部。   听说是他来了,户部尚书亲自出衙迎接,看着那几口大箱子很是不明所以。贾代化也没让他猜测太久,向着户部尚书拱了拱手:“听说朝庭用银处不少,代化愿为国分忧,请捐家财。”   说完向焦大一挥手,焦大嘴里喊声号子,几个健仆一齐打开五口大箱子的盖子,只见银光映着落日,发出迷人的光芒,看的人都恨不得自己抓两个银元宝到自己的怀里。   贾代化如同没见到围观众人的目光一般,向户部尚书道一声:“打扰了,告辞。”转身便要离开。   户部尚书是上过大朝的人,知道那一场著名的贾家兄弟反目,哪儿能不知道贾代化抬银子到户部是为了什么?现在见他要走,忙快步上前拦下:“宁远伯留步。”   正是下衙的时候,贾代化抬来的银箱已经扎眼,户部尚书拦人更让下衙的官员们停下了脚步,想看看这银子户部收还是不收,要是收下了想怎么用。   贾代化见户部尚书拦自己,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问:“尚书大人有何见教?”   不是我有何见教,分明是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请你见教好不好?户部尚书带笑的脸就有些僵硬:“不知宁远伯捐银几何,想让户部用于何处?”   贾代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共银二十万两。至于用于何处,自是尚书大人的事,哪里是我一个武将做得了主的。”   不说数目还好,一说数目,围着的官员哄的一声议论开了。那次大朝会的内容,大家多少都知道一些,听说过贾代化想捐银子用于抚恤。朝庭给他的答复就是抚恤有定例,国家也四处用银子,不能增加抚恤数额,也不接受他的捐赠。   现在人家把银子直接捐到户部,也不指定用到哪儿了,你们该收了吧?大家可都听说了,西北抗北戎之战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可是抚恤银子好象还真没发到阵亡将士家中呢。   这样户部还不知道银子该用到何处,尚书大人是不是心里太没成算了?   听着耳边不绝的议论,户部尚书脸上的汗一道一道的顺着腮边直流,拉着贾代化的袖子哀求:“还请宁远伯到内堂一叙。”   贾代化很好说话的随着户部尚书到了户部内堂,两人落座之后,户部尚书开口了:“宁远伯捐银之意,下官是清楚的。可是朝庭……”   “我记得每有水旱天灾,朝庭也向商贾们要求乐输过。我现在只是未雨绸缪,不等天灾来便先捐银,这也不行吗?”贾代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户部尚书,把人噎得无话可说。   行,怎么不行,可是你别非得捐二十万两行不行。户部尚书只张罗着让小吏给贾代化上茶,想着怎么把这尊大佛连他带的银子一起快点打发走。要是让他还留在这儿,一会儿宫里就能得到消息,不光贾代化,便是自己也得落不是。   能让户部尚书落不是的皇帝,的确已经得到了贾代化抬银子去户部的消息,正在养心殿里摔杯子扔折子。可是再摔再扔,也得让户部收下这二十万两银子,自己还得嘉善贾代化,心里怎是一个憋屈描述得尽。   到户部传旨的是戴权,人是满脸堆笑,不光带了皇帝的口喻,还带来了皇帝给宁远伯的赏赐,只是说出来的话,就得琢磨一二了:   “圣人口喻,宁远伯贾代化公忠体国,乐输善银,户部记档。赏宁远伯五彩逍遥杯一套,上用平安纹宫缎十匹。”   贾代化与户部尚书一起谢恩后,还要与戴权说话,戴权向他打个千:“宁远伯好福气,这逍遥杯才从茜香国进贡来,听说打造不易,只得了一套。圣人便赏了宁远伯,是圣人体谅宁远伯辛苦,想让宁远伯逍遥乐业呢。”   真不愧是皇帝能用一辈子的人,这话说的还真连蜜糖带刀子,都给贾代化准备全了。   贾代化是听了不回嘴的人吗?他也向着戴权笑眯眯:“老戴,咱们都是自己,何必这么客气,快起来。”说着拉人起身,拍了拍戴权的手,一副哥俩好的向他道:“我能得这个彩头,还不全仗着你向圣人替我美言?放心,我心里都记着呢。等你哪日出宫了,到我府上,我请你喝酒。”   戴权很想打人怎么办?眼前这个虽然受过伤,却是杀场上活下来的,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估计打不过,戴权只好苦笑一下:“一定一定,必会上宁国府讨宁远伯这杯酒喝。”   说完便看着贾代化,此人若是识趣,这个时候便该走了。身为粗人的贾代化能做出直接抬银子到户部的事儿,并不是一个识趣的人,最可恶的是他还问戴权:“你不回宫吗,要是不回宫的话今日便去我府上吧,我夫人为替我养伤,新买了个厨子回府,做的一手好菜,你今天有口福了。”   戴权只好咬着牙,陪着笑说自己还有密旨给户部尚书。被贾代化埋怨他为何不早说,才施施然的离开户部。不用问,皇帝是一定问责户部尚书的,所有不能用到贾代化身上的恶言,都被扣到了户部尚书身上,重点,就是让户部尚书明白回话,为何到现在西北的抚恤还没分发到位。   欲哭无泪的户部尚书,不敢说自己请发抚恤银的折子已经上过三道,却迟迟没有得到朱批,不敢做主这么大数目的银子,只能把皇帝的臭骂都接下来,还得跟着把自己骂的里外不是人。   贾代化也料到这一出,却丝毫没有同朝之谊的想着,不知现在户部尚书是恨他多一些,还是对皇帝怨气大一些。不管哪一样吧,户部要是还不往西北发银,或是到阵亡将士家眷手中银子少一文,他还有后手。 第146章   “焦大, ”坐到书房的贾代化,头一个要见的就是焦大。见他应声而来,便问:“银子可都兑好了?”   焦大点了点道:“回主子, 都兑好了。是奴才看着入库的。要让奴才说,这银票可真是方便,何必还要兑成银子,直接拿着银票走多方便。”   “你知道什么。”贾代化喝斥他一声:“西北地方哪里来如此大的钱庄,拿出银票来也没处兑去。”   焦大听了一惊:“主子想回西北?”   贾代化沉重的点了点头:“是呀,正想法子回西北去。这京里再呆下去, 你主子怎么死的, 你都查不出来。你知道今日你主子拿二十万两银子, 换来了什么吗?”   焦大一脸憨厚的向着贾代化一笑:“奴才是个蠢的,不知道主子拿二十万两换来了什么。”   是呀,你是个蠢的, 可是你自己知道,还有一个蠢的自己不知道的。贾代化也笑了:“说不定能换来刺杀,也说不定能换来光明正大回西北的机会。”   焦大已经急了:“谁敢刺杀主子?”   贾代化轻轻叩了一下桌子,示意他稍安勿燥:“咱们庄子里的死士,现在有多少人, 皇帝究竟知道不知道那些死士的存在?”   “主子出征前,共有三百七十名练成的,出征这两年,又训成了六十二名。合共四百三十二人。听我爹说,当年训死士, 是太/祖爷遇到的刺杀太多,才让两位国公爷悄悄练的,要做杀手锏用。太/祖爷是告诉过世宗皇帝,可是世宗皇帝去的太急太蹊跷,怕是没来得及告诉皇帝。”   贾代化听了轻轻点头,他也倾向于现在的皇帝不知道宁荣两府训练死士的事——死士、暗卫这样的存在,一向是皇家不传之秘,不会记在起居注上,由历代皇帝口耳心传。几世红楼下来,皇帝身边有暗卫贾代化清楚,可是看身手与贾家训练出的死士不是一个路子。   不管皇帝知道不知道,这股力量贾代化是不会再交出去了。至于贾代善那里,皇帝现在应该想拉拢他,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等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再分他几个人就是。   剩下的,他都要带走,一个不剩的带走。   “焦大。”贾代化心里一动:“你想法子跟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联系一下,告诉他们家里有子弟养不活想从军的,都接过来咱们养活。”   “主子,咱们不是还要去西北吗,把人接到哪儿?”焦大问了一句。   “不急,等他们有信给你,还不知过几日呢。你再派几个人,在甘、陕偏僻一点儿的地方买上几个庄子,将来孩子们都接到那里。”说完直接给银票:“别怕花银子,选的地方可以偏,可是进出一定要方便。”   说到这个焦大就有底气了:“主子放心,要论起设障眼法来,庄子上的那些小子有一套。保证咱们自己进出没问题,别人看还是没路的地界。”   被他说动了兴致,贾代化便想着自己亲自去庄子上见识一下死士的出奇之处。只是第二日没等出门,他就接到消息,说是兵部左侍郎要来宁国府拜访,生生把行程给延误了。   兵部来人不是为别的,又是为了阵亡将士抚恤的事儿,人家要跟他解释一下为何那些银子迟迟没有发放到家眷手里。贾代化这次可就不客气了:   “自我回京,已经三月有余,加上途中往返又是一个多月,也就是说抗击北戎之战,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挂零。这么长的时间,就是把三万五千人重新投胎,都够了吧?兵部竟边抚恤银子还没拔出去,这是让那些死去的将士,在奈何桥上跟亲人相见?尚书大人,贾代化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还说那么多!兵部尚书的脸都青紫起来,却没法反驳贾代化的话,只能赔笑向他说着朝庭的难处。贾代化静静的听他说完,意味学长的哦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接下来大家就是静坐,好象要比一比谁的耐性更好一样。兵部尚书实在尴尬,没坐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又把朝庭的难处说了一遍。   贾代化又是一声哦,似理解似叹息,最后没再尬坐,而是向兵部尚书礼貌一笑:“尚书大人也不容易。”把鬼话说的这么煞有介事。   兵部尚书一个没忍住,随着贾代化一起叹一口气,马上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尴尬地笑一声:“多谢宁远伯体谅。只是还请宁远伯口下超生,此事别传得尽人皆知才好。”   贾代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尚书大人的难处我已尽知。大人要是一个月前来说,我便不给西北的部下写信了。”早做什么去了,现在才想起封口,晚了八春了。   兵部尚书脸都变了:“宁远伯信中说了什么?”   贾代化一脸无辜:“不过是那些部下关心我的伤势,写信来问候于我。我便把朝庭马上要抚恤将士家眷的消息,在回信中顺带着提了一嘴。”   兵部尚书算出,一个月前已经是大朝会之后的事情了。当日大家为了不让贾代化捐银抚恤,可是一口一个朝庭自有定例,就是没人明确说过这定例的执行时间,往往要一年之后。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兵部尚书一个人做不得主,只好向贾代化告辞,递牌子进宫向皇帝禀明。皇帝更加心塞起来,不用问,就知道这是西北有人给贾代化写信,他知道朝庭还没发放抚恤银子,又被驳不许捐银到兵部,这才抬银子直接送到户部。   脸是真疼呀。富有四海的皇帝,若不是还年轻,说不得要被贾代化这一招一招的连环套气吐血。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就是了,他不能骂捐银子的贾代化,却能骂兵部、户部两位尚书,质问这两个人为何不早点抚恤,非得让贾代化抓住把柄,让人觉得他这个做君父的,不顾阵亡壮士家眷死活。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将来还有人给他卖命吗?!   两位尚书回答不了这么深奥的问题,只能跪着向皇帝谢罪。等朝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拔出抚恤银子的时候,贾代化已经坐到了训练死士的庄子里,对着花名册一个一个的叫人到自己面前。   他要把这些人都过一遍目,更要知道这些死士都擅长什么,好方便下一步行事。   四百多个人,不是一天能见完的,贾代化干脆住到庄子里,有计划的把自己的身体也锻炼起来。焦大开始的时候还担心他的伤势吃不消,不想贾代化跟着训练几日,丝毫没有掉队的迹向,让焦大等人感佩不已。   “叫甲一等十人过来。”贾代化向焦大吩咐一声。庄子里训练的死士是按着天干地支排下来的,天干在前地支在后,每序十名,排序越前的,在庄子里训练的时间越长。   甲字十人到后,齐齐单腿跪地,向贾代化行了个晋见礼。贾代化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们曲着的那个膝盖。焦大上前往甲一还竖着的小腿肚子就是一脚:“见了主子,竟然还不行全礼,反了你们了。”   甲一训练的时间长了,一直在庄子里人有些愣:“当年国公爷曾教导过我们,除了出任务,非圣人不得全礼,免得乱了尊卑。”   焦大冲着他喷了起来:“你们在庄子里头,吃主子的、喝主子的、用主子的,把你从不到十岁的小乞丐教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主子竟担不得你一个全礼?你想行全礼的圣人,可是一两银子都没花到你身上。”   所有甲字辈的都愣住了,这跟他们最初发誓的时候说的不一样。贾代化等他们消化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庄训第四条,训练有成之人,由庄主送各地办差认主。一旦认主,永生不得反悔,可是?”   十个人低沉有力的齐应一声:“是!”   贾代化微微一笑:“现在你们训练有成,我要让你们认我为主,你们认也不认?”   居然还能这么操做,甲字辈的人面面相觑,都等着甲一拿主意。贾代化那里又慢悠悠道:“庄训第五条,一旦认主,与庄子无干,不得再与庄内之人有任何往来。你们都忘了吗?”任何人,包括同时训练的同辈之人!   甲一等人都低下头去,另一条刚才坚强指向天际的膝头,终于落了地:“甲字辈拜见主子。”   贾代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即认我为主,从今日起,你们便跟在我身边护卫我的安全。”甲字辈又整齐的向贾代化道:“甲字为主子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不用你们赴汤蹈火,”贾代化知道这些人认了主,反叛的可能性就不大——被洗脑了二十多年,忠心已经刻在他们脑子里了。   就是这些人呆在庄子里的时间太长了,学的东西不少,可惜都是纸上功夫,还得让人经些事才行:“焦大,找人带他们先去京城领着他们吃喝玩乐,把京里的地形都记熟了,遇到什么事儿该找什么人都告诉他们。”   焦大听了一咧嘴:“要不奴才带着他们去吧,这可是个好差事。”   贾代化看他一眼,让甲字十人出去,依次将天干的一百人都见了一遍。这么多人一下子从庄子里带出去,还由宁国府的人领着在京中四处乱转肯定不现实,便由焦大回府挑人,将人往京畿周边的府县散去。   几日一信、紧急情况下如何联系,都是庄子里教熟的,贾代化不必操心。现在他要问焦大的是:“让许大夫训的医女,训成了几个?”   “回主子,共计有十名医女可以独自看诊,还有五名正在训练之中。”   “嗯,可以独自看诊的十名,送进府里两人,剩下的八个,跟着丁字以下的到京畿各县行走。”行走中怎么给人治病,就不用贾代化一一交待了。   “还有,”贾代化继续向焦大交待:“地支各字辈的可以走远一些,有根骨好的孤儿都可收容下来。”   “主子,这两年年成不大好,各地孤儿不少,要是都收下来,怕是……”得花大量的银子。   贾代化摇头:“能收的只管收着就是,你主子这点儿银子还是有的。”这个焦大,竟这么会过日子吗?   焦大听了便不再多嘴,主子能给他说这一句交底的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接着,便是让那些没有排进天干地支辈的人,全部都撤退走,还要走的分散一些、远一些,正好配合着焦大往甘陕一带买庄子的事。他们也一样带着收容孤儿的任务,只是贾代化特意交待了,收容之前要问清孤儿们的意愿,人家愿意跟着走才收,不能行强迫之事。   不能好心养出仇来,等把本事都教给别人了,别人还要来刺杀他这个出银子养他们的人。   杂七杂八的事儿半个月才捋清,等着庄子里的人陆续撤走,贾代化带着焦大与两名医女回了府——甲字辈被他安排到南城不起眼的一座破宅子里了。   林夫人听说他回来了,打发贾敷在府门外亲迎,见到那两名医女,小孩的脸明显僵了一下。贾代化心思一向慎密,却不点破小孩的心思,向焦大吩咐一声:“带绿枝去见太太。红叶留在外书房。”   贾敷悄悄看了贾代化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刚见到贾代化的兴奋劲都收起来了,默默的随着他进了外书房。留庆赶紧上来打水请贾代化梳洗,他先交待红叶一声:“给敷哥儿把脉,一会告诉我结果。”   小孩的嘴张开又闭上,乖乖的坐在椅子上,把小胳膊搭到桌子上,由着红叶给自己诊了左脉又诊右脉,嘴里还叨咕着什么,他没听清。   “敷哥儿的身子如何?”贾代化坐定后才淡淡的问了一句。   红叶躬了躬身:“主子让我给少爷诊脉,自是不放心少爷的身子。我学艺不精,只诊出少爷脉象平和,跳动有力,并无什么症侯。”说完脸上有些愧色,很为自己没诊出贾敷有什么病懊恼。   自幼身子就不好的贾敷,这段时间的确觉得自己身子轻快了不少,可是没有哪个大夫当着他的面说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今日老爷带回的这个女子会医术已经让他吃惊,还说他身子无碍,不管是不是真的,已经足够让小孩兴奋。   “老爷,我也觉得自己身子松快多了,这些日子按老爷的吩咐跑圈,也没那么累了。就是,就是吃的有点儿多。”贾敷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贾代化一眼——大家子规矩,食不过三箸,如他这样一顿要吃三碗饭才饱,会被人说是饭桶。   贾代化却觉得很满意,他给贾敷用修复液,也是一滴一滴悄悄用的,没敢一下子让他好的太快。这次离城半上多月,让红叶给他诊脉,就是看看不用修复液,这孩子的身子怎么样。   不出意外的话,这又将是自己在红楼世界唯一的一个儿子,至于前世的工具人贾敬,还是另找地方投胎吧。   “能吃是福,只要身子养好了,吃再多老爷也养得起你。”贾代化难得的跟贾敷开了一句玩笑,把小孩的脸说的通红,看向贾代化的眼神,却亲近不少。   “老爷,太太也担心老爷呢。”贾敷小心的说道,老爷腿还没好利索就去庄子上,对外说是修养,可是太太却一直担心,有时太太悄悄掉泪,他都看在眼里。   看着怯生生的小眼神里带着的期盼,贾代化点了点头,自己站起身子,拉起贾敷的小手,向着内院走去。贾敷觉得自己好象踩进了棉花地里,每一步都是自己迈的,可是每一步都那么虚浮不真实。   老爷拉他的手,老爷在拉着他的手!从小到大,老爷从来都是严厉的,别说拉手,看到他不拉下脸来骂他都是值得庆幸的事。现在,老爷却拉着他的手,一路走到了正房!   林夫人也看到父子两个相跟而来,更看到儿子羞红的脸蛋跟不自在的神情。身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娘,林夫人知道,儿子虽然表情别扭,心里一定很高兴。   只要儿子高兴,林夫人便将自己的不痛快抛在了脑后。这么多年老爷喜好鲜嫩的女孩儿,她也已经习惯了,气也是气老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去庄子里养病还带了两个人回来。   “绿枝呢?”一点儿没有自己被好色自觉的贾代化,头一句问的就是带回来的医女。   林夫人刚想说出口的问候一下子卡在嗓子眼里,贾敷也慢慢从贾代化那里抽出自己的小手,两个人都看着他不说话。   站在廊下的绿枝听到了老爷叫自己,不等别的丫头阻拦,自己挑帘子进来,直接跪地:“奴才绿枝,拜见主子。”   “嗯。”贾代化没让她起身,直接告诉她:“日后你便跟着太太,太太与敷哥儿的身子与安全交给你,你可能保太太与敷哥儿平安?”   绿枝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侧转了膝头,向林夫人磕下头去:“奴婢绿枝,今年十七岁,日后服侍主子左右,听主子吩咐。”   林夫人与贾敷有些蒙的看向贾代化,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塞给自己了?   贾代化向林夫人点了点头:“这丫头的医术是许大夫训练出来的,还过得去。太太日后不管去哪儿,都让她跟着。吃的用的东西,也都让她先过眼再用。”   贾敷眼前一亮,问:“这位姐姐跟书房的那位姐姐一样……”   贾代化向他摇了摇头:“错了,你是她的小主子,叫她的名字。日后咱们府里,主子便是主子,奴才便是奴才,不必跟他们客气,不用对个奴才叫哥哥喊姐姐的。”   林夫人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老爷是说,这个丫头是给我的?”   “不是给你们娘两个预备的,我带她回府做什么。”贾代化觉得林夫人问的很奇怪。   林夫人只得一笑:“我还以为老爷乡居无聊,买了两个丫头解闷。”   你可算了吧。贾代化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原身这方面的信用估计就是个负数,只能慢慢改变别人的观感。他向林夫人道:“我的身子如何你还不清楚,现在又是个什么时候,哪里有这样的心思。”摆手让绿枝出去。   绿枝也不走远,只站在帘子外头,两眼警惕的打量着那些廊下的丫头,看的人人不自在走的远些,才放心的守起门来。   贾代化小声向林夫人道:“日后咱们府里怕是不会太平,那丫头除了医术,手上也有些功夫,太太出门一定要带着她。”   一句话说的林夫人脸有些白,贾敷也紧张的看着贾代化不说话。贾代化知道吓着他们了,可也不得不给他们提个醒,免得自己的后院不知什么时候让人算计了去:   “不日我可能就要离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府。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实在有难决之事,让绿枝告诉红叶,代善会帮你。”   林夫人听了不安起来,问道:“老爷的伤还没好全,就要回西北吗?”至于贾代善已经分了宗,为什么还会帮自己,老爷自有他的道理,林夫人是不会问的。   贾代化点头道:“不是我要回西北,是有人想把我困在西北。”见他们娘两个都吓得脸色发白,拉过贾敷来:“我离京之后,你只管在府里跟时先生读书,能不出门便不出门,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让你太太担心,明白吗?”   如此温和的话语,让贾敷不由的跟着点头,点完头才问:“老爷非走不可吗,是谁非得赶老爷出京?”   听出孩子的担心,贾代化心里也是一暖,这个便宜儿子跟自己相处没多长时间,对自己仍怀着孺慕之情,让贾代化想对他多说点儿什么:   “等你的书读得多了,就知道有一句话叫功高盖主。”   “老爷。”林夫人在旁边不赞成的叫了一声,觉得贾代化不能这么早就给贾敷灌输这样的思想。要是小孩子不小心在外头露出点什么来,宁国府危矣。 第147章   贾代化却觉得该知道的要让贾敷知道,要不自己起兵谋反的那日, 自己的儿子却被人用忠君思想给洗脑了, 乐子可就大了。   贾敷也看向林夫人:“太太, 我已经长大了, 有些道理不用别人说我也明白。老爷这一次受伤,不光是因为北戎之敌两倍于老爷带的兵, 还因为老爷他们的给养跟不上,邻近的守军不肯支援老爷。”   不用问,这些一定是时先生教给他的。贾代化表示满意, 却又兴起一层忧虑来:“敷儿,我走之后, 说不定皇帝会命你到上书房做皇子伴读, 你可想好要怎么做了?”   贾敷摇头笑了:“老爷怎么忘了,我的身子不好,是京里人都知道的。所以现在我也不大敢吃多了,要是长肉了就不好了。”   对呀,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 看看贾敷仍然瘦小的身子,贾代化有些心疼起来:“有绿枝在呢,你平日该怎么吃饭怎么吃饭,就是活动的时候小心些,别让太多的人看到。”真当自己不知道皇帝安插的人是哪个吗,自是不会让那几个人近了贾敷的身。   贾敷郑重的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林夫人更觉得自己身上担子重了——宁国府现在只有贾敷一根独苗, 老爷说要去西北,自己守护不住敷儿的平安可怎么办?   似乎看出林夫人的顾虑,贾代化手里出现了两个小小的玉瓶,递向林夫人:“这两瓶是救命的药,不是生死关头,不要服用。此药我已经给敷儿用过一次,你也看出他的身子康复的如何。”   “老爷。”贾敷看了看贾代化的腿,感动的眼泪直掉:“老爷怎么不自己用。现在还有两瓶,老爷还是快用了吧,要不怎么去西北?”   贾代化听了摸摸他的头:“莫急,听我说。这药我也用过了,只是我的伤太重,不能好的太快。免得别人不放心送我去西北。”   “不去不行吗?”一向三从四德的林夫人,头一次不应和贾代化的决定。   贾代化摇了摇头:“我去西北,宁国府还有一线生机,不去,用不了五年,宁国府必一人无存。”   贾敷的小拳头一下子攥了起来,郑重的向贾代化道:“老爷放心,敷儿的身子已经好了,也长大了,能保护太太。”   哪怕话说的有点儿大,贾代化夫妻也觉得心里安慰。两人安抚了贾敷几句,才打发他回自己房里歇着,贾代化继续跟林夫人交待他走后府里该如何行事,并把祠堂里有秘道之事,告诉了林夫人,让她遇到紧急情况时,别管府里的东西产业,只管带着贾敷先保命要紧。   至晚,听说贾代化回府的贾代善,又悄悄的从角门过府来见,贾代化把自己的猜测说与他听后,又让红叶认了主,告诉贾代善红叶的本事,却没说她是按着死士的标准培养的——若是老荣国公告诉过贾代善死士之事,贾代善自该知道红叶的来历。若是老荣国公没告诉过他,那自己手里又多了一张底牌。   贾代善明显不知此事,红叶认主之后还感叹贾代化运气好,能发现这样的人才。贾代化只是一笑没再多言,转说起自己走后,让他悄悄照顾宁国府之事。也向贾代善说了,要是皇帝一定还让自己去西北,那自己会再留几个功夫好的人,护卫贾代善的安全。   贾代善如何感激自不用提,两个约定了日后通信该寄到哪里,内里要用什么暗语等事,直到快上朝之时,才商量完——两人在皇帝眼里已经生分了,还是一次商量完的好,免得贾代善过府让人看到说不清。   至此京中的事儿都算安排明白了,皇帝即还没有动作,贾代化便悄悄出门,要给他填一把火。最好的办法,自是先照顾皇宫,将皇帝的内库搬运一空,以做自己将来起兵之资。   皇宫里皇帝内库失窃,让锦衣卫与暗卫们头大不已,更令皇帝觉得自己的安全堪忧:几百万两银子,一夜之间踪影皆无,一定不会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通同做案,还让锦衣卫与暗卫以及守宫门的御林军都没有发现痕迹,光想想就让皇帝的头风发作。尽管没有大旗鼓的查贼,皇宫失窃还是被京里大部分权贵知晓了,人人自危几乎是肯定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下旨命养好伤的宁远伯,继续抚镇西北!圣旨一出,举朝哗然:宁远伯当初昏迷不醒被抬回京,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现在说他的伤已经养好了,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好——前两天还见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呢,皇帝你莫非当我们都眼瞎?   不是没有人上折子,言明贾代化不适合这个时候去西北——前次一役,北戎精锐尽失,几年之内没有再战之力。不需要非得借贾代化的威名震慑。贾代化的伤并未全好又是有目共睹的事儿,现在就让人去西北,有损皇帝宽仁之名。   皇帝正被内库失窃之事了无头绪头疼,见到还有人给贾代化讲情,心情更是糟上加糟,若不是没有处死言官的先例,他都想咔嚓几个以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举朝上下,唯一理解皇帝的应该只有贾代化。从他抬着银子去户部的那天起,皇帝便不愿意在京里看到他的身影了。能忍下他这么多天,应该是想看看他与贾代善是不是真的闹翻了。   宁荣两府占天下兵权之四,贾代善掌管的京营,护卫着京城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那样的地方,皇帝的心腹一时半会儿还坐不稳,只能让贾代善继续留任。若是宁荣两府继续联手,皇帝还不放心让贾代化回西北。   现在两人闹翻的结果,皇帝肯定是满意的。这才想把贾代化这个一根筋的刺头赶出京去,一是眼不见心不烦,贾代化再想做什么,光是折子就得走上个月其程,又有兵部、内阁从中周旋着,皇帝连直接跟贾代化对话都可免了。二来便是不给贾代化与贾代善修好的机会,两人一个在京中一个去西北,通信都不方便,又哪里寻修好的契机。   按着皇帝的设想,就算贾代化回了西北,军饷、补给都要依靠朝庭拔银子,卡住了银粮,就是卡住了西北军的脖子。你贾代化不是爱护部下吗,为了不让你的部下饿着肚子打仗,是不是也得向皇帝服软,好多给西北军些补给?   至于放虎归山,皇帝肯定连想都没想过。在他眼里,贾代化就是一个认死理不知变通的武夫,这样的人虽然有时不听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却是最重感情,所有与皇帝意见不合之处,都是替自己的部属争取利益。   就与宁荣两公十分相似。宁荣两公随着太/祖打天下时,不是没有自立的机会,却一直忠心耿耿辅佐太/祖。与他们行事相同的贾代化,又怎么敢兴起做乱之心?若是没有这份自信,皇帝早就请贾代化去大理寺喝茶了,什么通敌卖国之类的诬告,不要太好安排。   亏得贾代化不知道皇帝的想法,要是知道能呵呵他一脸:你这里都恨不得要置人死地了,还想着别人一定要对你忠心,哪儿来的自信?   不过原着里也好,几世的红楼生涯也好,宁国府荣国府都只是想让自己的富贵日子过的长一点儿,好一点儿,不停的在几位皇子之间下注,还真没有说自己举旗造反的念头。   皇家洗脑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就算已经打定回西北的主意,贾代化还是上了一封请求致仕的折子,大体意思就是他的身子不行了,不能替皇帝去西北效力了,所以还请皇帝另选高明去西北,让他在家等死吧。   这封折子,又是经兵部代呈的,知道的人不少。皇帝见后大发雷霆,很是坚定了要把贾代化这个刺头赶出京中的决心。如果可能,皇帝更想做的是直接让贾代化消失,可是前次贾代化去庄子后,皇帝也让锦衣卫去查过,一无所获的结果让皇帝知道,现在不是让贾代化消失的最好时机。   谁知道贾代化在庄子里见了什么人,那庄子里曾经住的又是什么人?这么一股隐秘的力量,皇帝很想掌握在自己手里。直接问贾代化,皇帝知道他肯定不会说。   那就把贾代化远远的打发,从粮草上把他卡死,到时西北至京城山高水长,就算贾代化想对自己这个皇帝做什么,一路关卡林立,雄兵悍将把守,贾代化为了不被困死在西北那漫天的黄沙里,也不得不向自己这位天下共主服软,把自己手里的东西乖乖交出来。   直到此时,皇帝也没想过贾代化可以与北戎勾结在一起,攻打干朝让他皇位不稳。只能说宁国府忠心太深入帝心,让他敢对贾代化予取予求。   贾代化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吗?就算皇帝在大朝会上否决了贾代化致仕的请求,他还是再一次上折,为怕自己的身子不足支撑西北防线,请求皇帝另选贤能。   毫无悬念,皇帝再一次否决了贾代化的请求,还给他下了十日内必须出京的死命令。这一次贾代化再没上折子,而是参加了下一次的大朝会。   这一天天还没亮,贾代化已经穿戴整齐,平展展的伯爵朝服,如同贾代化此时平静的内心,波澜不惊的随着朝臣向皇帝三呼万岁。   戴权喊出有事启奏后,贾代化出列:“臣西北守将、宁远伯贾代化,有本启奏。”   这一声让皇帝与朝臣的心都是一震,来了,又来了,贾代化又要请求致仕了。皇帝的脸已经阴了上去,还隐晦的看了首辅一眼。首辅微不可见的向皇帝点了点头,才让皇帝的面色稍晴了些,知道首辅已经准备好一套说服贾代化去西北的说辞。   “代化有话请讲。”皇帝金口慢开,话语里透出对贾代化的亲近。   贾代化面无表情的向皇帝叩首:“臣此去西北,路途遥远消息不便,不能时常躬请圣安,还请圣人保重龙体。”   朝臣们愣了一下,与身旁的人议论起来:贾代化竟是来向皇帝辞行,而不是再次请求换将的?就连皇帝也愣了一下,才笑道:“代化奔波辛苦,也要保重才好。你是朕最放心的人,有你在西北,定可保我大干江山稳固。”   “多谢圣人信任。”贾代化不急不燥的向皇帝谢了一句,才说出重点:“臣与将士们固守西北防线,军需是重中之重。一旦将士们无粮草供应,必会让北戎有机可乘。还请圣人选派能员,专职负责西北粮草供应之事。”   皇帝刚有些笑模样的脸,重新板了起来:“代化放心,西北壮士不光是代化的部属,也是朕的子民,朕自不会亏待了为国戍边的将士们。”   “如此臣便放心了。西北苦寒,还请圣人开恩,每年为西北将士多配两套冬衣,免得出现不必要的冻伤。”贾代化进一步提出要求。   贾代化的兵前次死伤三万五千,半年下来也已经重新调配齐全。这就是五万人,还有其他制约贾代化的军队,加起来近十万人,这么多人每人多两套冬衣,那是多少银子?   银子,又是银子!正为内库银两失窃着急上火的皇帝,听说要花银子哪里还忍得住,不耐烦的向贾代化道:“边关非止西北一处,若单独给西北守军增发冬衣,别的地方守军该如何?”   首辅听了有些着急,觉得皇帝胡涂了,当务之急是把贾代化打发出京,等他到了西北,冬衣配还是不配,还不是朝庭说了算?就算贾代化把大话说出去也不怕,到时推说他错会了圣意就是了。   因此没用贾代化多言,首辅已经站出来替他向皇帝道:“宁远伯一片爱兵之心,还望圣人成全。”   皇帝听首辅说后也反应过来,笑眯眯向首辅点头:“还是首辅老成谋国,提醒的好。”并不直接应下是不是给西北的守军多配冬衣,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会当皇帝是应下了。   贾代化好象也是个一般人,直接代西北守军叩谢皇恩。一时贾代化又奏请皇帝定下西北日常供给的配送时间,还请兵部能够尽快替西北守军配齐军械。   大家都看明白皇帝只求贾代化能快些离京,嘴上都应的很痛快。贾代化不为己甚,只提了这三个要求就不再多言,郑重的向皇帝拜别之后,竟直接下朝去了。   大朝会散罢,皇帝还想召贾代化再叙一叙别情以示恩宠,得到的回报是,贾代化离开太和殿后,直接带着百名亲兵,直接回西北去了。   就这么痛快的走了?皇帝竟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来,命令锦衣卫速速派人一路盯紧了贾代化,务必看着他真的去了西北。又命人去与宁国府的暗桩联系,防止贾代化悄悄半路折回。   不得不说皇帝小人之心了,锦衣卫与宁国府暗桩的回报无一不表明,贾代化一路走得虽然慢了些,却是实实在在的往西北去,一点儿掉头回京的打算都没有。   皇帝算是放下一块心病,不时的召见京营节度使贾代善,还给京营换了装备,荣国府圣宠一时无两。贾代善也表现的对圣恩感恩戴德,时不时的上个折子拍拍龙屁,颇有君臣相得之意。   可是没有银子,是君臣相得不能解决的问题,皇帝便与内阁商议,以去岁西北战事为由,要加强西北布防。可是国库今年的开支中,没有这一笔银子,因些要向各地增加赋税。   张、柳两位阁老是不同意随意增加税赋的,生怕此风一开,各地层层加码,刚休养生息几年的百姓,对朝庭生出怨望之心。   首辅却很赞成皇帝的主意,觉得这项税赋只是临时增加,不做定例,一年的时间足以弥补皇帝内库的损失,下一年不再征便是。   有皇帝与首辅的坚持,还在去西北路上的贾代化,在山西便得到了增税的消息,还是以西北防务为由增加的税赋,这让他不能不恼。   “让时先生写的话本子,可写好了?”贾代化走的不快,是日上三杆起身,日头没落便住店的那种走法。休息的时候,贾代化这样问焦大。   焦大不明白话本子跟朝庭征税有什么关系,只管回答主子的问话:“已经送过来了。”   贾代化听了满意的点头,历来造反,制造些造反之人站上道德制高点,被造反的皇帝失德的舆论,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这一次是皇帝自己送上门来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皇帝既然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贾代化不笑纳,怎么对得起皇帝对他的偏爱。   于是京里的茶馆里,说书人跟说好了似的,一起讲起一本《西英烈记》来,说的正是去年西北抗击北戎的故事。里头把西北守军在怎样的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还能以少胜多、出奇制胜,讲的栩栩如生。   故事里的贾代化,简直是战神一样的人物,他身先士卒、指挥若定,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对部属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就是一个爱兵如子的楷模。最重要的是,他不光爱护自己的部下,对部下的家眷也是关爱有加,详情没有,隐隐影射便是贾代化想捐银抚恤阵亡将士家眷之事。   这样一样楷模,最后却差一点儿因为西北缺医少药伤重不治,着实让人痛心。而那对贾代化西北守军见死不救的人,无不被正义的百姓口伐笔诛。   最是一帮文士,为西北军歌功颂德的诗做了不知道多少,更是纷纷打听贾代化现在的情况。贾代化因忧心伤亡将士家眷,自己历经三次,才得以捐出二十万两银子抚恤的事儿,被人打听得详细到皇帝与贾代化之间的对话都一丝不差。贾代化大公无私的义举,更是被人人传颂。   紧接着,便有一本《宁远传说》的话本子,与《西英烈记》平分秋色起来。《西英烈记》算是群像,贾代化是主要人物的话,《宁远传说》说是单独的个人雕塑,只讲贾代化一个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贾代化如何自小便立下保境安民的理想,为实现理想苦学武艺,十四岁便随父亲宁国公上战场说起,把贾代化二十年来经过的大大小小战役都给扒得干净。大家这才发现,贾代化二十年来,参加的历次战役,竟无一败迹!   就在大家感叹贾代化是战神化身之时,转折开始了,宁国公死了,哪怕百姓们不知道降等袭爵一次该降多少等,可有前头十多年不败战绩打底,谁都认为贾代化应该原职袭国公爵位。偏偏,朝庭只让贾代化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事情曝光了。   骂声一片有没有?在百姓的眼里,这干朝的江山都是贾代化保下来的,封他个并肩王都不为过,现在却把人家的爵位降到一等将军,皇帝这是想什么呢?   等皇帝发现两个话本子,就让自己背上了一个昏君的名声时,已经太晚了。这话本子早已经由往来京城、触角敏锐的商人,给带到了各自的家乡,骂他的人有增无减。   “废物!”皇帝直接踹倒了御案,大骂锦衣卫指挥使:“不过是一群说书卖嘴之人,竟然屡禁不止,还敢向朕来讨主意。”   锦衣卫指挥使有苦难言,跪下请过罪后,才期期艾艾的向皇帝道:“那些说书人抓不尽呀圣人,今日抓了一个,明日茶馆里就会再出一个说书。这些百姓也是奇了,明明热度已经降下去了,一见说书人被抓,都挤着想再听一遍。”   皇帝无力的向锦衣卫指挥使挥手让人下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抓说书人是个错误——老百姓都有猎奇心理,本来对那两个话本子没什么兴趣的人,听说说书人因此被抓,都会好奇话本子说的是什么。这个时候再跳出新的说书人来,可不就是挤着也要听一听?   看来这两个话本子的出现是有预谋的,眼见着同行被抓仍然接着说书便是明证。 第148章   皇帝让锦衣卫暗里把第二批说书人抓上几个——不必全部抓回来, 全抓第三批一定会跳出来——审审他们为什么敢接着说书。   一问才知道, 是茶馆的老板为了生意, 花大价钱把他们请来的。于是就抓茶馆的老板, 茶馆的老板再喊冤——他们所以出大价钱重新聘请说书人,是因为从这两个话本子开讲之后, 茶馆的生意就较往日好上两倍不止。他们怎么肯放弃如此赚钱的话本子,改说别的?   不说也不行。皇帝手里可是有着翰林院、国子监、博学鸿儒司几个文人汇聚之地,让他们给皇帝写上几个歌功颂德的话本子, 不是什么难事。锦衣卫给那几个茶馆老板的任务,就是让他们的茶馆不说《西英烈记》和《宁远传说》, 改说歌颂皇帝仁孝的事迹。   皇帝还是要脸的, 他没有让京中所有茶馆马上都传播自己的事迹,而是想循序渐进的每天多出几个茶馆来, 务必不让百姓们发觉茶馆改说自己仁孝, 是有人在幕后推动。   真的是有对比才有伤害。比起《西英烈传》与《宁远传说》场场爆满, 歌颂皇帝的茶馆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没办法,皇帝又不是二十四孝中人,他所谓仁孝的事迹, 也不过就是多年如一日的按时给先皇请个安啦, 替先皇尝过药啦,比起那两个话本子来乏善可陈, 甚至一般大户人家的子弟都能做到。   等到京里所有茶馆都开始为传播皇帝仁孝事迹时,百姓们上茶馆的热度终于消了下去。说来百姓自有生活智慧,他们听出来那些所谓的仁孝, 是大家想做都能做到的事,可是没有一个人宣之于口。大家选择不听,这总可以吧?   成功恶心了京城百姓一把的皇帝,听说京里已经没有了贾代化的传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恨恨的让锦衣卫查宁国府是不是在后头推波助澜。   最后查出来了,是两个从西北进京赶考的举子,在家乡听多了贾代化的英雄事迹,又赶上自己到京时间太长,盘费不足使费,便想出了写话本子卖的主意,那两个举子连宁国府的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就这,两个举子也以蛊惑人心的罪名,被革除了举人功名,还被直接押解回原籍,永世不得参加科举。如果不是茶馆里还流传着自己仁孝的故事,皇帝更想让那两个举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派去押解举子的是锦衣卫的人,皇帝觉得很快自己就能听到好消息。   天不从人愿这几个字,好象是替皇帝量身定做的一样,从他命贾代化重返西北边关那一日起,便如影随形的跟上了皇帝。   四五日后,脸上苦意更浓的锦衣卫指挥使,再一次出现在养心殿里:“回圣人,押解两名举子的马车翻车了,车掉进了深涧之中,车上的人……”   皇帝听了微微一笑:“这一次总算做得不错。”两个举子死了,自己也能消一消胸中块垒。   指挥使快哭了:“圣人,整个车上的人都尸骨无存。”   有区别吗?皇帝看了指挥使一眼,不明白他怎么一副死了老子娘的神情,不就是死了几个锦衣卫,再招便是。指挥使不得不向皇帝解释:“押解的人出京第二日便没有消息,臣不敢怠慢,忙让人去查。直到昨日才查到了堕车的痕迹。”   “堕车之地离京不过百十里,一日之内马车便可走到。等臣派去的人查看时,只有,只有押解之人的尸首,并没有,并没有那两个举子的身影。”   “嘭——”御案再次翻到在地:“给朕查,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圣人,会不会是贾代化……”指挥使说了自己的猜测。在锦衣卫的眼里,凡是有可能的事情,都在合理怀疑之列。两个举子行事,得利的就是贾代化,所以他最可疑。   皇帝却摇头:“贾代化已经走到陕西境内,京里开始传那两个话本子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山西。再说,他不过一介武夫,哪里会想出这样邀名的主意来。”   指挥使不敢再说,皇帝已经头疼起来:“快去查你的,十日内明白给朕回话。宁国府你愿意查也只管查,只是不能让人发觉。不然西北军心不稳,朕唯你是问。”   指挥使唯唯而退,戴权上前扶了皇帝:“圣人躺下休息片刻,奴才这就叫御医过来给圣人请脉。”   不知道自己把皇帝气得头风发作的贾代化,此时确如皇帝掌握的消息一样,走到了陕西境内。不过他此时已经让人扮做自己模样,带着一百亲兵不紧不慢的继续赶路,本尊却来到了收容将士遗孤的庄子上。   庄子建在了榆林的一处偏僻山乡,从远处看,丝毫发现不了这里还藏着一处庄园,走近了才有人拦住贾代化一行人:“前头山里有猛兽,老客们还是绕个路吧。”   “混帐羔子,主子来了还不快拜见,竟敢拦路。”焦大觉得这些人实在没眼色,让他在贾代化跟前失了面子,说出来的话十分不客气。   那拦路的也是个暴脾气:“什么主子奴才的,咱们不知道。我们只认一个主子,可不是谁穿的好些都能在咱们面前充主子。”   焦大气的就想踢人,贾代化却拿出一块令牌来,向那为首的人扬了一扬:“如此,我可当得你们的主子?”   扑通扑通几声,拦路的人见到令牌,都跪了下去,口称见过主子。焦大还想骂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被贾代化止住了:“他们负责一庄子人的安危,警惕些在情理之中。”便让那些人起身,带自己一行人去庄子里看看。   负责庄子的正是癸字辈十人,见贾代化来了,全都上来见礼:“不想主子这便到了。”   贾代化向他们一笑,让人起身后问:“我看这庄子年头不少了,怎么到了你们手里?”   癸一便上前答道:“这里本是前任榆林知府的一个别庄,因年成不好佃户们交不起租子,都逃荒去了。榆林知府也升到西京,便把庄子卖了,正好便宜了我们。”   还真是便宜了。贾代化一路行来已经见到,庄子建的很坚固,地方也不小,若是内地这么大的庄子,没个万把两银子买不下来。榆林地方少雨,土地不值钱,这庄子癸一只用了四千两便拿到手了。   “现在庄子里收容了多少人了?年纪都多大,可都是自愿来的?”   “回主子,我们出京之后,按着主子给的地址到阵亡将士多的几个地方走访过了,好些人家因为没有收入,饭都吃不上,有些人家已经开始卖孩子。我们按主子的吩咐一家发了十两银子,又说庄子里管饱饭,十家里有九家的孩子都愿意来呢。”   “可是按我说的,独子不收,有兄弟二人的只收一个?”   “是,”癸一应了一声又道:“都是按主子吩咐的做的。只是有好些人家,就算拿着银子也没处买粮去,哪怕是独子,也想送到庄子里来。还有兄弟几个的,为了谁留在家里谁来庄子上,打了起来。人人都想到庄子里来呢。”   显然都是吃不饱饭才闹成这样。贾代化听了沉默下为。焦大便劝他:“主子想给死去的将士留下血脉,可是现在的年景,留在家里就是等死,还不如来庄子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说是这么说,庄子里的人将来都是要跟自己一起上战场的,到时刀箭无眼,万一一家子兄弟都死了,贾代化还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人。   “你们再派人去那些人家走一回,告诉他们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有粮食送过去,让他们不要再卖孩子了。”   “主子。”焦大有些着急:“榆林的粮价是江南的一倍,就算是有得买要花多少银子。”   贾代化叹息一声:“那些都是跟咱们一起拼杀北戎同袍的孩子,一旦被卖,他们的血脉就断了。同袍所以奋勇杀敌,为的不就是让自己家人不受北戎之辱。总不能把北戎人挡在边境之外,他们的孩子还要卖身为奴。”   这下子不光焦大无话可说,癸字十人个个眼圈都有些温润:“主子放心,小的们这便去办。”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怕自己没有家人,也觉得安心。   除了癸一,剩下的九个人退了出去,癸一天始向贾代化报告庄子里的具体情况,现在庄子里已经收容了将士遗孤一千一百多名,还有剩下天干、地支行走间遇到的孤儿八百多名,总共已经接近两千来人。   “这些孩子都是能吃苦的,哪怕天天吃的只是稠粥,也没有一个人抱怨。”癸一暗中观察着贾代化的脸色,小心的说道:“只是现在榆林粮食难买,乙字现在已经赶往江南收粮,一路上遇到的路卡不少。”   也就是得用银子打点。贾代化了然的点点头,想起后世高产的土豆、玉米、红薯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开始传进国内,便向癸一道:“回头我给你画几样东西,都是能高产、抗旱的,让甲字的人在江南注意收集一下。那几样东西在榆林本地也能种植,有了种子,明年便可以吃上自己种的粮食了。”   虽然还没见到主子画的是什么,听他说的这么有信心,癸一奇异的信心大增,笑向贾代化道:“说来也是这庄子入手太晚了。要是早些时候还能种些荞麦,也不至于全靠买的粮食。”   贾代化心里却别有计较:“榆林地靠近西羌,他们出产牛羊,不妨买些来。那些孩子要习武,只吃稠粥身子哪里顶得住。”   “主子?”癸一吓坏了,干朝建国以来,对边境一直采取的都是锁关之策,一旦发现有人与外族交易,便以通敌论处。自己主子身为西北守将,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贾代化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摇头:“不必慌张,边民一向有人悄悄与西羌人行买卖之事,不过是量小不让官府知道。你们可从那些与西羌做买卖的人手里买,最好是自己悄悄打通商路。”军事上一时不好战胜这些异族,从经济上控制也不是不可以。   癸一还有顾虑,贾代化几句话就消除了他的担忧:“你们与西羌买卖,只能用银子,不能用铁器,也不可用粮食。如此一来西羌的银子,还要花到中原来,并不算是资敌。”   这么说其实有些牵强,不过贾代化不愿意跟癸一解释太多。明年他想着从西羌收购羊毛,让那些将士家眷纺成毛线制成成品,再返销回西羌,如此一来西羌今年从癸一手里拿到的银子,一定不够买那些他们看起来的奢侈品。慢慢的再把茶叶、中原看不上眼的粗瓷运到西羌,只让他们用牛羊来换,就会出现庄子越来越富,而西羌越来越依赖庄子的习惯。   不出几年,西羌养什么不养什么,就该由庄子说了算,而庄子不光能自给自足,还能分出银子来养活其余庄子上的人。   至于别的庄子能不能照此办理,全看西羌这个试点成不成功了。   贾代化自己有信心,焦大就是一个盲从的,癸一则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这些人,该从哪里打开通往西羌的商路。   “主子,榆林的守将冯唐,是元后的娘家旁支,一向有些爱财。”这些事情,是癸一到榆林之后头一件要探听的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贾代化觉得自己与冯唐还真是有缘份,这人是自己几世都见过的熟人,也是对北戎之战,对自己袖手旁观的一个。从他这里打开缺口,将来真被人发现由冯唐背锅,无疑是个好主意。   “嗯,冯唐即爱财,你们花钱买平安就是。注意跟他交好些,最好让人都知道是他护着你们。”贾代化吩咐一声。   接下来贾代化便在癸一的陪同之下,看了看孩子们的训练情况。不得不说,死士们练起人来还是很有一套的,只是在贾代化看来,太注重个人能力,缺少团队做战的意识。   “这么训不行。”他一下子就否定了庄子的训练成果,让癸一脸上现出愧色来:“回主子,小的们都是师父怎么教,就怎么教这些孩子。”   这还真是自己疏忽了,兵士与死士,虽然只是一字之差,训练的内容却区别很大。贾代化不得不在庄子里住了几天,把自己在现代看过的军事记录片,努力的回忆了又回忆,写了薄薄的小册子,留给癸一:“先按这上面训着,等我回了西北行营再详细写信给你。”   其实册子上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一些阵形如何变化,小组之间怎样配合,大规模做战如何保持队形不乱,这已经让癸一看的两眼放光,觉得自家主子不愧是二十年无败迹的战神。   没错,经过这么长时间有意推动,贾代化的事迹已经快传遍整个干朝疆域了,就连居于榆林偏僻之地的癸字辈,也在出门采买的时候,在茶馆里听说了他们主子的传说。   庄子事了,贾代化带着焦大,在凉州边界追上了大部队,重新坐到了马车之内。有灵魂力在,负责监视贾代化的暗探,一点儿也没发现正主换人,传回京中的消息就是贾代化一路循规蹈矩。   凉州离西北行营不过两百里,驻守此地的守将名孙猛,并不归西北行营节制,而归甘肃总督调属。这也是一个对抗北戎时明哲保身之人,贾代化向焦大吩咐一声:“去会会孙猛。”   这个人姓孙,又出现在与西北行营接近的地方,贾代化推测此人应该能与中山狼拉上点儿关系。就是现在离红楼开篇还早得很,中山狼贾代化是见不到了,就见见这个跟荣国府扯上关系的孙猛好了。   “西北守将,宁远伯拜望凉州守军孙将军。”焦大在凉州军营外直接喊了一嗓子。守营兵士听他唱名,连忙上前行下属礼:“请宁远伯稍侯,已经去请孙将军了。”   焦大鼻孔朝天:“我们伯爷在这里等着。”说完从马车上搭下一把椅子来,请贾代化坐下。   贾代化悠闲的坐在椅子上,灵魂力早放进军营之中,中军大帐内的一个车轴汉子听到小校报信,不解的向身边人问:“宁远伯怎么到我的大营来了?”   身边谋士打扮的人道:“这可无从知晓,将军还是快些迎接一下的好。听说宁远伯便是圣人的养心殿,也是想进便进,不用等侯的。”   “这些不过是大家人捧人的事儿,何必往他人脸上贴金。”那个车轴汉子应该就是孙猛,说出来的话里并没多少恭敬之意。   谋士也笑:“现在宁远伯声名远播,就是圣人也要礼遇于他,将军姿态放低些,也不少了什么。”   孙猛听了哈哈一笑:“放心,这点子人我还是会做的。”说着便换了官袍,叫齐部将到营门处一起来迎贾代化。等他们离营门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贾代化才起身,拍拍身上的褶皱,转身看向过来的十余人。   官袍倒也鲜明,一个个面色也很红润,可见今年到此时北戎还未犯边,这些人活的很滋润。他们一滋润,贾代化心里就有些想法,面上却带上了些笑意。   “不知宁远伯至此,末将有失远迎,还请宁远伯恕罪。”孙猛一见面,便行了下属晋见之礼,面子给的十足。他带的人见了,也都跟着一齐向贾代化行了下属礼,贾代化面上带些自满之态,请大家起身:“孙将军客气了,你我一同守卫西北防线,大家生死相依,哪里用得到行此大礼。”   孙猛的目光就是一缩,低头起身时又敛去,全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贾代化注意之中。别的将领就没有孙猛沉得住气,无不觉得贾代化托大了些,光嘴上说的好听有什么用,大家行礼之时,还不是大模大样的受了?   显然是没把凉州的人看在眼里。因此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忿之情。   贾代化如没见到众将的神色一般,上前一步向孙猛道:“一向听闻凉州兵强马壮,可惜前次一战没能一睹孙将军雄姿。”   这话说的客气,里头却有问罪之意。饶是孙猛这个做好放低身段的人,也没想到贾代化一见面就影射前次凉州军马对西北军见死不救。   “宁远伯抬爱了。”孙猛打了个哈哈:“末将深知自己学艺不精,不敢在宁远伯面前班门弄斧。”   他还能打出哈哈来,跟着的凉州诸将脸色就有些精彩了:身为武将,深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也明白守边各军只有协同抗敌,才能长保国土不失。前次西北军不是没派人向凉州军求救,可是凉州军只马未发,做的很不地道。   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贾代化此来是要向凉州军讨个说法。好几个人都觉得,人家亲自上门来讨说法还是厚道的,要知道贾代化可是从京中回来的,面圣时真的告了凉州军见死不救,他们现在就不用再来迎接了。   难怪刚才那个礼,贾代化受的如此坦然,人家心里的底气!这么想的人,无不羞愧的低下了头,与贾代化孙猛两个拉开了点儿距离。   跟贾代化走在前头的孙猛看不到那几个人的动作,一起迎接贾代化的谋士,却把退后将领记了一清二楚,想着自己晚些时候要提醒主将一声,免得被贾代化分化了凉州将领之心。   谋士记下了退后之人,贾代化也记下了,他突然转头向后看了一下,又漫不经心的回过头与孙猛继续向中军帐而去。   一路上也问了问凉州兵马情况,还问了朝庭粮草调拔到位了没有:“眼看着就要下雪,粮草还不到的话,今年冬天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孙猛也跟着叹息一声:“兵部的官老爷们,哪里知道咱们这些军汉的苦处。宁远伯,请。”说着亲打帐帘,请贾代化入内。   就不知这中军帐一入,要惊起多少波澜来。 第149章   贾代化也不与孙猛推让, 带头雄纠纠昂首阔步进了帐。这个举动, 让孙猛与谋士的目光就是一对, 又嗖地一下分开。谋士上前接替孙猛挑着帐帘,众将鱼贯而入。   没等众将都进中军帐, 贾代化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坐到上位, 与孙猛接着说刚才的话题:“我辞别圣人的时候, 已经奏请圣人,圣人答应由兵部派专人负责西北粮草供给,相信不日粮草便可送到各关隘。”答应的事儿做不到, 就不管我的事儿了,你们直接找兵部去。   原来刚才贾代化路上问粮草, 是要向自己表功,孙猛心里放松了一下,脸上做出感激之态:“西北一线兵将,全赖宁远伯之力, 方可平安过冬。”   “你说这话我爱听。”贾代化说变脸就变脸, 马上脸色就是一沉:“姓孙的,我贾代化一向待西北防线诸军, 如同自己部属, 你凉州军离我西北行营最近,也是受益最多的一部, 这话你认还是不认?”   来了。孙猛刚放松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一个回答不好, 贾代化就能上奏参自己一本。按孙猛对原身的了解,这个贾代化就是个有仇亲自报的人,所以在京时没有参奏凉州军,就是要亲自跟自己算帐。   可惜贾代化千算万算,想借回西北行营路过,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却不知道自己敢不出兵相救,是得到过密令!否则以孙猛与贾代化多年军营相连,能想不到贾代化下了战场,会找他算帐?这位可不是好脾气不记仇的人。   只见孙猛向贾代化单膝跪地:“宁远伯心中对凉州军有怨,末将尽知。末将与诸位将军对西北军有愧,自知无颜面见宁远伯。今日宁远伯要打要罚,全凭您一句话。姓孙的要是皱一皱眉头,就跟宁远伯姓。”   这货倒是能屈能伸,贾代化定定看着自己身前的孙猛,良久才冷冷一笑:“你不用跟我装这个相生。我三万五千兄弟,你若救援能少死一半,只凭一跪,就能让他们死而复生吗?”   说着,贾代化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孙猛的衣领,把他从地上薅了起来:“老子当年就不该救你凉州军,更不该把你从也垓的手里抢回来。那样凉州换一个守将,我那些兄弟便不会死的那么惨!”   一句话,把凉州诸将说的都双膝跪了下去。没法不跪,贾代化到西北行营的头一年,北戎攻势也很猛烈,妄图从凉州打开南下的缺口。孙猛守卫不敌,放出烽火求救,头一个带兵到凉州的,就是贾代化!那时凉州军已经与北戎人短兵相接,孙猛被北戎将军也垓擒于马下。   贾代化一箭,射死也垓,北戎兵大乱,凉州兵与西北军一起冲击,才救下孙猛,北戎兵退。   孙猛也是眼内含泪:“宁远伯昔日大恩,孙猛从来不敢或忘。前次不能驰援西北军,末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贾代化把人往出一推,孙猛直接倒地滚了一圈才稳住,他也不起身,继续双膝跪在贾代化面前:“宁远伯容禀。前次对北戎之战,末将不是不想报昔日宁远伯想救之恩。可是没等末将点兵,便,便……”   说到这里,想起帐内不是贾代化他们两个,还有别个也在,吞下话头不往下说了。   贾代化冲着他嘿嘿一笑,笑里的冷意赛过西北最冷的冬日:“不就是有人给你下令,不让你去救我,最好看着我一军之人都死绝了才好?那样便由你接着统帅重新组建的西北行营,可是这样?”   自己最隐秘的心思就这么被贾代化说出来,孙猛很是吃惊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宁远伯,圣上有命,末将不敢不从,可是末将从来没有过取宁远伯而代之的心思。”   “哼哼,”贾代化冷笑一声:“你有没有这个心思,我心里自有数。现在你就当着你部下的面,把你所谓圣人的密令拿出来,大家一起辨一辨真伪,如何?”   辨真伪?孙猛觉得贾代化此举太过可笑,那密令他不是看过一次两次,上头的字迹、印章也都跟以往的对比过,怎么会有假?   只是今日不拿出来怕是过不了贾代化这一关,哪怕贾代化只带了百十人来到自己的凉州军,孙猛也不敢起对他不利的心思——现在贾代化的名声太响了,能平安走到凉州,就可知道圣人现在也不能拿他如何。   自己一个小小的凉州守将,敢对贾代化不利,就等着被西北万人扒皮食肉吧。   想通了的孙猛,爬起身子,当着众人的面儿从桌子的暗格处,把密令掏了出来,心里还来得及闪过这处暗格日后不能用了的念头。   贾代化不管他心中所想,把那封秘令拿到手里细看起来,一会便展颜一笑:“果如我所料。”   孙猛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宁远伯说的是?”   “我说的是你这个蠢货,让人给骗了,中了北戎人的反间计!”贾代化毫不客气的把纸扔到孙猛的脸上,对着他的部下失望的道:“你们竟没发现孙猛行事不合常情,更不行劝谏之事,同样是一群蠢货!”   凉州诸将被贾代化骂的低下头去,自己是不是蠢货还可以商榷,可是当日孙猛说不去救西北军,他们没能坚持自己的意见的,的确是错。   “宁远伯,”孙猛见贾代化如此气势,以为他真的在密令上发现了什么做伪之处,脸一下子白了。密令要真是北戎人伪造反间的话,不用贾代化参他,他都死定了——皇帝为了控制在外将领,各军中安插人手的事儿不是秘密,自己中反间计对友军不救援的事儿,根本瞒不住。若非如此,这道秘令也不会那么容易、那么及时出现在他的中军大帐之内。   贾代化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直接向圣人上折子上的太少,不了解朱批的规矩。圣人每次朱批或是写密旨,都不用御玺,而是用自己体仁居士的小印!”   孙猛听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向贾代化哀求:“宁远伯救我。”   “我救你,我看起来象你这么蠢吗?让白眼狼咬了一次,下次他冲我叫两声我还救他,就为了有下一次,他又跳起来咬我两口?万一他咬着我的脖子,我来不及找他算帐呢?”   说到这里贾代化冲着孙猛呸了一声:“我现在都怀疑,那几个见死不救的混帐,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收到了这样的东西。我就纳闷了,你们到时候怎么分我的西北行营呢?”   对呀。孙猛一下子直眼了,自己光想着坐居西北行营中军帐内,起坐八居一呼百应,没想到那几个与自己一样拿到密令的人,他们的密令上是不是也一样承诺了西北行营统帅之位。   据他所知,平凉三州守将,好象都收到了同样不救援西北军的密令。孙猛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他向部将们挥了下手,让那些人鱼贯退出,自己也被那个中年谋士给扶坐到椅子上,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讪讪向贾代化道:“宁远伯大人大……”   贾代化直接眼刀子飞过去:“不用给我戴高帽子,我在京里没参你们几个,就是想着一个个问问,你们拿到这样的密令,竟没问过密令是什么人放进中军帐的,也没核对一下这密令是真是假?现在已经清楚了,你就等着老子参的你家破人亡吧!”   孙猛瘫在椅子上不得起身,谋士向着贾代化跪下去:“东翁当日之错,虽九江之水难洗。只求宁远伯嘴下超生,毕竟西北行营以外诸将,接此书者非止一人。朝庭处置东翁等人后,一时难有良将继任。到时宁远伯独木难支,北戎再次叩边……”   接着说呀,怎么说不下去了?贾代化嘲讽的看着那个谋士,嘴角上的冷笑比面对孙猛时更讥诮几分——听他那话说的,好象前次对北戎之战,西北军有人救援似的——谋士只觉得自己头顶上的目光如有实质压的自己抬不起头来。   贾代化瞟了孙猛一眼,话却是对谋士问的:“你是何人,这中军帐怎么随意进出?”   谋士身子僵了一下,孙猛虚着声向贾代化道:“这是我帐下的谋士于扬,一向随我出征的,是可信之人。”   “是你信任的人,却不是我的。”贾代化不客气的来了一句,直接问于扬:“你即随意出入中军帐中,那孙猛这笨蛋放东西的地方,你可都知晓?”   于扬心里气恼,面上仍带着谦卑:“是,草民尽知。”   贾代化便向着孙猛冷笑:“这回可知道秘令是谁放到你帐中的了?”   “不可能!”孙猛叫一声。   “草民冤枉。”于扬也跟着喊冤。   贾代化不理孙猛,只冷冷盯着于扬:“你冤枉,哪里冤枉?是说这密令是真,还是说不是你放的?或是说,西北诸将的谋士们,都与你一样,做着背主的勾当,只你一个被我发现了,有些冤枉?”   于扬抬头看了孙猛一眼,发现他的眼里也的怀疑之色,不禁向孙猛喊道:“我自二十岁便随将军到了凉州,将军那里还是一员小小的裨将。这么些年我替将军出谋划策,将军步步高升,于扬万不会行对不起将军之事。”   “是呀,”贾代化的声音里有些叹息之意:“不会对不起你家将军,就是让你们将军对不起我。我来前还纳闷呢,就孙猛蠢笨成这样,除了打仗一点儿脑子也不长,怎么就能比别人升的快。原来你背后的主子早就布好了局。”   这皇帝下的好大一盘棋,难怪能从一众兄弟里胜出来。二十年前,皇帝还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皇子,这些人他都是从哪里找出来的?想想当年皇帝的母妃娘家,贾代化才算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布局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一心想做承恩公的那家。只是现在皇朝里并没出现外戚专权之事,就连太后也只做了一年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便追随先帝去了。皇帝别事不论,这心可够狠的。   自己行事还是要小心些,不然狠心的皇帝,说不定会对宁国府下辣手。贾代化心里警惕起来,看向于扬的目光更加锐利。   于扬的头低着,谁也看不到他脸上扭曲的表情。刚刚孙猛脸上已经现出怀疑来,日后自己行事一定会被人暗中监视,就算一直不被抓住,想再有所作为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于扬心有些灰,抬头看了贾代化一眼,低下头轻声问道:“宁远伯为何一上来便怀疑是我?凉州军一万挂零,谁做这事都不稀奇,为何非得赖到草民头上?”   “不跟我掉书袋了?”贾代化的声音里讥诮并未稍减:“就凭你可以随意出入中军帐,更凭你知晓孙猛的所有秘密。你对他了解的太深,知道他就算拿到密令,最多也就是与你探讨一下,不敢拿给别人看,也不敢拿出来与别的守将核对真伪!”   废话!就算东西明明就是真的,收到密令的人拿出来向皇帝求证,皇帝也不可能承认是真的好不好。于扬只能认栽,不是栽在贾代化的敏锐上,而是栽在皇帝此事行的不地道、不能对人明言上。更栽在贾代化现在已经被万民推崇,人望日高之上。   孙猛不敢相信的看着于扬默认了贾代化对他的指控,扑到于扬跟前对他就是一脚:“老子如此信任你,你就这么害我?”这个把柄,让贾代化攥的死死的,可以对自己予取予求。   贾代化任他对于扬拳打脚踢,一字也不相劝,还在静静看着那张密令。密令自然是真的,上头皇帝的字化成灰,贾代化也能认得出来。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孙猛单独见到皇帝字的时侯太少了,对皇帝批复的规矩知之甚少。   如此军国大事,皇帝用玺一点儿错都没有,哪里会用自己的小印那么草率?可惜孙猛不知道,身为他谋士的于扬也不知道。   看吧,皇帝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什么事儿都遮遮掩掩,这下子害人害己了。贾代化很用心的记下,想着等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尽量做到事无不可对人言,免得如今日一样被人钻了空子。   孙猛如何处置于扬,贾代化没有理会,他只收走了那张密令,理由就是自己要向皇帝汇报,西北守将都被敌人渗透了。孙猛很不想让贾代化把东西拿走,生怕他拿这个向皇帝参自己。   贾代化直接给了他一脚:“老子想参你,你早上大理寺等死去了。我不拿着这个东西,怎么到别处查出有多少人上了当?你还想再来一次见死不救不成!”   听说贾代化不会参自己,孙猛非得要认他为父,把贾代化给恶心的够呛,再踢一脚便带着焦大直接出了凉州军营。暗地里监视贾代化的人,没能跟进凉州营,只看到孙猛更加恭敬的送贾代化出来,汇报的时候加上了一笔。   然后监视的人就发现,贾代化并不急着从凉州回西北行营,而是绕着西北行营,把邻近的平州、宁州军营都转了一遍,每名守将最后都恭顺的礼送贾代化出营。   至此节制西北行营的三州之军,贾代化都已经访过,监视的人心里越加没底,用非常手段传信到京都。看完丙字抄来的密信内容,贾代化顺手放到烛上烧了,向焦大道:“明日,咱们就该回营了。”   “便宜这些王八羔子了。”焦大恨恨有声,觉得贾代化即发现了密令是伪造的,就该直接上奏让皇帝处置了这三名守将。还有榆林的冯唐,也不能放过。   贾代化也不指望焦大想明白此中的弯弯绕,只问:“死士们安插了多少进西北行营?”   焦大不认字记性却好,对贾代化问的事儿张口就来:“除天干、地支与医女外,二百零二人都已经安插各营中。”   贾代化想起一事来:“许大夫可来西北了?”   焦大摇头:“许大夫另带着新收的十个学徒,一路从京中行医过来,还要训练学徒,只怕一时半会到不了。”   “这十个人到时会分到各营,懂得治跌打损伤就行。剩下的许大夫慢慢在营里教便好。”军队里头有个医生,是很能安稳军心的一件事。   焦大记下贾代化的吩咐,又问:“主子明日回营,用不用奴才派人通知一声?”西北行营可是主子的地盘,回营也该排场些,蔫了吧叽的悄悄进营,会让人看轻了。   贾代化不同意。他还要看看,自己离开西北行营大半年,里头的将士是不是仍认同自己这个主帅!   百十人的队伍,在荒凉的西北地界,扬起的烟尘远远便能得见。还未靠近西北行营,就听到营内三声炮响,一大队将官飞快的跑出营门,整齐列队,全都望向烟尘升起的方向。营中还有好些不够资格迎接的兵士,站在营内栅栏之内,定定的看向来人。   车马未停,站好的将官们,已经听到有人高喊:“贾将军回营,拜见贾将军!”   出迎的将官一齐单膝着地,口内齐喊:“拜见将军。将军一路辛苦。”   贾代化乘坐的马车已经停到十步开外,焦大扶着他下了马车。刚一露头,营内眼巴巴看着的兵士们,便高呼起来:“将军,是将军!”   他站直了身子,没有第一时间走向迎接的将官们,而是远远向望着自己的兵士们挥了挥手,脸上也带出和善的笑意。   “贾将军,贾将军——”兵士们喊的声音更大起来,希望贾代化能看他们一眼。   贾代化再次挥手,又冲大家打了个手势。老兵们看到这个手势,都静默下来。新配进营的兵,还没看懂,嘴里仍在说着:“这就是百战百胜的贾将军。贾将军万……”惹祸的那声喊直接被身边的人捂回嘴里:“敢瞎喊给将军惹祸,老子弄死你。”老兵毫不犹豫的盯着想喊的新兵。   这样的情景非止一处,新兵们一下子知道什么该喊什么不该喊,整个栅栏处都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一起注视着那个步步行来的身影。   这身影并不十分高大,可是走的很稳。这身影也不十分粗壮,却是整个西北军的主心骨。没有人知道这身影不在军中的时日,将士们是怎么训练与煎熬的,他们现在只知道,这身影的出现,让他们的心安定下来了,哪怕冬日不远,哪怕北戎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拜见将军!”为首的副将张贾咧着大嘴,冲着贾代化喊过之后,便是一个劲的笑。   贾代化冲他笑骂一句:“你也是自己带了大半年兵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记忆里这个张贾是原身从战场上救出命来的人,自那以后便把自己的原名改成张贾,意在感激原身救命之恩。   原身被送回京中治病之后,西北行营便由身为副将的张贾统领。现在自己回来,他一点儿也没有权利将被夺的不甘,而是由衷的欢迎自己,让贾代化也觉得心里熨帖。   将领之中,有一大半是生面孔,不用问,是各军中调来补充西北军伤亡的。就是不知道这些人中,哪些是别人掺的沙子,新兵之中,又有多少对西北军开始有归属感,对自己这个主将真心信服。   “都起来吧,帐中说话。”有灵魂力在身的贾代化,不怕别人往自己的营中掺的沙子,他自有办法让这些人改对自己死心塌地。   诸将闻言起身,原来西北行营的将官们看向贾代化的目光火热,新调来的将官们则有些同样面带喜色,也有几个一脸沉思,更有几个眼神里带了打量。   “将军,您回来了,您的伤养好了没?”营门守兵在贾代化经过自己的时候,没忍住小声问出了口。贾代化向他点了点头:“放心,就算北戎人现在打来,你将军也敢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将军威武!”这兵士没想到贾代化不光听到了他的问话,还回应了,千言万语只低吼出这么一句,接着便红了眼圈。   旁边的兵士都羡慕的看着卫兵,一个个随他低吼:“将军威武。”   贾代化放慢了自己的步子,向那些向自己致敬的兵士一一点头:“你们也是好样的。回来看到你们精神头不错,我也很放心。”   从营门到中军帐,不过百十步的距离,贾代化足足走了一刻钟,他不觉得累,越聚越多的兵士也不觉得挤,老兵们看一眼他平安,新兵们见一见心中的战神。   “得了,都散了吧。将军回来了,想见有的是时候。现在都给老子走,让老子好好跟将军说说话。”张贾见贾代化久久不能进帐,冲着兵士们吼了一嗓子。   兵士们哄笑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离开,贾代化就着张贾亲手打起的帘子进了中军帐,发现里头的摆设与原主记忆里一模一样,不由又是一笑。   “你这老小子,有没有趁着我不在,把我藏的好东西都给倒腾出来?”见张贾眼圈又红了,贾代化向他开了一句玩笑。   一句话让张贾不好意思起来:“咱老张老实着呢,中军帐给将军看的好好的。将军一会儿自己看,要是变了一点儿样,老张甘愿受军法。”   将官们又笑了起来,贾代化便坐到主位之上,等大家笑了一阵,才用手一压,所有人都收了笑,身子猛地一挺,目光看向贾代化。   “张贾,唱名!”贾代化向张扬发令。   “标下张贾,已末年从军,现任西北行营副将,愿追随贾将军保疆土不失。”   “标下陈明,庚辰年从军,现任西北行营都统。”这是一个新调任西北行营之人,没有如张贾一样说要追随贾代化。看来虽然自己名声尽显,这些新调来的心里还不大服气。   贾代化如同没听出其中不同一样,静静的听着将官们一个个唱名。其中带出追随字样的共二十七人,有二十三人是原来西北行营的老人,有四个新调来的随了西北行营的老将官,看向贾代化的眼神更是热切崇拜。   还有七十二名新调任之将,看向贾代化的目光里都是探究的神情。贾代化也不在意,听大家唱完名后,站起身来,向着众人道:“西北行营该配一百员将官,现在新调任来的就有七十二名,谁来告诉我,原来那七十二名兄弟,都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回答,因为答案太清楚太痛心。贾代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西北行营军士,该员五万名。我贾代化从来不吃空饷,五万名一个不少。可是你们心里清楚,现在营里原来的老兵,全须全尾的有多少人?”   “一万五千,这还包括着轻伤已经养好了的。对北戎一战,兵士十去七,将官百去七十六。可见我西北行营的将官,没有一个是躲在兵士身后,让兵士冲锋自己求活的!”   说到这里,贾代化的目光,终于定定的看向那新调任来的七十六名将官身上:“这一点,我希望新来的人要记住,西北行营为将,必须冲锋在前。身先士卒这四个字,在西北行营是最要紧的一句话!”   “标下明白!”这一次,哪怕那七十二个人,也一样回答的很大声。贾代化满意的点点头,向张贾道:“好了,让大伙都散了吧。回头找焦大拿银子,今天晚上我给大家加一餐。”   张贾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就知道跟着将军有肉吃。”   别的人也跟着打趣张贾几句,都知机的散去——贾将军远归,自要与张贾交接一下军事,更要了解一下新来将官的情况。   “说说吧。”等大家一走,贾代化便瘫靠在椅背上,让张贾眉头拧到了一块:“将军,你的伤真的养好了?胸口中的那一箭?”   贾代化无所谓的摆手:“别管我的身子,能来西北,就不怕上战场。可是我怕,怕象前次一样让人背后捅刀子。”   “娘的。”张贾恨恨骂了一声,才向贾代化介绍起新来这些人的情况来:   调任七十六人中,从江南绿营调来的十九名,说是江南绿营,却不在同一地方当差,所以这十九人还算听招呼。其中有四个人一来便打听贾代化的事儿,张贾也让人悄悄探听过,原来这四个人都听过《西英烈记》跟《宁远传说》,对贾代化十分崇拜,是自愿从江鱼米之乡调来西北军的。   剩下的五十七人就没有那十九人集中,有各地绿营升不上去的,也有西南海沿子调来的,还有在各营不服上官的刺头,被塞到西北行营的,不一而足。   “这是拿我西北行营当成收破烂的了。”贾代化被兵部这骚操作给恶心的不轻。不过正好他已经到了西北行营,按例该给皇帝写折子报到,此事可以扯上一篇。   至于兵部会不会再次背锅,贾代化会管吗?反正他的奏折会大大方方的由兵部代呈,兵部敢截下才算是有胆。   “将军,这七十六个人,除了四个一来便按着咱们的规矩行事。剩下的只是面上遵从。”张贾说起来说有气:“咱们吃饷的,一向有一说一。不想来西北行营就别来,来了就得遵着西北行营的规矩。添了这么些货,天天跟他们打嘴皮子官司,算怎么回事。”   算怎么回事,想让你们打败仗。贾代化从见过凉州等三州守将,就知道等着自己的是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皇帝做到这一个程度。这已经不是掺沙子,而是想让西北行营直接变成一盘散沙。   为了清除异己,皇帝就不怕北戎人攻破边关吗!还是他以为有凉州三州在,足以在西北行营大败的情况下,还保北戎人突不破第二层防线?   不是贾代化瞧不起孙猛等人,自己来西北行营两年有余,那三个货就没正经与北戎交过几次手。真刀真枪干起来,将官还好说,兵士们敢不敢砍人都两说。   这不是现在想的事儿,怎么重新把西北行营收拾成铁板一块,才是重中之重。贾代化放张贾去张罗晚上加餐之事,自己坐在椅子上想了良久。   拿起纸笔,贾代化写下自己到西北行营后的第一道奏折:臣贾代化恭请圣安……   折子写完,也到了晚饭时分。张贾知道老兵们都想见贾代化一面,便将晚餐的地点设在了操练场上。自然不可能五万人都挤到一起,各营在各营的地盘,大家却没有动筷,静静的听着中军的动静。   贾代化站在自己的座位之上,举起手里的粗碗:“兄弟们,贾代化活着回来了,还想跟着贾代化上阵杀敌的,干!”说完自己一饮而尽。   老兵们等贾代化饮后,也高举自己的粗碗,向贾代化一敬,齐道:“干!”扬脖子一口喝干。新人们看着老兵的动作,机灵的一齐举碗,呆愣一点儿的动作慢了半拍,也都把酒喝干。   等大家饮尽,所有老兵与将官们突然一齐大吼一声:“吃!”端的是气壮山河。   这一声传的远远的,其余四营都听到了,老将官与老兵一齐,举起自己手里的粗碗向中军一敬,齐喝:“干!”喝完后从一营开始,大吼:“吃!”接着三营依次喊出,把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将官与新兵看的真发呆。   自己来的真是以少胜多的西北行营吗,别是吃货营吧。主将归来不训话、不煽情,举碗就干,拿筷子就吃。不管是将是兵,筷子动的飞快,生怕抢不到下一口似的往嘴里塞。他们要是上了战场,难道靠着自己一张嘴,把北戎人给吃败喽?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这是西北行营重新配齐人员后的头一次加餐,新将官想借此向贾代化敬酒,才发现除自己刚才喝干的那一碗,再不到一滴酒水。   有能说得上话的老将官见他们四下里找酒,嘿嘿笑着制止:“甭找了。西北行营的规矩,酒只一碗,饭管够。”说完又飞快的挟起一大块肉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快吃吧,一会儿肉也没了。”   新将官听的眼珠子都直了,想不通这样的一群吃货,对贾代化那么驯服,是不是因为贾代化给他们吃的好吃的饱。   兵士那里就没有将官们矜持,新兵悄悄的问老兵:“咋就一碗酒,好不容易让喝一回。”   老兵鄙夷的看问的人一眼:“你还想喝够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界,要是人人喝够,个个烂醉,北戎人突然打过来怎么办?”   是这个理儿啊。问的人不说话,没来得及问出口的心里也觉得主将想的周到,难怪西北行营从未让北戎人跨进疆域一步。   这规矩其实是原身立下的,贾代化觉得仪式感很强,有助于增加凝聚力,也就照本宣科一番。效果很是不错,有几个张贾说的刺头,见贾代化一点儿也没搞特殊,看他的眼神里已露出亲近之意。   不过这远远不够。第二日军号一响,贾代化已经站到了中军训练的演武台上,静观着各营的动静。老将官们出来的很快,好些新将官都是等着兵士们到齐之后,才慢条斯里的走上演武场。   无一例外,见到贾代化已经到了,这些人的眼里是有些惊慌的,不过很快就镇静下来,快走两步归位后,等着听贾代化训话。   贾代化只看张贾:“你就是这么给我带的兵?!”   “张亮!”贾代化叫了另一个老将官的名字:“张贾治军不严,该如何处置?”   “杖责十军棍。”只是统领的张亮,一点儿也不怕被张贾这个副将报复,直言刑罚。   “行刑。”贾代化也没有二话。   两名兵士跑上演武台,直接把张贾按翻在地,举棍便要行刑。都统陈明见了上前一步:“棍下留人。”   你是要跟我唱戏吗?贾代化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又问:“张亮,干扰主将治军,该受何刑?”   “视情十到三十军棍。”二愣子一样的张亮,声音不是一般的大。   “为将者,不身先士卒,杖十军棍以儆效尤,干扰主将治军,杖二十军棍。二罪并罚,杖三十军棍,念你初犯,免十军棍。再有求情者,加十军棍。来人,行刑。”   又跑上来两名兵士,利落的把陈明也扑翻在地。新将官们被如此严厉的刑罚给惊着了,没有一个敢出声为副将与都统求情。   噼里啪啦的军棍声回响在军营上空,一起传出的,还有陈明呼疼的声音。张贾死死咬着牙,手抠的演武台夯得平整的泥地,生生出了个窟窿,愣是一声都没吭。   “所有到的比兵士晚的将官,出列!”贾代化的脸阴的如水一般,一声令下,那些到的晚的不由都向前一步。   “好,很好。”竟有五十多人到的比兵士还晚,贾代化想不发火都难:“你们是来当官老爷的,上了杀场是不是得让兵士抬着你们,还是北戎人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梳洗更衣?”小样的,今晚不给你们安排一次紧急集合,算我已经老年痴呆不记事儿。   刀子一样的话,说的那些将官们个个低头不语。他们陆续调到西北行营的时候,陈明已经就任都统了。虽然营务都在张贾手里,可是陈明没少仗着自己与张贾品级相同,给迟到的将官求情。   这就是新来将官来迟的根本原因。贾代化清楚,这些将官心里也明白。现在贾代化回来了,陈明不给张贾求情还能躲两天,现在想接着收买人心,也得看贾代化同意不同意。治军先治将、严兵先严官,可是新时代我军的优良传统,到了这古代一样好使。   张贾只被责十军棍,晚来的将官出列时,他已经被打完了。兵士放开他扶他起来,并不退出演武台,因为贾代化已经开始发号施令:“晚来将官,趴下。每人五军棍。明日再晚,十军棍。后日还晚,滚出西北行营。” 第150章   没有一个新将官敢不趴下, 他们相信自己要是不听贾代化的, 他现在就敢把自己踢出西北行营。这些人在原来的军中或升不上去或不招上官待见,要是再被踢出西北行营, 身上的官袍也不用要了。   哪怕西北苦寒, 哪怕还有北戎之威胁, 可是从兵士到将官,这些人都是用命、用血熬出来的, 没了官袍就什么都没了。   不是没有怨气的,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出来,贾代化相信,今晚一定有人去安慰这些被责罚的将官。这样多好,能一下子看清哪些是心怀异想、哪些是墙头草、还有哪些单纯就是不畏上。   贾代化想象着晚上精彩的好戏,嘴角噙笑的看着行刑的兵士, 噼里啪啦的依次打过去, 觉得这声音还是十分悦耳的。等到行刑完毕, 贾代化看着一个个呲牙咧嘴爬起来的将官,笑了。   这笑看在别人眼里如何刺眼,贾代化不在意, 他是真的想笑:看看张贾与这些人的对比吧,受了十军棍的张贾,现在已经没事人一样慢慢走动起来, 为的是消散一下被打出来的于血。可是新将官们呢,一个个嘴撇的跟个瓢似的,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挨了军棍。   对比, 新旧将官明显的对比,让贾代化心情不能不好,嘴上也不能不笑:“我问你们,现在可能带着兵士操练?”   带着笑意的问话,让人听上去说不出的别扭,完全是兴灾乐祸的口吻。张贾原地站好,向着贾代化大吼了一声:“能!”在演武台上显得分外突兀。   “你们呢?”现在贾代化想知道这些新将官的想法。昨日加餐之后,后调入西北行营的七十六名将官,今日跟老将官同一时间到演武台的有十八名,刚才挨打的则是五十八名。   “能。”台上有几个新将官也应了一声,加起来的声音还没有张贾一个人的大。   很好,又多了七名。贾代化冲着那七人点了点头:“归队。”   剩下的五十一人不由交头接耳起来,简单的归队两个字,让他们觉得自己留下来,说不定有比军棍更重的处罚。果然,贾代化在张贾等八人归队之后,脸上刺目的笑终于淡了下去:“西北军规矩,轻伤不下杀场。不过挨了五军棍,就想泡病号养伤不参加操练。所有人,官降一级!”   “贾将军,就为了不参加操练之事,还是因为身上带伤,就要把这么多人降级,有些不妥吧?”开口的又是陈明。   贾代化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妥?”   还有什么不妥,自己刚才不是已经把理由都说出来了吗:大家拼着战场上流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升官。现在你一句话就把人家多年的功劳给抹掉一级,凭什么?!   见陈明不说话,贾代化好心的向他道:“你是不是想着,我凭什么一句话就把这么多人都降级?”见五十一人都点头,贾代化嘴角又挂出笑意来。   脸不打不疼是不是,那就打呀:“就凭我是西北军的主将,还凭我对抗过北戎,知道北戎人不会因为你负伤就对你手下留情。昨天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西北军的将官,不是官老爷,要身先士卒,你们都忘记了是不是?”   “儿郎们,你们的伍长、百夫长、佐领、参将、统领,有没有在你们身后出战的时候?”贾代化突然提高了声音,转身向着演武台下的兵士吼了一嗓子。   “没有!”回应他的是地动山摇的吼声。   “听到了没有,你们不能身先士卒,西北行营就容不下你。我不想让我的儿郎们,对上北戎的时候,还得分心护卫你们,生怕你们被北戎砍死他们吃挂落!”   贾代化说完这几句话,又有二十多个人陆续跳下演武台,回归自己本部。台上只剩下二十四五个人,让他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小校,记名。”贾代化才不惯着他们呢,刚才跳下台的是识趣的,剩下的就是想看自己这个主将能不能言出必行?那就让你们明白明白,我不是嘴上说说,咱们还是落笔为证的好。   陈明咬了咬牙,不服气的道:“末将不服。张副将在西北行营多年,行刑的兵士与他相熟,刚才行刑时一定手下留情了,他才能继续操练。”   “张贾,上来。”贾代化不屑的看了陈明一眼,直接让张贾上台:“去甲胄。”   张贾听了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上身扒了精光,转过身来让陈明看他的后背。二十几个人一起倒吸一口凉气:张贾的后背十条青紫的棍痕,洇出丝丝血迹,上头还挂着几条布丝,明显是刚才与衣裳粘在一起,张贾脱衣的时候生生扯下来的。   “刘大柱,去甲胄!陈明,去甲胄!”贾代化等二十多个人都参观完了张贾的后背,向陈明与另一个新将官喝了一声。   不去甲胄是不行了。陈明与刘大柱两个,动作生硬的去了自己上身的甲胄衣衫。剩下的人纷纷向二人的后背看去,他们的刚才去衣的时候,嘴里咝咝倒着气,听上去就比张贾身上的伤要疼。   可是大家看过之后,却没有一个出声,看向贾代化的眼神都怪异起来。贾代化冷笑一声,叫那两个行刑的兵士过来:“说,他们后背上的伤,为何轻于张副将?”   一名行刑的兵士上前一步:“西北军规矩,初次受刑之人,行刑人手力可轻三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两个退下吧。”贾代化挥手让两名兵士退下演武台,两人拖着军棍跑了。剩下的将官们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三张对比明显的后背不会有错,张贾的棍伤,的确比陈明二人的重上几分。   陈明见新将官没有一人说话,便知行刑兵士所言非虚——他来西北行营四五个月,频频向新调来的将官们示好,也收拢了几个人,如果行刑兵士说假话,那几个人会跳出来反驳的。   竟然对自己手下留情了?陈明难以接受这个认知。自己为何贾代化一回京便到了西北行营,他心里有数,相信贾代化也看明白了此中的猫腻。明知道自己有可能取而代之,贾代化还对自己手下留情,陈明觉得他太小看自己了。   “末将误会了贾将军、张副将,还请贾将军责罚。”陈明穿好甲胄,向着贾代化拱手为礼,一副敢作敢当的模样。   “这才是条汉子。”贾代化仿佛没看出陈明暗咬着后槽牙说出那句话,回答的云淡风轻:“西北行营的规矩,一罪不二罚。即说了将你们降一级,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还留在台上的二十四五个人无话可说,纷纷跳下演武台。陈明留在了最后,他是都统,本就参赞着营务,没有实际带哪一营,想离开演武台,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贾代化等大家都归了队,也跟着跳下演武台,只是落脚之时身子明显歪了一下,也是一身甲胄的焦大扶了他一把:“主子小心,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刚说完,就被贾代化推开,人已经向着中军最前头跑去。焦大急的在身后小声喊着,主仆两个谁也没发现陈明一直盯着贾代化的左腿。   愣神之间,贾代化已经跑到位置,向着身后吼道:“儿郎们,跟我跑起来。”说着自己带头绕着校场跑开了。陈明慢慢走下演武台,后背的疼痛让他记住了今日之辱,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便能报复回来。   带着如此美好的期待,陈明跟在中军最后,一步一步跑着。可惜他自为将以来,已经很少操练,这一早晨又是跑又是使兵器,吃早饭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哆嗦。   贾代化看起来轻松无比,吃过早饭之后便把自己关进中军大帐,开始给皇帝上奏折,重点自然是自己来到西北行营,一下子把二十多个将官都降一级的事。   连续接到贾代化奏折的皇帝,心情没有写奏折的人那么轻松:虽然贾代化头一份奏折里感谢了兵部给西北行营配齐了人马,可是也对将官们的人选隐晦的表达了不满。第二封紧接着就说降了二十几个人的级,好象就为了打兵部的脸一样。   看看你们给西北行营配的都是些什么人。   皇帝觉得这脸打的不是兵部,而是他自己。这让心情不好的皇帝,脾气越加暴躁起来,罕见的在大朝会上就把兵部尚书给骂得狗血喷头。   听出自己挨骂是因为贾代化,兵部尚书觉得自己可以当没听见皇帝的咆哮了:凡是沾上贾代化的边儿,自己好象就没得到过好。为些挨骂,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不过既然皇帝提起了贾代化,兵部尚书干脆破罐子破摔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禀圣人,贾代化临行之前,圣人曾答应给西北守军多配两套冬衣。可是臣几次到户部都没能取得拔银,若是下次贾代化奏起……”锅该谁背,给个准话,别下次又骂我。   没等皇帝发火,户部尚书已经出列:“臣启圣上,兵部若替西北守军全部增发两套冬衣,需要白银十三万二千两。户部,实在拿不出这笔银子。”   柳阁老听的直皱眉,刚想出列,便感受到了张阁老的目光,把脚步一顿。这时首辅严阁老已经站了出来,向户部尚书道:“各地今岁的税银,不是已经押解入京了吗?”   户部尚书脸色苦了起来:“首辅大人,各地税银没进京前,该用于何处就已经有所安排,现在突然要支出十几万两银子,这,这户部也难为无米之炊呀。”   “兵部,给贾代化回复,让他把二十四名将官职名明白上报,准他降等之请。”皇帝比户部尚书还知道税银的去向,就是说出来实在丢脸,不愿意听他们在大朝之上就嚷嚷出来。   为了不让所有人都知道,有很大一部分税银直接进了自己的私库,西北行营几名将官降级,算不得大事。   柳阁老与张阁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无奈,他们心里清楚,此例一开,原本还由兵部掌握的西北行营将官升降,自此要落到贾代化的手里了。   接到兵部的批复,贾代化又微笑了一下,奏折一来一往要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新调将官已经有五十七名向他表过忠心了。   陈明不是没私下里鼓动过被降级的将官,想大家一起写折子到兵部,期望法不责众。跟他一起上折子的有十一人,还有八人在观望。   有了这份批复,那八个人就该明白自己在西北行营的份量。至于陈明等十二人……   脸色一个个憋成了猪肝色有没有?贾代化欣赏了一会变脸,才向陈明道:“一会儿陈明与李森交接一下,异日立功之后,本将军自会向圣人替你请功官复原职。”   陈明的牙都快咬烂了:“将军,末将此来参赞营务,是有兵部勘合的。”   贾代化笑眯眯:“是呀,我也奇怪兵部怎么就敢把你调到西北行营来。我手里的也是兵部的批复,上头已经同意把你降级,如今李森与你品级相当,我觉得他参赞营务比你合适。”   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怎么样?   陈明恨声道:“末将不服。”   贾代化很想告诉他不服憋着,脑海里灵光一现,有了个好主意,笑得更灿烂了些:“你不服?也好,如今本将交给你一事,你若办成,本将马上奏请圣人,将你官复原职如何?”   陈明眼神一缩,显然对贾代化的说法很心动,本能的又觉得贾代化没有这么好心,内里是不是有什么圈套。可是想做官、想做高官、想做一言九鼎自己说了算的高官的念头,战胜了贾代化有阴谋的猜测。   以陈明想来,贾代化有谋略,他自己也不差。而他背后有圣人撑腰,贾代化却被圣人忌惮。就算贾代化有什么阴谋,他也可以轻松化解。   几经权衡之后,陈明还是向贾代化道:“将军请讲。”   贾代化笑容很灿烂:“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圣人当着兵部的面,说要给西北守军增发两套冬衣。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已经快到大雪封山的时候了,这冬衣还见不到影子。兵部那些官油子不挤不出尿,不如你往京中走一趟,只要把冬衣给大家要来,便算你大功一件,如何?”   哪怕陈明想到贾代化说的事不好完成,也没想到是这样的送命题。这个时候去京中,路上没有一个月都看不到京城大门。算算日子,等他到京城的时候圣人都快该封笔了,别说是西北守军一人两套冬衣,他自己能要来两套冬衣御寒就得念佛。   “怎么,你不想去?那就快些与李森交接。”贾代化不给陈明犹豫的机会,直接将军。   中军帐里的将官们已经交头接耳起来,张贾品级高,跟贾代化的时候又长,许多将官便冲他挤眉弄眼,让他问问贾代化说的是真是假。   贾代化很肯定的向大家保证,他走之前皇帝就是这么说的。他只是担心兵部或是户部从中作梗,所以想派能员进京催一下。   大家听了露出由衷的笑意,不乏人鼓动陈明接下这个差事。在他们心里,皇帝都已经答应下来的事儿,兵部与户部就算想拖一拖,这时间也够长的了,去催不过是走个形式。说不定那冬衣已经在路上了。   “若是兵部已经将冬衣发出,末将岂不是白跑一趟?”陈明也听到了大家的议论声,知道自己若是不跑这一趟,就会变成全营的罪人、失了军心,就算圣旨下来让自己接管西北行营,这兵也不好带。他想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向贾代化问道。   从说起冬衣起,贾代化脸上的笑都没断过,现在听陈明问自己,回答的也很亲切:“诶,我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好让陈将军尽早官复原职。你放心,只要冬衣进了西北行营,不管是你在京城催来的,还是在路上接到的,都是一样的替兵士们解难,大功一件嘛。”   说完由着陈明自己想得失,贾代化已经向还在说笑的将官们道:“眼看着冬衣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不如让那些小子们多跑两圈去去寒气。今晚继续紧急集合,哪个营要是落到后头,统领自己找人领军棍。天寒地冻的,我可不给你们数数。”   一句话让中军帐里有抽气的,有哀号的还有大笑的:“老四,这回老子的四营一定比你三营集合的快,你信还是不信?”   “快个球,你四营一个个躺下去跟死猪一样,能听到号声才怪呢,这回你们四营还是垫底,你就等着挨军棍吧。”三营统领焦会翁声翁气的冲着四营统领孟白怼了一句。   孟白也不恼,冲着中军统领贾喜挤眼:“老哥,你吹号前让人告诉我一声行不行?”   一营、二营的统领就上前把焦会按到地上一顿好捶:“将军本来还肯把时辰告诉老大,你这么一嚷破了,今天吹号的又得换成焦大。”   陈明在大家的笑闹声中默默出了中军帐,即是不得不走,那就不如早些出发。让他没想到的是,贾代化竟然亲自把他送到营门口,又给他带的人额外多配了两匹马:“这一路行走不易,多备两匹马替换着骑,也能早些到京城。更可以防不时之需。”   陈明还没什么表示,跟他的十个兵士已经抱拳行礼:“多谢将军体恤。”   陈明也不得不跟着向贾代化行礼,感谢贾代化来送他,得到了贾代化善意的微笑与鼓励:“陈将军此去为西北行营兵士谋福,代化先代全营上下谢过陈将军劳累,陈将军一路辛劳。”   等陈明带人走后,贾代化觉得整个西北行营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在次日便拿出自己这些日子完善的练兵之法来:“前些日子总让大家伙跑步,想来都跑烦了,这次咱们来个新鲜的。”   将官们听了议论纷纷,一看就知道这法子的实用性,恨不得现在就操练起来。只有李森一脸纠结:“将军,是不是换个人来管营务,末将还想回中军操练。”   “你只要替我推荐一个比你心细之人,我便让你回去,如何?”贾代化不怀好意的看了李森一眼:“人家别的兵营,为抢这个差事都打破头,你还往外推。怎么回事,粮食见底了?”   李森脸上的苦意更明显了:“别的营里让喝兵血,管营务有银子捞。跟着将军我敢喝兵血吗?粮食倒是没见底,可是天天操练这么苦,连点子肉星都见不着,你们从上到下都骂娘,我自己不想吃肉呀?”   这还真是个问题。贾代化这段时间的精力都放到操练兵士与完善练兵之法上,没过问癸字与西羌的商路打通了没有。只好向李森道:“你别急,一会儿我让焦大出去想想办法。”   张贾听了不干了:“让焦大想办法。哪次说让焦大想办法,不是将军自己往里头贴银子。将军不用听李森这小子的,他才接手,就骂也骂不到他头上。”   新将官们被这样的对话给惊着了,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就没有不喝兵血的主将,不想贾代化不仅不喝,还要贴银子补贴兵士们的伙食。   五万兵士,就是赶十头牛过来一顿都不够,主将得扔多少银子进去?一年,这西北行营主将的俸银才多少。   “你别做梦了。”贾代化笑骂张贾一句:“就算是焦大去想办法,营里该出的银子也得出。我只出多出来的那些。”   新将官们便想起将军回营的头一顿加餐来,那餐每个人肉管够,将军往里也没少搭银子吧。许多人看向贾代化的目光不一样了,这样的主将,让人不得不信服。   焦大是在出营十日回来的,跟在他身后是一身边民打扮的癸一等人,带回了足足六十头牛,让正在练队形的兵士们个个两眼放光,被各自的参将或是百夫长吼过,才恋恋不舍的重新操练起来。   “还是主子的法子管用。”癸一悄悄对焦大说:“一会儿见了主子,焦大爷替咱们美言两句,我怎么看着兵营里操练的法子,跟我那里有些不一样?”   焦大得意的抬起下巴:“这是主子回营之后,又完善了的法子。不然我怎么会把你带到营里来,都是主子的意思。”   下午的时间,贾代化都留给了癸一,理由是想通过癸一,了解一下西北百姓的生计。癸一汇报的很详细,他们通过榆林的一位参将,跟冯唐搭上了线,现在已经开始小规模的跟西羌人交易起来。   这次带来的六十头牛,便是西羌人卖的,花了足足一千两银子。贾代化安慰的向癸一道:“别替你主子心疼银子,等明年你开始买西羌人的羊毛,用乙字带的粗瓷换,银子就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西羌对庄子的依赖。只是这话说来为时还早,慢慢来吧。   “主子,”癸一多自己带的褡裢里掏出几样东西:“乙字带回了这几样东西,我看跟主子画的差不多,就带来给主子认一认。”   赫然就是玉米、土豆跟红薯,贾代化真诚的笑了起来:“没错,就是这几样。让乙字不惜代价的收,有多少收多少。明年庄子上就种这三样。”   癸一脸上就带出不好意思来:“主子忘了,我们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段,这种庄稼,没有人会。”   “你主子会。”贾代化的心情很好,这几样东西在现世的时候记忆太深刻,哪怕经了末世,又经了几世红楼,还刻在自己的心里:“等回头我把如何种植写成册子,你教给那些孩子怎么种。”   自己为什么会,怎么又能写出册子来,只用一句在古书里看到的,完全可以遮掩过去——武将不比文人心思细腻,焦大与死士们对贾代化又是打心里敬服的,有个理由就成。真到推广的时候,还得个两三年才成,到时候谁还去追究是谁先会种的。   “有多的种子,记得送到各处庄子上,连种植的册子也一并抄了送去。”贾代化不放心的叮嘱一声。这三样东西种成了,明年秋天开始,就不用受治于皇帝了。   癸一就算不知道主子为何如此高兴,也不耽误他替主子开心。高兴的向贾代化道:“庄子里的遗孤们,想给家人写信。我想着冬日无聊,便按着年纪大小,让人教他们识字。好些孩子记性不错,能认四五百字的就有一千多人。”   贾代化得到提醒,向癸一道:“日后我会派人给你送些册子,给那些孩子上课的时候读给他们听。要记住,首要的一条,他们得知道感恩,知道是谁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这个人不是皇帝,而是他贾代化。   癸一起身领命,恋恋不舍的向贾代化辞了行,手里摆弄着一锭银子,让人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是因为得了将军的赏。带他出营的兵士开玩笑:“是不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银锭子,不如我拿铜钱跟你换吧,免得你花的时候不方便。”   癸一一脸你蒙我的表情:“俺娘说了,她还从来没见过银子,让俺这次无论如何都把银子带给她看。”说的兵士哈哈大笑:“你就是肯,我也不敢跟你换,让将军知道了,十军棍跑不了我的。”   不提癸一怎么回榆林,只说贾代化得了他的提醒,向将官们提出,每日晚间闲的难受的兵士,可以跟识字的人学字,一下子把将官们给炸的不轻。   自来兵士让人看不起,除了生死无定,还因为大字不识。别说一般的兵士,就是做了伍长或是百夫长,不识字的也一抓一大把。   现在将军突然让这些人识字,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深义?   贾代化高深莫测的向大家点头:“军中认字的人太少,有个军令只能靠口口相传。传令兵口条顺的还好,记性差一点儿的,传错了令会误大事。”   见大家觉得理由牵强也不恼,接着说出让人眼前一亮的理由:“咱们的兵,凭什么一辈子都做大头兵。要是他们识了字,将来有机会便可做伍长、百夫长或是参将。到时看不懂自己的勘合,岂不让人笑话。”   老将官们听了会心一笑,是呀,要是自己带的兵升上来了,自己对营里的掌握就会更强一分。就算是朝庭掺再多的沙子又怎么样,为头的是自己带出来的兵,是沙子也能给他冲散了。   新将官们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们现在虽然对贾代化越来越信服,心里仍怕贾代化把他们这些后来的当成别人的耳目。如果自己带的兵出息了,将来要行营里自己也算有所倚仗。   就这么的,西北行营开展起如火如荼的识字运动。贾代化有时还会亲自教学,他讲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而是“不想当将军的兵士,不是好兵士。”   这样的话题哪个兵士不爱听,就是将官们也觉得可以代入一下,是不是能换成不想当主将的将军不是好将军。人的精神劲鼓起来不容易,最应该的是趁热打铁。   贾代化深谙此道,接着自己写了几首歌子,先让各营的将官们学会了,再教给兵士们传唱。歌的内容自然都是拿来主义,可是贾代化觉得只要好用,谁写的不重要。   他可是记得现世之时,军训听到那些军歌自己热血沸腾的情景,不信这些古人比信息爆炸时代的自己,还见多识广。   有幸被他选中的,是《团结就是力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西北军歌》、《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还有《小白扬》。拿出这些歌的时候,贾代化把少部分歌词改动了一下,更加符合西北行营的口吻。   要是陈明还在西北行营,说不定会发现,这些歌讲勇猛、讲团结、讲纪律、讲爱国,讲孝悌,唯独没有讲忠君。可是现在认字认到兴头上的兵士们,个个以先学会唱歌为荣,哪里注意得到这个。   他们最想做的,就是把歌唱的更响一点,别在全行营列队的时候输掉,免得集体挨上几军棍。相比西北三州的守军,贾将军一不喝兵血二不拖发饷银,时不常的还自己贴银子让兵士们吃上肉,就是太爱打人的屁股,让人又爱又恨。   现在整个西北行营,真正做到了队列集会有歌声,贾代化又赶鸭子上架,让将官们每十天要给自己的部属讲一讲西北行营的战史。   不会讲别的,你自己上没上过战场,杀没杀过北戎人,讲这个也能过关。从别处调来的将官们开始为难,他们不光不知道西北行营的战史,也没杀过北戎人,这可怎么办?   贾代化有办法,让他们讲自己原来呆的军营的见闻,不用说什么驻地繁华,你得说说你这将官是怎么当上的。没杀过北戎人,你总操练过,总剿过匪、受过伤对不对,说这个。   伤害来的那么明显那么快。受到伤害的都是新调任来的将官们,他们很快发现自己与西北行营原来将官们的差距,不光是在操练场上,更是在给兵士们讲战史的大帐之中。   老将官们开讲,底下不管老兵还是新兵都听的嗷嗷叫,恨不得马上就有北戎人在眼前,自己也能如将官一样,手起刀落把人砍到马下。   就算是被北戎人砍伤了,也能如那些伤痕累累的将官们一样,带着伤、合着血、唱着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把最后的胜利锁定在自己手中。   新将官们一讲,说的是江南水秀山清,他们三四百人的队伍,去剿几十人的山匪,还要几次才能成功,或是干脆连山匪的影子都摸不着,让人给耍的团团转。兵士们不敢发出嘘声,只能昏昏欲睡,到最后整个大帐里鼾声震天。   最后新将官们不得不救助自己说得上话的老将官,只求人家给自己多讲讲西北行营的战史。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西北行营自设立之后,就没有一年没被北戎攻打过,有时是主战场,有时是侧翼波及。   现在主将贾将军的父亲老宁国公、叔父老荣国公,都曾镇守过西北行营,要不圣人也不会直接夺情,让贾将军来镇守——贾字旗一出,北戎人的肝就得颤两颤。   也有新将官问:“北戎人既然如此害怕贾字旗,怎么敢年年犯边?”   老将官个个与有荣焉:“咱们贾将军与北戎,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世仇。你们等着吧,总有一日,贾将军会攻破北戎人的王庭。”   有点儿跟着热血上涌是怎么回事?新将官们个个怅然若失:人家西北行营的兵将,才是真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真汉子,自己原来沾沾自喜的功绩,在这里徒增笑柄,日后还是别提了吧。   全营上下都把西北行营战史倒背如流的时候,贾代化又出了一招:考试!   他不考操练情况,出其不意的要考大家对西北行营军规知道多少。这下子又炸了庙了,平日大家用得上的军规就那么几条,能完整说出所有军规的,全营都超不过十个人去。   得了,没别的说的,兵士们不也都认字了吗,背吧。不背,没人强迫你一定要背,不背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看着背会的人多拿一个月的饷银,将来升伍长有优势,不眼红、不嫉妒就行。   然后西北行营之中,就出现了这样的场面,两个兵士走个碰头,其中一个开口便问:“西北军规第八条是什么?”另一个条件反射的回答:“受俘不屈,不卖祖求荣。”   “不错,背的好。”问问题的兵士深沉的点点头:“将军说了,不光要会背,还要刻在骨子里。只有这样,将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才不会丢了祖宗的脸。”   听他提起将军,被问的兵士身子一下子站直了:“谨尊将军教导。”   两个人就此顺利分开,那个问问题的兵士已经碰到了下一个人:“西北军规第八条是什么?”   这个明显还没背到第八条,期艾半天没说出来,问问题的兵士急了:“身为西北军兵士,不知军规,临敌行事就会举止失度。还不回去快背?”   被训的低头快哭了,连连向他保证自己今天晚饭不吃也要把第八条背熟了。等人走远,问问题的兵士才昂着头,阔着步向前走。别的兵士见他来了,远远就绕开免得被问。   “这人谁呀,他是不是把军规全都背下来了?”   “屁个全背下来了,他就会背第八条,逮到谁都是问这一条。”   “那他不怕别人反问他别的?”   “问他?你不会背他骂你,你好意思问他?你会背了他把将军的话说一遍,那可是将军讲的话,琢磨几遍都有道理,你还顾得上反问他?”   好象是这么个道理。连贾代化听说了都要喷笑,觉得西北军里还是有人才的。不过大家既然对军规如此重视,总要检验一下结果不是。贾代化大手一挥,各营要组织军规大赛。   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头的将官们集中在中军大帐,想知道这大赛怎么个比法。贾代化让李森替大家解惑,让李森一下子觉得自己都有学问起来。   “将军觉得快过年了,营里也不能每天除了操练就是操练,总要给大家增加些别的活动。加之近日兵士们背军规热情很高,所以组织这次军规大赛。”   下头的将官鼻孔朝天的鼻孔朝天,翻白眼的翻白眼,不是在中军帐里,早把他给干趴下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这些用不着的做什么。   这让李森有些尴尬的看了贾代化一眼,看到的是将军鼓励的微笑,一下子觉得自己与这些大老粗更不一样,这些道理,自己不说他们能说得出来吗?   他们不能,所以不管鼻孔朝天也好翻白眼也罢,都是在嫉妒自己。清清嗓子,李森声音比刚才还大些:“这次大赛,是西北军头一次军规大赛,所以将军自己出百两纹银,用做对前两名的奖励。” 第151章   贾代化侧过脸去, 不再看李森得意洋洋的面孔——刚才大家鼻孔朝天、翻白眼都是对的, 这小子说话根本抓不住重点,也就管管军需后勤吧——现在不是最该把比什么、怎么比说清楚吗,把奖励先说出来算什么事!   将官们再也顾不得现在是在中军帐中, 个个要问李森说的属不属实,为了让自己的问题最先被李森回答, 人人的声音都是用吼的, 帐蓬都快被他们给掀翻了。   “咳咳,”贾代化受不了这样的嘈杂,不得不清一清嗓子。声音是不大,可是帐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将官们不安的看向贾代化,生怕他又让自己出去跑圈,或是不让自己的营参加这个军规大赛。   “李森没说清楚,你们回去跟兵士们说, 参加比赛的人, 最重要的是得提出一条自己觉得军规需要改动的地方。说的准、说的好的, 重赏。”贾代化的话掷地有声。   什么?打从当兵起就在西北行营的老将官不淡定了, 他们是随着西北军规一起长大的人,在他们的心里,西北军规就是法,就是天,就是不能捅破的存在。   现在贾将军亲口说,军规还有要改动的地方?西北军谁不知道, 那军规可是当年的老宁国公也就是将军的亲父,亲手一字一句定下来的。现在将军说要改,这不是数典忘祖吗!   面对一片质疑的目光,贾代化丝毫不动摇,连脸上的微笑都没变动一丝:“世易时移,军规也不会一成不变。我唯一盼望的,就是此次军规经我手定下后,能用的长远些。”   行吧,你是将军你说了算。最后所有将官都没记往大赛丰厚的奖赏,只牢牢记住了一条,每一位参赛的兵士,都要说出一条要改动的地方。   要命的是将官们也要组成一队,跟那些大头兵们一起比赛。所有将官都觉得要了亲命了,自己好歹是为将的,要是还比不过那些大头兵,将军得打自己多少军棍?   “将军,凉州守将孙猛,正在营门外等着拜见将军。”焦大一脸不可思议的进来禀报。贾代化听了嘴角微弯:“让李森去迎一迎。”说完起身,让焦大唤在进来给自己更衣——哪怕孙猛的品级不如自己,他还是凉州的守将,总要给人些尊重。   孙猛不是头一次来西北行营,可是这一次觉得与以往的印象大有不同:操练场远远的传来了兵士们的喊杀声,声音里透着恨意。营里还有排队跑动的兵士,仔细看的话嘴里仿佛都念念有词。将官们全都跟着兵士在一起操练,整个大营气氛十分紧张。   “李将军,可是有消息北戎近日会有动作?”孙猛心里有些忐忑,生怕自己这一趟来的不是时候,要是赶上北戎犯边,那自己是不是得陷在西北军中。   李森很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是正常操练,并没有北戎异动的消息。”他还巴不得北戎人现在打来呢,这样自己也不白吃了将军每十天买的一次牛肉。   不过看看孙猛身后马车上的东西,李森聪明的没把后头的话说出来——凉州守军这么远给西北行营送年礼,可是建营之后的头一回。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营里十日一肉,下次不送了怎么办。   这次孙猛带来的东西的确不少:整整十大车的白菜、萝卜还有二十头猪。因为凉州治下总还有些百姓,逢年要劳军。不象西北行营,驻在西北却与三州之间没有什么统属关系。所以这些东西孙猛拿出来不心疼,西北军收的也开心?   不好,很不好。贾代化听着孙猛面事谦卑的说着都是百姓心意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个。现在他是把西北行营握在手里了,可是在西北老百姓的心中,保卫他们的,竟是三州的驻军,劳军也是劳三州守军。   默默冲在第一线的西北军,显然被老百姓给忘记了。   由是哪怕孙猛舌灿莲花,还是没能让贾代化露出一个笑脸,甚至在他说离开的时候,连饭都没说留一留。此时却已经到了饭时,兵士们正列着队,粗着嗓子把《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唱的山响,配合着放光的两只眼睛,盯着厨子送来的一只只盛饭的木桶,孙猛的后脖梗一阵阵发凉。   兵士们想砍的,是北戎人还是他这个曾经下令不对西北军救援的邻州守将?   孙猛不敢想下去,继续卑微的问李森:“贾将军似乎心情不大好,可是为了军粮之事?”兵部也不知怎么样的,这两个月以来都是往西北守军十日一送粮,也不怕哪日雪大封山,西北一线守军断炊。   李森啊了一声,定定看着孙猛:“你那里还好,总有当地官府和百姓可以救急。我们这里却是只能等着运粮上来。”   没正面回答,孙猛觉得他是为了贾代化的面子,面上做出沉重之态:“如此,等我回去便跟凉州巡府商量一下,总不能让大军过不好年。”   李森象模象样的摇头:“百姓们也苦,送来的东西改善一下还好,连应急都做不到。”西北行营可是有五万大军,就是西北所有的出产都送来,能够几天吃的。   “三个州一起,总能想想办法的。”孙猛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接受贾代化的冷气,也该让平、宁两州的守将一起过来。他早就知道,贾代化从凉州军走后,没有直接回西北行营,而是把平、宁两处守军都拜访一了遍。去做什么,孙猛心里还是有数的。   西北行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只因贾代化发现西北军在百姓里头的知名度太低,达不到全国的平均水平,便让随他进营的甲字传令给外头的人,尽快组织人手到西北各乡镇的茶馆、集市,重新宣扬一下西北军前次抗击北戎人的功绩。   方法很简单,派出的人站到集市里多感叹几回:“今年咱们能安生过个好年,还得感谢西北行营的兵呀,要不北戎人能消停这么长时间?”   要是有人问:“不是咱们凉(平、宁)州的守军把北戎人赶出去的吗?”   马上就跟上回答:“你发梦呢吧。当时只有人家西北军抗北戎,咱们州的兵爷们,连营地都没出。我可是听说了……”   如此的场景上演的非止一处,就连《西英烈记》跟《宁远传说》,也终于传播到了西北这个没几条商路的穷乡僻壤,在年前的西北流传开来。   效果十分显著,老百姓的感激很淳朴,拿上半袋子粮食,抱上自己家里的一只母鸡就敢到西北行营,来看望让他们过好年的西北军。   可是西北行营不是那么好进的,守门的兵士听说这些老百姓不是北戎人的探子,而是来感激自己这此守护百姓的人的,都一脸懵:这几天平州、宁州的守将,都亲自带着各州百姓送的菜、粮、肉来过一回了,怎么百姓们还自己来了?   若是以往,卫兵让百姓们直接放下东西走也就是了,可是现在人家是唱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人,里头有一条是不拿百姓一针一线。针线都不能拿,粮食袋子跟母鸡可比针线大得多,卫兵更是不敢接。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对百姓说:“我们西北军是有规矩的,不能随便收百姓的东西。”   是不是听错了?继卫兵之后百姓们也都是懵逼脸,只听说过大军之后,鸡鸭无存的,西北军居然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难怪自己从来没听过西北军的英雄事迹,人家这是深藏功与名呀。   老百姓走了这么远的路,是不可能让一个卫兵给拦住的,不收东西他们就不走。毕竟好些人带的不是自己一家的东西,而是整个村的感激。   一直注意着营门的贾代化,适时的踱着步子出来了,他的左腿走起路来还有些拐,可是如头一天回营时一样,走的慢且稳,除了卫兵以外百姓们看不大出来的。   “怎么回事?”贾代化问的是卫兵。   卫兵有些为难的把百姓们的目的说了的遍,还一再说自己向百姓们解释过,西北军不收百姓一针一线,可是百姓们都不听,真不是他想趁着营门无人,想私藏下点儿东西。   看着有些惧怕的百姓,贾代化笑了,笑的如沐春风:“老乡们走了这么远的路,还带了这么些东西,不容易。去,把李森叫来。”贾代化向卫兵交待一句,自己走到了百姓之间。   有的百姓退缩了两步,更多的百姓听到刚才卫兵的称呼,知道眼前的这位就是让北戎人丧胆的战神,眼里又紧张又兴奋。   “老乡们是怎么找到西北行营的,都走了多远?”贾代化儿狼外婆笑。   百姓们只觉得战神对北戎人手下不留情,可是对自己这些人可真和善,胆子大的老农便道:“回将军,咱们有眼不识泰山,才听说军爷们为护着百姓死了那么些人……”   “胡说什么呢。”有个眉眼精明些的打断了老农的话,向着贾代化弯了弯腰:“没军爷们辛苦,咱们就不能安生过年。也没多的,就是给军爷们尝尝自己种出来的东西。”   “难为乡亲们一番心意。”贾代化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声,看向已经匆匆跑来的李森:“都收下吧,不过叫人按价付给乡亲们银子,问问他们路上走了多长时间,给些车马钱。”   “将军,使不得呀。”老农脸上带出泪来:“小的们是来感激军爷的,不能要军爷的银子。”   “老人家,”贾代化笑的如此和煦,让李森以为自己见到了一个假的将军:“你们的心意西北军领了。只是西北军军规不能破,不收百姓一针一线就是不收。你们若是不收银子,这东西也只好请你们再带回去了。”   百姓们哭成了泪人,他们不是没被官府强迫,用乐输的名头给三州的守军捐过粮食菜蔬。可是西北军这里送上门来了,竟还要给自己银子,这,这……   西北军真是一点儿不让老百姓吃亏的队伍呀,这样的好军爷,自己以前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说呢,一定是有乱臣贼子不敢让西北军的大名传扬开来。   至于为什么,《宁远传说》里头不是说了吗,西北军主将本来可以因功封王的,乱臣贼子们为了怕主将抢了他们的风头,皇帝也怕主将功高压了他的名声,刚开始的时候才给主将封为一等将军。   是,一等将军已经是他们听过最大的官儿了,可是相对主将的功劳来说,远远不够好不好。前次主将为了保护他们这些百姓,身上受了好几处伤,皇帝才不得不封他做了宁远伯。可让百姓说,将军就是将军,有将军在,他们这些边关的百姓,才不用被北戎人当成两脚羊给砍了。   朝庭不愿意让西北军出名,他们百姓也是有嘴的,他们要把西北军的功绩传扬的尽人皆知。光有一本《西英烈记》怎么够,真当他们西北没有读书人了?   话本子不好安排,西北还有山丹丹、还有花儿,还有数不清的民间艺人。百姓们心里定下主意,对给自己拿银子的兵士们千恩万谢的走了。   西北军在西北的名声,很快就超过了三州守军。营门处不时的出现一些粮袋子、几棵白菜,可是再也见不到送东西的百姓。人家都是放下东西就快步跑走,就算卫兵再喊也留不住人。   这时行营里军规大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没办法,奖励太丰厚,想参加的人太多,各营不得不先行进行选拔,再优中选优挑出自己营里参赛队员。   将官们这里参赛的五个人,有三个是新将官,还有两名是原西北行营的下级将官,热情也很高涨。大家坐到摆成半圆形的桌子后头,各自打量着对手。   参赛的兵士不大敢跟将官们对视,低着头的多。也有几个兵士胆子大,看向将官的眼里有些挑衅的意味。贾代化悄悄问焦大:“我怎么看着那几个小子眼熟?”   焦大乐呵呵:“主子,这是咱们先安排进来的人。这帮小子在庄子里都读过书,背起东西比别人快多了。”   贾代化便不再多说,静静的看着台上的比赛越来越激烈。到抢答的时候,往往是刚念完题目,好几个人站起来要答题,各营的统领纷纷说是自己营里的人站起来的快,最后得请贾代化来做最后的裁决。   对此贾代化一点儿也不烦,不管让他做几次裁决,他都指出一个无可挑剔的人来。只有焦大一人知道,主子指的人,都是庄子里送进西北行营的。   最后头一名还是落到了将官一队,三营竟得了第二名,把焦会乐的冲着那几个兵便喊:“回头老子也赏你们银子。”看的其他几营的统领决定,一会儿一起练一练这个得意忘形的小子。   贾代化发了奖银,还直接点了十名参赛的兵士做自己的亲兵,可把一众观赛的兵士给羡慕坏了——将军的亲兵呀,日日可以见到将军,听将军亲自教诲的人!   如此轻易将十名庄子里训出的死士选到自己身边做亲兵,贾代化很是满意,对军规修改更加上心,一个个亲自问起参赛人员的意见来。   能说出道道来的人不多,好几个的意见还是重复的。这都不重要,反正贾代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谱——他现世也是参加过大学军训,背过几天《纪律条例》的人,修订一下西北军规不是什么难事。   没等到过年,西北军便迎来了贾代化新军规的洗礼。这一次比前次推广起来更容易,因为兵士们识字的多了起来,背军规不用再让将官一遍一遍的念,这就省去了不少的时间。   启发民智果然是重中之重呀。贾代化感叹的就是这句话,他又有了新的想法:派西北军给老百姓扫盲!   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因为西北军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怕北戎人今年到现在还没有犯边,也不能一下子派出大批的兵士出营。而老百姓冬日农闲有些时间,等到春耕开始,就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学识字了。   贾代化已经琢磨好了,到春天的时候可以抽调四分之一的人去帮百姓们种地,再用四分之一的人耕种西北军自己的屯田,剩下一半的人守营,已经足够了。   就怕陈明在京里得了什么指示回来,那样一来自己的计划都会受他的掣肘。贾代化不是一个只知道兵来将挡的人,他要未雨绸缪。   刚过了一个肥年,西北军就接到了主将的命令:修壕沟。   其实西北军营外是有一处老壕沟的,只是多年来北戎人攻击方向不定,壕沟起的作用不大,渐渐也就荒废了。贾代化没让人修缮老壕沟,而是让西北军每天上午继续操练,下午就沿着边线,修一条宽五丈、深一丈半的新壕沟。   有这样的壕沟在,北戎最厉害的战马也别想一跃而过。   工程量太大了。哪怕有五万人同时参与,架不住工具不趁手——此时的铁器还是管制用品,能用到农具上的铁凤毛麟角,大部分农人用的都是木锨,也就是在锨的头上包一点儿铁。   贾代化是谁,举国上下哪里有铁矿他心里清楚着呢,还有贾珠那一世的实践,让他知道怎么把没被人发现的铁矿山买到自己的手里,更知道怎么避过当地官府的耳目,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将铁提炼出来。   到时就有源源不断的铁器用了。说不定他还可以借此苏些东西出来,提高一下自己人战斗力呢。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西北军的兵士们还得先用自己制做的粗糙的木锨,一寸一寸的将壕沟给啃出来。是真的啃,冬日的西北滴水成冰,土地硬的跟铁一样,一锨下去,只能在地上留下一点白色的点子。   不是没有人抱怨,也不是没有人向贾代化提议,还是等明年开春之的再挖。可是贾代化没有同意,他想的是现在军中粮草还算充足,大家就算累些,能吃得饱就好恢复。等到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粮草说不定没有这么充足了。   那时北戎也与自己这边情况差不多,为了活命,就算去岁被打残了,北戎人拖着半边身子也会南下打谷草。   所以壕沟必须修,还得修够宽、够深。此时多修出一丈来,就能强迫北戎人的攻势收紧一丈——北戎人的仗势便是机动,等他们的机动性没有施展的余地,就是西北军胜利的时候了。   为了把这个道理让兵士们知晓,贾代化也是拼了。他让人从附近乡镇叫来了好些会唱莲花落的乞丐,每天跟着西北军一起到挖壕沟的地方。   到地方后也不用乞丐们干活,只让他们拿出牛骨板子哗唥哗唥的敲,口里大声的说着挖壕沟的好处,那朗朗上口的短句,听的兵士们不时哈哈大笑,连累都忘了。   也有胆子大的没边的兵士,觑着将官不在,大着胆子让乞丐们唱几句禁曲,过过干瘾也是好的。乞丐们哪敢呀,他们原以为自己被叫到军营,是来出苦力做活的。可是来了才知道,人家军爷不用他们干活,就是让自己接着卖嘴,还天天管两顿饱饭。   这可是饱饭呀!大冬天的出门的人都少,乞丐们讨吃都没处讨去。叫他们来的人可是说了,要是说的好,明天还让他们来。可要是说的不好,人家就找别人了。那自己要是唱禁曲,找他们的军爷会不会认为自己说的不好?这么一个好差事,为几句禁曲砸了不值得。   头一天这种情况就被贾代化知道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可以增加莲花落的内容,但是黄腔不能开、不义之事不能提,不爱国的话不能说。除了这几点,别的可以让乞丐们自由发挥。   这下子抱怨的人少了,西北军在挖挡北戎人的壕沟之事,也随着乞丐们的来来去去,传到了四乡。有胆子大的百姓,远远的观望起来,见真如那些乞丐所说,干活的都是当兵的,并不是抓夫,就有些看不下去了。 第152章   百姓们心里清楚, 这壕沟真修成了,最受益的还是边关的百姓。人家当兵的天寒地冻挖沟, 还不是不想让北戎人再冲过边线, 南下祸害他们老百姓?现在人家挖不快,还不是人少工具不得力,那要是人再多点儿,工具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挖的快点儿?   带着这么朴素的念头,有几个百姓就试探着带着自己家里的工具, 跟在兵士后头挖。他们干活自然比兵士们在行, 挖沟的速度慢慢提上来点儿。   贾代化了不亏了这些百姓, 吩咐做饭的时候要带出这些百姓的份来。这可了不得了,听到消息的人哪个不带着工具来挖两下子?天冷是冷点儿,活计是难干一点, 可是饭管饱呀, 自己在家里也不敢放开肚皮吃饱。所以能爬的动的人,必须来帮着挖壕沟。   李森看着那些蚂蚁一样的人群, 苦笑着向贾代化禀报:“将军, 这几日来挖沟的百姓太多,粮草只能支撑三日了。”   “我记得这些粮是咱们平日省下来的, 三日前江南的粮草应该运到大营, 即没到,你为何不及时来报?”贾代化很生气,省出五万人六天的粮草不是易事, 要不是过年,百姓们送来些、三州也送了些,岂不是整个西北军三日前就要饿肚子了?   五万人饿上三天,要是赶上北戎人叩边怎么办?!   李森也一脸愧意:“末将本来以为冬日路途难行,所以粮晚到一日,就没有……”   十日一送粮,还整整晚了三日,根本不是路难行解释得通的好不好?!贾代化很愤怒,不光是为了卡他粮草的人,更是因为自己。   这段时间诸事顺利,让他生了大意之心,觉得皇帝也就是让他觉得受制于人,忘记皇帝不会让他一直顺利下去。尤其是在他打发了一个皇帝的心腹,去京城跟皇帝打擂台的情况下,闹出粮草晚到的事情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与百姓们说,明日不必再来帮忙。”这是贾代化想到节省粮食的头一个办法——现在每日来帮着挖沟的百姓近千人,人人管饱,也是个不小的消耗。   李森有些为难:“如此一来,军中少粮的事一下子就会传开,只怕军心不稳。”   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贾代化无声的叹一口气:“你只要告诉百姓们,我们得到消息,北戎人有异动,只怕不日来攻。兵士们暂时都不会挖壕沟,他们还来什么。”   李森佩服的看着自己的主将,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都没想出来,还要将军替自己遮掩,实在是不应该。贾代化已经打马奔军营而去,交待张贾万事小事,事急可从权处置,不一会儿便带着自己的百名亲兵,飞快的离开了军营。   周围的将官们不解的问李森:“李将军,你跟将军说了什么,将军这么急匆匆离营了?”   李森知道贾代化这是要去找供西北行营粮草的人去算帐了,却不敢宣之于口,只好道:“将军的事儿,瞎打听什么。”   别人也是这么回答贾代化的。西北行营的粮草,都是由内地先运到榆林,再由榆林运到离西北行营最近的平州,由那里的知府监督着送到西北行营。   听到来势汹汹的贾代化的质问,平州知府乔南架子端的十足:“宁远伯忧心粮草的心情,下官很是理解。只是榆林的粮草还没有运来,下官也无处可以给将军筹集粮草。”   等贾代化问他榆林的粮草为何还没有运来,乔南便以:“前头的事,下官如何知晓。宁远伯还是耐心等两日的好。”想打发了贾代化。   这让本就压着火的贾代化,心里的火再压不住:“圣人信任平州,才把西北军的粮草供应最后一站交由乔知府管理。不想知府大人力有不逮,那我只好上奏圣人,请圣人派能员督管西北军的粮草了。”   乔南一点儿也不怕贾代化的威胁:“宁远伯明鉴,非是下官不尽心。实在是榆林粮草未送,下官无能为力。”   “好,你很好。”贾代化阴沉的脸突然放松下来,还带上了一丝微笑:“如此我便迎一迎这“榆林送来”的粮草去。”   想糊弄人,也得挑个好糊弄的吧?跟贾代化从行营出来的百名亲兵里,十名庄子里训练出来的人也在其中。他们可没跟贾代化一起进平州城,而是直接沿着平州通往榆林的路快马而去。   刚才贾代化分明感觉到,十人之中的一个来到了知府衙外,脸上带着些怒意,一定是他们查到了什么可气的东西。因此贾代化不再与乔南多做纠缠,也不等他端茶送客,直接站起身就走。   来时气冲斗牛,走的匆匆忙忙,乔南心里骂了一声粗坯,脚下加快了两步,要送贾代化出门,免得让他从礼节上挑出毛病来。谁知贾代化身高腿长,脚下生风,哪里是乔南这样养尊处优之人能赶的上的?等他带着师爷到了衙门口,贾代化等人已经上了马,调转马头向城外去了。   “东翁,这宁远伯沿路一查,怕是粮草四日前已经到了平州之事,就遮掩不住了。”师爷有些担心的向乔南道。   乔南浑不在意:“平州到榆林,快马加鞭也得四日才能往返。等他从榆林回来,我这里已经把粮食压后运到西北行营了。如此慢慢错下去,两三个月便可……”   师爷听了向着乔南谄笑:“老爷英明,如此一来春荒之时,咱们府里就有粮用来救济百姓了。”   “唉,我即做了这一府百姓的父母,总不能看着百姓们饿死。少不得替他们想些法子,让他们有粮可买。”乔南说的悲天悯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府衙拐角处,有一道淡淡的影子,把他与师爷的话全听在耳内。   因此还沾沾自喜的向师爷说着:“冯将军是元后的娘家人,自是与圣人更加亲近。说不得我还是帮了冯将军的忙,他内里感谢我还来不及。贾代化想到榆林拿我的短儿,就是枉费心机。”   城外五里处,贾代化等人落马等到观察乔南动静的探子,听他复述完,贾代化脸上的笑意又起:“好个大胆的狗官。”   焦大气愤的嚷道:“主子,等焦大带人进城,把那狗官藏粮食的地方查出来,直接带人运回行营去。”   “不必。”贾代化心知一次必须把这个乔南背后的人给打疼了,否则他还能次次都带人来要粮吗?更要借此事把皇帝给打醒了,真到了北戎犯边的时候,哪是想运就能把粮草运进来的?还是如原来一样,西北行营自己存着粮食才行。   焦大急了:“那我们现在是回营还是真的去榆林?”   贾代化向他招了一下手,焦大凑近听后怎么也不同意,却被贾代化威严的眼神给逼迫的带着一众亲兵,上马后慢慢向着榆林方向而去。   贾代化自己也翻身上马,却是掉转马头,绕着平州城转起圈子来。很快,他外放的灵魂力便发现了城西有个地方存了大量的粮食,装粮食的袋子上写了大大的“西”字。   不用问,这就是乔南压着不给西北行营运送的粮草了。找处树木换了下装扮,贾代化混在进城的人群里,轻松的便二进平州城,又很快来到了乔南藏粮的地方。   这乔南也是个胆子大的,居然就把粮食放在一座民宅里,外头还只有两个混混一样的人看着,里头倒还有十来个人,不过贾代化也没放在眼里就是了。   封了那两个守门人的五感,贾代化如同回自己家一样进了这座外头看起来有些衰败的民宅,再把里头的十来个人五感封住,他已经进了存粮的仓库。   五万大军十天的粮草,可不是小数目,足足五十多万斤的粮食,堆的仓库满满当当。哪怕是贾代化往空间里收,也收了近一个时辰。   出城寻到自己的马,贾代化回头看了平州城一眼,向着焦大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到了夜半时分,才在快到凉州的地方追上了焦大他们,贾代化也是人困马乏。   见贾代化还是一人一马,焦大有些好奇的往他身后看了看:“主子,怎么就你一个人?”   贾代化冲着他摇了摇头,焦大便没再问。次日早早赶路,不到傍晚时分已经到了榆林军营:“冯唐何在?”贾代化语气不善的问守门小校。   那卫兵早见贾代化带着百余亲兵奔马而来,看服饰便知道是位高品级将宫,哪怕贾代化语气不善也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打千:“敢问将军何来,小的也好向主将通报。”   “告诉他,西北军贾代化来向他讨饭来了!”   小校就是一愣,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忙向贾代化郑重重新见礼,转身便向营内跑。不一会儿,冯唐亲自带着几个亲信,快步迎到了营门口,未等人到,爽朗的笑声已经传来:“代化兄,你已经是堂堂宁远伯,该赏小弟一口饭吃,怎么说出向小弟讨饭的话来,可不是要羞杀小弟吗。”   “哼,”贾代化侯他走近,如同没看到冯唐亲近的笑脸一样,冲着人冷哼一声:“我西北行营的粮草,都得经冯将军手才能吃上,现在已经十几日没收到粮草了,我可不是得来向冯将军讨吃?”   冯唐一脸震惊,也顾不得与贾代化寒喧,向身后一人道:“江奕,最后一批粮草何时运出?”   叫江奕的上前一步,向着贾代化打个午千,才转身回答冯唐的问题:“回将军,最后一批粮草三日前运出,现在应该还不到凉州境。”   冯唐便松了一口气,向贾代化接着笑道:“哥哥还是这么急的性子,这十日期限还未到,就来催小弟了。正好,你我兄弟多时未见,还请哥哥进营一叙。”   贾代化知道冯唐说的是真话,因为他们来的路上,已经碰到了往平州运粮的队伍。只是现在要找的是前一批运出的粮草,贾代化自要与冯唐说个明白。   就见贾代化脸上十分疑惑:“冯唐,咱们是自小的交情,贾冯两家也是一同上过战场搏命的情份。圣人把往西北行营运粮的事交给你,我心里一向是放心的。你竟压我十日的军粮,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冯唐的脸也阴了下来:“哥哥这话是何意,我这里两拔往平州送粮的人,不错日子的十日一送,哪里敢压十日的粮草?”别说十天不吃饭,就是五天断粮,兵士就敢哗变。这个罪过,他冯唐就算是元后的娘家人也担不起。   贾代化脸上的疑惑更深:“你可知晓,初五该是我收到粮草的时候,可是直到初八,军中还是没收到一粒粮食。若不是过年时百姓送了些粮食,平凉三州也各送了些粮草牛羊,西北军早就断炊了。”   “所以昨日我便去平州催粮,可是平州知府乔南,说是榆林无粮送到,所以他那里拿不出粮草供应西北行营。冯唐,到底是你还是乔南想饿死我西北大军?!”   冯唐脸都绿了,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今日初九,贾代化此时已经到了榆林,显然是连夜赶路来催粮的。按他所说,西北行营就没有收到上一个十日的军粮,岂不是说现在已经断炊?   这个责任,没有人担的起。冯唐看向江奕的眼神锐利起来:“江奕,你怎么说?”   江奕腿都打颤了,两位主将的怒火,不是一般人可以同时承受的,他抖着声音道:“回将军,历次运粮到平州,都有乔知府亲笔签收的收条。我军逢三将粮运达平州,本月初三、上月二十三的收条,都在军粮库内。”   “狗胆包天!”冯唐与贾代化齐声骂了一句。冯唐松下气来,向贾代化拱了下手:“哥哥,此事兄弟不敢说与我无干,可是真真没想到乔南胆子如此之大。哥哥一路劳累,还请进营让兄弟替哥哥洗尘。”   “是为兄的冤枉你了。”贾代化一躬到地,冯唐赶紧避开:“哥哥言重,你也是为了手下的兄弟们。”   说着将贾代化让进营中,江奕已经让人跑到粮库,将乔南亲笔签收的收条拿来给贾代化验看。   看着粮草种类、斤数、送到日期还有签收人写得明明白白的收条,贾代化一脚把身前的条案踹开,冯唐很理解他的心情,向小校使个眼色,自有人来收拾了,才向贾代化道:“代化兄放心,如此黑心的狗官,便是兄弟也容不下他。今日兄弟便上奏圣人,请圣人治这狗官延误军机之罪。”   贾代化虎目微红:“岂止是延误军机,这分明是想把西北军一网打尽。”   冯唐也是一军主将,知道断粮之危,恨声道:“谁给他的胆子。”   贾代化往下首的将官身上撒吗一圈,张张口没说什么。冯唐年纪轻轻坐上主将之位,也不全仗父荫与元后,向下头的人挥了下手:“江奕,你去准备十天的粮草,一会儿便让人连夜直接送往西北行营。别人也去忙你们的,我与代化兄说会私房话。”   等人走净,冯唐一脸求解的看向贾代化。此时不忽悠更待何时?贾代化直接问:“去年我与北戎之战,你并未施以援手,可是收到了什么秘令?”   冯唐被问的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的向贾代化赔个罪:“非是小弟不明白守望相助的道理,实在是……”   贾代化摆摆手:“不必多说,你与圣人情份与别人不同,我都知道。”原着里冯家也只是不受皇帝重用,可是冯家一直没有倒掉,冯紫英直到红楼曲散,还一直十分嚣张做他的纨绔。   “只是此次之事非同小可,我觉得乔南就算是黑了心肝,也不敢打军粮的主意。”贾代化说的煞有介事,完全不告诉冯唐死士听到的乔南与师爷的对话。   冯唐立刻脑补出了些不好的东西,脸色变了又变:“不会吧。这江山可是他自己的,西北军心不稳,若是此时北戎叩边,那,那……”整个西北都危险了。西北即危,便要举国之力才能平患。一个闹不好,就是江山动荡。   皇帝是怎么想的?想起所谓西北军十日一供粮,冯唐觉得皇帝的脑袋一定让门给夹过了——战事一起,敌对双方无事还要烧一烧对方的粮草,他不敢想象无粮的西北军,能对抗北戎人几次冲锋。   若非如此,刚才他也不会直接让江奕准备十日的粮草,直接运往西北行营。   “圣人,疑心太重了。”贾代化的声音里带着沮丧与失意:“我父亲当年与你父龃龉,也是觉得他心思过细,上位后难容这些开国的老将。虽各有私心,也不是全无道理。只看他登基之后任用的人,武将难封,爵位多降,文臣却个个一言九鼎。日后,唉……”   冯唐的目光深远起来,贾代化的话让他回想起皇帝登基后的种种举动。就如贾代化所说,有元后的情份在,皇帝对冯家还算客气,可是元后毕竟已经没了,太子还年幼,冯家也只剩下他还手握兵权,却没能留在京中,而是在榆林这离京千八百里的地界。   宫里女人们的计谋他这个男人从不敢小视,太子如此年幼,没有母亲守护,谁敢信他能平安长大?冯家有人在京还能震慑一下,可是他却离京这么远。就算是太子出了什么事,等他赶回京去,什么都晚了。   皇帝为何让他远离京城,是从现在就防着冯家吗?冯唐不敢想下去。可为了冯家,他又不得不想:“代化兄,你与代善兄?”是真的分宗了吗?   贾代化苦笑一下:“瞒不过你去。只是此话出了你这中军帐,我是不认的。自我袭爵以来,皇帝是怎么待宁国府的,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明白。贾家不比你冯氏,没有元后的情份可以让皇帝看。”不就是想拉拢京营节度使贾代善吗,来呀,我给你牵线。   冯唐又沉思起来,贾代化也不打扰他,而是就着冯唐案上的纸笔,写起参奏乔南的折子来。冯唐回过神来时,他的奏折已经写完了,递到了冯唐眼前:“看看吧,要是没有问题,那咱们两个联名可使得?”   奏折对此次粮草未能及时送达西北行营之事,一字未增一字未减,说的十分清楚,还把冯唐与江奕做为证人列举上了。冯唐二话没说在上头签字,还问:“代化兄,我有密折直奏之权,是不是直接密折上奏?”走密折要比走平常的折子更快送到皇帝手里,因为不用经过兵部与内阁。   贾代化却摇头:“不妥,此事还是走兵部的好,不然乔南还以为我来榆林,是要撞你的木钟,必不会心服口服,说不得日后还要拿捏西北军。”皇帝要不把乔南推出来背锅,冯唐的心思只会理动摇。   说的好听,还不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冯唐也不是不知道贾代化的心思,却因刚才贾代化之言,对太子的处境很是担忧,也不愿意替皇帝留什么面子,当夜便派榆林兵士,八百里加急,专人送信回京。   第二日,贾代化一早便起身要赶回西北行营,还向冯唐承诺,自己回西北行营之后,便派人给贾代善送信,让他尽量维护太子。   哪怕明知两人之间的合作时间不会太长,可是现在自己的军粮还握在冯唐手里,贾代化不介意向他释放些善意。冯唐也十分上道的让江奕与贾代化同行,到平州去向乔南讨要不见的那十日军粮。   而冯唐先行准备好的十日军粮,路上贾代化分出的五十名亲卫,随榆林守军五十人押运,将直接运抵西北行营。   如此贾代化带着五十名亲兵,可以轻装简从直达西北行营,免得营中因粮草不续出现什么乱子。好在张贾是个靠谱的,贾代化走前交待他到各乡镇收粮做的不错,好歹在贾代化回来之前,西北行营没有断顿。   可是也离断顿不远了。加上收来的粮食,只够全营上下再吃一日。按贾代化计算,最早的一批军粮运来,还要近三日的光景。 第153章   五万大军, 没粮食怎么办?贾代化不得不临时想出了一个让兵士进行野外生存训练的主意,把各营分出一半的人撒到西北广袤的荒原之上,让他们在野外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两天的时间。时间一到,再换另一半人去训练。   如此一来, 可以省下一半的粮食, 还能增强兵士们野外求生的本领。知情的将官对此赞成无比,不知情的兵士们还以为自己前些日子挖沟成果太慢, 惹恼了主将, 才让贾代化如此惩罚他们。   没有人敢有怨言,哪怕大家从来没听说过野外生存这个名词也是如此。不就在野地里呆两天吗,这对老西北军的兵士不是什么难事——以往与北戎对战,三五天不回营都是常事。   难的是那三万五千刚进营半年多的新兵, 他们没与北戎人对战过, 也没有在滴水成冰的苦寒之地独自生存过。贾代化不得不让老兵与老将官们, 在出发之前,尽可能多的向这些人讲解冬季的西北,有哪些地方可以打猎,有哪里扒开积雪, 可能找到草根等可以果腹的东西。   最要紧的, 是所有人不得太过靠近壕沟所在之地, 因为野外生存势必分散,要是碰到北戎人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贾代化忐忑的送走了头一批野外生存的兵士, 向留营的人交待这两天务必加强巡逻,不能因为人少了一半就放松巡逻的次数。   就在野外训练的第二日清晨,贾代化听到了营内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号声。他腾的一下子坐了起来,快速穿好衣服,披上甲胄,焦大已经在帐外禀报:“主子,四营孟白传信,他们营野外生存的方向,出现了大量北戎人。”   四营野外生存之地,正近平州地界,看来去年还是把北戎人打怕了,今年他们没敢直面西北军,而是想从平州下手。只是两方的运气都不怎么好,这样都能遇到一起。   好在孟白是个有成算的,能在这个时辰报信回来,情况应该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贾代化点起四营剩下五千人中的三千人,要亲自带队去解四营之危。   张贾向贾代化请战:“行营不能没有将军主持,万一北戎攻平州只是诱敌之计,则行营还是他们主攻方向。请将军镇守行营,末将带人去与孟白汇合。”   贾代化想了想,向孟白道:“此去,正可验证这段时间来的阵法,务必打出西北军的威风。注意,能不留活口便不留活口。”   什么交枪不杀、优待俘虏、杀俘不祥,在贾代化这里不存在。要是内战的话能诱降自是以诱降为主,可是现在西北军面对的是北戎人,此时多留下一个北戎人,等他们养好了伤,绝对会再次上马叩边,那就不如打得他一人不剩,亡族灭种了看他怎么犯境。   张贾毫不迟疑的点头:“谨尊将军号令。”说完翻身上马,向四营的兵士一挥手:“儿郎们,随我去杀光敢犯境的北戎人。”   “杀、杀、杀!”四营的兵士气势冲天而起,上马的上马,跑步的跑步,留下一路烟尘。贾代化定定的看向渐散的烟尘,心里有些沉重:北戎人来的时机太巧了。   “焦大。”   “主子,有什么吩咐?”焦大也已经甲胄在身,在渐亮的天色之下,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贾代化眼神微凝:“让人查一查,那些前来帮助挖壕沟的百姓里头,可有与北戎人相勾结的。”   焦大是跟着上过多次战场的人,也看出次此北戎犯边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们远离边境,怎么就知道军中断粮?因此郑重向贾代化点过头,自己下去安排了。   他是贾代化带来的家生子,在军中说话一向好使,不一会便陆续有变装的兵士出营,卫兵问时无不出示了一块牌子,卫兵默默退后,眼睛一直看着那些远去的人。   到中午的时候,张贾派人回报,他带的人已经与孟白的队伍汇合到一处了,正与叩边的北戎人对峙。此次叩边的北戎人有万数人,带队的是北戎的二皇子阮垓。   “中军造饭,命人送往张贾处。”贾代化现在也不想粮食了,大不了他给大家展示一下什么叫神迹——北戎人都打来了,不能让兵士们饿着肚子对敌。   中军听令之后,厨房立时忙碌了起来,伙头军们面对将要空的米袋子都要哭了,做完这一顿,下顿可上哪儿找米去?   不过前头兄弟们正与北戎人拼杀,就算自己这些人饿上一顿两顿,也不能让兄弟们没有砍人的力气。伙头军们挥汗如雨,利落的把饭团子一个个包在早已经泡软的莆叶里,接着装进大筐之中,等着送上马车,再运到前线。   一直到中饭运走,伙头军们才放松了一下,可是谁也没动剩下的干粮。他们不是不饿,现在却不是吃的时候。等等吧,等什么时候粮草运来了,他们一定要比别人多吃一份。娘的,都说荒年也饿不死厨子,他们要不饿死的话,前头的兄弟就得因为饿肚子无力拿刀,让北戎人给砍死了。   何况一顿两顿真的饿不死,毕竟平日伙头军们还能比别人多吃上一两口,就是饿也比别人能多抗些时候。   观察着伙房里情况的贾代化,觉得自己可以欣慰了,这段时间的思想教育没白做,西北军的兵士们已经初步有了团结友爱的思想。   这样的话他这个主将,也不能真让大家饿肚子,还是出一份力吧。虽然从空间里拿出粮食来有点儿让人心疼,不过看到伙头军们一个个欣喜若狂的脸,还有对空跪下的激动,以及对天喊着天佑西北军,贾代化觉得只拿出这么一次来,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中军的伙头军们很激动,可也知道事情太过诡异,凭空出现的粮食不是小数目,中军不能独吞。一层一层,事情又被报告到贾代化这里,贾代化拍了拍李森的肩膀:“我西北军不该绝,老天都看不过西北军受此磨难。”   想想向李森道:“事关军心,让各营的伙头军悄悄领粮便好。”西北军可以得天庇佑,贾代化暂时还不能受上天眷顾。   哪怕是伙头军们悄悄行动,可是装粮运粮也不可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睛,慢慢的西北军即将断粮,老天头眷顾保卫疆土之人,降下粮食解西北军之危,还是悄悄的在兵士里流传开了。因此全营上下没有因将断粮慌张,反而士气越加高涨。   一天之后,开始有伤兵陆续的被送回行营,好在许先生自己虽然还没来西北行营,却把自己带的人中分了几个,年前就送了过来。军中的伤药还是有的,又有了大夫,伤员救治还算及时。   贾代化已经知道前线的战斗情况,现在说是对峙,每天都会有小规模的冲突。北戎人胜在机动,西北军强在团队做战能力增强。因此虽然西北军人数上不占仗势,北戎这远来之师也呈疲态,双方互有伤亡。西北军现在不担心吃不上饭,兵士们觉得打北戎人比刚开始半天的野外生存强多了,精神头上又压了北戎人一头。   “平州军那里是什么动静?”贾代化问回来报信的斥侯。   斥侯回道:“平州军两千人,已于昨日到达四营所在地。只是四营与北戎人交战之时,平州军掠阵时居多。”   贾代化不由冷笑一下,一州之军有一万人左右,北戎人主攻的平州军,才派出两千人来,这还是因为自己到西北三州兵营绕了一圈的结果。   只是江奕此时应当发现乔南拿不出粮食的事实了,这平州军还不在对抗北戎时好生表现一下,不怕乔南战后甩锅到他们身上吗?   想到就做才是贾代化的风格,他直接手书一封,让人快马送给平州守将,告诉他若是还不尽力与四营协同对敌,那他便让四营撤回西北行营,北戎人愿意攻平州就让他攻去。   这日下午,江奕便来到了西北行营,与他一起运来的是榆林十一日运到平州,应该十五日送到西北行营的军粮。贾代化拍着那些粮袋子,明知故问:“这是十五日该到的,早了两天。只是初五日该到的粮草,你怎么没一并带过来?”   江奕听了长叹一声:“宁远伯,还请借一步说话。”   贾代化摇了摇头:“事关整个西北军兵士的战力,我没法替谁遮掩。”   江奕不得不凑近些向贾代化耳边道:“宁远伯,兹事体大。”   贾代化看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中军帐而去。进帐后只让李森几个上层将官陪着,大家一起等着江奕给个说法。江奕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还是快些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的好。   “宁远伯。末将到平州之后,乔南不得不承认他收到了该初五运到西北行营的粮草,也带着末将去了藏粮草的地方。可是,可是那些粮草,都不见了。”   “你是拿我西北军上下当成三岁的孩子糊弄吗?”贾代化看江奕的眼神不善起来:“西北守军定例,每人每天一斤半的粮食,马匹的草料为每天每匹五十斤。西北行营共兵士五万人,将军百人,马匹八千。你这个负责榆林往平州运粮草的将军,应该知道那些粮草,堆起来都有山高了。这么多的粮草,乔南说不见了,你就相信?”   江奕正是不相信,才没有直接回榆林向冯唐汇报,而是直接来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讨主意:“我也与宁远伯是一样的意思。可是乔南与看守粮草的人,都说在我们去藏粮之地前,粮草还好好的堆在那里。”   “乔南交待,他也不敢直接就把粮草卖给百姓,是想把每次往西北军运粮的时间错后两三天,这样两个月后,谁还记得该初几送粮,便可从中做些手脚。”   “他起了对粮草做手脚的心思,就有了卖粮草的地方。江奕,此事你只管回营去向冯唐禀报。李森,派人去给张贾传令,布好后防,尽快撤兵回行营。”没粮草,谁还给你打仗。   “宁远伯,万万不可呀。”江奕听了都快给贾代化跪下了:“乔南一人之罪,罪不及平州百姓呀。”   “他一人之罪罪不及平州百姓,我贾代化无罪,怎么还要连累整个西北军,现在我的儿郎们,就饿着肚子跟北戎人拼命呢!”贾代化恶狠狠看着江奕,刹那间又想起江奕是替西北军寻粮的,此次又带来的十日的粮草,遂收起恨意,摆手令李森行事。   又向江奕道:“此事与榆林军无干,与冯唐无干,你不必替乔南遮掩。我自会上折子奏明圣人,说明此次西北军回撤的原因。”吃不饱饭,拿不动刀,便是最好的理由。   江奕口内发苦,也知自己人微言轻,想着还是得回榆林讨自家主将的主意。就是不知道平州军能不能坚持得到榆林军赶到的时候。   平州军主将收到贾代化的最后通谍后,不得不只留一千人马守城,自己带着剩下的七千人马,火速赶到两军交战之地。此时战场之上,已经得了贾代化命令的张贾,分出两千兵士撤向外围,把追击的北戎人引到掠阵的平州军面前。   带队的平州军将官心里骂娘,也不得不指挥部下迎敌,与北戎人战到一处。撤退的西北军杀个回马枪,两军把北戎人围在中间。   “号手,吹号,冲锋队形。”张贾吼了一声。号手吹起号角,尾随北戎兵过来的西北军,便有一队人马向着北戎人的马队冲锋起来。   阮垓这两日吃够了西北军不停就换队形的苦头,现在见西北军敢迎着自己的马队冲来,脸上带了狞笑:“孩儿们,杀光这些南蛮子。”   听到招呼的北戎骑兵调转马头,也向着西北军冲过去。没等他们冲到近前,西北军中号角又起,队形一下子从中间裂开,北戎先冲过来的骑兵便冲进阵中。阮垓觉得不好,连忙让自己的号手吹号召骑兵停下,一时哪里停得住,足有七八百骑冲到了西北军的包围之中。   就见西北军阵型突变,前面的兵士举盾在手,后面的兵士手里□□在握,不顾马的冲力,直直冲着马肚子捅去。跑在前头的马肚子中枪,悲鸣一声人立而起,上头坐的骑兵一个不防被掀于马下。   第三个西北军马上上前一步,手起刀落收割了落马北戎人的生命。这样的场景非止一处,不过半刻的功夫,冲进包围圈的北戎人已经去了十之□□。   阵外的阮垓气的哇哇大叫,能冲锋在前的,绝对是北戎人的精锐,一下子去了七八百人,他的心都疼的滴血。大手一挥,阮垓带着剩下的北戎人不再理会平州军,转而集中杀向张贾带着的西北军。   “许进,你他娘的再装乌龟,老子就引着北戎人去平州城了。”张贾在马上大吼一声,随手砍倒一个冲到他马前的北戎人。   平州守将许进听到了张贾的吼声,也把手一招,平州军在北戎人的身后掩杀过去。战场上一下子胶着起来,双方都杀红了眼,喊杀声、战马被刺的嘶鸣声、兵士被伤后的呼痛声,不绝于耳,把荒原渲染成了人间炼狱。   有了平州军的加入,干朝军队在人数上已经与北戎人差不多。刚开始北戎人冲击又去了七八百精锐,士气大跌,哪怕都红了眼想向西北军复仇,奈何西北军总是三五成群的对战,就算一个小团体被冲散,余下的人马上会快速的组成另一个小团体,配合的一样娴熟。   这让只注重自身冲锋的北戎人吃了大苦头:就算个人战力上北戎人更机动更有力,可是一个人对付几个人,很快就会显出疲态来。   阮垓情知今日自己占不到便宜,率先打马撤出战圈。他身后也有护卫,几十个人一起行动,很是显眼。北戎人见自己的主将撤离,都明白了他的意图,渐渐的想向阮垓靠拢。   张贾向西北军的兵士们大喊:“北戎人败了,杀!”喊了一声不算,嘴里还有兴致唱了起来:“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   听到的西北军一齐高喊:“砍去!”两个字吐的咬牙切齿、气冲霄汉。越来越多的西北军,一边砍人一边高唱,不光北戎人听了身上一紧,就连平州军听了,也觉得头皮发炸,恨不得跟着大吼出声。   他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冲向北戎人的身影也越来越坚定,仿佛这么吼着,杀北戎人真如砍瓜切菜一样毫不费力。   绝大部分北戎人是听不懂张贾他们吼的是什么,可是阮垓不在其列——北戎的贵族们都是有上进心的贵族,他们的梦想就是南下占领干朝的花花江山。要做这江山的主子,汉话还是都学过几句的。   如此气愤,阮垓哪里还能在战圈外看得下去?又带着好不容易从包围圈中冲出来的北戎人,冲向干朝军中。就在这时,北戎人身后又冲出一支队伍,嘴里同样吼着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再次配合着张贾等军,对北戎人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战斗从卯初时起,至辰末时止,阮垓只带了两千多人仓惶逃出战场,向着北戎方向跑了。许进打马到张贾面前,向他行了个简礼:“多谢张将军解了平州之危。”   张贾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我西北军四营的兄弟陷在这里,我才不管你平州的烂事。”   这就有些尴尬了,许进还当张贾仍在气愤去岁自己没有增援西北军之事,不由老脸一红:“西北军此次仗义援手,异日许进要是再行坐视不管之事,便如猪狗一般。”   张贾没好气的睨他一眼:“老子现在就饿着肚子呢,也没见你管一管。”   许进有些不解的看着张贾,大家刚才都在打仗,谁不是饿着肚子呢?就算现在就埋锅造饭,也得等饭熟了再吃不是?张贾见他没听明白,不由气结:“你当我四营为何这么巧,有一半的人都来了这里?难道我们将军能掐会算,知道北戎人今年要攻平州?”   对呀,许进就是纳闷这个呀,要说北戎去年被西北军打的不轻,今年不敢犯西北行营才改道平州,这西北军的四营,来的也太巧了点儿吧,好象早就知道北戎人来攻一样。   见许进还是不解,张贾没好气的把乔南如何昧了西北军十日之粮,西北军中断炊,为防军心不稳,不得不分出一半的人进行野外生存训练,所以才与北戎人碰个正着,还解了平州之围等事,一一说了一遍。   “他奶奶的,老子这就去问问他是怎么想的,那银子比命还重要吗?”许进听后破口大骂,要是乔南现在就在面前,他一定要扒开那人的脑子看看,里头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断西北军的粮,这已经不是自寻死路,而是不把西北一境的安危放在心上了好不好。   “张将军放心,我这便回城分出一半的粮草先运往西北行营,再问问那个狗官是不是北戎人安插的探子。”许进向张贾一拱手,命号兵传令,带着平州军马往城内疾驰而去。   张贾看着留下一路烟尘的背影,心里这个气呀,娘的你不想打扫战场就直说,找这么个借口显得你很机灵吗?再想想自家将军给自己的命令,看看一地的北戎人尸首,张贾哀叹一声:“娘的,劲使大了。”   没把北戎人引到平州,让那个乔南自食恶果,反而把北戎人砍倒一片,自己回营不会受处罚吧?张贾没有什么信心,只好命兵士们把战场打扫的干净点儿,凡北戎受伤的马匹能治好的收于一处,不能治好的直接放血带回行营,让将军吃马肉的话,是不是自己可以少挨两棍子?   带着这样朴素的愿望,张贾率队,带着所有收集来的战利品,抬着己方伤亡的战士,踏上了回营之路。 第154章   贾代化早在在先前带着五千人马回营的孟白那里得知张贾要把北戎人引向平州城,好让乔南自己收拾乱摊子。按着他的计算, 张贾的人用不了多长时间, 便可将北戎人引向平州军, 那时回撤至行营,正午时分怎么也该到了。   偏偏直到日落西山, 才有斥侯来报, 说是张贾带队回营了, 贾代化命令号兵吹号,带着全营兵将,一起到营门处迎接。   眼看着队伍远远而来,贾代化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次带回来的战利品不少。难怪张贾这么长时间才带队回营,敢情是不知道粮草已经运来了一部分,打扫战场去了。   队伍越走越近, 张贾打马快跑两步, 到贾代化身前二十步左右滚鞍下马:“将军,末将未能完成钧令,请将军责罚。”   贾代化也很无奈呀, 只看着张贾带回来的兵士受伤情况,他便知道这货没把北戎人完全引向平州军, 而是硬碰硬跟人干了。   他才只带了三千人呀,要不是自己早给平州许进送了封信去……后果贾代化不光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更不是想的时候。   “张将军请起。”贾代化十分郑重的伸手扶起张贾,现在可不是相互埋怨的时候,还得大肆宣传一下张贾的功绩:“你以三千人对抗北戎近万人,还能取胜,正是我西北军临危不惧、遇强更强、以少胜多、誓把北戎人抗于边线之外的典范,何罪之有?!”   张贾有点儿敢相信的看了贾代化一眼,发现人一脸真诚,不由兴奋起来:“将军,你不知道,那北戎的阮垓,本来可以带着五千多人逃走的,咱们的人一唱那个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可把那小子气坏了,回头又跟咱们干上了,最后只带走了两千多人。”   如此真是大胜了。贾代化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而是沉痛的问:“四营伤亡情况如何?”   就算是胜仗,在这样的冷兵器时代,伤敌一千不自损八百,也不会一点儿伤亡也没有。张贾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四营先由孟白带队撤回五千人,末将此次带回两千三百二十九人。”   也就是说,有六百八十名兵士在此战之中牺牲了。相对于去年的十去其七,此战无疑是雪耻之战,可是贾代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阮垓是北戎的二皇子,很受北戎王那古都信重,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子。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一定会想法子向西北军报复。这次军中断粮北戎人知道的那么及时,贾代化不得不防。   “儿郎们!”贾代化猛地转身,面向迎接张贾等人的西北军:“我们的同袍,我们的兄弟,为国殉身,现在,让我们接自己的兄弟们回营!”   “接兄弟们回营!”西北军一起喊出了这一句,默默的看着那些被盖住面孔的兄弟们。别的营还好一点儿,四营的兵士的眼圈都有些发红。这六百八十人,有近六百人都是新调入西北军的,他们刚刚熟悉起来,马上就是死别。   安置好死去的兵士,再将战利品分发到各营之中,贾代化便想给死去的兵士们开一个追悼会——太/祖的经验告诉贾代化,追悼会很能凝聚军心。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所有将官的支持,哪怕是那十几个被陈明收拢的将官,也觉得此法可行——当兵之人刀头舔血,许多有至死连个名姓都没有记住。现在行营里为死难之人开追悼会,正可一安活人之心。   见无人反对,贾代化便派人去各镇收集棺木,并在西北行营的东南方向,划出了一块地方,让四营的兵士开始修墓地——自己的兄弟,自己亲手让他入土为安,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安定军心。   入土为安,是任何朝代的中国人都抱守的观念,以往战死的兵士如何安置贾代化不管,这之后的西北军,将会有自己的墓地,逢年节全军要一起祭奠,贾代化还是能保证的。   追悼会这一日,陈明也回到了西北行营。看着一个个四人抬着的棺木被放进墓坑之中,每名兵士往各坑一锨一锨的填土,赶来的陈明一句话都没有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每个墓前都立了一块木牌,因为就算是征集了附近所有的石匠,还是没办法一下子刻完如此多的碑文。随着石匠们被征集,西北军再一次抗击北戎,伤亡近七百杀敌近八千的事迹,也迅速的在西北地方传播,还有越传越远的趋势。   贾代化对此持放任态度,想让他做了好事不宣传是不可能的,现在还不是他发力的时候,此时要关心的是皇帝的态度。   所以贾代化对陈明的回归,表示了欢迎,正与所有高级将官一起,聆听陈明带回的圣训。   陈明面对大家热切的目光,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此番进京,我只面圣了一次。圣人对西北行营很是关爱,命我等不可放松巡边,务必不给北戎可趁之机。”后头再也无话可说。   这就完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还是集中在陈明身上:兄弟,你知不知道去京城是做什么的,哪怕冬天已经快过去了,这冬衣带回来它不会坏,留着下一个冬天穿也是好的。   陈明的头更低了。说实话,这一次进京他也很失望。说来他是带着野心到西北行营的,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尽快收拢西北军心,将贾代化架空或是取而代之。   可是进了西北行营才发现,贾代化带兵自有他的一套,哪怕人在京中,那些老将官们也按着西北军规行事,让他这个挂着都统之名来的人,都没有可发挥的余地。   等贾代化回营,行事一招一式皆无可指摘之处,还常有出人意表的地方,让各地调来的兵士们,很快的有了身为西北军的意识,整个西北军融为了一体。   在这种情况之下,陈明很难有什么做为,不然他也不会同意贾代化让他进京讨要冬衣。以他想来,自己这个皇帝亲命的都统在西北军举步维艰,为了让他在西北军中立足,也为了让西北军的人都认识到他在皇帝心中的不同,皇帝也该一听到他的请求,便催着兵部将冬衣让他带回西北军。   并没有。皇帝面对他的时候,除了刚才那几句场面话外,就是问他在西北军收拢人心做的如何,可拿住了贾代化的把柄。听说他已经快被西北军孤立了,皇帝便对着他破口大骂,一点儿也没有给他撑腰的意思。   至于兵部那里,说的就是户部不给银子,他们也无法可想。而户部更直接,说是当日皇帝并没有明确答应过贾代化,所以这银子他们不能拨给兵部。   这么被人推来推去,想再面圣连牌子都递不进宫去,陈明不得不请见首辅大人。要知道,他可是首辅举荐给皇帝的,这下子首辅该帮一帮自己了吧?   首辅对他还算客气,说出来的话也很让人熨帖,就是不能提正事,一问冬衣便顾左右而言他。问得急了,首辅才轻轻来了一句:“圣人的内库失银至今都没有下落,哪里有心思理会这样小事。”   两套冬衣,在贵人们眼里的确是小事,可是在陈明眼里,却是了不得的大事——他进京贾代化只交给这么一个差事,办不成的话便是自身不堪大用。自己的品级已经被贾代化降了一级,不立这个功,怎么升得上去?   又在京中蹉跎了一个来月,陈明连首辅的面都难见了,就知自己此次想立功难于上青天,回营后还不知贾代化怎么对自己冷嘲热讽呢。   圣人,这是又想让自己跑,又不给自己草吃。陈明心里有了这样的明悟。所以任别人怎么看,都只低头想自己的心事,不多说一字。他走的时候带了几个人、多少东西,回来的时候还是几个人那么些东西,将官们便知冬衣无望,把目光从陈明身上转向贾代化。   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贾代化并不觉得该高兴:“陈将军一路辛苦了,还请回帐内休息一下。”   陈明望向贾代化,发现人家并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不由觉得汗颜:“末将无能,未能……”   贾代化摇了摇头:“圣人不待见西北军,由来已久,非是陈将军的缘故。只是冬衣,眼看着冬日要过去了,大家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只有这粮草,才是燃眉之急。”   粮草也出问题了?陈明这下子不急着走了,直接问起贾代化出了什么事。李森见贾代化的面色沉重,自己开口讲乔南如何扣下十日的粮草不发,还用被贼人盗走搪塞之事,说给陈明听了。   大家在中军帐内议论纷纷,结合着陈明无功而返之事,觉得乔南是不是得了谁的命令,才敢如此大胆行事。陈明张张嘴想替皇帝辩解两句,又无从辩起——北戎犯边已经开始了,若是粮草再出这么一次事儿,怕是西北军不用北戎人攻打,自己就要乱起来了。   就算自己可以借此攻讦贾代化治军不力,成功的取而代之,一支没有粮草的军队,自己能带得好吗?军队不听自己的指挥,自己做了西北行营的主将,也会让西北行营开国后不让北戎人跨防线一步的神话被打破,皇帝头一个要追究的就是自己。   皇帝的想法与陈明差不多,他也刚刚收到贾代善与冯唐两人同上的头一道奏折,气得连忙召集内阁阁老与户部尚书一起到养心殿议事。   阁老们早已经看过这份由兵部代呈的折子,此时见皇帝发火,还得先劝他息怒——光发火有什么用,还得想想怎么安抚西北军的好。五万大军断炊三日,会引起什么后果没有人敢想。   现在他们盼望的就是贾代化在西北军中的威望,可以让西北军多撑几日。   “这个乔南,该诛九族。”皇帝对自己任用的乔南,恨的咬牙,不知道轻重的东西,你延迟一两日还好,延迟这么些日子,贾代化能轻易认下才怪呢。   刚打发走一个要冬衣的陈明,又出了个扣粮草的乔南,这些人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做的太省心了吗?   “万幸冯唐识大体,已经重新运送粮草直接去西北行营了。”张阁老觉得冯唐处理还算得当,当着皇帝的面赞扬了一句。   这话并不能让皇帝眉头舒展开来:“榆林距西北行营,至少要走八日。”加起来就是近半个月的时间。西北行营真等着榆林的粮食送到,能活一半儿都不错了。   柳阁老道:“冯唐此次运粮之前,已经有下一批粮草先行运出了。如此不出五日,西北行营便可收到粮草。”   户部尚书心里苦笑,这里他位最微,还是听听就好。从来没听说已经固定设营的边军,每十日一供应粮草的。哪怕他从来没打过仗,可是青黄不接四个字还是知道的,那时正是北戎犯边最猖獗的时候。   万一在西北行营断炊的节骨眼上,北戎人犯边了怎么办?   “禀圣上,兵部接西北八百里加急战报,北戎犯边,平州军大胜。”小太监尖利的嗓子,这时让人听了头皮一阵阵发麻。户部尚书不安的向四下望了望,生怕自己刚才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让大家觉得他是乌鸦嘴。   “唤兵部尚书进殿回话。”皇帝的心也忐忑起来,忙召兵部尚书晋见。   兵部尚书满面喜色:“圣人大喜。北戎二皇子阮垓带一万人进犯平州,被西北军协同平州军大败于平州城外五十里处,杀北戎人近七千余人。大胜呀圣人。”   皇帝的脸色终于带出笑意:“开年便得如此大胜的消息,平州军做的不错。”说着伸手,戴权从兵部尚书手里接过奏折,躬身呈到皇帝手中。   看着看着,皇帝的面色不好看起来,再看几眼,已经把奏折摔到了地上:“乔南误事多矣!”   首辅停上一停,才敢从地上捡起奏折,看完后默默递给身边的次辅,自己一脸便秘色的不语。次辅看罢,也不说话,再递给权阁老。等几位阁老传罢,最后柳阁老竟把奏折递给了户部尚书。   虽然是兵部拿来的奏折,可是阁老即递到自己手里,户部尚书也就看了,开始的事情与兵部尚书奏报的相同,问题出在最后一段话上:   当是时,西北军四营在平州城外五十里处野外生存训练,正面与敌相接。平州军得报后,先遣两千人协同作战,后由主将许进再率七千人增援,大败北戎军。   据西北军张贾言,西北军所以野外生存训练,为军中粮草不足,只好野外求食,以防兵士知情后,军心动荡。平州军已经分一半粮草,即日送达西北行营。   就算是户部尚书,看后脸上也火辣辣的。这哪里是平州军主战西北军协同,分明是西北军替平州挡了一劫,原因就是平州知府压了人家的粮草。   被人以德报怨的滋味,还真是让人酸爽。户部尚书拿着这重逾千斤的奏折,不知道是该送回御案之上,还是自己继续捧着,为难的看向柳阁老。   柳阁老默默接过奏折,又依次将之传到了戴权手中。皇帝面沉似水,看都不想再看那奏折一眼:“议一议吧,乔南应该如何处置。”   “禀圣人,榆林守将八百里加急。”小太监的声音又突兀的响起,让殿内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突,除了皇帝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戴权心里想的便是,等晚间一定要把这个小太监送到暴室去,真真是个没眼色的。   皇帝气乐了:“宣。”   兵部左侍郎喘着粗气进了大殿,加意看了自己的主官一眼,发现尚书大人的脸色十分不悦,再不敢多看,先向皇帝请安再说。   皇帝不耐烦:“说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请安就真能安了不成。   兵部左侍郎向上顿了下首:“榆林守将八百里加急,奏平州知府乔南扣押西北行营粮草,至粮草失窃之事。”说完,把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刚才那份奏折只让大家觉得打脸,现在这份就是要命。皇帝强压着摔东西的冲动,由着戴权呈上奏折,看完后还是直接摔到地上:“混帐,误国的混帐。”   所有人心里想的是,这个乔南把那么多的粮草给藏到哪儿去了,他又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着兵部、吏部派能员,去平州把此事给朕查个清楚。”皇帝勉强稳住了心神,知道此事不给西北军一个交待,是过不去了。不管贾代化在西北行营的威望多重,十来日不吃饭的兵士,也不会再把他放在眼里。   总不能让西北行营的兵都去做什么野外生存训练,不说冰天雪地的可行不可行,朝庭丢不起这个脸,北戎人也不会给西北军这个机会。   首辅站出来道:“臣启圣上,只由兵部、吏部派员,只怕难以平西北军心。臣请派一位阁老,亲去安抚西北军。”   剩下的四位阁老心里无不骂首辅狡诈,这去西北的苦差事,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他才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向和稀泥的权阁老率先站了出来:“圣上,如果不拿出乔南如何处置、西北军粮如何供应的法子,别说臣等去西北,就是哪位王爷亲去,西北军心还是要乱呀。”有比阁老身份还贵重的,你还是派他们去吧。   户部尚书几乎没笑出声来,这权阁老平日打太平拳,是因为别人没招惹到他身上。现在看出来了吧,不管是乔南的举荐还是十日往西北守军一送粮,首倡的都是首辅,权阁老不就冲着他去了?   张阁老听后也向皇帝躬身:“臣觉得权阁老言之有理。眼看开春在即,北戎又新吃了大亏,必定会再次犯边。这军粮十日一运之法,实在不可再行了。”   首辅被他们两个说的红头胀脸,眼睛不断的看向次辅。这一殿的人只有次辅知晓,乔南是自己举荐的没错,可是往西北守军十日一送粮草,却是圣人示意自己提出来的呀。   次辅如同修了闭口禅一样,看都不看首辅一眼,让首辅心里一叹,自己刚才话说的急了,没想到最有可能被派往西北的,就是次辅。   场面不能一直冷着,首辅不得不自己站出来与权、张两位阁老分辩道:“去岁江南秋收平平,这粮征集不易。西北雪大路难行,运一斤粮上去就要消耗十两(旧十六两为一斤)。民夫征调也不易。”   “正因为此,才该征调足够的民夫,一次将粮草运送到西北。似现在这样路途上都是民夫,官兵保护起来也有困难。粮费两起,还要防着北戎人突然越境或是西北悍匪劫粮。实在是得不偿失。”柳阁老见次辅不给首辅助阵,也下场了。   皇帝听的头又疼起来:“粮草运送随后再议,先说说乔南之事。”   “臣启圣人,”户部尚书现在听到花银子就心疼,那乔南弄丢了西北军十日的粮食,还得由户部想法子弥补,怎么想都不甘心:“这乔南先扣押、后至粮草失窃,实在是罪大恶极,正该如圣人所言,诛其九族。”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除了首辅外,四位阁老、户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兵部左侍郎,都表示了附议将乔南诛九族,听的皇帝与首辅心里很不是滋味——乔南是首辅做考官时的门生,而让乔南不时压一下西北军粮草的命令,则是皇帝下的密令。   乔南犯下如此大错,势必不能等到调查的人到,就得口不能言,不然真问出命令是皇帝下的……皇帝心里定下主意,以目示意首辅。   几年的君臣下来,首辅领会皇帝的意图自是强于他人。得了皇帝的眼神,首辅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却不得不俯首:“臣也附议。臣举荐权阁老去西北行营。”老东西,你不是最先跳出来吗,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举荐了你,次辅才不会与自己心生芥蒂。 第155章   权阁老看向首辅的目光, 几欲将他杀死。皇帝想想道:“权爱卿一向善于调停之道, 此去西北, 还要将西北军与三州积怨化解一二, 才可保我西北防线无失。”   权阁老听皇帝已经定音, 不得不低头领命, 却还有话说:“臣此去西北,化解三州兵马与西北行营积怨还是小事——贾代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事涉五万人马吃饭之事, 军粮该如怎么样运往西北行营,还请圣人明示, 臣也好行安抚之责。”   怎么运,有了乔南这一出,再十日一送肯定不行了, 如以往一样半年一送皇帝又不甘心,最后定下每季送一次。兵部尚书见今日皇帝好说话, 也趁机奏请西北冬衣之事。   户部尚书刚想反驳,权阁老已经开口了:“兵部尚书此言大善。于今京城地气虽已开始回暖, 西北仍是寒风料峭。臣带着些许冬衣过去,也好让西北军知晓,圣人是爱护西北军的,断粮之事全因乔南贪心之过。”   皇帝好悬没让他气的背过气去,暗想是不是让这位不再和稀泥的权阁老, 离开京城后,就再也看不到京城的城墙。转念一想,自己当年硬将首辅推上位, 已经生生压了这位先皇留下的老臣一头。自己登基几年来他于政事一向只和稀泥,今日反常,全因首辅出言要阁老中人去西北。   说不得在首辅说出口的时候,这位两朝老臣,已经想到首辅会举荐到他的头上。还真是一个老狐狸。   皇帝心里骂了一声,面上还是带出一丝和悦来:“权阁老言之有理。即是给西北军恩典,贾代化治军有功也不可不赏。只是他爵位新升,不宜再晋爵。你去西北可向他报喜,朕许代化之子,进宫为皇子伴读。”   权阁老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发现皇帝一脸沉静。帝王,这就是帝王。可惜了这份心术,从来都是用在权衡之上,他有没有想过用胁迫得来的臣服,永远无法真正收获人心。   “圣人,贾代化只有一子,听闻身子不好极少出门走动。上书房课业繁重,若是贾代化之子因此身子败坏,只怕贾代化难以安心抗击北戎。”张阁老是真的听不下去了,站出来反对皇帝的决定。   首辅却反驳道:“柳阁老言重了。医中圣手皆在宫中,若是贾代化之子身子真弱的话,有太医院的圣手们在,也可替他调理一二不是。”   我可去你的吧。张阁老退后一步,不再说话。他与贾代化并无什么交情,刚才说那一句也是为了边境安稳。人家皇帝做的决定,首辅又附合了,尽了人事就没有再争气的必要。听天由命吧,这是张阁老真实的想法。   贾敷进宫为伴读之事,当日便从宫中传出了旨意。林夫人接旨后整个人都是木的,拉着贾敷的手只知道哭:“你父亲果然没有说错,圣人这是,这是……”   “圣人天恩浩荡,才降下如此不世之隆恩。”贾敷很自然的接上这一句:“太太也不必太过激动,不如请人去问问别家做伴读的,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每日要几时进宫,何时能回家。”   被他淡淡的几句话说着,林夫人也知自己刚才失态了,若是让有心人报进宫中,宁国府说不定马上就要遭殃。擦了泪,拉着贾敷进了内室,林夫人才问:“怎么办,圣人这是要拿你做质子呢。”   贾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太太哭成个泪人,自己再哭也无用,只能开口向绿枝道:“传消息给东府的红叶,问问叔父今晚能不能过府一趟。”   贾代善自有收消息的渠道,当晚便来到贾代化的外书房。见贾敷跟他的先生一起等着自己,脸上便带些安慰的笑意:“你父亲前些日子还有信给我,他与冯唐已经说开了。有冯唐的面子,太子不会难为了你。”   贾敷没有他这么乐观:“叔父,今日圣人只传旨命我做伴读,却没说明做哪位皇子的伴读。”太子年长一些,本身伴读早定下了,自己不见得能做得成太子的伴读。贾代善这话,有些想当然了。   贾代善微笑了一下:“纵是不做太子的伴读也无妨,只要太子肯出面照顾于你便好。”   时先生的眉头却没松开:“国公爷,我家伯爷远在西北,您又不便跟太子……”   贾代善摇头让他安心:“大哥即能给我写信,冯唐也该已经知会过太子了。只要太子有心,别的皇子不足为惧。”   “这旨意来的太过突然。”时先生还是不放心,皇帝若在贾代化没去西北行营之前或是刚离京的时候命贾敷进宫,他还能理解。现在过去四五个月了突然让贾敷进宫,难道是自家主子有什么事碍了皇帝的眼?   贾代善便道:“前些日子西北行营曾有人进京请增冬衣,圣人没有理会。今日我听闻,平州知府扣押了西北行营的粮草,冯唐与平州守将都上折子替大哥喊冤,怕是让圣人猜疑了。”   不管是时先生还是贾敷,眼里都有担心。贾代善便告诉他们西北行营断粮之危应该已经解了,要不也不能协同平州军一起大败北戎二皇子。   二人听后才稍稍放下心来,时先生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贾代化离京前把京中事宜交给他全权负责,西北军断粮还大败北戎,正是一个对外宣传的好时机。   要不怎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贾代化与时先生想到一起去了。不过他这里暂时没有时先生那样出众的写手,只好继续麻烦那群唱莲花落的乞丐。   现在西北军不光收到了江奕送来的十日军粮,还收到了冯唐当日命人准备的十日军粮,还有平州许进送来的一半粮草。加到一起,足够大军二十几日的消耗,贾代化便命重新开始挖壕沟。   细心的人可以发现,这次来帮着挖壕沟的百姓之中,少了几张面孔。不过也没什么人注意,毕竟这挖沟除了管饭再无别的工钱,说不定人家是找到了别的赚银子的门路,不愿意大冷的天刨地呢。   而唱莲花落的乞丐,牛骨一哗唥,张嘴便是西北军怎么断了粮,怎么不得不野外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巧遇了南下的北戎二皇子,还把人打残后赶回老家。他们那张嘴,为了口饱饭什么夸张的话都能说得出口,西北军听的气哼哼把冻土当成了乔南,老百姓也相互使起了眼色。   这些当兵的可真不容易,明明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百姓不被北戎人欺负的,谁知当官的竟然连饭都不给他们吃。就这,人家还一天两顿管着他们这些百姓的饱饭,简直……   到了开晚饭的时候,伙头军们发现自己的饭做多了,竟然剩下了不少。一问才知道,许多百姓都没有吃晚饭就走了。就是西北军自己的兵士,也尽可能的少吃了些,生怕下次的粮不知什么时候运来。   为此贾代化不得不让各或将官们好生安抚一下兵士,告诉他们现在军中已经不再缺粮,他们只管放开肚子吃饱,不然耽误了操练,那就要受军棍了。   第二日军士们不再节省着吃食,百姓来的时候胸前却都是鼓鼓的,等挖起壕沟来,他们悄悄把手探进自己的怀里,从中拿出一个或是两个还带着自己体温的干粮,就往离自己近的兵士手里塞:“吃吧,吃饱了好多打几个北戎人。”   兵士自是不肯要,双方便推让起来。有将官看到这样的情景,便与兵士们一起劝百姓把干粮收起来:“眼看着就要到了春天,到时粮食更难买。你们自己吃饱了,多帮咱们挖壕沟便什么都有了。”   百姓们还想多说,将官便板起脸来:“现在多省下一口吃的,春荒之时便不饿死一个人。别到时咱们壕沟挖好了,北戎人进不来,你们却饿出个好歹的来。那与让北戎人打进来有什么区别?”   一句话说的百姓心里又热又烫,捧着干粮直掉眼泪。把干粮塞回自己怀里,下死力对付起冻土来。   将官们一个个把自己的发现报给自己的上官,再一层层报到贾代化那里。贾代化叹一口气:“多好的百姓,咱们哪能再从他们口内夺食。”   陈明等将官便觉得,自己总算知道西北军为何在百姓中的名声如此之响,贾代化此人为何如此得兵心了。与他一比,自己原来抱的那点儿小心思,简直不配出现在阳光底下。   至晚,陈明一个人来到了贾代化的中军帐中:“将军,末将来向将军请罪。”   贾代化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微笑着向他摇头:“不必多言。从我当年袭爵之日起,圣人如何待我都是平常。谁让我老子就是个不识时务的。”   “只是陈将军,这西北之地,我父叔都曾为它浴血奋战过。这里的百姓与我一样流的都是一样的华夏血脉。你可能觉得我矫情,我心内想的却从来都只有一条,那就是贾代化在一日,便要守护这些百姓一日。”   陈明心内震荡不已,向贾代化单膝跪倒:“陈明听将军一言,心里服了。自今日起,陈明唯将军马首是瞻,愿与将军一起守护西北百姓,保境安民。”   贾代化脸上的笑很是欣慰,弯腰将陈明扶起:“陈将军言重了。”又请陈明入座,说起自己开春之后的打算来。这些打算都是陈明去京城之后贾代化想到的,现在陈明即投诚,正可让他负责起教化百姓之事来,一来磨磨他的性子,二来看看他的诚意。   也是在这一夜,贾代化收到了时先生的飞鸽传书,知道皇帝还是下旨命贾敷进宫为伴读了。贾代化想了想,提笔写了几行字塞进信鸽的信筒内,亲捧了信鸽放了出去。   几日之前,有乞丐们的莲花落,还有百姓们不经意间的八卦,乔南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不光平州的百姓对他骂不绝口,凉、宁两州的百姓也对他咒天咒地。   无他,这两州守军的粮草,也被乔南压过一天半天的,那三州的守军可没有西北军平日节省粮食的自觉,断了粮草马上就断顿。又因守军背靠着府城,一断顿兵士们马上就会去市集征粮食,还是不痛快给钱的那种,搞的两州百姓敢怒不敢言。   如今听到起因是平州知府,大家不骂他骂谁?   三州虽然文风不盛大,却还是有些读书人的,这些人的嘴更如刀子一样,什么《西北鼠》、《巨贪赋》之类的讽诗不知道写出来多少。   更有头脑灵活的,觉得西北军一断粮北戎人就叩边,这时间也太巧合了一点儿,纷纷猜测乔南是不是北戎人安插在朝庭的探子,见北戎人前岁大败,此次里应外合要置西北军于死地。   这个说法得到了百姓们的广泛支持,平州的衙门每日都有百姓往大门上倒夜香,就算是冬日也臭气熏天。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的乔南,在权阁老等人到达榆林之日,悄没声的上吊自尽了。   听闻消息的百姓把平州衙门围的水泄不通,都说乔南是畏罪自杀,不能放跑了他的家人,一定要让他的家人随他一起,给西北军个交待。   权阁老等人闻信,,根本不敢在榆林停留,星夜赶到了平州城。现在要紧的不光是要找到失窃的粮草,还得安定平州百姓之心。   群情激昂的百姓,哪里是那么好安抚的?现在西北军在三州百姓眼里是神一样的存在,神被亵渎,杀了乔南一家子也难定人心。权阁老深知兹事体大,当日便八百里加急回京,报告乔南畏罪自杀之事,又派人请贾代化到平州城,希望贾代化出面平息百姓的怒火。   贾代化是那么好请的?他是苦主,自有苦主的自觉,命来人告知权阁老,自己即要布防北戎叩边之事,还得安定西北军心,□□乏术,只能静侯权阁老的佳音了。   如此一来,权阁老不得不当着平州百姓的面,将皇帝与内阁的决定宣读出来,换为百姓的欢呼与乔南家眷的哀嚎。现在谁还管乔南家眷的情绪,大家都等着将乔家抄家后,用他们家的财产来购粮草偿还西北军呢。   要命的是,在查抄乔南家产之时,竟找到了一处秘室,里头藏了大量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小知府应该有的财物。随着那些银子一起出现的,还有皇帝亲笔密令,这就很尴尬了。   “你们谁也没见过这张纸,明白吗?”权阁老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这个皇帝会不会用人他已经不想了,只希望自己和这几个人能平安回京吧——让老百姓知道这张纸的存在,拿石头砸死这些人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兵部来的是左侍郎,吏部跟的是一位郎中,两人都恨不得现在就把眼睛挖出来,听到权阁老的话点头不迭。权阁老把那张密令往自己靴腰里一塞,冷哼一声直接回自己的下处。   他没有再写奏折,而是静静想了一晚上的心事,第二日命吏部郎中处理平州接下来的事宜,自己带着兵部左侍郎,督着带给西北军的冬衣,开始自己的艰难之旅。   贾代化很给面子的出营十里迎接权阁老,相见之时也没摆自己宁远伯超品爵位的架子,而是向权阁老行了晋见上官之礼。   “宁远伯折杀老夫了。”权阁老知道自己此行是不是顺利,全在眼前这位礼节周到得让人心虚的主将身上,忙还礼客套几句。   贾代化也回以笑颜:“阁老曾与我父同朝为官,说来是代化长辈,又不惧苦寒到西北劳军,这个礼怎么就受不得?”   你说话不带刺,我这个礼受的会更安心。权阁老心里苦笑一下,面上带着客气:“都是圣人惦记着西北壮士,听说西北军受了委屈,这才有了老夫之行。”   这花花轿子贾代化是不准抬的,向着权阁老露出一个你别蒙我的笑容,便延请权阁老重新上马车,一路护卫众人进了西北行营。   坐上马车的权阁老心又沉重了一分,哪怕西北的将官们都列队在营前迎接他,也没让他放松下来。及见西北军军容齐整,兵士们精神头也十足,更对贾代化刮目相看。   由贾代化主持,权阁老毫不停滞的直接将冬衣交付各营,还对着兵士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号召将士们一定要感念圣人爱护之心,坚定忠君爱国的信念之类。   此话犹如风过耳,西北军听没听进去只有天知道。   等夜深人静,权阁老仍留在中军帐不肯走,贾代化只好陪他枯坐。良久,权阁老长叹一声:“代化,你说我是长辈一般,那我便拿大问你一个问题。你心中对圣人,可有怨望之心?”   贾代化定定看了权阁老一眼,脸上笑容弥漫开来:“阁老此问,倒让我觉得心中块垒尽消。”   权阁老也回望过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谈不上怨望不怨望。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我们这位君王,不肯自己担上杀功臣之名,想让臣死的节烈些罢了。”   看吧,大家谁也不是傻子。权阁老更加叹息起来:“圣人还有恩旨,你的独子已经进宫做伴读了。”   “是呀,斩草要除根嘛。”贾代化浑不在意的吐出一句,让权阁老莫明觉得心惊:“代化,你身上流着贾家的血,老国公是随太/祖……”   “阁老放心,我身后的百姓,与我流淌的都是相同的华夏血脉。代化做不出卖国投敌之事。”老子是要造反的人。   不卖国投敌,仅此而已。   权阁老深深看了贾代化一眼:“公道自在人心。”   这个老狐狸。贾代化心内一哂,面上倒还绷得住:“代化只求无愧我心。”   如此机锋,打过也就打过了。第二日权阁老看过西北军上午的操练,下行的挖壕沟,还与帮忙的老百姓说了几句话,便要回平州城去。   离开之前,向贾代化提出了将乔南私藏的银子,送到西北行营弥补粮草之事。贾代化却没完全接受:“此银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乔南搜刮的民脂民膏,阁老只拿一半补充西北军粮草便可,剩下的一半,还是分与平州百姓吧。”   说完贾代化也不留权阁老,只说自己与平州城犯冲,不敢带累了他,派陈明去送他往平州城——权阁老已经向贾代化传达了粮草日后一季一运,贾代化可谓无后顾之忧,由陈明这个明面上皇帝的心腹送权阁老,方便他老人家了解西北军的情况。   如此善解人意的贾代化,却让权阁老这个三朝老臣心内越加发寒,只希望自己产生的是错觉。陈明另有心事,一路对权阁老只是敷衍,贾代化曾对他说过的教化百姓等事,一件也不对权阁老提起,只对乔南之死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陈明的心态,权阁老自认很理解,毕竟他与乔南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听令于皇帝的人,见了乔南诛九族的下场,兔死狐悲在所难免。   由是权阁老不光没套出陈明的话,反而还得安抚他一番,一路上心累不已。到了平州城,百姓们又在围着府衙,让权阁老一阵阵心头火起:西北军安抚的不算成功,平州的百姓对乔家的处理也不满意,自己归京只怕遥遥无期。   心里对皇帝、对首辅,不是不怨的。   好在有了贾代化让银之事,平州百姓总算安抚下来,也让贾代化的名声越发响亮,已经不是权阁老能够计较的事了。   展眼便是一月过去,就算是西北地面,也已经有了春风之度,还没能回京的权阁老,才明白乔南为何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把西北军粮据为己有:平州城快断粮了。   “往年此时,府城是如何渡饥的?”权阁老问暂代府事的府丞。   那府丞只是苦笑:“不敢欺瞒阁老,往年乔南运送军粮之时,都会截留一二,开春时发卖给府城的百姓。虽然价高,百姓有粮可买,倒比今年安份。” 第156章   听到府丞说平州往年是怎么度荒的, 权阁老觉得自己该笑还是哭, 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他只能盼着自己前段日子的奏折, 已经送到皇帝手中,而皇帝明白轻重缓急尽快批复。哪怕不批复,能让江南尽快调粮过来,解一解燃眉之急也是好的。   不想不光没接到调粮的消息, 却从省府传下了加税以固西北防线的旨意, 上头明明白白写着, 江南等内地,十增其一。西北地方出产少, 照江南减半。此税从去岁征起,各地需尽快补足。   府丞接到这样的上命, 当着权阁老便要辞官:“阁老明鉴,下官实在愚钝, 只能听命做些小事。还请阁老尽快奏明朝庭, 以接平州重任。”   平州本就在西北地界,你想加固西北防线,是不是得保证百姓民心的稳定?现在加税, 除了让民心不安外,便是让地方官员挨骂,这官还是谁爱做谁做去吧。   陈明也留在了平州城中。他不参与平州城的事务, 甚至不往平州军去。还是许进听说他到了平州,命人三请四叫的把他拉到了平州营中。   “老兄,实不相瞒, 上次对北戎一战,兄弟是真的服气西北军。”许进一脸真诚的向陈明道:“我只想知道,西北军现在练兵的法子,是宁远伯自创还是得了宁国公的真传,能不能……”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不管西北军练兵的法子是贾代化自创还是宁国公亲授的,都是人家贾家的东西,现在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想学到手,脸皮还真没有那么厚。   陈明也一脸为难:“许将军所说西北军练兵之法,我还真没见识过。”   见许进一脸不相信,只好苦笑一下:“我是怎么到西北行营的,老弟应该有所耳闻。宁远伯回西北行营之后,我也不是没寻过事,结果是自己官降一级,被打发到京中又是一事无成。现在落了个到平州城混日子,所以真正在西北行营的日子,并不长。”   许进不想陈明如此坦率,便也对他直言相告:“说来还是我自己愧对西北军,现在眼看着西北军有这么好的练兵法子,也没那个脸向宁远伯开口。”   相对无言一会,许进才道:“哪怕是学学那支歌也好,听起来真是让人提气。”   陈明便问是什么歌。许进见他连这个都不知道,心里也信了陈明与贾代化果然不合。细细的讲了前次对阮垓之战时西北军一边唱着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砍去,一边砍瓜切菜便杀北戎人的情景,一脸的向往与敬畏:“全军如一人,上下一条心,那次我才真长了见识。”   谁不长见识?陈明其实是听过西北军饭前唱过这支歌的,刚才说不知道,不过是想着取信于许进。现在见他一脸向往,便轻声道:“许将军若是信我,不如我向许将军举荐几个人,那几个比我晚入西北行营,张贾难为他们的时候我稍许帮着讲过几句情。”   许进心下一动,向陈明行下礼去,求着他修书一封,只说平州军为增强对敌能力,特请西北军派人指导日常操练。信中陈明还写下了几个人名,说是这几个人能力出众,定可指导好平州军日常操练。   贾代化收到信后,当着平州军送信的兵士发了一通脾气,又向张贾道:“这个陈明,去了一趟京城,越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竟擅自应下许进之请。”   张贾也气鼓鼓的:“他是老几,西北军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   李森便装好人:“将军息怒,张副将息怒。陈明是圣人面前的红人,说不定还有密折直奏之权,将军也不好太驳了他的面子。”说完拿眼溜了送信人一眼。   贾代化听了强忍一口气,拍了拍桌子,才叫自己帐外的小校按着陈明所写的名单叫人。人到齐后,也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只说:“此去平州军,且听陈将军之命行事,不可弱了西北军的威风。”便摆手让这二十来人与送信兵一起出帐。   等人走远了,张贾还有些不放心:“将军此法,真能收服平州军吗?”   贾代化冷笑一声:“当兵的信的就是拳头大胳膊粗,战场上能活下命来的才是好汉。悄悄派人告诉他们,西北军史要讲、西北军的战绩要讲,每五日便宣讲一回。还要多与平州军交流,更要教他们的兵士识字。”   读书明理,识了字的平州兵士,更容易自己分辨是非。太/祖曾教导我们说,支部要建在连上,思想工作要到位。这个陈明玩的一手好推手,将来便是许进发现不对,也是他自己开口把人求去的,与西北军何干?   现在贾代化全意把收拢平州营之事交给陈明,自己则要验收一下已经挖了几个月的壕沟。人多力量大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在这样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朝代,又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壕沟已经挖了两百多里。每十里间有一道吊桥,西北军想进入北戎,可以从这些吊桥出入。平日吊桥收起,北戎人想过来,便得绕行。   看着壕沟下头已经埋下尺余长的竹签子,贾代化满意的点头:“该把三州守将都叫来看一看,若是大家一起挖的话,进度还能快些。”   张贾可没他么乐观:“说不定那三人看了之后,就要弹赅将军,说将军此举是将北戎人赶到了他们三州防线。”   可不是,这二百多里地已经快要超出西北行营的防线了,北戎人就是想报复西北军,过不得壕沟便得借三州边境绕过去,从他州进犯才成。   “也罢。”贾代化觉得那三州早晚能知道壕沟的好处,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去救援别人和等着别人来救援,是主动与被动的区别,还是掌握主动的好。   此时农时已至,焦大已经悄悄从癸一手里取回了乙字收集的种子,贾代化也已经将三样作物的种植之法写成册子,交予各庄子以备春耕。他那册子写的十分详尽,务求一次便可种植成功。   京中有时先生坐镇,不时的传递着府里平安,贾敷在宫中得到了太子照拂的消息,令贾代化可以有精力亲身指导西北军在屯田上种植三种新作物。   兵士们在西北屯田非止一日,可是玉米等三种作物还真没有见过。只是他们信任主将成了习惯,贾代化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反正现在头一季度的军粮已经尽入西北军的粮仓之中,一个季度不用挨饿还是有保证的。   平州军却没有这份自信:今年西北又是少雨的年份,干燥的土地一刨一股烟,让人不忍心把种子种下去。边上还有老百姓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手里的粮种,一副想上来抢回去的架势。   许进不得不派出一队兵士,专门围着屯田巡走,驱赶聚拢的百姓。那二十个从西北军请来的教官,一点儿也不拿架子的跟着平州兵士一起种地,见巡逻的兵士举着刀一副要砍百姓的架势,忙上前制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忘了,说话和气,对老百姓你举得起刀,对北戎人的时候怎么怂蛋了?”   被问的兵士满脸通红的放下刀,那将官却被百姓真心感激:“还是这位军爷讲道理,跟西北行营的军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将官便点头:“我就是西北行营的,来平州军帮着兵士们操练的。”   听他是西北行营来的,老百姓的胆子便大起来了:“军爷,那您能不能跟那几位军爷说说,把俺家的种子粮还给俺?半个月前俺爹生生饿死了,也没让俺使种子粮给他煮一口粥喝。谁知却让那几位军爷给……”   将官听后脸色就是一沉,向还往地里撒种的兵士叫了集合,开口便问:“都有谁去百姓家里抢了种子粮?”   好几个兵士脸色都不好看,以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平常小事,怎么到了西北军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有胆子大的嘟嚷一句:“将军,误了天时今年的收成可就别指望了。咱们半年的粮草都指望着呢。”   “咱们半年的粮草指望着,老百姓一年的口粮都指望着呢。”被陈明点名的将官嘴上甚是便给:“你拿刀说是保卫百姓,可是没等北戎人杀来,你先夺了百姓的命。你与北戎人有什么区别?”   说完也不等兵士再反驳,自己气哼哼的去找许进:“兵士平日便不服从命令,便是操练的时间再长,上了战场听到号令也只会自行其事。哪此操练与不操练有什么区别。末将无能,这便回西北行营去,操练之事还是请许将军另请高明。”   如此请辞的不止一人,几乎西北军来的将官,都觉得抢百姓种子粮是一件大事,让许进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同样是为将之人,自己战场上比不过贾代化,难道民望上也比不过他吗?   正好有西北军的将官在此,不如让他们代自己整肃一下军纪。因采纳了西北军将官的意见,把那此抢百姓种子粮的兵士人人赏了十军棍,还勒令他们把种子粮还给百姓。   不想那些百姓感激的还是替他们出头的西北军将官,只是没当着许进的面说出来,他还不知道罢了。最要紧的是,西北军将官的声望,因这一次许进为他们撑腰,在平州军中大涨,说话的份量更重几分,便是惩罚起平州兵士来,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此是后话不提。   贾代化那里的春种,到底还是让北戎人给打断了。   阮垓败回北戎之后,受了那古都的责罚,更被他的几个兄弟冷嘲热讽得抬不起头来,誓要向西北军报这一败之仇。他的生母出自北戎第二大部落,才让阮垓在王子中地位日显。   那部落的族长听闻自己的外甥败了,生怕那古都自此不再重视阮垓,至使王位他落,一心想助外甥再与西北军拼个高低,以扭转那古都对阮垓的不满。   两下里一拍即合,阮垓连那古都也没禀报,就带着他外祖借出的五千兵马,南下向西北军寻仇。谁知来到边境,才发现自己的队伍跨不过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壕沟,气的在沟那头跳着脚的骂西北军胆小鬼。   巡逻的西北军第一时间向上汇报了北戎阮垓再次进犯,却被壕沟挡于边境线外的消息,未等贾代化择人,四营统领及中军统领便都跑到中军帐中,人人争着出战。   最后一营吴卫抢得头筹,乐颠颠的带着五千人去会阮垓。贾代化亲带中军一千人,远远替吴卫掠阵,以便接迎。阮垓见西北军出,指着壕沟戾声道:“南蛮只知挖沟自保,想靠这一条小小沟渠,便挡住我北戎健儿铁蹄,着实可笑。”   吴卫是个蔫坏的人,面上做出害怕之态:“这沟竟也挡不住北戎人吗,糟了糟了,快去禀报主将,北戎人要过沟了。”   阮垓以为他真的势弱,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儿竟以此为凭仗,不足惧。”   吴卫十分贱的回嘴:“本将确实怕了你,你若过得了沟,本将就降了你又如何?”   阮垓这才惊觉自己好象被吴卫套住了,自己的兵马若是能过得了沟,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一时无语,向身后摆手,一队北戎兵便提马后退,然后加速跑到沟前,促马急跃,欲借此过沟。   可惜这沟修的十分角度极陡,又宽,马蹄连对面的沟沿都没碰到,纷纷跌进沟内。如此快的速度加上重力,落下的人马直接被沟底的竹签贯穿,一时壕沟两侧,只闻马匹悲鸣之声,夹杂着北戎兵的呼痛与求救之声。   阮垓的脸气的紫胀,命人去救时,吴卫已经让人摆开阵势,只管冲着来人射箭,一时北戎人又倒下一大片。许多战马失了骑手,四下里乱跑乱窜,看的吴卫心疼不已:前仗张贾俘获北戎人的马匹,四营独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其余四个营平分,现在若是把那些乱跑的战马收拢回来,至少有一半都是他一营的。   实在眼馋的吴卫,马上侧身向偏将吩咐一声:“带一千人去左面吊桥。”又吩咐裨将带一千人去右边吊桥,自己仅率三千人立于中间吊桥之后。   待得到偏、裨两将到达指定位置之的,吴卫命号手吹起号角,三张吊桥一齐放下,三队人向着北戎人便冲杀过去。贾代化在土坡上看的惊心,发现每座吊桥边都有三四百人把守,才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提马上前,渐渐靠近了壕沟,上了一个小土坡观战。   焦大等人不知贾代化最大的依仗是自己空间里的激光武器,真到紧急之时,可以给阮垓来个擒贼先擒王,都围在贾代化的四周,警惕的打量着周围边的情况。   那边阮垓本想着借吴卫冲吊桥之际,对他迎头痛射,不想西北军最先过桥的是拿着盾牌的护兵,过桥也不忘高举盾牌护卫后面的人马,又有一半的人在吊桥的另一头一直射箭,让北戎人无法专心射向吴卫等人。   另两座吊桥更是没有北戎人的阻拦,轻松可过。十里之地,快马不过半刻可到,偏将、裨将带人跑过来后,直接对着北戎兵冲击一阵,吴卫已经带着两千人轻松冲过吊桥,加入对北戎人的砍杀之中。   人数、力量上不占优势的西北军,凭借着阵型变化,一阵冲击之后已经占据了主动,吴卫更是只盯着阮垓。阮垓一面指挥作战,还要与吴卫周旋,自是吃力。   北戎人一向讲的是速战速决,胶着战对他们不利。阮垓发狠向自己的兵士大吼:“砍杀南蛮,一人赏银十两。”   如此重赏,北戎人亚赛打了鸡血。吴卫不甘示弱的向自己的兵士吼:“现在已经是北戎之境,战则生退则死,儿郎们,想生想死?”   “生!生!生!”回答他的是兵士们冲天的怒吼。   吴卫咧嘴一笑,嘴里高叫一声:“大刀向,北戎人的头上——”   “砍去!”应和之声响彻天际。阮垓气呀,又来这一招,也不知这西北军谁这么缺德编出这样的词来。他分神之下,被吴卫的长刀砍中左臂,在马上身子一歪,险些落于马下。   吴卫立刻高呼:“阮垓落马了,杀阮垓者,官升一级,兵升百夫长。”   近万人的战场,听到吴卫喊的人其实不多,可是不包括阮垓本人,刚刚好不容易重新在马上坐稳的阮垓,气的差点儿真的从马上掉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当然好,还好的很。吴卫身边的人都已经跟着他喊起来:“阮垓落马,杀阮垓者,官升一级,兵升百夫长。”   一传十十传百,一会儿战场上就响遍了西北军“阮垓落马、杀阮垓”的喊声。北戎人也有一部分听懂的,军心一下子乱了,张惶的想确定西北军说的是真是假。   乱轰轰的战场,哪儿那么好辨别真伪的?一时北戎军心不稳,西北军趁势又掩杀一阵。也有北戎的将领站出来,收拢着北戎的兵士,妄图能给西北军反击。可是吴卫这个贱人哪会儿给他们机会,向号手吩咐一声,西北军已又变了阵。   原本三五成群对敌,现在集结成五十或百十人的小队,目标则是聚拢在一起的北戎兵士。一方越战越勇还不停变幻阵形仿佛使不完的劲,一方主将生死未知一聚拢就被人围杀,胜败至此已成定局。   一战又至傍晚,阮垓才带着千余残兵脱离了西北军的战团,向着北戎腹地逃去。贾代化的战马,也在壕沟这边立了一天,见吴卫有欲追的想法,便命自己身边的号手吹响回营号。   吴卫无法,停下追击的脚步,命人开始打扫战场,自己先带大半兵士撤回壕沟对面。两边的吊桥又被拉起,中间的吊桥也安排人把守,吴卫笑的一脸荡漾的打马到贾代化马前:“将军,这一仗解气不解气?”   怎么不解气。这次双方看似人马相当,可是吴卫至少有一千五百的兵守着三座吊桥,以三千五百人马对敌五千还取是大胜,还说不解气便是矫情了。   经此一战,北戎人再不敢犯边,贾代化继续他在西北种田生涯。三种作物都种下去了,去帮百姓种田的兵士也都回营,还带回了百姓满满的感激,这让贾代化觉得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更让他欣喜的是,留在京中的时先生十分有主动性,人家又抛出了两个话本子,一本是《断粮记》,讲的就是西北军被克扣军粮还大胜北戎的事迹。还有一本是《拒敌录》,完全就是西北军史的美化版,从宁国公任西北行营守将讲起,将西北军大大小小战胜北戎的战役,叙述的那叫一个起承转合,引人入胜。   年前本就有了热度的西北军与贾代化之名,从京畿开始往举国各地传播。尤其是西北军在自己即将断粮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供应帮助挖沟百姓一日两餐的举动,简直击中了老百姓对军队的全部梦想,人人都盼着自己身边的绿营或是守军,也是西北军这样的人。   也有质疑的声音传出来,起因是皇帝指使户部做的,为了加固西北防线在各地增税。质疑的声音觉得,西北军取得这样的成就,是因为粮草供应充足,是举全国之力供一军的结果。   于是另一个话本子应运而生,那个话本子以乔南为主角,把他的阴谋放大再放大,以从平州知府衙门的密室里搜出大量银锭及西北军已经断粮为结尾,给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间。   都断粮了,还说什么以全国之力供一军,简直就是笑话。质疑的声音一下子被压了下去,转而成了讨伐乔南的口水仗。因为话本子的写手十分不道德的,没有提乔南自己畏罪延迟以及皇帝对乔南九族尽诛的处置情况,百姓们还以为乔南只是被押进京城,他的家人还用他贪污西北军军粮得来的银子,过着朱门酒肉臭的日子。   西北读书人写下的那些关于乔南的讽刺诗,不知什么时候传进了京,让京城的读书人觉得自己不能无动于衷。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还不会做个七言五方绝句?   于是京中文会盛行,主题明确的对乔南口伐笔诛。文会的诗被有心人收集起来,不几日就编攥成册,取名《佞臣诗抄》。   国有昏君方出佞臣,皇帝拿着锦衣卫呈上来的《佞臣诗抄》,责问为何乔南之死没有见邸报。负责邸报的吏部尚书无奈的告诉皇帝,乔南只是个四品知府,他的死还不够资格登邸报。   这就尴尬了。若是乔南刚死,还能显示朝庭处置英明,不容贪佞,现在就算再登邸报,最多算是给老百姓、给西北军一个说法,算是补救。   朝庭,终是落了下成。   占了上风的贾代化,现在正选将去凉州、宁州做教官——前一期平州训练成果不错,被凉州、宁州的守将知晓后,也不停的派人到西北军中游说贾代化,只求也如平州一样给派教官。   几次推脱不果,贾代化只好勉为其难的开始选将。谁知手下那帮兵油子,觉得还是在自己营里呆着舒坦,都不愿意去别人营中开荒。贾代化不得不从老将官中选出四十名来,暗里交待一番,那些人才在贾代化的承诺之下,去凉州、宁州军执行把支部建在连上的重任。   现在是时候再向皇帝上奏折了。   贾代化在奏折里向皇帝请求,经过两次对北戎之战,西北军有了一千名兵士的空额,请求朝庭多各地调兵入西北行营,或是由西北行营自行在西北三州招募,以尽快补齐西北军员额,防止北戎进犯时因兵力不足至国土有失。   这就让皇帝很为难了——几次想收拾贾代化,却成就了他的军中威望与在百姓中的好名声,还让自己得了一个昏君的帽子,皇帝恨不得直接杀了贾代化。   现在却不是杀贾代化的好时候——他的名声太好了,一旦杀功臣的名声传出去,皇帝的名声会更加不堪。可是皇帝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贾代化一天一天的强大,这让他更加寝食难安。   会不会自己命贾代化回西北,就是一个错误?   皇帝不止一次反思自己的决定。怎么想,当时命贾代化回西北,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那时西北行营之中,他已经安排了不下十名将官,收集贾代化勾结北戎人或是可能喝兵血的证据,还用十日一送粮草卡住贾代化的脖子,让他不得不对自己这位帝王伏低做小。   都怪乔南那个混帐东西太过贪心,竟然敢直接扣下西北行营十日军粮。还有冯唐那个家伙也不是个好的,怎么就派人去与乔南对质,还与贾代化联名上折子?   难道冯唐不知道自己把军粮运到他那里周转一下,为的是什么?   皇帝不知道,从他想让贾代化对他伏低做小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贾代化放到了与自己对等的位置。天子,应该是独霸宇内的。出现了对手,皇位便有不稳的危险。   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皇帝,叫来内阁阁老与兵部尚书,一起商议贾代化所请之事。权阁老至今没有回京,没有他和稀泥,首辅坚持应该从别营调兵去西北行营,张、柳两位阁老则觉得应该在西北就地征兵。   首辅的意思与皇帝差不多,这一次抽兵去西北行营,可以多安插几个得力的人监视贾代化。张柳两位阁老则觉得只是一千兵士,从别处调兵还得适应西北苦寒气候与西北军的操练方式,不如就地征兵由西北军直接操练出来的省心。   自从前次首辅提议内阁阁老去西北,次辅便修了闭口禅,轻易不再发表意见,皇帝便把目光看向一直没发言的兵部尚书:“兵部是什么意思?”   兵部尚书想起已经回京的左侍郎说起西北军操练奇特之处,苦笑一下:“回圣上,臣以为不管从他处调兵还是从西北征兵,对西北行营影响都不大。因此不如从西北征兵,还可以略减西北百姓春荒之累。”   你一个兵部尚书,操户部的心不合适吧?皇帝与几位阁老倒是想起权阁老前段日子派人送回的奏折来,备言西北今年春荒之害。再不从江南调粮,只怕西北百姓会达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少一千张成年男子的嘴吃粮,就能多活两千甚至三千百姓,对于地广人稀的西北来说,是一件划算的事。兵部尚书也是听了左侍郎的西北见闻,才如此进言。   张尚书趁机向皇帝进言:“西北春荒严重,还请圣人尽快下旨江南调粮入西北,并收回西北一体加税的圣命。”百姓都饿死了,你去跟谁要银子?   对收税银之事皇帝十分坚持,他都让西北减半税银了好不,如果西北百姓还敢不交,那就是不体天心,简称不知好歹。哪怕是首辅,也觉得皇帝有些过了,不就是内库失了百多万的银子,去岁的税银不是已经给你补足了吗?   他们不知道,因为一次失了内库,皇帝突然意识到了银子的重要性,因为那段时间,不管是他想多做点儿什么或是想赏哪位妃子,都得从户部要银子。户部尚书最终的确会拿出银子来,可是中间总要磨叽几回,这就让堂堂天子觉得,自己因无银受制于人。   所以这银子得要,还得多要。首辅原本以为只增收一年的税赋,一下子变成了固定项目,皇帝才不打算裁掉呢。   内阁会议的结果,不过是定下由西北直接征兵,调粮与减税之事不了了之。贾代化暂时不能得知他的一道奏折,生生让皇帝与首辅之间都出现了分歧,此时也在操心着西北春荒之事。   在贾代化的心目之中,西北要建成他的根据地。现在根据地里百姓快活不下去了,他也着急万分。好在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权阁老尚在西北,便让事情有了可操作的余地。   贾代化这就不再与平州城犯冲,特意去了一趟平州城,说动权阁老出面召集三州守将会于平州,再一起到西北行营地界,参观了一下壕沟,由当日出战的吴卫讲述了第二次对阮垓之战中,壕沟所起的阻敌作用。   三州守将听的两眼放光,哪怕这壕沟没有吴卫说的那么神奇,北戎人飞马都不得渡,只要能暂缓一下北戎人的脚步,就给守军以集结时间,不至让北戎人直接兵临城下措手不及。   修壕沟,尽可能多、尽可能快的修壕沟,成了三州守将的统一认识。此时就是权阁老出面的时候了,他向三州守将表明,现在西北春荒,城里的百姓还好一点,农村的百姓几乎家家断粮。不如三州与西北行营省出一些军粮来,让百姓以工代赈,帮着三州与西北行营一起修壕沟。   眼见三州守将面现犹豫,权阁老笑了:“三位尽管自己掂量,西北百姓本就不多,西北军已经决定这么办了。若是百姓到时都来帮西北军修壕沟,将来你们防区的壕沟没有修成,北戎人首先会从哪里犯边,就不用我说了吧。”   许进早知冬日便有百姓帮西北军修壕沟之事,现在他也被那二十个教官感染,能替百姓着想一二,因率先点头:“我与西北军最近,当与西北军同进退。”   另外两州的守将有什么办法?要是平州与西北军的壕沟连到一起了,下次北戎犯边肯定会选择他们的防线。也就一起点了头,同意了贾代化关于征百姓修壕沟的办法。   贾代化的办法十分简单,那就是从每名兵士一天的口粮之中,省出八两来做为给百姓的工钱,这八两粮食每日一结,也不要求百姓与兵士同食,拿回家愿意怎么吃怎么吃——有这八两粮食,煮做稀粥可活一家之命。   对守军方面讲,说是每兵省了一半的口粮,实际上帮着修壕沟的百姓,肯定达不到兵士的数目,全营平均算下来,一个兵士也就少三两不到的粮食。   这些粮食,却能撑到江南粮运到西北。   是的,贾代化根本不相信皇帝能从江南调粮,已经交待乙字加快在江南购粮的力度,哪怕是价格高些也在所不惜。这样一来,就算朝庭不往西北调粮,乙字的粮食运到西北,一下子便可解西北无粮之危。   至于江南会不会也如西北一样闹饥荒,贾代化觉得问题不大——江南一年两熟,气候好于西北太多,便是地里的野菜都比西北长的快长的好,总能抵挡一阵。   让贾代化始料不及的是,西北的百姓不认三州守军的帐,得知守军继续修壕沟,还可以工换粮的消息后,一窝蜂的都跑到西北军的地面上挖沟,怎么说也不肯往三州防线去。   这真的只跟信任度有关——冬日西北军自己都要断粮了,还一天两顿管百姓饱饭的事迹,已经传遍了西北大地,所以百姓们相信西北军不会克扣了他们的粮食。   那三军可就不一定了,连人家种子粮都能抢的人,让人做白工的可能性不是一般的大。   三州其实也已经学着西北军一样,每天派出一半的兵力去挖壕沟,另一半的兵力操练巡逻防北戎。可是他们的兵士与西北军不同,干活没那么卖力气,一天挖的沟连西北军的十分之一都没有。照这样的速度得挖到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防线给挖完?   本指望着可以让百姓多干点儿,结果现在百姓不来,三州的守将只能干瞪眼。此事是贾代化提出来的,他们只能通过权阁老向贾代化施压,让他把跑去西北行营那边的百姓,分些到各自的防区来。   贾代化也头疼着呢。百姓们若是分散到四处兵营,发粮的压力自是不大。现在几千近万的人都拥到西北行营,西北军的粮草也有些顶不住了。   这还是一季度的粮草已经运到了西北行营,否则他的西北军又得断炊。现在既然三州都要求他分人,他也乐不得的同意。   可是百姓们不走,哪怕是不赚这份粮食也不去——别以为老百姓不会算帐:不做工最多是挨饿,给三州守军做工,是出了力更饿。   权阁老不得不向三州提议,让他们把自己想用多少百姓计算出来,再将粮食送到西北行营之中,由西北行营每日替他们发放给百姓。   不是不尴尬的。   三州守将最后还是同意了权阁老的提议,毕竟早一日把壕沟挖好,就能早一日延缓北戎人的攻击。粮草,便这样被运进了西北行营。   这些救命粮,贾代化是不会贪了的。他亲自向来帮工的百姓说明了情况,更让几个百姓代表亲眼去看另外存放的粮食,然后便将百姓们分成四处,分开挖建壕沟。   距离现在成了分粮的最大障碍,贾代化也想出了办法,那就是把西北军四营各分出一半的兵力,与百姓们一起赶往各州防线劳作。   为防各军发生不必要的摩擦,贾代化很体贴的让西北军与百姓们,从各防区的交界处开始挖起,可把三州守将给气坏了:   老子是想让你们帮兵士们干活的,你们自己另外起头是怎么个意思?可是这个亏他们只能认下,谁让在他们眼里,这些百姓已经算是他们从贾代化的手里抢来的呢。现在还是西北军在保护百姓的安全,要是让他们分兵保护百姓,他们是做不来的。   如此西北春荒算是暂解,时先生在京中又不遗余力的往出抛话本子,权阁老也向皇帝奏明了这件事,并要求自己回京。   三个多月来没有权阁老和稀泥,内阁只要议事总要先吵一通,皇帝也算认识到了权阁老的作用,很痛快的同意了他的回京请求。   权阁老收到批复又是半个月的光景,西北军屯田里三种作物都已经长了一榨来高,看上去分外喜人。贾代化自是要到平州礼送权阁老回京的,他知道,权阁老这只历经三朝的老狐狸,真的不是只会和稀泥那么简单。   从权阁老来了西北之后,那三州的知府与守将,个个都被他摆弄的顺顺当当,就连西北军与三州守军协调起来也畅快多了,哪里是和稀泥能达成的?   权阁老上马车之前向贾代化招了招手,示意他有话要说。贾代化上前之后,老头儿向了耳边道:“你儿子还在宫里做皇子伴读。” 第157章   贾代化锐利的看了权阁老一眼, 发现人家一副拉家常的姿态, 不由一笑:“阁老可知代化如今年纪几何?”真当老子不能生了吗,老子是不想生好不好。   权阁老身子一震,定定看了贾代化一眼, 向他说一声好自为之便上了马车。看着远远而去的马车, 贾代化摇了摇头,他不怕权阁老回京后会对皇帝说三道四, 权阁老一看就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做什么样的选择。   不久榆林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权阁老行到榆林地界之后, 突染风寒到了昏迷不醒的程度, 榆林知府与冯唐已经上奏皇帝, 并于城内张贴重金招医的告示。   这就与贾代化无关了, 他现在操心的是癸字送到西北军的一千名孤儿兵——西北春荒已经有了办法,贾代化哪儿能如皇帝所想,真的从西北招兵?各处庄子里现在已经收养了不下四千名孤儿, 正可借这个名目,送到西北军中扩充自己的实力。   而乙字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运粮的车队已经过了榆林, 不日便可到凉州。这次足足运了三万石粮食过来,。他到三州,一州可分一万石,尽够百姓度荒之用。至于怎么卖到百姓手里,就不用贾代化操心了——不知不觉之间, 三州城内都已经开了几家名为西贝的杂货铺子,卖的就是南北杂货与粮食。   癸字现在与西羌人的生意已经悄悄做了起来,乙字此次不光带来了粮食,还带了大量的瓷器与茶叶,想必不久便可以从西羌人手里换来大量的牛羊,可以让西北百姓补一补被春荒掏空的身子。   贾代化算着日子,乙字所运之粮已经快到凉州,便命人传信给带队挖壕沟的孟白,命他注意接迎一下,免得孙猛那个胆大心黑的找乙字的麻烦。   不出他所料,乙字的运粮车队刚到凉州军防区,便已被孙猛的副将带人给扣住了,任是乙字拿出了西贝杂货铺请买粮入西北、为备西北春荒的信件,也没被放行。   孙猛对乙字的要求十分简单,那就是按着在江南购入价,直接把三万石粮食全卖给凉州军。   孟白收到乙字的救助信后都乐了,这孙猛不是记吃不记打,就是当别人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这么多粮按购价卖,人家一路上的吃用花费都不花银子吗?   当时孟白一边往西北行营给贾代化送信,一边自己带了亲卫往凉州军赶,在营门外看到了打旋磨的乙一。二人虽未见过面,乙一那身打扮就暴露他不是西北人,孟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可是给西贝杂货铺供货的老客?”   乙一闻言抬头,试探着问:“军爷您?”   “我是西北行营四营统领孟白,来,随我去见孙将军。”说着理都不理凉州军的卫兵,自带着乙一往内便走。卫兵见孟白将官打扮,又一脸傲慢之气,竟问也不敢问一声,放他进了营。   这让孟白不禁摇头:“这样的卫兵,在西北军棍子都打折两根了。”   乙一听了一笑:“主子治军之严,怕是举国的军营都比不上。”   孟白听了如逢知己,对着乙一就大吐苦水,听上去对贾代化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可是他的声调分明有一种炫耀在里面,似乎受了贾代化的责罚还乐在其中。   “孟统领?”对面一个凉州军的将官看了孟白两眼,认出他的身份,问道:“孟统领何时到的凉州军帕营,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我们也好迎接一下。”这不打招呼就随意进出,说不过去了吧?   孟白毫不在意道:“我以为你们的卫兵会给通报,谁知我进来他问都不问一声。我还以为凉州军营自来如此怕麻烦,也只好客随主便。正好,我有事求见孙将军,还请老兄指点一下路径。”   这话你好意思说,人家凉州军的将官都不好意思听,脸色紫胀的带着孟白与乙一到了中军帐外:“快去禀报主将,西北行营孟统领来拜。”话是对着守帐的兵士说的,身子还特意挡在孟白前头,仿佛怕他硬闯一样。   孙猛闻报,亲自出帐来迎,见孟白与乙一一起,也有一些吃惊。让进帐内之后听完孟白的来意,孙猛意味深长的问:“这西贝杂货铺与宁远伯?”   孟白得了贾代化的吩咐,也不瞒着:“这是我们将军为解西北百姓之危,特意开的几家铺子,在你凉州不是也有?孙将军若不放心,尽可让人去查。这西贝杂货铺但有以次充好或是哄抬物价、囤集居奇之事,直接说与我,我去替将军砍了铺子的掌柜。”   孙猛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乙一运来的这批粮食太多,多得他不动心都难,所以打起了别的算盘。现在孟白代表贾代化不避嫌的站出来认帐,再动手就是与贾代化对着干。   自己可是还有把柄在贾代化手里呢。   “孟统领也知道,今年西北三州春荒难过……”孙猛还想争取一下。孟白已经接过话来:“不是春荒难过,西贝杂货铺也不会这时请人从江南买粮回来。也是老客没与孙将军说清楚,我们将军说了,有一万石是放在凉州的铺子出售的,总能解了凉州百姓之困。”   孙猛很想说凉州百姓的死活与他这个守将何干,有乔南的前车之鉴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嘴里向乙一赔个不是,说自己也是为凉州百姓着想云云。   乙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场面话自是会听又会说,还拿出了百石粮食要劳军,以谢孙猛替他保管粮食。这粮食是贾代化杂货铺子要的,孙猛哪里敢收?孟白一直要笑不笑的盯着乙一与孙猛你来我往,并不肯做中人说句好话,让孙猛收粮。   几百辆车的粮食怎么拉进军营又怎么拉出去,让孙猛心里憋了一股邪火,当晚便上了奏折,参奏贾代化与民争利,还任由部下胁迫友军。   折子一上,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朱批奏折到西北行营,命贾代化明白回奏,并早与首辅拟好了贾代化的罪名,务要借此打下贾代化的威风。   收到朱批后的贾代化不慌不忙的命人到三州的铺子,收集了当地粮价、西贝杂货铺粮食售价,还有这些粮从江南运到西北运费是多少,人工是多少,按这个成本来算西贝应该把粮卖几文钱才不亏本、孙猛是怎么威胁要人家购价卖粮……   洒洒扬扬的证据中,最让皇帝气结的,是一张从孙猛手中取得的密令。贾代化说的很客气,那就是早在自己与北戎对敌友军不援时,便发现孙猛有可能是中了别人的诡计。所以他回西北行营之前,便亲去凉州营与孙猛对质。   对质的结果,便是孙猛的确中了别人的反间计,只不过那用计之人手段高明,竟知道圣人的小印规制。自己觉得孙猛这个当上的不亏,可是孙猛却觉得自己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务要除自己以免得中计之事被朝庭知晓。所以才会有了孙猛上折参奏自己之事。   贾代化因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孙猛是个气量狭小之人,不宜再为凉州守将,不然自己不能安心与其做友军,也不敢保证下次北戎犯边之时,孙猛还会不会再中别人的反间之计。   而接替孙猛的人,贾代化也替皇帝想好了,那就是孟白。用贾代化的话说,孟白做战勇敢,第一次与阮垓之战所立之功,足堪他任一州守将。   收到折子的皇帝快吐血了。贾代化的折子一如既往的由兵部代呈,那张证据都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皇帝的脸都快被人打肿了,还不得不承认那份密令的确是反间计的产品。   天底下最憋屈的事儿莫过于,别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你还得说别人骂的好骂的对。不然怎样?难道皇帝向着臣下承认,那密令就是他下给孙猛的?   就连贾代化替孟白请升任凉州守将,皇帝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贾代化一定不只去了凉州一座军营对质,现在就算毁了孙猛那封密令也没用,还有两封密令一定在贾代化的手里。   只要贾代化抛出一张来,皇帝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史书上计杀功臣的皇帝,有几个不是遗臭万年的。   接到入京别有任用命令的孙猛,面对送孟白就职的贾代化,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宁远伯计高一筹,末将佩服。”   “雕虫小计何足挂齿。”贾代化脸色平平:“一路山高水长,孙将军一路平安。”至此凉州尽入贾代化之手。   孙猛不是贾代化,凉州军一万兵额,便缺了六百余人。庄子里训得差不多的孤儿,正可补齐,连朝庭都不必惊动。而那二十名来凉州军做教官的将官,也留下来帮衬孟白,自把孙猛的心腹收到西北军中,以便教他们做人。   平州、宁州军闻得孙猛下场,心中不免自危,少不得希望借自己营中那二十名教官,与贾代化进一步修好。为了让教官们给自己美言,对教官在军中行事大开方便之门,让西北军将官在两营行事越发顺手起来。   渐渐的,教官们说的话,比兵士上官说的还管用,有时兵士还要用教官的理论来驳斥一下自己的上官。有暴脾气的上官要责罚兵士,教官们便出面拿西北军遇到这样的事情,贾代化如何处理来佐证,兵士也是可以有自己的见解的。   将官不服气,自要与教官一起到主将那里求个说法,主将为了缓和与贾代化的关系,又会向着教官说话,几次下来,有教官出面的事情,本部的将官倒退了一射之地。许多事情,本部的将官都要先问过教官后,才去向自己的主将汇报,然后每次给出的意见,会得到主将的赞扬。   人艰不拆。   不过两年的时间,西北已经大治——当年回京便请求致仕的权阁老,在致仕折子上替自己家族子弟求了恩典,皇帝赏了两个官儿给权家。一番运作下来,那两个权家子弟分别成了宁州与凉州的知府。   平州的知府,则是刚一上任便传递消息进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认主,人家是宁国公时就培养出来的一个死士,阴差阳错之下做了文官。乔南事发后朝庭选派平州知府,他走动了一下,便任了这个人人都不愿意就任的苦缺。   平州知府认了主不肖说,权家两位子弟虽然没有认主,可是到任之初,都到西北行营拜会过贾代化,言语里不无投诚之意。两年来,他们不遗余力的帮着贾代化教化治下百姓,推广三种新作物种植。   那三样作物也很争气,哪怕是在西北这样的地方,产量也无法与贾代化记忆中的产量相比,相较于这个时代的作物来说,产量足够惊人。除了口感差一点,饱腹是没有问题的,让西北百姓无不感念贾代化之德。   军权与民治都握在自己手里,贾代化的根据地也算是打造得不错。更让人欣喜的是两年来西羌已经被癸字捏到手里了——自与西羌人做生意以来,癸字便按着贾代化的交待,只肯用江南的绸缎、瓷器换取西羌人的羊毛还有牛羊。   几乎是一见到癸字送去的绸缎与瓷器,西羌的贵族就被这么精美的东西给迷住了,有多少要多少,价钱也由着癸字开。听说癸字给出羊毛的收购价格,不比牛羊少多少,西羌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大规模的开始养羊。   草原的承畜量是有数的,养羊多了就没法养更多的牛马,西羌人为了多换东西,只能渐渐放弃对马匹的饲养——能用自己不在意的东西换,谁还愿意辛辛苦苦骑在马背上去抢?   不久,西羌人便发现,与他们做生意的南蛮,又有一种叫毛线的东西拿来了,那毛线织成的衣服,贴身还保暖,比起绸缎更适合西羌这样苦寒之地。   没说的,接着用羊毛换吧。不光如此,西羌的妇女们都拿起了毛衣针,每日不停的织起毛衣来——南蛮可是肯花大价钱收毛衣呢,织一件收益足抵得上养一只羊。   于是占西羌一半劳力的妇女们,就这样被困在了帐篷里,西羌的男人们不得不多承担起放牧的工作,年成好的时候已经没有精力想着犯边补贴家用了。   等到西北三样新作物大量种植之的,癸字又拿到西羌来推销了。价钱是真的不便宜。用癸字的话说,这几样新鲜东西,西北刚试种成功,连皇帝都没进贡呢,他们是拼着欺君风险,悄悄买通了种植的人,买来给西羌贵族们尝鲜的。   中原皇帝都吃不上的东西,自己可以率先享用,西羌贵族们觉得癸字真是值得结交的朋友了。头一年还有几个贪婪的西羌贵族想空手套白儿狼,东西也要,癸字的命他们也要。   谁知癸字送货的都不是什么善人,很与敢劫他们货的西羌贵族做了几场,那几个贵族便宜没占着,还被比他们更尊贵的人给责罚赔癸字的银子。   癸字自此在西羌的土地上行走通畅,没有人再敢拿了东西不给钱——他们对西羌的王族下了最后通碟,若是再出一起货物被人抢劫的事件,那日后就会放弃西羌这边的生意。   西羌王族已经用过精美的东西,哪儿还愿意重新使什么金碗银杯?那东西说起来是挺贵重的,可是它单调呀,还是瓷器五颜六色的好看。绸缎也光滑,毛线更是增加了所有人的收入,可以换更多的绸缎与瓷器。   还有那三样做物——癸字卖到西羌的可不止是食物,还有做法——也让一些人由衷的喜爱了起来,毕竟总吃牛羊肉,也让人厌烦不是。于是西羌这两年一直很安静,让冯唐都很奇怪他们那里难道一直风调雨顺,怎么就不来犯边了呢。   西羌不犯边,冯唐就不能如贾代化一样,借着与北戎不时的摩擦,一点一点增加自己手下的兵额——两年下来,西北行营的兵力已经增加到了五万五千人,增加了足足一成。   哪怕冯唐暂时与贾代化是同盟关系,可是也不会对西北方面的事儿一无所知。贾代化现在对西北的掌控,让冯唐的些不安了。   同样不安的还有皇帝。   又到该各地向京城押送税银的时候,皇帝收到了贾代化的奏折,他竟然敢对皇帝说,西北今年天气干旱,庄稼几乎绝收。西北三州百姓不指望朝庭赈灾,只希望今年的税银,还是别让他们交了。   你一个守将,操着知府的心替百姓说话,想做什么?结合密探的回报,皇帝知道西北今年虽然大旱,可是贾代化这两年带人种出的新作物还是有收成的。他现在上奏折,还是通过兵部上折子,就是想买名,想收买人心!   现在朝庭之上,首辅与次辅对皇帝的任何决定都是支持的,新提上来的那位单阁老说是首辅的应声虫。偶尔发出一点异声的,就是张柳两位阁老,不过也渐渐很少提什么不同意见了。   说出来没人听,总提就是讨人厌。两位做老了官的阁老,听到皇帝又叫他们一起商量怎么回复贾代化的奏折,相对苦笑了一下。   “税银必须进京。”皇帝一开始就定下了基调,不能收一地之税,那地方还是他这个皇帝的吗?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贾代化这是想挑战他这个天子。   张柳两位阁老这次连相视都省了,各自在心里苦笑一下低头不语。首辅却想到了一个问题:“圣人所言自是英明。只是西北三州干旱,税银难收,这进京……”   “三州历年都有留余。再说那三州不是有什么新作物吗,可以粮抵税。”皇帝说的斩钉截铁。   次辅不得不道:“运粮进京风险大、损耗多不说,路上的使费也远大于运银。”   是呀,不是因为这个,皇帝直接就给贾代化下朱批了,何必还召集内阁商议。   “西北今年的粮草可都运过去了?”皇帝脑子转的很快,或者说在召集内阁会议前他就已经想到了,现在说是与内阁商议,不过是想将来问题引发矛盾,可以将责任推到内阁某人的头上。   首辅摇头:“因西北守军自有屯田,朝庭补足差额。今年江南大水,粮食产量只有常年的六成,征调不易,因此还有筹集之中。”   皇帝听了一笑:“如此正是两全其美。拿贾代化从西北直接筹措军粮,所需要银两,便用三州的税银来抵。江南之粮留在当地,或调运别处救灾。”   你咋不上天呢。   三州连税都收不上来,说让贾代化用那税银买粮,他拿什么买?西北守军可不止西北行营一处,十余万大军的粮草那是小数目吗?   别说没有银子,就算是有银子,你当皇帝的不知道西北每亩的产出是多少?把西北所有的产出都买过来,也不够所有西北守军之用。   那粮食都被守军买完了,老百姓吃什么?哪怕贾代化在西北民望再高,有这从百姓口内夺食的事儿一出,西北百姓一样会扎他的小人。   张阁老是真听不下去了:“圣人,西北之地土地贫瘠,一遇荒年就指着朝庭赈济。就算现在还有些余粮,也得备度春荒,西北守军想从百姓手里购粮,怕是筹措不足。”   柳阁老也道:“京中气候好些,西北此时已经入冬。西北大旱,北戎、西羌那里也一样大旱。他们说不定今年会南下犯边。此时让西北守军自行买粮,买不到的话,会酿成大祸。”   你可长点心吧,两年前西北军只是断了十日的粮,你就被天下人骂成昏君了,现在还敢把整个西北守军的粮都断了,一断还要断一年?   天下都给你倾了信不信?   就是首辅与次辅,也劝皇帝三思。皇帝气的从龙案后站起身来:“朕难道不知今年西北大旱?可是这天下不是只有一个西北,江南水患,四川地动,一样需要朝庭赈济。西北税银再不收上来,拿什么去赈?”   张阁老心里只能呵呵,从来只有富地赈贫地,没听说过要拿同样受灾的贫地来赈富庶之地的。   又被拉来旁边听的户部尚书心里则是另一番想法:此时逼 着贾代化用西北税银购西北守军粮草,看似是朝庭占了便宜,可若成了定例呢?   那年贾代化一本参得西北军二十多位将官同降一级之事,他还记着呢。到现在不就成了定例,西北军的将官升迁,只要有折子上来,兵部不是都得照批?   这话,自己说还是不说呢?户部尚书偷眼看了看暴怒的皇帝,发现他又在按着自己的眉心,知道是皇帝头风发作的前兆,想提醒的话便悄悄咽了回去:   前段时间有一个御史,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与皇帝唱了反调,结果皇帝头痛难忍不想听他叽歪,不顾不杀言官的成例,直接以损害龙体的理由把人给咔嚓了。   脖子上的脑袋砍下来再也长不回来,西北之地一年的税银也不多,皇帝自己都不在乎,身为臣子的操那么多心做什么。户部尚书为了龙体着想,果断的在心里劝下自己。   没有人再反驳皇帝的话,由西北守军用西北三州税银就地筹措军粮便明旨发了下去。旨意到了西北,贾代化与孟白还能稳得住,许进与宁州的守将却坐不住了。   寒心,真的寒心。皇帝不知道自己这些守边将士吃的是怎样的辛苦,还是不知道西北今年若没有贾代化推广的三们作物,百姓要十室九空?   坐不住怎么办,自是要约个时间到西北行营来求教于贾代化。贾代化表现的比他们还心寒:“想我父亲与太/祖同打江山,太/祖以国公为赏。可是等到圣人,一下子把我降为一等将军。”   “我身上的这个宁远伯,是圣人觉得我活不下来了才封的。没等我的伤全好,又把立逼着我来西北守边。身为臣子,我自是唯圣命是听,可是圣人却命乔南断我西北军粮草。”   “为了让兵士们吃饱肚子,我不得不让自己家的奴才到南边收集了三种作物,天幸在西北也能种植,产量还不错。不光守军,便是百姓也多一口吃食。”   “可也仅仅是让百姓们能吃饱饭而已。今年西北本就大旱,按说朝庭应该赈灾。可是现在圣人又命我们就地筹粮不说,不拔银子只让用三州税银。”   “你们自己算一算,三州今年有税银可收吗?!”说到这里,贾代化是真拍了桌子。皇帝都已经彻底不要脸了,那就直接让天下人都看看他的嘴脸好了。   许进与宁州主将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贾代化没说皇帝为何以为他活不下来,他们自己心里很清楚,如果当年自己及时救援,贾代化是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圣人,如此行事,真能称圣吗?两个人的心里一齐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宁远伯说的我们都知道,只是现在大军的粮草,也得想办法。”   “我是无法可想。”贾代化直直给了一句。   许进与宁州主将面面相觑,他们可都知道,这两年西北作物产出不少,贾代化更没停下让人往西北调粮的脚步。现在他的手里,别的不敢说,保西北军半年的粮草,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们其实是想让贾代化替他们两州守军想想办法,人家贾代化也明白他们的意思,现在是直接拒绝了。   贾代化心里是在冷笑,你们又不是我的臣子,皇帝给你们委屈了凭什么让我来想办法?谁给你们委屈找谁哭去。   许进一脸苦笑:“宁远伯,这事的起因也是因为……”   贾代化看他的目光全是冷意:“许将军这是埋怨我?也是,谁让我多事,看不得百姓饿死,非得替三州百姓上这个折子。现在看来许将军不妨再上一折,奏明圣人平州税银可押解进京,圣人想必会单独给平州军拔粮。”   才怪!   许进很清楚平州今年税银根本连十分之一都没收上来,别说明旨已下,皇帝不会收回成命。便是没下明旨,税银不足皇帝都要怪罪他欺君,不治罪都是好的,哪里会拔粮。   摊上这么一位君王,许进除了苦笑竟找不到别的表达方式。   宁州主将心思灵透,与许进无功而返后,自己又悄悄跑回西北行营,向贾代化表明了自己日后一定唯贾代化马首是瞻的决心,表示自己的宁州军就算是饿死,也会与西北军共进退:“日后宁远伯但有号令,便是让我挖自己的祖坟,我也没有二话。”这货最后这么总结了一下。   贾代化很愿意与聪明人打交道,宁州主将这么上道,他也就给他指了一条明路,那就是可以去当地的西贝杂货铺看看是不是有粮可卖。   没银子,好说,可以欠着。至于欠条上写什么条件,那是他与杂货铺老板之间的事,贾代化就不参与了。乐颠颠的宁州守将走了,贾代化的下一步行动也开始了。   今年确如皇帝所说,各地天灾不断。每逢天灾,往往有人会往天子不明或是国有奸臣上想,百姓吃不上饭必然思变,正是他出手的好机会。   何况皇帝嘴上说着要赈灾,各地的税银却收的一点儿都不含糊,就连大家都知道是遮羞布的那个加固西北防线增设的税目,都不肯停上一停。   不趁机做点文章,都对不起贾代化这几年的准备!   历来造反,都要舆论先行,贾代化与时先生都摸清了带动舆论的路数,这次行动起来称得上行云流水:西北这边有贾代化暗中供给银粮,数百个乡村选出村老,一路“讨吃”上京请命,求皇帝体恤西北百姓,给西北百姓一个活路。   江南等地早就悄悄流传开了一个名为“大同教”的民间组织。这个组织一不教人信神,二不教人修来生,只专注现世吃饱饭,以求天下百姓人人丰衣足食天下大同。   教名简单明了,教义也很简单,那就是亲帮亲、邻帮邻,穷人得救济穷人。用组织头目的话说,皇帝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他们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饿肚子,谁家有多的吃的,现在拿出一口给别人,将来你没吃的时候,别人就会拿出十口来还给你。   一口粮食,及时的话真的可以救下一个人的命。而大同教的组织者,是最先拿出粮食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的人。一开始百姓还不相信天上真的能掉馅饼,等自己吃到那口救命粮的时候,才知道馅饼是真的,还是肉馅的。   是,国人是有占小便宜的思想,却不等于都为了小便宜丧失廉耻。哪怕只有一半的人把那一口粮食还回来,一传十十传百的,也让大同教的信众越来越多。   随着大家信的深入,大同教还拿出了几种易用于种植的作物来教他们种植。这几样作物不挑地、产量高,田间地头都能种上几颗,让大家觉得日子更好过了一些,信教更加虔诚。   渐渐的,大同教不满足于只是自己内部互助,开始向有些家财的人家出手,他们有自己的教义,洗脑的东西一套一套的,很有说服力,好象不加入大同教的人,就是不仁不义没有一丝同情心一般。   而且他们也不强迫谁,就是劝说呀,解释呀,拉着人与他们一起去给那些揭不开锅的人送点吃食,让被劝说的人同情心爆棚,从内心里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过,产生巨大的优越感。   你都优越了,都接受别人的感谢了,再一毛不拔是不是就说不过去了?等着出了些粮食,自家再被什么小混混地痞骚扰,就有人帮着出头了,有些家财的人真的发现了大同教的好处。   投入少回报大呀。在这个官字两张口,官员是百姓父母的年代,老百姓有什么问题轻易不愿意惊动官府的。以往他们受地混混地痞骚扰,只能花钱免灾。加入大同教之后,不怕那些人骚扰,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那点儿粮食拿的值,下次出粮很甘心。   这个时候,只靠着两条腿讨吃的西北村老们,终于见到了京城的城墙了,他们不再往前一步,一齐直接跪倒在城墙之下。   想想吧,一群外乡打扮,全身上下都是补丁,面带饥色的六七十岁的老人,集体跪在城墙之下,场面是何等的震撼。   守城门的兵士都懵了,这些人是哪个受灾地方的灾民吗,看岁数又实在大了点儿,哪处逃难的不都是拖家带口的,光是老年人逃难,是怎么个意思?   兵士们一边往上汇报,一边分出人来向这些叫花子一样的老人打听情况,发现沟通还是很困难的——老人们说的都是西北土话,兵士半蒙半猜也只听出来他们是从西北一路讨饭过来的。   西北,那是多远的地方呀,这些人能活着到京城,还真是不容易。兵士难得地有了恻隐之心,连路引都没仔细查,便让这些老人先起来,到城墙下头坐着歇一歇。   好不容易让他们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兵士收获了好多响头做为感谢,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对老人们时不时有人悄悄进了城也没多留意——不就是饿得受不住,想要早些进城讨口饭吃吗?谁家还没个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等顺天府终于传来不让这些人进城的命令,已经有三分之二饿不住的老人进城讨吃去了。守城门的兵士得了一顿训斥,却觉得自己做的没什么错——京里达官贵人多得去了,随手漏出点儿什么,就够这几百个老人吃顿饱饭,总不能千里万里都走过来了,让人到了皇城根下还饿死。   于是边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老人,想要去把自己的同伴找回来,兵士都没有阻拦:他又不认得进城的人长什么样,不让老人的同伴去找,怎么把那三分之二的人从城里赶出来?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些看上去风吹就倒的难民老人,早知道自己可能与京中人口音不通,破袄里都揣着不少纸张,每一张纸上都把他们为什么来京城、想干什么、怎么抱着必死的决心等等写的一清二楚。   不管向谁开口讨吃之前,他们里都会有一个人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人看过后才小心的伸出脏乎乎的手。在城边的时候,识字的人不多,没有人看得懂纸上写的是什么,老人们讨到的吃的也不多。   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向内城而行,再递出纸的时候就很聪明的选择那些穿儒裳之人。读书人自是识字的,看了之后不由得义愤填膺:朝庭又要断西北军的粮,不光要断西北军的粮,还准备把西北的老百姓也饿死。   西北的百姓难道不是皇帝的子民?!   看着一个个皮肤黝黑、嘴唇干裂、衣衫破烂的老人们,读书人很愤怒,除了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银子拿出来给老人买的吃的,还跟着他们一起往内城走。   街面上一向不少闲汉,很快发现有读书人竟与乞丐搅在一起,自是要上前问问究竟,然后也随着队伍一起往内城走。娘的,什么世道,逼得六七十的老人背井离乡的求恩典,还是人家宁远伯上书之后也不肯放过的那种?   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们眼中,宁远伯那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胸口上插了一个来月的箭头都活下来,还接着去打北戎人,最让他们佩服了。   自己佩服的人说出来的话,被人当成屁一样给忽视了,闲汉们自是不能忍。不光不能忍,还得帮着说给大家伙评评理,看看这些西北的老人们,是不是值得朝庭网开一面?!   人家那里受了天灾,连朝庭的赈灾都不敢指望,就希望免一年的税银,皇帝都不干,这是要官逼民反吗?   可是人家西北人实诚呀,就这也没反。为什么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没反呢?那纸上可说的很清楚:西北人不反,都是看在还有一位宁远伯这样的好官,觉得能有这样好官的朝庭,不是那么让人绝望,他们就来求一求这个朝庭,不求救济,只求别百上加斤非得收什么税银。   因为实诚的西北人,明白宁远伯率领的军队,是保护他们这些人不受北戎人欺负的,所以他们不愿意让好官宁远伯率领的边军没粮吃。可按朝庭的旨意,西北军有粮吃,西北百姓自己就得饿死。于是不想自己守在家里等死,只好不远万里的来求,想求得朝庭接着给西北军拔粮草就行。   一路上跟随的人越来越多,快到内城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几千人的大游/行。也因为不停的向后加入的人解释,这些情况已经被汇报到了各有司,又由各司报与皇帝。 第158章   汇聚在养心殿的除了阁老们, 还有各部尚书、顺天府尹以及九门提督, 大家都等着皇帝能给一下明确的命令,这些西北来的老人,是抚,是抓还是……   养心殿里是让人尴尬的沉默。皇帝看着一言不发的阁老、各部尚书们一阵阵心头火起:这些人平日说好听, 关键时刻竟无一人能出个主意。   阁老们与各部尚书们也头大,这些人没进城还好说, 进了城只自己悄悄摸到户部或是顺天府也好说,可是带着写明事情经过的传单进了城,还有几千京城百姓跟随, 里头大部分都是读书人,真的不好处理了。   谁也不知道那些老人带来的传单,发出去多少, 有多少落到了读书人的手里, 又有多少会传到京外。百姓们对朝庭早有不满, 这传单传出了京,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引起轩然大波。   “顺天府与九门提督的人手不够,便从京营抽兵。这些西北来的乞丐,一人不留。”皇帝恶狠狠的下了命令。   首辅心知不妥,把眼看向张、柳两位阁老。往日这两人就该行劝谏之事, 现在竟都低着头一言不发。顶替权阁老的单阁老在首辅的目光威胁之下,只好做了出头的椽子:   “还请圣人三思,西北来的乞丐进城后,已经大肆宣扬此次进京的目的, 才至群情激愤。直接抓人的话……”那些读书人不把你骂出花来才怪呢。   “一群被人蛊惑目无君父的东西。”皇帝越加愤怒:“谁若阻拦,就让他跟西北来的人一起做伴去。”   首辅不得不亲自劝皇帝:“圣人明鉴,京城百姓只是不明真相,若是一并抓起来,只怕会民心动荡。”   现在就不动荡了吗?皇帝觉得非常时期应该用非常手段,不光让速调京营兵马进京,还要锦衣卫马上在京城戒严,不回家的百姓,就等着去京营、顺天府来抓人。   看着越来越固执的皇帝,几位阁老也知劝无可劝。这几年皇帝越来越独断专行,他们没有一次能劝得动。首辅出养心殿的时候,很是不满的看了张柳两位阁老一眼:“我等臣子……”   没等他说完,柳阁老这个直脾气已经笑了:“自是唯皇命是从。”你倒是劝了,可是最后还不是乖乖回内阁写调兵文书。   现在可还在宫内呢,首辅恨恨看了柳阁老一眼,率先大步向着阁老们的公房而去。大家默默的跟在首辅身后,都知道今日这调兵文书一下,京里怕是要动荡一阵子了。   拿到调兵文书的贾代善,向自己的幕僚苦笑:“京营护卫京畿安全本无错。可是京城内现在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只为讨一个说法,内阁就郑重其事的调兵进京,就不怕日后有人心怀不轨……”假借内阁之名,直接各处调兵吗?   幕僚一笑:“国公爷一向保境安民,现在竟要去对付自己保护的百姓,着实让人可气可恼。京营之兵提调,向由圣人亲自下旨,或是拿兵符才能行事。现在只有一纸内阁文书,国公爷正可派人向圣人求证真伪。”   这话说的贾代善眼前一亮,是呀,自己向圣人求证真伪的时间,就是百姓们躲藏的时间。等真伪求证出来了,听到消息的百姓也该去哪儿去哪儿了吧。   见贾代善想明白了,幕僚便转身出门,自去安排人向百姓传递会有京营抓人的消息。估计还会有不怕死的人不肯躲藏,到底自己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其实不必贾代善担心,贾代化敢让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千里迢迢到京中喊冤求免税,自要做一番安排。这不,三四百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人,在一路由着城中百姓引向各衙门的时候,便开始分散开了,越到后来,西北来的老人们越少,到最后激昂面对官府中人的,几乎都是京城的读书人。   没人知道那些老人,已经不知不觉的被人带到了几个事先准备好的院落里,还都换了衣裳洗了澡。   等贾代善的幕僚安排的人传过消息来,大部分京城的百姓怕事,自己就散了。那些读书人还不服气,不想回家,就有人悄悄凑到他们耳边告诫:“刀剑无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若是出了事,西北百姓心下也不安。”   读书人想了想,觉得人说的有些道理,又走了一部分,只剩下几十个认死理的,还围在衙门口让里头的官出来。又有人凑到他们耳边说:“皇帝正愁抓不到西北军的把柄,你们在这里闹事,被人说是受了宁远伯的鼓动或是收了他的银子,不是给宁远伯招祸吗?没见人家西北的百姓都走了,就是不想连累宁远伯呀。”   可不是,正主都走了,自己这些人在这里师出无名,还是先回家想想,怎么把这京城官场的恶行,传给自己远方的亲朋,让他们都知道知道当今的官场,已经黑暗到了什么地步。   于是最后几十个人也走的一个不剩下。   贾代善终于等到了皇帝确认提兵进京的指令,毫不犹豫的点兵,一路急行军进了城,发现街面上已经空寂无人,除了锦衣卫的兵还有顺天府的衙役,一个鬼影都不见。   心里好笑,面上还得带出抱歉来:“李指挥使见谅,实在是提兵进京兹事体大,代善不得不向圣人确认,来晚了来晚了,辛苦你与府尹大人了。”   锦衣卫李指挥使一脸的便秘之色:“国公爷客气了。别说国公爷现在来见不到人,就是再早半个时辰过来,依然如此。”自己倒是在城内,出来的时候还不是只赶回了几个卖菜的小贩。   顺天府尹跟着苦笑,皇帝则是继续暴怒:那些西北来的老百姓凭空消失在京城之中,就算暗探抓住了些蛛丝马迹,可是人家只要好好呆在宅子里不再出来闹事,他就不能明着让锦衣收上门拿人。   除非真的不把自己史书上的名声当回事儿了。   哪怕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昏君的名声,人家皇帝还是想拯救一下,不然这两年怎么就不折腾贾代化了呢?   他不折腾贾代化,一心想造反的贾代化能不折腾他?别搞笑了,大家现在已经撕破脸了好不?   不出一个月,西北大地之上,就传开了进京为民请命的老人们,已经被皇帝下了大狱,不日就要问斩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三州知府都坐不住了,纷纷前往西北行营,求贾代化想办法。   那三四百个老人,可都是各村德高望重的乡老,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西北各村都要乱呀。若是西北百姓做乱,他们这些知府首当其冲要被问责好不好。   贾代化表示了深深的自责,亲自下帖请三州主将到西北行营商量此事应该如何处理——说到底,那些老人们所以进京请命,都是担心西北守军饿肚子,也就是替他们这些当兵的出头。   现在人家为他们要被皇帝砍头了,有血性的人是不是得有所行动?孟白头一个站了起来:“将军,末将愿去京中换了百姓们回西北。”   贾代化把手压了一下,示意孟白先坐下再说,自己面色也不好看:“都是我虑事不周,没有想到圣人对我一直心有不满,还冒然上了那个替三州百姓求免税的折子。所以你还是老实呆在西北,要换百姓也是由我去换。”   宁州主将郑器大声道:“宁远伯上的那份折子,看着是替三州百姓求免税银,实际上还不是替我们这些守军着想。若进京换人,算上我一个。”   他都表态了,许进不免说自己也要去京中换人。贾代化心里满意,面上还要劝他们三个三思:“眼见着冬日已到,北戎消停了两年,今年又是大旱,那些牲畜无食,说不得会南下 犯边。所以你们只管守好自己的防线,我去京中换人还能安心一些。”   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得西北行营的人都知道了,不少兵士自发的围在中军大帐之外,见贾代化出门送三州主将,围着不让他走,纷纷喊着愿与主将一起去京中换人。   “皇帝这是要生生饿死西北的百姓和我们西北军吗?”兵士们越说越激动,有人不由地喊出了大家心底的疑问。   “亏得咱们一心保卫疆土,可皇帝却想饿死我们。那还保卫这疆土做什么,不干了,谁愿意在守这边关谁守去。”又有人跟着喊了出来,好些兵士觉得解气,一起嚷嚷着不干了。   许进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贾代化的身上,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就见贾代化的脸阴得能滴下水来:“刚才是谁喊不干的,给我站出来。”   围着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贾代化生气的骂道:“敢做不敢当的孬种,真是丢西北军的脸。”   头一个喊不干的兵士听了,赤红着脸站了出来:“将军,是小的先说不干的,不干别人的事。将军,皇帝这分明是想逼死我们西北军上下呀。”说着说着,粗壮的汉子觉得胸口如一块大石压着一样不吐不快:“就是今日被军棍打死了,小的也要把话说完。”   “将军,您自己这些年受的气还不够吗,要不是有将军在西北撑着,北戎人早就南下打到京城去了。可是皇帝是怎么对将军的?”   “现在平州、宁州的主将大人都在,请他们自己说一说,当年我们西北军与北戎人打生打死的时候,他们缩到自己守的州城里,对救援烽火视而不见,是因为什么?”   无视许进两人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兵士大声的往下说:“将军您捡回一条命,可是皇帝却不等您养好伤就又赶您回西北。回来遇到北戎来攻,四营的兄弟们是饿着肚子跟北戎人拼命呀将军。”   “您那时候为什么让大家伙野外生存,兄弟们心里都有数。为了怕您伤心,这些年没人提起一句。可是您明明一边抗击北戎,一边安抚兄弟们,还有想办法让西北百姓吃饱肚子,哪一件都于国有功。可是皇帝还要置您于死地,兄弟们不服呀将军。”   “对,我们不服。”刚刚安静下来的兵士,听到这里也沉默不下去了。贾代化看了一眼抬头望天又低头看地的焦大,这货从哪儿找出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兵?   “兄弟们,听我说。”贾代化低头仿佛在平静自己的心情,可是抬起头的时候,离他近的人还是发现他的眼圈有些发红:“咱们守卫边关,是因为自己是炎黄子孙,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兄弟。我们守卫的是自己的家呀。”忠君,还是免了。   “可家里的人不感激咱们,还往咱们背后后捅刀子。”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许进与郑器心头都是一震:是呀,现在就是有人在他们的背后后捅刀子。   以前这刀子落在贾代化身上,他们还沾沾自喜,甚至悄悄帮一把手,让刀子扎的更深些。现在刀子落到自己身上,才体会出那种憋屈与无奈。   “不得多言。”贾代化看向人群的目光重新冷厉了起来:“我意已决,明日便进京向圣人请命,凡事由我一人承担,务必换回那些村老们。我走后,你们务必加强巡逻,不得让北戎人有可乘之机。想必我进京之后,朝庭便会派新的主将过来,你们也要听从新主将的指挥。”   兵士们一个个眼圈跟着红了起来,纷纷喊着将军,劝说贾代化不要冒险。许进与郑器听了心跟着抽抽,他们也知道这些兵士说的没错,贾代化此时进京,皇帝说不定真的会对他痛下杀手。   不是不寒心的。   贾代化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向许进与郑器拱了拱手:“本想送三位到营门,你们也看到了,如此情况之下,代化就送几位到这里,别怪我礼数不周。”说完自己转身,再不理身后还嘈杂着的兵士,向着中军帐走去。   走到帐门前,贾代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身形一顿,大家本以为他会转回头说上两句,却见他已经挑帘进帐,只留下还在摇晃的帐帘。   许进与郑器想视一眼,即有提防也有试探,最终谁也没说什么,与孟白相伴着默默出了西北行营。   当晚,贾代化召集悄悄折返的孟白,与张贾等高级将官商议了半夜,最后把张贾独自留了下来:“当日我让孟白去做凉州守将,却把你留在西北军中,你可怨我?”   张贾咧嘴一笑:“将军说的是什么话,我的命都是国公爷救回来的。从那天起,我这个人也是贾家的。别说将军觉得我不堪大任,就是将军让我去凉州,我也不会去。”   贾代化听了也是一笑:“你不怨就好。实话对你说,我把你留在西北行营,为的就是这一天。”也不等张贾有什么反应,他接着说下去:“咱们头上的这位皇帝,疑心太重,心眼太小。早晚有一日,整个贾家都要被他灭族。”   见张贾气的跟个□□似的,贾代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张贾,我决定要挣一挣。凭什么我贾家陪着太/祖打下江山,又替他们守卫这边关几十年,却让人当成贼防着,还不把贾氏灭门不休?”   张贾啪的一拍桌子:“末将早有这个心思,这样只知背后里捅刀子的皇帝,我早就不想伺候了。就是,就是将军一向不许咱们胡说,怕将军生气我才忍到今日。”   “所以,这次你得留下。”贾代化郑重的向想反驳的张贾道:“你得给我把西北行营守住了,许进、郑器两个也给我看紧了。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消息,西北行营不能丢,本北三州不能乱,它只能姓贾。”   张贾已经跪下:“末将必不负将军所托。”   贾代化冲向摆手让他起来:“分兵之事,等我走的再做,可明白了?”张贾点头应下,贾代化便让他回自己帐中休息。   第二日没等军号吹起,贾代化已经悄悄的带了二百亲卫出了行营。营门卫兵向他跪下,听到消息跑来的将官们也跟着跪了下去。   贾代化如同没见到一般,带着亲卫如风一般去了。随着他一起走的,还有一封仍由兵部代呈的奏折,上头义正严辞的向皇帝请求,那些西北的乡老,都是为了西北的百姓才冒天下之大不违,请皇帝暂缓处置。贾代化自己,将进京换乡老们回西北,保证西北的百姓不会因此事闹出事端。   收到奏折的皇帝大为光火——好象一碰到贾代化的事儿他都会光火——命暗卫、锦衣卫齐齐出动,务必查清贾代化带了多少人进京,还要速报他走到了哪里。更八百里加急发文到贾代化沿路各州,及时汇报贾代化的行程,严命各地不得向贾代化一行提供任何方便。   这还不足以让皇帝消除不安,命人去上书房,通知贾敷这些日子不必回宁国府,想要把人做为要挟贾代化的一张底牌。   谁知去上书房一问,才知道早在七日前,宁远伯夫人病重,贾敷身为人子,已经请假回府侍疾了。再命暗卫去宁国府看时,已经人去楼空,说是宁远伯夫人得了太医的医嘱,得出京去江南气候好的地方静养,所以收拾了行装,带着贾敷回金陵了。   得报的皇帝为林夫人没有去西北松了一口气,心下仍是不安,命暗卫悄悄跟上去,务必将那母子两个劫回京城。   贾代化此时并不怎么着急赶路,一日不过百来里路的行程。沿路遇到百姓,还要派人问问大家的收成还有家里的存粮情况。与百姓搭话的兵士,也会被百姓问起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很坦荡的告诉大家,自家的将军要去京城把乡老们换回来。   百姓们除了为这样好的将军掉眼泪,心里也有暗暗诅咒皇帝,盼着他早点儿死了算了,免得这么好的将军还要受人陷害。   第二日开始,身后陆续有兵士追上来,贾代化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赶人回营戏码,可是人没赶走,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行至平州时,许进发现贾代化身后已经足足跟了两千人的队伍。   不过许进没有多话,只是命平州军的伙夫们,做了足够这两千人吃的干粮,亲送到贾代化马前:“还请宁远伯不弃。”   不弃,这样的心意贾代化哪里会弃?他笑着下马,亲手接过一份许进的心意:“许将军厚谊,贾代化铭记于心。”   许进放心的跟着一笑:“有时许进约束部下不力,那些兵不知天高地厚的给宁远伯添麻烦,还请宁远伯体谅一二。”   贾代化微笑着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便翻身上马,向着宁州方向而去。一些平州的守军默默跟上了贾代化的队伍,许进便如没有发现一般。   到宁州的时候,出迎的郑器看着近四千人的队伍,深为自家的斥侯不力气恼——明明说贾代化只带了两千人,怎么就变成这么多了,自己准备的饭菜根本不够好不好?他请贾代化稍等些时候,以便伙夫们加急制做干粮。   贾代化摆手制止了郑器:“郑将军心意我已尽知,不必麻烦了。”   郑器却跪了下去:“不是宁远伯大量,郑器早已经被人锁拿进京了。就是宁州军,前些日子也得饿死半数。宁远伯若是怕郑器的干粮下了毒,郑器愿意陪宁远伯一路进京,替宁远伯试饭。”   大家都是兄弟,这么说就有些严重了哈。贾代化不得不让追随的人停马,等宁州军送上热呼呼的饭菜,饱餐一顿后继续出发。此时他身后的人已经到了六千——郑器那货是直接各营抽调人保护宁远伯的安全,一点儿也不怕自己营里是不是有皇帝安插的暗卫。   他要如此,贾代化也不矫情,收下人、粮,嘱咐他注意北戎人的动向,更要与另外两州兵马联动,与西北行营互通消息,才带着人马继续前行。   此时贾代化要去换乡老们的消息已经传开,路上不时有农人给部队送吃的,也有些粗壮的汉子们,尾随着队伍,要跟贾代化一起进京。 第159章   看着那些手无寸铁又分外执拗的农夫们, 贾代化不得不派人向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们自己是去与皇帝讲道理, 他们跟着的话, 还要派人保障大家的安全,更要操心他们一路吃喝的问题,会增加自己的负担,所以还是留在西北静侯佳音的好。   劝说的入情入理, 架不住劝走了原来跟着的,又来了新人,贾代化的行程又被拖慢了些。到凉州的时候,身后的队伍已经近两万人, 农人们也有两三千。   孟白看的直乐:“将军, 凉州的事儿我已经安排妥当, 您不能孤身一人进京。此次就由我陪着将军。”   “胡闹, 你为一州守将,无军令哪能擅自进京。”贾代化斥了一句。   孟白对此毫不在意:“将军放心, 营里我已经留下可以放心的人,让他有事自己决断不了,就向张副将请示。倒是将军这里,总得以防万一。将军身边无人,就带着我冲锋陷阵吧。”   贾代化拿他没办法, 眼见着他点起三千精兵,随着自己一路行至榆林。到此时,贾代化身后的兵士已达四万余人, 西北行营跟来了一半的将官,为怕引人怀疑,都着了兵士的衣着,只在左臂之上绑个红布条,用以区分、约束兵士。   冯唐得到皇帝的命令之后,已经派出斥侯探听贾代化的消息,听闻一波接一波的西北守军追随贾代化而来,心里且惊且怒。   见贾代化带着大军源源而来,冯唐命人关闭榆林关门,自己站于关上,向贾代化高声道:“宁远伯不镇守西北,带着如此多的兵士,远来何意?”   贾代化抬头向关上看了一眼:“并非我带兵远来,不过是西北的兄弟们觉得我孤身一人进京的话,怕凶多吉少,才想送我一程。”   冯唐冷笑道:“宁远伯,要自己换西北进京百姓的奏折是你自己上的,圣人尚未批复你便擅自离营,已是一大罪。无令带着这么多的西北军进内地,又是一大罪。我劝宁远伯三思,还是让这些兵士回西北。如此一来我亲自护送宁远伯进京,保宁远伯平安,如何?”   孟白听了拍马上前:“你保我们将军平安,我且问你,你敢保自己进京平安吗?”   一句话问的冯唐哑口无言。是呀,真的进京,他能保自己平安吗?可是太子就是下任的君主,冯家是否继续富贵,全在太子能否登基上。要让太子登基,他老子的江山就不能改姓。   因此冯唐不理孟白,只向贾代化打温情牌:“宁远伯,你我自小一起长大,父辈都是与太/祖打下江山的人。老国公得的封赏,还在我父之上,现在宁远伯竟无令带兵进京,便是国公爷泉下有知,也不会赞成吧?”   孟白再次出声:“老国公自是会后悔,谁让分没给我们将军生个好姐姐好妹妹。”   这话可就有些打脸了。冯唐一向自视甚高,听到孟白如此□□的嘲笑自己是凭着裙带关系上位,不由大怒:“无知小儿,我与宁远伯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道理。”   孟白冷笑有声:“你这是与我们将军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审贼。真与人说话不是该礼迎入城,再上茶上点心?现在一个关上一个关下,我还当两军对垒呢。”   贾代化无奈的摇了摇头,孟白自从了一州守军的主将之后,这嘴是更不让人了。冯唐也被他又堵的没话可说,可是放贾代化带这么多兵进城,他是万万不会做的,继续东拉西扯的想让贾代化遣兵回营,最好是连亲兵也不用带,由冯唐派兵护送他进京向皇帝谢罪。   这榆林是路遇的第一道关,不速战速决的话,后头皇帝调来大军堵截,进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贾代化抬手一指冯唐:“冯唐,孟白所言没错,皇帝为何要让你控制着西北各军的粮草,还不因你是元后的娘家人?你现在可敢对天发誓,皇帝无除我贾代化之心?”   为保自己外甥将来登基,别说只发一个誓,发十个冯唐也敢:“圣人一向爱民如子,待边疆将士如手足,从来没有除贾代化之心。我冯唐若有半句虚言,定遇天打雷劈。”   你不说这个还拿你没办法,上一个这么说的人,都化成飞灰了。随着冯唐话音落地,他的头发开始起火,两旁的偏将等人大惊,忙让人拿水,还有用衣裳抽打的。   孟白不知道贾代化是怎么做到的,却知此事很可利用,向着关上的榆林守军便喊:“冯唐发誓被天火烧了,可见说的都是假话。榆林的兄弟们可不要被他和皇帝骗了呀,老天都看不过他们姐夫小舅子欺负我家将军。”   贾代化早知榆林军中,哪个是冯唐的心腹,哪些人与他关系只是平平,因此救火的人里哪些人要重点照顾,哪些人可以放过一马,他分的很清楚。   榆林的兵士都吓傻了,怎么主将只是头发着火,那火就扑不灭,还引的好几位将军身上都跟着起火?   孟白趁机让兵士们齐声呐喊:“开关,开关,再不开关,火烧榆林。”   兵士们的声音越来越响,吓得榆林军声都不敢吭。身上没起火的榆林将官,发现起火的都是冯唐与他的心腹,心里暗暗称奇。   冯唐到榆林军是空降,带出的几个心腹也不是没有行过抢占别人位置之事。所以榆林军并不如西北行营那样铁板一块。也有心思通透的,情知榆林军的两万人,又失了主将,对抗不了贾代化带领的四万虎狼之师,便悄悄命自己的部下去开了关门。   等贾代化带兵入关,剩下的榆林将官们已经列队于关内相迎,领头的便是当年应该升任榆林主将,却因冯唐之任不得不屈于副将的程昆。   他上前向贾代化行了见上官之礼,贾代化也不为难他:“程将军不必多礼。我不过是借关进京,对榆林军并无恶意。”   主将都烧死了,还没有恶意?程昆心里打着鼓,还在为冯唐与他心腹之死状两股战战。贾代化不得不加意安抚了一番,又命程昆继续守榆林,而他自己从榆林军中抽两千人,继续向京城进发。   临走之时,贾代化向程昆满含深意的笑道:“今日借程 将军两千兵士,程将军上报兵部也可,自己向圣人奏报也可。”   程昆能隐忍冯唐这么多年,全因自己胳膊拧不过皇帝的大腿,现在有人要与皇帝掰手腕,他自然乐得看戏:“宁远伯言重了,末将自此愿为宁远伯肝脑涂地。”   涂不涂的无所谓,就算是你背后捅刀子,也得看有没有刀可用。贾代化再向他一笑,人已飞身上马,大手一挥,四万多兵士缓缓跟随。程昆待大军走远,向身旁的人布置道:“闭关门。”此次闭的却是向中原方向的关门。   孟白要至此时,才发现自家将军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便要进京换人——大军每行半日,便会经过一处庄子,那庄子里头的人早准备好了热饭热菜,让远行的人疲劳顿消。   不止如此,大军开拔时,那庄子里还会有一千到两千一身甲胄的人跟随大军前行,只是那甲胄鲜明的,一看就是新打造出来的。盐铁向为朝庭管制之物,这些人的甲胄,是从哪里打造的呢?   养心殿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皇帝与阁老、尚书以及宗室之人皆是不解:皇帝已经命锦衣卫的人彻查过了,朝庭掌管的铁矿、冶炼所的铁,并没有大批量遗失,可见贾代化自己的手里还有别的铁矿。   “他走到哪儿了?”皇帝问的有气无力。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贾代化一路东来,大有势如破竹之势。原本想着他带了四五万的兵士,一路无粮无草,必要扰民征粮,那样不用朝庭出面,百姓们都会骂死不忠不义的贾代化。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到那时皇帝就站在了正义的一边,调度大军围追堵截,不怕贾代化不除。不想那贾代化一路竟对百姓秋毫无犯,行军时能不进城便不进城,驻扎都在城外。有时非得到城内购置军需,价钱给的足足的,百姓们没口子的夸,下一站竟有百姓在贾代化大军所过之地前,早早的摆上摊子。   简直不可理喻。   “回圣上,贾代化已经到了大同。”首辅是最有资格与皇帝对话的人,回答问题的便是他。皇帝听了问:“江南、河南的绿营到了什么地方?”   “河南绿营已经快近大同,江南绿营已过河南。”兵部尚书上前答了话。   为了截下贾代化的军队,河南绿营十万大军尽数调出,江南绿营也调了五万军马。以十五万对五万多人,皇帝还是有信心得胜的。   不过还是要万全才好:“林氏跟贾敷还没找到?”   锦衣卫指挥使脸色便不好看:“林氏与贾敷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去金陵的船上坐的,是替身。臣已经让人画像发了海捕文书,一定尽快查出他们的下落。”   “尽快尽快,这话你都对朕说了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氏早走了查不到,那些西北来的百姓呢,都关进大牢了没有?”   贾代化不是打着换西北百姓的旗号吗,那些百姓都关进大牢里了,换与不换,怎么换可就不是贾代化说了算了。到时贾代化不应下皇帝的条件,那他就是沽名钓誉,应下皇帝的条件,呵呵,就是他的死期!   皇帝想的挺好,锦衣卫指挥使想哭:“回圣人,监视那些西北百姓之事,原由暗卫经手。待暗卫与臣交接之时,那些百姓,那些百姓都,都,不见了。”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之中,皇帝看着一脸惶恐的锦衣卫指挥使,一字一顿问:“你说什么,为何不早些来报?”   早报挨骂,人家不是想着不过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把人找到就是分分钟的事儿。谁知道那些百姓都跟老鼠似的,跐溜一下子都跑洞里去了,谁也没发现他们的洞口在哪里。   “报,两江总督八百里加急,奏两江大同教做乱事。”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又一次不合时宜的想起,戴权也想哭了,怎么换一个这样,再换一个还这样,就不能等圣人气小些时侯再报吗?   已经发出的声音是收不回去的,两江总督的奏折里,很明确的请求皇帝,尽快让调走的江南绿营兵回防,不然江南之地情况不堪设想。   不两日,河南、东北、西南都有各地督抚上八百里或六百里加急,奏报各省大同教做乱之事。若是现在谁再说这大同教与贾代化没有关系,皇帝能一窝心脚当场踢死他。   更可怕的是,这些大同教的人很有组织纪律性,他们的口号也十分得人心:清君侧,复薄税。目标直指前几年加征后一直没减的税银。   而各地请增拔军饷的折子,也纷纷到了兵部,更让皇帝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实在太过烫人——近两年各地天灾不断,税银大部分都用来拆东墙补西墙。户部,拿不出各地想要的银两。   一般国有动乱,朝庭不得已之下会增税。可是现在大同教把自己做乱的目的,说成想让朝庭减税,你这边却要加征,别的没动乱的省份,会不会也跟着乱起来?   乱起来的省份,又要更大规模的出动军队镇压,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要银子买的。   让皇帝略微宽心的是,贾代化的大军,似乎真的被河南的十万绿营给截到了大同,已经半个月没有再近京城一步。户部却不敢如皇帝那样乐观,因为河南绿营讨饷的人,已经坐等在户部了:   “尚书大人,咱们也知道户部为难。可是河南地面有黄河流经,十年倒有九年闹水患,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供咱们打仗。若是再不拔粮草、饷银,咱们这些人不等与贾代化开战,,就都饿死了。”   原来不是把贾代化堵住,是为了跟朝庭讲条件要银子。户部尚书无法,只好进宫请奏皇帝,目标指向皇帝的内库。不提这个皇帝不翻脸,一提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觉得户部尚书简直就是无能至极,缺银子不知道跟老百姓想办法,老打他这个皇帝内库的主意。   户部尚书很想问问皇帝,这几年增税的银子全都进了你的内库,你让我上哪去找多的银子去?现在人家河南绿营就差直说,不给银子就不围堵贾代化了,眼看着江山易主,你还心疼银子?   要到这个时候,皇帝终于想起舆论的重要性来,觉得可以命人写一篇讨逆的檄文,让天下人都知道贾代化没他自己讲的那么高尚,他现在谋反是大逆不道。   贾代化一点儿也没给皇帝留活路的意思,他的救民檄文率先出场里,里头历数了皇帝几大失德之处:   一、得位不正,且听贾代化扒一扒先皇去世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二、孝悌尽失,谁来告诉天下人,皇帝的兄弟们都去哪儿了?   三、猜忌老臣,请细数开国老臣在皇帝即位之后的死亡人数。   四、陷害忠良,参见宁远伯的悲惨糟遇。   五、有功不赏,各边军与绿营,可以自查空降将官与皇帝之间的裙带关系,看看那些屡立战功的人今日职位,能不能赶得上空降之人。   六、贪财害民,请皇帝说一说增加的税银去了哪里?你说那税银要加固西北防线,可是反正身为西北守将的贾代化,从来没多得一文军费。   总结,这样一个弑父、杀兄弟、残忠良、贪财物的人,真的配作皇帝吗?若是还放任这样的人做皇帝,今日害的是武将,异日动的就是文官。   百姓,他早把百姓祸害的吃不上饭了好不?   所有的内容里,头一条得位不正与第二条问及皇帝的兄弟,算是皇帝最不愿意听人提起的,这是他心头的隐秘。如今让贾代化血淋淋的扒出来,皇帝对贾代化的恨,无法用言语表述。   大半的暗卫被皇帝派了出去,想要刺杀贾代化。各地的兵源源不断的被皇帝抽调赶往山西,务必要把贾代化的大军消灭在天井关前,不使贾代化进京畿一步。   遍布各地的大同教做乱?那不过是一些百姓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是看到朝庭现在一力对付贾代化,才想跟着讨点便宜。只要把贾代化这个心腹大患除掉,小小暴民不过是癣疥之疾。   要是贾代化与皇帝的关系好,他一定会修书告诉皇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可别小看有组织百姓的战斗力。   现在贾代化与皇帝两人不死不休,大同教已经开始有组织有纪律的武装起来的事,还是不用告诉皇帝了,免得他把各地的绿营兵又调回去,那会增加大同教接管各地衙门的难度。   各地集结来的军队?贾代化并不怎么担心。朝庭一年能用来养兵的银子是有数的,还有那么一位贪财的皇帝从中卡拿,各位主将们也有家小要养活,吃空饷几乎是各军都有的事。   皇帝号称调集了二十万大军围堵贾代化,他算着能有十六万左右就顶天了。看起来人数上贾代化还处于完全劣势,可是这里还有一个战斗力的问题。   干朝建立不足百年,边境除了西北几无战事,各地绿营兵的战力更是不值一提。西北军号角一吹,就能吓倒一片,这仗还怎么打?   骄兵必败的道理贾代化很是清楚,不过他还有最大的一张底牌。这底牌也是皇帝亲自送到贾代化手里的——前文不是提到过了,皇帝只是先皇六子,人家原来也是立过太子的。当时武将们与宁国公一样心思的人不少,对现任皇帝都不怎么支持,这就导致小心眼的皇帝登基之后,没少打压曾经支持太子的武将与他们的后代。   也就是贾代化在檄文中提到的有功不赏。   皇帝为了全面掌控军队,可不光在西北军用了心思,许多边军与绿营军里,都有空降掌权的皇帝亲信。可是那些人并非个个都有带兵之能,所以皇帝为了保持军队的稳定,并没有把原来的带兵人都调任,而是大部分人都降级留在原部。   自己干的好好的,突然来了一个人压自己一头,别说是脾气直的武将,就是有风度的文人心里也不舒服,能与新主将同心同德才是怪事。   不同心同德好呀,贾代化便有可趁之机呀。一封封信从贾代化的营帐,飞向赶来消灭贾代化的军队之中,谁得了信,得了信会做何打算,要到这些人也到了天井关才知道。   只是各地距天井关远近不一,到达的时间也不一样。贾代化哪里会给他们真正汇合的时间,按着时间先后各处击破才是正理。   先到的河南绿营,在大同已经与贾代化的部队战过一场。损失,贾代化这边没什么损失,河南绿营倒有近两万人直接做了俘虏——河南自身十年九灾,养出来的兵除了欺负老百姓,哪有什么战力?孟白几个冲锋下来,绿营兵带队的将官自己就下马降了。   将官即降,手下的兵也有样学样,腰刀扔了一地,看的西北军恨不得给他们来上一刀——当兵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命,这么轻易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处置,与西北军轻伤不下火线的理念差别太大,他们实在看不惯。   可是将军说了,这些人是自己的同胞,不能如对北戎人一样补上一刀。西北军拧着鼻子把这些降军拢在一处,头一件事就是把西北军规拿出来给这些人背。   降军都蒙了,被俘虏后不打不骂还给饭吃(虽然不给吃饱),他们明白可能是想让自己归心,可是让自己背什么军规是几个意思?再说这军规也太严了,能按着上头做的有几个?   江南的绿营兵还没到,贾代化不愿举国上下遍地战火,要把仗都在天井关前打完。因此他不急着叩关,有时间先把这两万降军教育一下。   上课,必须上课。西北军分出两千人来,做了降军的教官,对着那些人就是个讲呀。 第160章   西北军给河南绿营兵讲的, 是自己这些人对上北戎是怎么做的,对老百姓又是怎么做的,再拉出降军里看着强壮些的人一起比个武, 用武力值告诉他们:看吧, 这就是你们与我们之间的差距。   当兵吃粮的, 哪能一点儿血性没有?看到自己与西北军的差距,河南绿营兵不免觉得自己当时投降是很明智的,跟人家差距这么大,真刀真枪打起来,死的是谁不问可知。   就是那些将官们, 也向看守自己的人提出了要见贾代化的要求。贾代化心里对他们为何想见自己很清楚, 却没打算现在就见。   那些人不过是觉得现在强弱对比明显,皇帝派再多的兵来只怕也不是贾代化的对手。在他们眼里, 贾代化这边除了一个孟白, 并无别的将官, 想造反, 哪能只有兵无有将?这里缺的是可用之人,他们早一点儿投靠, 日后正可借此飞黄腾达。   怎么不上天呢?   看来还是给他们吃的太多, 操练的太少, 让他们自以为是了。兵士们做教官, 这些原来绿营的将官们不跟着训练,那就上将官。所谓兵对兵将对将,真当贾代化的将官与兵士打成一片, 他就无人可用,得用绿营的歪瓜裂枣?   说实话,兵士贾代化收用起来没有负担,这些随风倒的将官们,他还真想打包给皇帝送回去,让他们接着祸害皇帝去好了。   西北军跟随贾代化一路行来的将官们,重新换上了自己的甲胄,集体来到了看管绿营兵的地方。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叫出绿营的将官们来,单练。   兵熊熊一个,将熊才熊一窝,为将的有本事,就不会带着一营一营的兵士投降。被人叫号的绿营将官们,不知道贾代化那里突然多出的将官是哪儿来的,被人叫到头上,也只得硬着头皮对战起来。   结果只能用一个惨字形容,然后这些所谓的将官们就被告知,你都已经是俘虏了,就别拿自己还当个将官了,明天开始得跟着兵士们一起操练。从此你们都是一个起点,谁练的好,能跟着西北军一起上阵立功,谁日后就当官。还想着裙带关系或是父荫祖荫,那就一直呆在看管处别出去了。   贾代化是有意把天井关做为与皇帝的决战之地,所以也不急着叫关,只管来一拔人收拾一波,看管俘虏的地方一扩再扩。   还有一部分各地军马一到,便直接绕过天井官,由主将带着并入贾代化的军中,这些都是被皇帝的亲信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干出的事。   短短三个月,贾代化手里可用之兵已经过了十万,最初俘虏的河南绿营兵,也已经有近万人被编入了西北军中。而将官,还是被留在看管之处。   贾代化的策略十分明确,不战而来的,大家你好我好还是兄弟,一起跟皇帝干就是了。可是你非得带人跟我打,还被我打败了的,对不起,老实在看管处呆着吧,老子不缺你这样的人帮忙。   渐渐的,被皇帝征调来围堵贾代化的人,也摸清了他的路数,那些早对皇帝不满的人,也不试探贾代化的底线,也不想让贾代化知道他们的威猛好借机提提条件了,直接降的倒有大半。   皇帝已经不大敢再往天井关调兵了——去多少让人收编多少,让他生出了自己是贾代化的兵员召集人的感觉。可是不再重新调兵,原本说好的二十万大军,在半年之内有十万人直接投了贾代化,还有三万直接被贾代化俘虏,只有不到四万人跟贾代化的二十万大军在天井关对峙。   没看错,贾代化现在手里就是有了二十万大军,因为各地的庄子上,又陆续送来了已经训练的差不多的孤儿兵。至此,贾代化不挥师进京还罢,真若叩开天井关,干朝汲汲可危。   一次内阁会议之上,首辅头一次提出,为保皇帝安全,趁着贾代化还在天井关前,请皇帝考虑一下迁都江南。按他的想法,可以效仿南宋凭天险与贾代化分江而治。   也是头一次,皇帝与首辅产生了分歧。别说贾代化还没靠近京城,就算是他已经兵临城下,难道皇帝不应该义正辞严的站在紫禁城墙上,痛斥那个目无君父的不义之人,一言使他悔过,自刎阵前吗?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心里不是不想迁都,而是整个江山,已经容不下干朝的都城:江南绿营兵调走,各地督抚命令已经难出府城,尽入大同教之手。其他的地方没调兵走的,当地的大同教众,拿着一点儿也不比官兵差的武器,今日袭一镇,明日扰一县,不时就有县、府落入乱民之手的加急奏折上报到皇帝手里。   别说那样的地方不能保证皇帝的安全,就是说得再好,阁老们还担心迁都之后,那些督抚会真心实意接纳皇帝,而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帝即不愿意迁都,好歹下一个罪己诏,安抚一下民心行不行?答案还是肯定的,不行。   贾代化那边刚发了檄文,这边你们就想让朕下罪己诏,是何居心?难道你们也与贾代化一样,觉得朕不配为天子吗?   一场内阁会议不欢而散,张柳两位阁老还不觉得什么,首辅与次辅以及单阁老,则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他们回府之后,悄悄的把自己家族最出色的子弟打发回老家,为的是将来贾代化打进京城时,可以保自己家族血脉能存下一丝。   至于他们自己,当日皇帝为难贾代化与西北军,他们没少敲边鼓,就算现在逃回老家又如何,一旦贾代化势成,他们还是逃不开被追捕清算的命运。   偏在这个时候,皇帝还不肯放过他们三个,竟绕过张柳两位阁老,与首辅三人商议,想让贾代善领兵,前去天井关对敌贾代化。   皇帝是不是疯了首辅不知道,他快被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给逼疯了:“圣人,贾代化与贾代善虽然分宗,可是他们二人是堂兄弟,荣国公亡后,宁国公对侄子多有提携教导。让贾代善领兵,一旦他……”   首辅现在如此畏头畏尾,皇帝看着也生气:“贾代化之妻子不知所踪,贾代善的家人却都在京中。”有他妻儿在手,还怕贾代善不效死力?   单阁老头一次怀疑,自己做到位极人臣的阁老,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贾代化的妻儿还要京中,你就拿着她们去威胁贾代善,这是生怕贾代善不跟贾代化重新合宗是不是?   再说,贾代善与他夫人之间的关系,京中谁不知道?史侯把人接回史家重新教导都非止一次,说不得皇帝拿史氏威胁的时候,贾代善还得求着皇帝快把人给杀了呢。贾代善才多大年纪?若与贾代化兵合一处,等贾代化势成合宗,他就是王爷之尊,多少人家会上赶着送女儿给他生儿子。   有一位一意孤行的皇帝,贾代善还是很快就收到了调兵的旨意,一同送来的还有皇帝给的兵符。看着眼前的兵符,贾代善冷笑了一下,向来传旨的人道:“京营非比别处,总得让我安排一下,留足人手镇守京师,再挑些精兵强将去会会贾代化。”   传旨之人将贾代善的原话报告给皇帝,难得的龙颜大喜:“朕就知道贾代善是个有良心的。”   他不知道,这个有良心的贾代善,等传旨人一走,就放飞了一只信鸽,当晚信便到了贾代化的手里。三日后,没等贾代善挑选完精兵强将西行,贾代化已经率着十万大军,团团围住了京城。   双方相持了不过十日,城内的百姓已经受不住了,可惜手无寸铁,只能继续忍耐。再五日,九门提督带人打开了城门,放贾代化的兵进城。紫禁城,近在眼前。   皇帝没能站到紫禁城墙上怒斥贾代化,现在他身边除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和戴权,已经没有人了,他还怎么上得去紫禁城墙?   他是在养心殿里与贾代化见面的。   “纵是你得了这天下,史书上也是篡位的骂名。”皇帝见贾代化说的是这么一句。   贾代化还在微笑:“自从我身受三处刀伤,胸口插着北戎人的箭头,却发现所谓友军都得了密令,对西北军不施援手的时候,我便不再怕史书会怎么写。”   “史书,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贾代化很装叉的留给干朝最后一位皇帝这句话,正式成为了紫禁城的主人。   没造反的时候想着造反,等造反成功,贾代化才发现,收拾乱摊子不是不累的。哪怕他已经尽量避免与干朝军队做战,还是有零星的所谓义军、义士打着光复干朝的旗号,要与新朝对着干。   人民战争此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义军义士也要吃饭对不对,不好意思,大同教的人遍布天下,你敢露头就有人举报你,管你什么义军义士,在全民的眼里,毫无遁形的可能。   贾代化初建国,朝庭的班子延用了干朝的大部分人马,只剔除了那些曾积极协助干朝皇帝做恶之人,正好把他们的家抄了,用抄来的财物分发各地,安抚受惊的百姓。   如此一来,朝庭与各地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大量的空缺。在干朝皇帝发难之初,便早早带着林夫人与贾敷躲到原来养死士庄子上的时先生,早被贾代化拉进内阁,与张、柳两位阁老天天想着怎么安抚人心、招收有才之士,补充各地空缺的官员。   最后大家还是决定得开恩科,希望往官场补充新鲜血液。   贾代化不是没有顾虑的。读书人都是些认死理的,自己的确篡了干朝,如果恩科参加的人不太多,脸面上终究有些不好看。不想在抗北戎、为民请命等事之后,拜时先生不时抛出的话本子之力,贾代化在读书人的心目之中形象很好,大家都觉得他这样的人做皇帝,比干朝只知道增税的皇帝好多了,参加恩科的人不在少数,大大缓解了官员不足的问题。   不过贾代化也吸取了历史教训,坚决不搞什么官员终身制。所有新朝官员,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无功即是过,夺官给能者上。   科举内容,也被他温水煮青蛙的进行了改革,由单一的八股取士,渐渐增加了数术、制造、天文、理工等等原来没人重视的内容。哪怕一开始没人同意,他也执意如此。及至通过考试的人,在六部里起到无可替代的做用,这些学科也就在民众之中推广开来了。   高产作物的种植推广,自然被放到了首位——农业社会伤不起,自己既然做了皇帝,自然要尽可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贾代化派出了一批批的船队,到海外收集起了更多的种子,还命户部成立了一个专门研究良种的机构,把杂交的理念传输了出去就放手不管了。   不过五年,新朝各处欣欣向荣,治世,终于出现。   内治即安,外患也该除了除。贾代化手里掌握的铁矿还有原来就有的矿产不是吃素的,工匠们又最不怕模仿,术士们会炼丹就能慢慢试出□□来,小小的北戎,在这几年已经被张贾赶过漠北,草场并入了新朝的版图。贾代化才不象他前任那么小气,直接封张贾为定西王,由着他把北戎人赶进历史的尘埃之中。   而西羌,现在成了新朝的肉类提供基地,与瓷器、茶叶的倾销之地,每年用自己的牛羊、羊毛与毛衣,换到可以果腹的粮食,现在已经开始定居了。   要到此时,做了皇帝之后的贾代化,才可以松一口气,不时把朝政推给被立为太子的贾增,自己微服私访,拿着银票各处收集物资。可以说,他被穿梭机抽离前唯一的烦恼,就是已经成了皇后的林夫人,总觉得自己儿子一个人太孤单了,三五不时的就想替他选秀。   他又不是生育机器,要选秀,还是给你儿子选去吧。听到穿梭机提醒他灵魂抽离的时候,贾代化充满恶意的想着。   慢慢的从穿梭机舱中坐起,刘璃还是有些不舍的——这一次她带回的物资,足够支撑基地数年的消耗,短时间之内是不会再前往红楼世界了。   引导者好笑的看着怅然若失的刘璃,问她:“平行世界里,谁让你舍不得离开?”   刘璃回想了一下,自己每一世都想着保命,再想怎么活得好点,还得操心收集物资,在著名的爱情故事之中,竟然没有发展过一次超友谊的感情,这感觉,怎么那么荒诞呢?   引导者笑的如狐狸一般:“其实,为防止穿梭者过于留恋平行世界,在制做之初,便加入了抑制超常规感情发展的技术。”   刘璃不信的看着他,这个主意,真的不是有人故意出的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位陪伴本文一路走来的天使,感谢你们的鼓励。我们有缘份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